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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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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杝不是苛责之人,有时柳绵心急说些没大没小的话,都一笑置之。平日主仆三人在这闷得死人的林府小院里,也能靠着柳绵四处听来的八卦消息,再经她绘声绘色描述出来,全当笑料,稍稍调剂枯燥的生活。
倒是青杏经常在后面敲着柳绵脑袋提醒她,“与小姐说什么都无关紧要,到了外头可把你这张小嘴关紧些,别给我们家小姐惹祸,可记着?!”柳绵在青杏监督下,也甚少惹祸。
这会儿小妞闷闷一句埋怨,将其他三人都逗笑。
“二哥。”
林杝瞧这会儿屋子都是自己人,就想把自己身上的怪异之症告诉林仲之。林仲之虽然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认识的人奇多,从前那些鬼怪的故事也大多从他嘴里听来,应是有办法找个厉害的道士来解决她身上这只前朝的水鬼王爷。
“四妹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二哥替你做主!”林仲之不知原委,看着林杝欲语还休的样子,还以为是她要说这遭落水的经过。
“你能否……”
恰在这关键的时候,屋外老远就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诶哟,四姑娘,我们家四姑娘可是醒了?”
屋内人皆知是谁来了,默契地沉色,林杝给林仲之调皮地使了个眼色,又立即闭上了眼睛。
等三姨娘一身火红如公鸡似的衣裳,略至门口,昂首挺胸扭进来时,媚眼先扫了圈里头三人。林仲之脸色焦急中带着些心疼,而林杝的两个丫鬟面色不善,幽幽盯着不请自来的她。她一点不当回事儿,继续扭到床边,红纱手帕在手上一甩,捂住自己的口鼻,半好奇半嫌弃地伸脖子瞅了眼裹在被子里的人,“方才四姑娘不是醒了么?”
青杏和柳绵不说话。
林仲之笑嘻嘻凑过去,也不嫌弃三姨娘一身的浓香,“美人姨娘的耳朵倒是灵,方才四妹是醒了片刻,喝了两口水,又睡过去了。”
三姨娘被那声“美人姨娘”喊得骨头也酥了,不管他所言几分真假,若即若离朝林仲之身边靠去,“二少爷小嘴真甜,我这不是心里总惦记着四姑娘身子嘛,一听见他们说姑娘醒了,就立即过来瞧瞧呢。”
二少爷本就见惯风月,宽阔的胸膛任由红蝴蝶依着,安之若素道:“四妹现在身子还虚,多让她睡会儿,仲之在此代为谢过美人姨娘关心。父亲向来最疼美人姨娘,姨娘那儿有何好东西余出来,可要记得送点给四妹补补身子。”
“好说,好说。”她又看了两眼面无血色的林杝,假正经问,“四姑娘这是怎么落的水?可真不小心呢……”
“我方才也问呢,她说荷塘边的草地湿滑,不甚就跌进去了。”
三姨娘啧啧有声,“我看四姑娘平时里都挺灵慧的,这次倒栽了跟头,下回可莫要让她再去那无人的池塘边。老爷回来知道了,可该心疼姑娘了。”
“美人姨娘所言甚是,等杝儿醒了,一定叮嘱她。”林仲之接过她的话,还正儿八经给她拱手礼了礼,一派风流倜傥。
“既然四姑娘没事了,我也不打扰她休息,改日她身体大好了,我再来。”挥着红帕子,朝林仲之暧昧一笑,飘飘然又扭走了,与来时一般匆匆。
柳绵在三姨娘走后,立即啐了一口,“呸,前两日怎没瞧她腿那么勤快,定是想看看我家小姐死了没!哼,我家小姐可是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贵不可言的上、上、命、格!哪那么容易被害!依我看,那推小姐下水的也多半是她!这会儿听说小姐醒了,心慌小姐认出来,先来探探路。瞧她那张思春的脸!”
