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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城雪-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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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易楚臣毋须办公,便睡到很晚才起来,和寻安用了早饭之后,就坐车到颍川安阳交界处的含蜀山,颍川安阳间本来火车交通,倒也方便,不过最快也要一晚才能到,修建了颍安公路之后,最多六个小时就到了。本来早上天气就是阴沉沉的,黑云压抑着风的样子,到了晌午时分天色依旧晦暗得如同黄昏,太阳明明灭灭的,总不真切。
上山只有一条细长的碎石子路,汽车开到半山,他们才下了车。早有侍卫散了出去,通通标准姿势五步一站,远远望去,通通是一个小黑点。方到了含蜀寺,有主持上来迎,寻安自是认得他,便道:“主持好。”那主持也回了一礼,道:“两位施主这边请。”
两人到了庙后用了些斋饭,方才在周围游览了一圈,山上风大,寻安裹紧了大衣,不自觉的往他依偎,易楚臣却低头吻她的脸,轻轻的说:“寻安,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她并未仰头看他,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的,仿佛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似得,她的胸腔被烧的滚烫,唯有胸前戴着的玉佩可以让她平静下来。易楚臣说:“现在局势不稳,我过几日就准备往北地宣战了,战端一挑,后面的事情会让人措手不及,我希望你能先到外头去避一避,等安定下来了,我再接你回来。”寻安低头看着脚,风声在耳边回旋,她笑了笑,说:“好吧。”
寻安因为走得匆忙,所以只带了一个小皮箱,绕是这样,依旧是肖雍亲自安排的,寻安见他手脚麻利的样子,暗中想着,是不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因为天气好,邮轮走了两天就到了公海上,寻安最近珠圆玉润了些,也越发的不爱动了,终日只是坐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蓝色的海,蓝色的天,也只有黄昏的时候,才有丫头扶着上甲板吹吹风。
到了第三天一早,她开了门,侍卫便向她请安,她毕竟是特务做久了,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她?寻安料想是有事发生了,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便脸一沉,问道:“什么事,我都知道了,你就说吧。”那侍卫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三番五次,竟然口风还是挺紧的,怎么也不肯说。到了傍晚,寻安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向德珠要与易楚臣要办喜事了,倒是也没有慌乱,只想着怎么早日逃出去,因为那侍卫已经与易楚臣通话,指明了她开始有所怀疑,想必易楚臣一定会想法子看牢了她的。
晚上的时候,她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把那丫头叫了进来,迅速的把她嘴捂住,灌了些迷药,扔在床上。又寻法子避开了那侍卫,终于上了甲板。不过等了片刻,便有一艘大船向她驶来,她犹豫了片刻,毅然决然的跳上了船只。喻振邦的船护送她去了乌远,开往英国的邮轮在第五夜深夜由乌远码头起锚,寻安知道易凡圣既然做了决定必定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可还是万万没有想到,来接应她的竟是言亦若。
易楚臣在攻打安阳之前,言亦若就已经把生意和花婆婆都安全的送去了国外,现在竟在这里出现,寻安实在分不清他是敌是友,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一直送她到了船上。原先她在安阳的仆人忍冬也跟上了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言亦若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好好休息。
寻安静下来才觉得事情是那样的令人心寒,她本燃着一股希望,倔强的以为自己是对的,却难以预料,易楚臣竟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原本以为她这一路走下来的艰辛都化为了坚强,心不会再痛了,却没想到原来被遗弃是这样的伤痛,痛到不知痛,却让人止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远远的能看见天边似乎有云,黑乎乎的一团,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当船行至路西法港的时候,天终于下起了雪,南方很少下雪,现在又是夏天。
恍恍惚惚之中,寻安好像看见了都安官邸,雪光映照之下像是披上了最柔软的白纱,而她就好像站在雪中,回头看了看易府门前的灯笼,好像是雪里的一点红色,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随后就沉默于了黑暗之中,再次醒来的时候也是挣扎着的,忍冬告诉她:“小姐受了风寒,积愈成疾,医生吩咐了要好好休息。”她本不能醒着太长的时间,些许是药里少量镇静剂的作用,朦胧中好像晃晃悠悠的又行了好久好久。她的过去是一片漆黑的,唯一的光亮便是易楚臣,而现实的光亮没有明亮太久,像是一霎而过的流星,还没来得及许愿就坠落了。梦境中的未来也是黑暗的,这黑暗在于它是未知而迷茫的。此去艰险,未来也是荆棘之路,将有什么等着她去面对的呢?
