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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城雪-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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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我就放心了。”寻安轻轻的说。
“寻安……你好吗?”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言亦若笑了笑,说:“我刚回来英国,就给你寄去了一份礼物,一个多月了,应该已经到了。”
寻安笑说:“反正我不多久就回去了,你还千里迢迢送这些来干什么?”
言亦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回来,一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还有,你是为了长安,也是为了兰卿。那样危险的事只愿自己去冒险,我说的对不对?”
寻安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
言亦若笑了笑,说:“我是知道,我想让你如愿,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回来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办完了就立刻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了。”
“你要不要跟敏言和翰唯说两句?”
寻安笑了笑,“不用了。反正没多久就回来了。”
“好吧。”
寻安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抽了一根烟,忍冬敲门进来,轻声说:“小姐,言先生从英国寄了东西给你。”
寻安笑了笑,说:“太黑了,把灯开一下。”忍冬顺手开了书房的大灯。

言亦若送来了一小包东西,寻安摸在手里硬硬的,打开一看,竟是一盒水果糖。忍冬端了一杯热茶进来,站在寻安一边,轻声说:“小姐,你没事吧。”
寻安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执起包裹里的一把团扇,轻轻的拿在手里摇了摇,笑着对忍冬说:“忍冬,卧房的枕头底下有一把枪,你拿在身上防身,玫瑰俱乐部的地契和若安别墅的地契,以及一些散碎资产的资料,都在保险柜里,你知道密码,千万记住,别轻举妄动,任何时候都要沉着自持,明白吗?”
忍冬点点头。
寻安笑说:“忍冬,你大半辈子都伺候我们姐妹俩,我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这个团扇……是言先生送的,你拿着,就当是留一个念想吧。”
忍冬道:“小姐说这些话做什么,忍冬的后半辈子也准备伺候小姐呢。”
寻安站起来,走到了窗边,轻轻的笑了笑,说:“忍冬,你说,都冬天了,他还送一把扇子来干什么呢?”
“小姐……”
“忍冬,照顾好小少爷和小小姐,小姐谢谢你了。”

寻安出门的时候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飘飘的白雪细腻的隔开了夜的长空,成了一种极单薄的青色,像是上好的釉瓷瓶,在月色中描出的轮廓。整间屋子都是全新的西洋家具,有镶制的金边,地板是上好的楠木,没有铺地毯,因着充足的暖气管子,赤足踏上去亦不觉得冷。
寻安轻轻的摸了摸易楚臣的胸口,她早习惯了用镇静剂和洋酒让别人昏睡,却是第一次用到易楚臣身上,虽然用了极少的分量,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听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便宽了心。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易楚臣的屋子连着一间电报房,大约是他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去里面看看的缘故。寻安慢吞吞的走着,落足极轻,每迈出一步,都要屏息静气,再极慢极慢的放下。这样静的夜,只有身后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

床榻离着电报房不过几步之遥,却已教她满头大汗,好容易放下心神来,却教门上的密码锁给难住了,她蹙着眉头,密码……会是怎样的一组数字?她把能想到的都一一试遍,却都打不开。她知道这种德国秘制的密码锁,只有十次的机会,要不然就会响起警报器。如今还剩下最后一个机会,难不成真的要功亏一篑?!

就在一刹那,她灵光一闪,想起方才晚膳的时候他说过的话,对,翰唯的生日,翰唯的生日还不曾试过。她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根根都竖了起来,他约莫是今天才知道翰唯的生日的,他会改吗?密码锁盘转动,“嗒”一声轻响,竟然真的打开了。 
寻安忍不住扶住了胸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竟觉得胸口有些疼。电报房里一直亮着灯,她侧身进去,赶忙又关上了门。

她在电报桌上找到了晚饭时候才传来的电报纸,果然是日本参赞发来的,她在书柜里查到了二十七师的部署,果不其然,三号仓库里的军火皆是炸药,极容易走火,日本军要用整个仓库的军火来交换汇江码头,又要易楚臣亲自去,明摆着是要趁机让易楚臣命丧黄泉。而第五仓库的军火都是定时炸药,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再犹豫了,眼疾手快的拿起一旁的点报笔把电报上的“三”字改为了“五”。

她小心翼翼的把电报房里的一切恢复原样,又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刚合上了门站定,就听见

“嚓!”的一声。

小小的火苗,如同幽蓝色的阴柔的舌,舔蚀着凝重而雪白的黑暗,飘渺摇曳中带来一团橙黄色的光晕,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她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冷。火苗照在墙上的身影,令她心惊的几乎尖叫出来。

“怎么会这样。”大灯一下子被打开了,她看见易楚臣坐在软塌上,身后站着好久不见的向德珠,易楚臣看见她,竟是无可抑制的伤寒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不禁低喃了一声。

德珠在一旁轻柔的说:“你不要自责,寻安小姐是旧识,所以你才会放下戒心。我早就跟你说了,她已经沦为了日本人的走狗,你还不相信我,现在看见了,也该知道了吧。”