“柳绵,你这最后一句,怎么矛头有些不对。”林仲之笑着接话,玉骨扇顺势打开,扇得风度翩翩。
柳绵本是不待见这位林府臭名昭著的花花二公子,可他对自家小姐是真心好,也就忍了他那一身狐狸的骚味,可这会儿被他媚眼一抛,还是有些受不了,怎么我家端庄的小姐与这二公子竟会投缘?!朝他吐了吐舌头,再不愿理。
林仲之是林家三位公子中脾气最好的一位,柳绵这不敬之举,若放在其他二位身上,估计明日就得埋到乱葬岗去。“四妹,人都走了,甭装睡啦!”
没有回应,林杝深邃的双眸没有睁开。
“四妹?!”
“小姐?!”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身体温热正常,就是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003。你要谈判?】
话说床上的林杝任人怎么叫也叫不醒,但其实她是清醒的。她听见二哥和两个丫鬟焦急的呼唤声,林仲之说:“青杏,去请济世堂的苍山大夫来。”
青杏应声去了。
柳绵扑在林杝床头,对她小声嘟囔,“小姐,这回戏演过了,别闹了啊。”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人睁眼,直接趴在林杝胳膊上哭起来。
可林杝就是睁不开眼睛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
因为那个附在她身上的水鬼,牢牢将她束缚住,不让她的意识自由支配。
她能感觉到,这个“水鬼”的意念非常强大。
从前,在没有发生这桩怪事之前,林杝未曾想象到,意识有时候也能让人感觉像实体一样存在。比如现在,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拉住,脚被人踩住,眼睛被人遮住,而那虚空中生出的莫名巨大的力气,使得林杝的意识不得不屈从。
或许魂魄与魂魄之间是可以互相触碰的,以一种特殊的方式。
“放开我。”林杝拼力,在心中喊道,她想要挣脱这股力量。心底生出些反复的害怕,怕自己就这样被水鬼的魂魄吞噬,再也不是自己。她终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再坦荡的胸怀,再自强的勇气,也需要一盏明灯,告诉她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应该如何是好,也需要一个臂挽,安慰她不要害怕这件迷影重重的怪事。
只听那水鬼道:“本王有些话要与你说,你若肯听,自然放开你。”
林杝压下心头的恼怒,冷冷反问:“若我不肯,你能一辈子不放开我?”
“林丞相府上的千金,应是聪明人,难道林丞相没有教过你,做事做人皆不可不留余地?”尽管听不见具体的声线语调,但这虚空中的意识所言之中,依旧能感觉到此人的不可一世和自负冷峻。
林杝心里一惊,这前朝的水鬼,如何认得她和她爹?!方才林仲之和三姨太的对话里,也没有透露出家底。转念又给自己找到一个答案,水鬼常年蛰伏于林府后院的荷塘里,这些年下来,或多或少能知道些物是人非之地的变迁。这宅子的主人变成了当朝丞相,应该不难发现。
于是底气十足地回答:“我爹只教过我忠君之事,报国之志,要向你这种前朝的水鬼王爷屈服,我林杝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那头的魂魄,忽然怒意大盛。林杝不知道霸占着她半个身体的魂魄长相如何,虽看不见水鬼脸上的表情,但是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意识中的怒意。就像他也能感受到林杝意识中的不屈和不屑。
他道:“本王不是前朝的水鬼,本王是当朝七王爷,李束樘!”
李、束、樘?!
那三个字,犹如冬尽春来的第一声响雷,炸醒沉静的大地。
他说他是当朝七王爷李束樘?!
巨大的震惊袭上心头,林杝在极度震撼中生出丝丝笑意,连灵魂也跟着颤动。他居然说自己是李束樘?!那个素有“妖孽”之称的瑞昭国七王爷,李束樘?
如果李束樘的魂魄依附在她身上,是不是意味着当朝七王爷已经驾鹤西去?!
如果李束樘实际上已经死去,是不是意味着瑞昭国的宁日就要到来?!