待她悠悠的终于再一次清醒,已经是两日以后,只是头有点痛,所以根本不愿醒来,医生给她量血压,她昏昏沉沉的,叫了声:“妈妈”,转过头又睡着了。言亦若立在床前,只觉得她越发的像个苍白的瓷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似得,他自己也越发的心疼起来,正想轻轻的把伸出来的那只手臂放回被子里,忽的听她低不可闻的说了句话,又转过头去,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想来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不轻易落泪的,想必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伤悲无以言表。
他心中无限感慨,也不知是什么一种感想,只觉得无限怜爱和疼惜,更夹杂着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感情。阳光从窗外散落进来,那一丝令人心疼的温暖,却可望而不可及。
言亦若轻轻的把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终是站了起来,有些怅惘的走到房间外的阳台上,看着大海,这样渺广的大洋中,宏伟的巨轮也只是孤伶伶的一片叶子,而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海,仿佛永远都只是海。
他想,终究有一日,船会抵达彼岸,他的寻安会忘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第43章 当时月下分飞处,依旧凄凉
十年后 安阳向公馆
还是初秋的光景,下午晌下过一阵小雨,到了黄昏时分,西方渗开半天的晚霞,斜阳的余晖照在窗上,映出层层叠叠的窗柩花案,落在地毯上。向俊琪手里的一只雍正窑琉璃盏茶碗,只觉得滚烫的无从下口,难以拿捏。大少奶奶见他这幅模样,便道:“如今这人已经回来了,也就算了,想想用什么法子对付就是,老在这儿悔恨当初没有下恨手算什么?”向俊琪被她刺到痛处,斜眼看了她一眼,说:“你就知道偏袒他,这次做事他也太鲁莽了,人说放走就放走了,这不是存心让德珠为难吗?”
向逸琪倒是不卑不亢,“大哥,我并没有让德珠为难的意思,只是这阮寻安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言亦若,两人还带着一个小孩。人家都已经结婚了,想必回来也只是探探故土,没有旁的意思,也许是我们想多了。”
向俊琪狠狠瞪他一眼,“听说那位阮寻安可是一位大美女,难不成是你的私心?”
大少奶奶急忙道:“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这么说话。”
向逸琪道:“我觉得是大哥想的太多了,再说,阮寻安和言亦若并不是一般的人物,就算安排了刺杀,也未必能成功。”
向俊琪不耐烦的摆摆手,说:“我当然知道很难,但是你自己都放弃了,这算怎么回事。你也知道,如今的局势不比当年,现在易楚臣处处制约向家,妄图过河拆桥,虽然议政院仍可以受我们的影响,但他近年来性情大变,如何肯将就一二分?他跟德珠的关系你也是清楚的,现在阮寻安回来了,以前的旧事重提,阮寻安要是有心怎样的话,谁拦得住她,再说,还有言亦若,他可是易楚臣嫡亲的表哥,他不帮易楚臣,难道会帮我们?我也是为家里打算。”
向逸琪道:“要不是大哥当年贪图政治权利,向家本来不必过的这样辛苦。”
向俊琪气的捶胸顿足,怒道:“这就是你说出来的话?!”
