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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转角:心素如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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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低头,慢慢吃着。她知道对面有好几道视线在观察着她,审视的,不屑的,狐疑的,宽慰的。来自简庭涛的一些长辈级的同事,还有叶青承这个朋友。其中一个,还是当初她跟简庭涛结婚时的证婚人,公司的元老刘副总。那个奇怪的征婚词她现在还记得:“虽说现在新社会不讲究三从四德,我倒觉得很好。与你们共勉。”


老人家正不紧不慢地看着她,镜片后透过的目光犀利之至。而后他抿了抿嘴,似乎不屑于跟她说什么,他低头,和颜悦色地道:“小朋友,怎么,今天不用上课吗?”
 
童童抬头,唇角还沾着沙拉酱,她快快乐乐地道:“老爷爷,今天是星期天呀。”
 
刘副总摸了摸已经不剩什么头发的脑袋,有几分恍然,“哦。”他转身看向简庭涛,带有几分责备地端出长辈的架子,“你瞧瞧,又骗我加了一个晚上外带半天的班,庭涛,唉,你还是不肯吸取……”
 
简庭涛蹙眉,将一个餐盘递到他面前,截断他的话:“刘叔叔,这份薄饼好像您最爱吃。”这老头,就会倚老卖老。他从头到尾不看她,一脸漠然。
 
刘副总笑纳,看了心素一眼,话里带着浓浓的刺,“人哪,要知足,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妄自尊大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他一直不喜欢她。气质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她有哪点强过别人?瘦弱得纸人般,风吹吹就坏了,说长得漂亮嘛,是不错,但不至于倾国倾城,跟贾月铭年轻的时候比也不见得比得上。可当初简庭涛拼死拼活要娶她。娶就娶了吧,不知道安分守己,居然主动跟他闹离婚,还居然好像自己行为不检在先。这样的女人,若是他那个老太婆敢跟他这样,他早就大耳刮子轰过去,再趁早把她撵出去!
 
不过也好。他无儿无女,简庭涛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是儿子胜似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世英名栽在一个女人身上。叶青岚这个丫头多好,平时嘘寒问暖笑语迎面不说,去个荷兰还知道给他带几瓶琴酒,虽然他未必稀罕,但被人记挂的滋味总是好的。
 
怎么看也比眼前这个脸色苍白阴阳怪气没有表情的关心素强!
 
叶青承看心素在对面老头阴寒眼神的荼毒下越来越尴尬的神情,不由心中一叹,他微笑,选了一个最安全的开头:“关小姐最近忙不忙?”
 
心素勉强一笑,“还好。”以后再不进这家餐厅。东西不好吃不说,还盛产西班牙斗牛,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天色已经暗了,心素牵着童童的手,童童眨巴眨巴眼睛,“阿姨,让叔叔送我们回家好不好?”
 
心素无言。过阵子,取钱买车。
 
在下车的一刹那,童童回身,朝心素微笑,“关阿姨再见。”
 
小妮子窃笑,总算不辱使命。不过,意大利菜真难吃,相比较而言,还是妈妈熬的红枣稀饭好喝。不管,赶紧回去喝上两碗。
 
心素沉默地看着窗外。简庭涛稳稳地开着车,表情淡漠,同样一言不发。被童童淘气打开的音乐缓缓泻着一首古筝曲《高山流水》。片刻之后,他猝然间伸手关掉。
 
车厢里的气氛更加沉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素听到他的声音,极其客套地道:“最近……”
 
正在此时,心素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接了起来,寥寥几句:“好……明天你来吧。”
 
他唇角微微一牵,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寒暄般:“看来,你过得很好。”
 
心素没有开口。
 
红灯亮了,简庭涛注视着对街的那个小广场。人很多,一群小孩在大人的鼓动下,正在兴高采烈地拔河。可能是力量太悬殊,很快便倒向一边。
 
他略略垂眸。他和她,何尝不是如此。一直以来,他在此端用力,而她,永远在彼端悠然站着。或是漠然。
 
所以,活该他跌得两手空空。
 
贾女士注视了前方半晌之后,似是不经意,“心素,我听说,前一阵子,庭涛到你公司找过你?”
 
心素垂下眼,“嗯。”
 
以后再也不会了。她清楚他。原先他还有点不甘,而现在,恐怕连这一点点也早已消失殆尽。在这个滚滚红尘内,他的世界那么大,只要他愿意,锦衣华食美女香车,应有尽有,她,一个小小的关心素,从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晚在巴厘岛,如枫说得对,她最大的错误在于没有自信。她至今也无法完全理解当初那种疯狂,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所以,活该她在突然火熄的时候狼狈离开。
 
如枫还说,她自私而懦弱,一直在旁观自己的爱情,“什么叫切肤之痛,心素姐,你不知道。”
 
她当时哑然,不知道反驳。
 
可是,我又怎能不知道……
 
如枫,你比我幸运。


贾女士注视着她,“心素,你一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找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早不晚,会这个时候来找你。”她的语气,温和而平淡,“心素,当初,我一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尽管你不太会说话,见识也有限。那时候,庭涛一心爱着你,全心全意地待你,”她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一丝调侃,“我这个做母亲的,吃醋归吃醋,看到儿子把你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知道怎么呵护是好,我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你们结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我看着也替你们开心,但是……”她转过脸,第一次,略带锐利地盯着心素,“不管庭涛到底有什么错,可我眼睁睁看着他这一两年来,特别是这大半年来,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就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公司里脾气越来越大,在家里也是郁郁寡欢,一天跟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的那种滋味,你纵使没生过孩子,应该也能体会得到一星半点,对不对?”
 