事到如今,寻安反而放下心来,当时她故意放了自己与徐长生相约月半楼的风声出去,就是想看看德珠到底会不会对付她,结果德珠命人布下了炸药,寻安却逃脱了,德珠自是心有不甘,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掉?!寻安笑了笑,说:“如今你都瞧见了,我妄图偷窃军事机密,要杀要剐任你们。”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打开,原来是向俊琪闻讯赶来,看见寻安竟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易楚臣,想听他发话,想听他亲口说出对她的判决,他与她的半生,她与言亦若的十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为了什么。

“来人,把她带出去。”他冷漠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人意图窃取机密情报,交给三组去处理。” 

她跟着侍卫走掉了,衣服还掉落在床榻下,深蓝色的凤尾图案的旗袍,一尾一尾的翎毛,在灯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还有正红色的大氅,挂在衣架上,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花案周边都是细细密密的绒毛。

“滚!”他一下子吼出来,把向家兄妹吓了一跳,德珠不冷不热的说:“你朝我吼什么,你的旧情人背叛你,你就找我出气?!”

易楚臣冷冷的说:“我还是天下之主,识趣的都给我滚出去。”德珠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拉着向俊琪就出去了。

易楚臣发疯似的开枪打烂了屋内四周立着的花瓶,肖雍及时的赶来,轻轻的叩门,“易先生。”

“出去!”门又被无声的关上了,肖雍独自一人守着门外。

他很慢很慢的蹲下去,拾起她的衣服。温暖的绒面上是冰凉的绸缎,寒凉的水钻,房间里始终萦绕着她的味道,氤氲不散。

“嗒!”

圆圆小小的水印滴在她的衣服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狠狠的叹了一口气,把肖雍叫了进来,低
沉的说:“按计划行事。”

肖雍领命而去。

特训科三组是专门负责审理特务案的地方,牢房很小很阴寒,六步宽,十步长,里面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床铺,连稻草都没有一根。冰冷的水门汀地面,干干净净的,反射着走廊里路灯幽冷的光。当时建这个机构的时候,还是她提的这点建议,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在这里。

她抱膝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单衣,手脚已经冰冷到麻木了。

不一会儿,有人重重的打开了铁门。军靴停在她面前,“阮寻安,出来!”接下来的每一样流程她都清清楚楚的,那些曾是白纸黑字她自己写下来的,有一天竟全都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被粗鲁的拖出了囚室,根本不容有反抗的余地。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升了四个大火盆,阴森森的照着墙上的刑具。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多的痛苦,先是被挂在通了电轮盘上,不停的旋转,她几乎把胃都吐了出来。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偏偏有一盆冷水倒下,顺着衣服渗进皮肉里,逼迫她再次清醒过来。

又被压在刑台上,用竹签钉手指。十根纤纤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很不清楚了。血还在顺着竹签往下滴落,生生不息。

那种寒彻刺骨又痛心的滋味,简直痛不欲生。竹签毫不留情的扎进肉里,再慢慢的旋转数圈,然后拔出。她几乎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昏厥,被盐水疼醒,如此反复,离死还有多远呢?
可她没有死,又被扔进了囚室里。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的进行着。执行交换任务的秦思邦受到电报纸,按照要求调出第五仓库的所有军火,与向俊琪,屈子建和易楚臣一起往码头行进。谈判途中却陡生变故,海面上突然生起了大股熏人的浓烟,肖雍护送易楚臣先行离开,又朝秦思邦使了一个眼色,秦思邦会意,暗中调节的军火的引爆时间,坐下来和日本人继续谈判,待到汇江码头到手后,又安排了一轮饭局,由屈子建作陪,秦思邦和向俊琪前脚离开,码头上就传来了剧烈的连环轰鸣声。
派电报的人是屈子建,又是他定的时间和地点,日本人只以为是自己的间谍卧底存了谋逆之心,殊不知一切早有安排。

待到肖雍急匆匆的赶去三组囚室的时候,竟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不禁放慢了脚步,能随意出入三组囚室的人几乎屈指可数,易楚臣正跟向俊琪谈判,自是不可能,秦思邦负责封锁消息,自然也不可能。他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靠近。细细的听着里面些微的动静。囚室里面有两个声音,一个是有气无力的阮寻安,一个则是已经做了十年易太太的向德珠。

“夫人。”肖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德珠身后。德珠一惊,一面把手里的瓷瓶悄悄的藏入氅中,一面笑说:“这么巧,你也在这儿,我不过是来找旧日姐妹叙叙旧罢了。”肖雍不卑不亢道:“阮小姐已经昏迷在地,应该没有这个力气与夫人聊天,不如等阮小姐稍稍好些,夫人再前往叙旧。”
德珠看着肖雍,道:“怎么,易先生不会徇私枉法吧。”
肖雍笑说:“夫人大可以亲自去问易先生。”
德珠冷笑道:“你少在面前打官腔,难道连你我也指使不了了?!”
“肖雍不敢。”
德珠道:“不敢就好,她已经昏迷了有一阵子了,你好生照料,请易先生务必给向家一个交待。”
“是。”