向逸琪道:“我说的是事实,若是我们能安心做生意,何苦趟这趟浑水,易楚臣来寻求帮助的时候,咱们给他想要的就行了,何必联姻,再把德珠给赔上去,如今向家和易楚臣是难舍难分了,他对德珠又是那样的不好,对我们也是百般忌惮,骨头里挑刺,现在大哥要杀阮寻安,简直是用来泄愤的,这本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何苦再牵一个无辜的人进去。”
向俊琪一扬手,把茶碗打翻在地,指着向逸琪道:“你……你……你简直无可理喻!”
向逸琪坐在一边并不说话,向俊琪在一边咻咻的吸气,大少奶奶见两人一时无法缓解,便道:“二弟,你刚回来,先回去休息吧。”话音刚落,有侍卫匆忙跑进来,向俊琪一手砸掉了那琉璃盏茶碗,怒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侍卫却道:“大少爷,易先生来了。”向俊琪没由来的惊了自己一声冷汗,“什么,怎么突然就来了。”那侍卫道:“先让人挂了电话过来,又派了卫兵戒严清道,说是一会儿就过来。”向俊琪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下去吧。”又将眼光瞥向了向逸琪,“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回头去小书房见易楚臣。”
楼下的小贩在叫卖,一声一声的远远的,尾音拉的老长。肖雍见易楚臣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不由的提醒道:“易先生,待会儿还约了向先生。”易楚臣“嗯”了一声,笑道:“肖雍,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这样逛过街了?”肖雍道:“以前没有时间,现在出行何处都需清道,想来倒是有很久了。”易楚臣笑了笑,低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片刻方起身,“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转转。”
月半楼后面方是一处小巧的庭院,因五年前月半楼易主,而易楚臣时常会来月半楼小坐,方为他而建造。其实不过是一处优雅僻静的院子,平时亦没什么人,所以船厅中庭院落里,疏疏的种了几株桂花,此时已经是压满了枝头,鼻尖亦是轻轻的飘过一阵幽香,易楚臣慢慢踱过来,忽听前面的侍从官厉声喝问:“什么人?”肖雍和易楚臣皆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子,轻巧的从假山石上翻身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易楚臣抿嘴一笑,“易爸爸。”复又怯生生的看着一旁的肖雍,规规矩矩的叫了声,“父亲。”
肖雍皱起眉毛,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易楚臣倒是笑说:“思政来了,倒是好久没见了,来,让易爸爸抱抱。”思政高高兴兴的扑到易楚臣的怀里,笑眯眯的搂着他的脖子,易楚臣正欲抱他回屋,思政却在他怀里急速不安的扭动,一面道:“小妹妹,小妹妹。”易楚臣尚笑说:“你小妹妹还在你妈妈肚子里呢,思政不急不急。”思政却执意要下来,易楚臣刚放下他,他就急急忙忙的跑到刚刚的假山石群里了。
易楚臣看着肖雍笑笑,肖雍亦不好多说什么。思政三岁的时候方改了姓,过继给了易楚臣,随后并没有带回官邸交由易夫人向德珠管教,而是依然留在肖公馆由肖雍,富察远山夫妻代为管教,易楚臣亦亲自教习其文化知识和军法布局,肖雍在易楚臣面前也不好僭越。
片刻的功夫,只见思政拉了一个小女孩的手向他们跑来。这小女孩比思政小了差不多五六岁,却自有一股优雅甜美的气质,头顶带着一个夸张的英式礼貌,上面插着白色的羽毛,身上亦是穿着火红的骑马装,脚上蹬着黑色皮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思政跑得有点快了,没注意脚下,差点一个踉跄绊倒,带动了小姑娘也差点没站稳,不过那小姑娘倒是笑吟吟的拿了自己的帽子帮思政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仰起头朝他们嫣然一笑。