心素继续垂着头,她的心里又是微微地一痛。
 
是的,好似自打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那天起,简庭涛的脾气就日益古怪起来,而且,与叶青岚的绯闻,似乎也从那时候开始风生水起,从隐约,到确凿。
 
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渐渐如同两条平行线,悠长,但无从交错。
 
她曾经怨恨,曾经伤心,直至麻木。
 
贾女士继续注视她,仍然不经意般地说:“叶青岚来找过你?”她侧过头去,“唔,她的确有趣。”
 
她笑,但心素莫名觉得心里一凛。
 
果然,贾女士似是略带嘲讽地冷冷一笑,“让我不妨猜上一猜,她到底是怎么缠上你的呢?”
 
心素一愣,低下头去,她渐渐愈合的心上,像又被狠狠地戳了几个血泡,多了几弯深深的泪痕。
 
初见叶青岚,是在什么时候?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中,到处花团锦簇,乐韵悠扬。她独自一人端着酒杯站在一个角落里,却非常显眼。她穿着淡蓝色晚礼服,头发紧紧挽起,露出光洁如瓷的颈,像个高傲的白天鹅。然而,她对她很亲热很客气,“庭涛哥的夫人,我该叫什么呀?”话对她说,眼睛却对着简庭涛,一脸娇媚,方才眼中那抹淡淡的骄傲跟落寞荡然无存。
 
简庭涛显然很纵容她,挽住心素,也笑道:“叫大嫂,笨丫头。”他低头对心素解释,“叶青承的妹妹,我跟你提起过的。”
 
叶青岚抓住话头,目光一闪,“大嫂,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风流哥哥……”
 
简庭涛脸色稍稍一变,他年轻时候的些许荒唐叶青岚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无所谓,但心素不行。
 
叶青岚很会察言观色,立刻转变话题:“庭涛哥,对了,那边有几个美国客人想认识你。”
 
心素端了杯饮料,看着两人默契十足地跟客人寒暄,间或大笑,叶青岚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似喜似嗔地看了简庭涛好几眼。
 
心素转过眼去,走到窗前想透透气,却听到身旁一阵阵的窃窃私语:“瞧,我上次跟你说的……”
 
“他夫人呢?”
 
“没见过。听说是个教书匠的女儿,一般吧,要不怎么任由着老公跟别的女人粘在一起?”
 
“唔,说起来也可怜,齐大非偶。”
 
心素漠然听着,原本的好心情一点点荡涤干净。她难得陪他来,却还不如不来。叶青岚,灵气逼人光彩夺目的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
 
突然间一个人蹿了出来,“心素!”心素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方慧,毕业后女承父业,直接进简氏,现在已经升任公关部副经理。
 
她顽皮地笑,“上次魏琳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还问起你,我说你还能有什么不好呀,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就差没有躺在家里颐养天年了。”
 
心素对她的胡说八道置之一笑,“她还好吧?”
 
“她?”方慧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忙着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修地球呢!”
 
心素不懂,方慧跟她解释:“你说这人是不是神经?好好的商科不念,硕士转去念哲学,我说你可别成尼采第二,结果这个提前疯掉的人又转去念农学博士了,在佛罗里达州整天捣腾着她的一亩三分地呢!”
 
心素笑,羡慕,还有点恍惚。她低低地道:“以前,我也想……”


小小菜园,间杂着种上黄瓜西红柿茄子什么的,夕阳照耀下满满的泥土香。蹒跚的孩子,还有那张灿烂的笑脸……
 
突然间,方慧重重一拍,打断她的沉思:“喂,六神该归位了吧?不是我说你,”她用下巴点点简庭涛那个方向,“现在多了去的人草木皆兵,你可别为了风度,到最后,连温度都丢得光光。”
 
心素一怔,也看过去,半晌,她收回目光,没有吭声。刚才那番纷杂的议论,她知道方慧是听到了。她有弦外之音。
 
而后来呢?
 
简庭涛带着叶青岚出席各种场合,出国考察,酒会,慈善捐款,已经有不止一个小报把他们俩视为一对郎才女貌势均力敌的佳偶,或褒或贬,娱乐大众。
 
他从不对她解释,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心素很少见到叶青岚,偶尔碰到她依然热情,但目光开始闪烁,骄傲的,忐忑的,刺探的。她很少在心素面前提及什么,可是,心素有感觉,她所拥有的那部分已经开始慢慢残缺。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他越来越疏远的?
 