天晴了。
这个冬天这样寒冷,连有太阳的日子都这样寒冷。
她想起许久以前,他曾带她去山上看花,拜佛。山间阴寒,他小心翼翼的为她添衣,问她:“冷不冷?”
她并不说话,垂头看地。他那时也是讨好着她的,生怕有一点委屈了。
她筋疲力尽的醒过来,疼痛已经夺取了她大半的意识,她看见易楚臣守在她床边,紧紧的盯着她,眼里有着莫名的惊恐。
“寻安……”他的声音简直在颤抖,倾身过去抱住她,她浑身的身体几乎都散架了,轻飘飘的,也没有几许温度。他说:“寻安,看看我好吗?”
她用最后一份力睁大眼睛,只说了一个字,“疼!”
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了,那种无休无止的折磨,从现实到梦境,再从梦境跟回现实。
她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道何时醒来,疼得满头大汗,她紧紧的抓着床单,手上的伤口都裂开,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易楚臣血红着眼睛看着她,数个护士一拥而上,奋力的按住她,有医师来为她打针,疼痛逐渐散去,思绪变得飘渺起来,她舒适而安宁的叹了口气,渐渐睡去。伤好的时候已经离不开这种针剂了。
他为了目的让她下狱,又因为舍不得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她却成了一个会呼吸的活死人。
药瘾发作的时候,她什么都肯,肯笑,肯温柔的说话,肯任由他搂着,他也放纵她无节制的用药,只为了求那一刻的感觉。她并不能安静下来,像小猫似得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轻声说:“兰卿,药呢?”他将小小的药瓶递给她,看着她欢天喜地的在手臂上注射,他从后面搂住她,眼泪顺着她的发丝而下。
药瘾不发作的时候,她就静静的坐在阳台上,不说话也不叫闹,他怕她跳楼,下令将所有窗子装上雕花铁栏,她也只不过一笑置之。
有一天她依旧坐在阳台上,身上只披了一件开司米。他小心翼翼的上来看她,顺手给她披了大氅,她笑了笑,说:“兰卿,你把言哥哥找来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若不是他站的近,几乎听不见。有一只灰黑色的麻雀在树上停留了片刻,看着他们,又飞走了。
言亦若把翰唯和敏言安置在卧房内,自己上了小楼来,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看着。
他还记得,与寻安结婚的时候是夏天,他特意请教国学师傅,亲手做了一把团扇,素净的白扇面,绚丽飞舞的花蝴蝶,栖息在树枝上。花蝴蝶身上绣了无数颗爱心,看起来倒也没有不伦不类。那一整个夏天,他都把时间花费在这把扇子上,不知道画坏了多少扇面,那上面的每一颗心都是他的心。
易楚臣隔了好久没有去看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或许是怕看到她的眼睛,也怕看见那小男孩的眼睛。只知道她的药瘾越来越重,神志也越来越恍惚了。
他终于出了门,看见言亦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碰亮了灯,轻轻的说:“你怎么不开灯?”言亦若也道:“你怎么不去看看翰唯?”易楚臣也不说话,面无表情。
言亦若轻轻的吹了一个烟圈,说:“她与我,还是最初的那一眼最缠绵。我做了一个梦,一梦就梦了这么多年,梦境实在缱绻,我都不舍得醒来了。如今,她已经不认得我了,还是你去看看她吧,我就不去了。”说完,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易楚臣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如此的形单影只,如此的萧瑟。
她是深冬的时候死的,那一日,下了这个冬天的最后的一场大雪,她房里花瓶里插着几枝“晚香玉”,香气幽远。她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目无焦点的看着天,床边坐着忍冬,红着眼眶,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他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他抱着她,不敢动弹。她的呼吸微弱,他怕自己一动,她的气息就会彻底消失,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听着心里那段美好的花影记忆逐渐的轰然倒塌。
他轻声叫了她两声,她没有动静,一只手垂在床边,没有血色的苍白,瘦弱的像小孩子的手。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光线是那样刺眼,床对面是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安详的大玻璃镜子,照着他们。
易楚臣二十余年未曾生过什么大病,这一两个月之间却是两次重病,急的秘书室里的人团团转,肖雍自是有很多事要处理,只挑最重要的事情汇报,易楚臣的脾气却是出奇的安静,简直静的叫人害怕。到了最后,肖雍才说:“易先生,言先生要来见你一面。”易楚臣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这本是肖雍自作主张,见易楚臣如此颓沉,想请言亦若来劝一劝,谁料,同言亦若一提,他竟然答应了。言亦若当天晚上到了易楚臣的房间,见他也不打招呼,直接把一方檀木盒搁在了床头柜上,淡淡的说:“这是寻安的一点东西,我想,她还是愿意留给你的吧。”
四下安静的很,易楚臣推开窗子,天上却是一轮皓月,莹白色的给万物洒上了幽蓝色的边。
月色如水般照进房间里,却是清清冷冷的。他站了一会儿,才听到楼下花丛传来一两声的虫鸣,原来春天真的快要来了。他顺手把檀木盒拿到了书桌上,只两边简单精致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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