易楚臣只觉得心里怦然一动,俱是无限的温暖将他包裹,静的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肖雍也觉得这样漂亮的女孩难得一见,便示意侍从官收起枪支,一面笑问:“你叫什么名字?”思政抢在小女孩之前答道:“她叫敏言,敏捷的敏,言语的言。”易楚臣笑说:“思政,你得把人家赶紧送回去,否则人家家人要着急了。”思政牵住了敏言的手,说:“放心吧,交给我了。”易楚臣笑道:“我跟你一起去。”说着,顺手抱起了敏言,和思政一起走到了大街上。
这条街是有名的商贾街,俱是琳琅满目精致商品,思政每每路过这里,都会来回观望,敏言却丝毫没有动容,易楚臣不禁道:“这些东西不好看吗?你要是想要的话,叔叔可以买给你。”敏言笑道:“妈妈说,无功不受禄,再说,这些东西跟家里的比,也不算名贵细致的,敏言并不需要。”小女孩糯糯的声音,让易楚臣觉得如沐春风,便亲了亲她的小脸。又走了几步,忽的听见前面有人说:“露易丝,你快下来!”易楚臣止步一看,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正对他怒目而视,易楚臣笑说:“哦,你又是谁?”敏言挣扎着从易楚臣怀里跳下来,笑说:“他是我哥哥,叔叔再见,小哥哥再见。”
易楚臣还未与她告别,就见敏言伸出双手,向着他身后扑去:“妈咪……妈咪……”有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后面传进耳里,“你怎么放掉哥哥的手,一路乱跑呢,妈妈四处找你,都快急死了。”这个声音传到耳里,他只觉得五雷轰顶,耳里千般轰鸣,脑里却是一片空白,肖雍也不敢相信似得傻愣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勇气回头。
那身影印在脑海里,仿佛已半生,如此一见,竟是傻眼,半响都不知道该如何启口。只觉得心里一痛,所有的前尘往事轰轰烈烈的涌了出来,竟然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就在昨日。那小男孩也跑了过去,说了几句,她这才抬头道谢。一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才僵硬了一下,即是一瞬,便又笑吟吟了,最后道了一声,“谢谢先生。”
易楚臣站在那里,几乎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五神俱伤,心里绞痛,明明和她近在咫尺,却如星辰般遥远,如日夜般绝望。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一流转,又转到了敏言脸上去,猛地想起了五年前言亦若丢下月半楼离去一事,目光中掠过一丝惊惶,很快就镇定下来,机械似得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寻安穿着红色的及膝大衣,带着红黑色的小礼帽,嘴角微微一动“嗯”了一声,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敏言抱进了旁边的车子里。待一家人坐进了车里,言亦若方才示意司机开车,言亦若抱着敏言亲了亲,“你这调皮的小东西,跑到哪里去了,你妈妈一阵好找。”敏言把帽子拿在手里,小脸埋在言亦若脸边咯咯乱笑,“是碰到一个小哥哥,他带我去玩捉迷藏,他都那么大了,还摔跤!”言亦若不由的握住了寻安的手,寻安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
敏言跑到前座去跟易翰唯玩到了一起,翰唯教了敏言一首儿歌,敏言开心的唱起来,寻安有些心思恍惚,忽的就想起了那日,自己装作瘦弱的老妇人辗转于各个馒头摊旁,她一路赶路,夜间住在稻草堆上,晨起只吃了一个半干的馒头,羊肠小道两旁都是青青的蓬蒿野草。不知走了许久,才看见山弯下稀稀疏疏两三户人家,碧蓝的一柱炊烟飘起,直升到半空中。那山路虽然崎岖,越走越长似得,心里荡漾的却是另一种欢喜,曾经有多少个那么一刻,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就要见到了,满心满意里都只漫出一种欢喜,盈满天上地下。
敏言和翰唯的声音突然传进耳里,原来是正在唱着一曲茉莉花,翰唯又道:“敏言,你还记得哥哥昨天教你弹得那首曲子吗?”敏言道:“记得。”翰唯笑说:“好,回去弹给我听!”寻安慢慢的靠在言亦若的肩膀上,他的肩膀这样的温和有力,仿佛给了她一种镇定安宁的慰藉,她满心的浮躁都渐渐沉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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