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充满厌恶和捉摸不定。
 
她上班,他不再送她。
 
她整理的衣服,他不置可否。
 
他不再需要她陪,他的身边,永远有着另一个人。
 
他越来越晚回来,越来越晚,或是彻夜不归。
 
然后,所有刻意隐瞒起来的裂痕终于掩饰不住,终于开始崩溃坍塌,是在什么时候?
 
那一天,柯轩突如其来打电话给她:“心素,我妈妈住院了。”一向稳重的他声音中竟然有着一丝丝慌乱,“她前天来学校看我,今天突然发病。”
 
心素立刻接口:“很严重吗?”
 
柯轩有些手足无措,答非所问地道:“等着,她想跟你说一句话——”
 
电话里,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心素屏息片刻,终于迟疑地道:“妈……”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然后,柯轩的声音重又响起:“心素……”
 
片刻,心素有几分气恼他的不知轻重,等不到他开口,又飞快地道:“柯轩,到底在哪家医院?哪间病房?”
 
倘若小恙,这个电话他绝不会打。柯轩就是这样书呆子气。
 
果然,严重的心肌梗塞,送迟点后果不堪设想。心素坐在病床前,抬头看柯轩,“你陪了一天了,晚上跟明早都有课,先走吧,这里有我。”柯轩仍在迟疑,心素眉头微微一蹙,他有点讪讪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她明明小他很多,他却一贯顺从她。
 
习惯吧。
 
心素握着床上那个人的手,静静看着。她又瘦了。发间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惨白的灯光下有点触目惊心。她很憔悴,很消瘦。心素记得小时候看到她的时候,她是多么的精神焕发,言辞简捷便利。她一直在政府部门任职,凭自己的努力一早当上了处长,好强,争胜,春风得意,然后,又有两个那般聪明出色给她争气的儿子,她的生活向来花团锦簇。
 
她跟心素的妈妈曾经是闺中密友。但是,她仿佛从来不喜欢她。偶尔见一面,她待心素冷冰冰,很少跟她说话。
 
心素知趣,一直是绕着她走的。后来呢,情况只有更坏……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她看到心素,并没有想象中惊讶,她皱起眉,“柯轩呢?”
 
心素简单回答之后,她重又闭上眼,一言不发。
 
气氛有点沉闷。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她又睁开眼,口气有点生硬:“你吃了没有?”
 
心素踌躇片刻,摇了摇头。临时拦了辆出租车来的,什么都顾不上,连手机都没带。
 
她又开口,这次还是命令式的:“去买点东西吃。”
 
心素不吭声,片刻之后,她的声音仍然有点虚弱,但稍稍放软,“去吧。”
 
心素起身,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床上的人睁开眼看向天花板,儿子,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还有,儿子,我真的很想你。
 
心素陪了她整整一夜。
 
她不知道,这一夜,她失掉了所有的一切。
 
整整三天,简庭涛没有露面。贾月铭刚从外地回来,仿佛一直在静静旁观。她依然慢条斯理地品她的茶浇她的花,间或上街逛逛。
 
她一直没有开口,直到第三天,餐桌上,她对埋头吃饭的心素皱起眉,“心素,你到底是他老婆,怎么能对自己丈夫不闻不问?”话里充满谴责。


心素的平静和惨然她到底看在眼里。
 
心素抬头,眼前仿佛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生活就是这么讽刺,一小时前,她第一次下定了决心找到简氏公司去,想打开她和他之间近期以来的无名心结,但是,在简氏酒店门前,她看见了……
 
她停下筷子,嘴角牵出一缕略带讽刺的笑,她看见了好久没有见到的简庭涛,几天不见,他依然衣着整齐不脏不乱,站在那个小小的广场上,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被叶青岚搀扶着半拥半抱着,彼此之间说不出的亲密和享受,他甚至半低着头对叶青岚微笑,那个微笑……
 
她真的很傻,傻得完全不像那个曾经冷静无比的关心素。晚上,她把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关在房内,一直固执地等着简庭涛回来。从傍晚等到半夜十二点,再等到凌晨,简庭涛依旧踪迹全无,于是,她试着拨他的手机,结果……
 
结果,叶青岚接的手机,半夜一点多,她在电话那端,对心素冷淡地说:“庭涛哥刚洗完澡休息,今晚不回去了,再说,他已经睡下了。”她顿了顿,“有事吗?”
 
心素的声音仿佛冷静得不是自己的,“对不起,麻烦叫他接电话。”
 
叶青岚微微一笑,“好吧,不过……”她的声音有点为难地道,“我不能保证他愿意接。”
 
正在此时,不远处一个略带模糊而急促的声音:“青岚,青岚……”
 
直到方才一直平静的心素,手重重一颤。叶青岚仿佛可以心电感应,她笑了笑,“还是不必了吧,他在叫我,你听见了吗?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事到如今,胜利的她,连伪装的客气,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心素的嘴角掀起了微微的苦笑,她这个做妻子的,被外面的女人给出这样直截了当干脆利落的答复,不知道是应该大哭,大闹,抑或是追上门去吵它个天翻地覆?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在早春微带寒意的夜风中,蜷在窗前的那个躺椅上,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她仍然在等,一直在等,她居然傻得还抱有一丝幻想。
 
她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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