当林杝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那个自称李束樘的水鬼,发现林杝异样的沉默和意识的波动,心中忐忑。他一气之下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更加危险的环境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束樘此时十分懊恼,都怪自己被今次诡异的魂穿弄乱了阵脚,一时冲昏了头脑做出此等有失水准的傻事。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从迷茫到有所察觉再到震惊又到愤怒,现在已经大概猜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以及制造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李束樘难以置信如此荒诞的事情也能被某个人想出来而且还成功了,可既然已成事实,他也只能在心里把某个人恨到牙痒痒,如今唯有希望这具身体的女子肯与他配合,他才有机会咸鱼翻身。
她会不会妥协?
从前,李束樘与林丞相上朝跟做功课一样,每日必然进行一场激烈的情感交流才下得了早朝,而每次林丞相都是被他气得面红耳赤,甩手而去。简单来说,李林二人的关系,就是:政敌。
虽朝堂上吵得凶狠,李束樘私下与林家的几位千金倒是从未接触过,不知脾气如何。不过,就凭他和林丞相在朝堂上这样矛盾的关系,林丞相也不会让他见自家的闺女。指不定每回被气回家以后,还对几个女儿严加训诫,嫁人不得嫁像七王爷那样阴险狡诈冷血无情的男子。
按照这样推断,不管眼前这位小姐脾气怎样,应该也不会对他多少友好。
但他向来不是个会低头求人的王爷,依旧趾高气扬的发号施令:“林四小姐,本王在等你的合作。”
他才不相信自己已经死去,若他死了,怎么没有魂归地府而是附在了林家千金的身上?就算别人以为他死了,他肉身的呼吸停止了,可阎王爷既然不收他,他就会想办法复活!
只听林杝冷笑道:“若你是前朝的水鬼,本姑娘向来心善,找个高僧将你超度了去,继续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不过……”她一停顿,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你既然说你是当朝七王爷李束樘,那本姑娘只好找厉害的道士将你收了,看你魂飞魄散。”
李束樘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林杝的意识中夹杂着一股狠劲儿,恨不得李束樘下一刻就灰飞烟灭。
其实,在他发现自己占着半边天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林府里的四小姐后,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这也是他各种意料的结果中,最坏的一个。
他默默咬牙,心道:林大人家的千金好生了得,竟是满心想着要把他千刀万剐,无所畏惧,可见林大人教女有方。他是得了失心疯,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倘若林杝把此事告诉了林丞相,自己的死期还会远吗?必须想个法子尽快脱离这女人和林府。
“四小姐,本王似乎不认得你,为何你要对本王如此狠绝?”
林杝感受到李束樘意识里升腾起来的杀意,刺激出骨子里的那一份正义,义正言辞反问:“七王爷,你也不认得那些郴州的灾民,为何要夺走他们的救命赈灾粮,对他们如此狠绝?”
【004。美人凶猛?】
李束樘没想到林杝会反问他这一桩事情,一向能言会道的七王爷一时间失语。
三个月前,整个郴州发生了百年难遇的雪灾,大面积的农作物都被重雪压断了枝桠,牲畜冻死。州府向朝廷申请拨粮赈灾,承恩帝一点不含糊,拨了国库里五分之一的粮食出去。不过承恩帝担心各级官员贪污,最后分到灾民手上的粮食会寥寥无几,当时就说要选一个人,将这些粮食护送到郴州,亲自监督官吏发放。
这个人选,在户部尚书推荐的王羡和兵部侍郎推荐的赵若尘中争执不下。这王羡是工部尚书的侄子,去年殿试中了状元,新一辈文官中的翘楚;而赵若尘管当今太后叫一声姑母,与当今圣上是表亲,年方二十,师从少林,武艺高绝。
钦差一职,说好不好,委实是个得罪人又危险的职务,弄不小心半路就出个横祸,客死他乡;但说坏却一点也不坏,当一趟钦差,任务圆满,回来必定升官,官运亨通。且,瑞昭国上下文官和武官素来不和,选谁当钦差,也能看出皇帝对文武轻重的态度。
瑞昭先帝圣元帝重武,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之前的瑞昭并不叫瑞昭,而叫天英,坐拥瑞昭的半壁江山;另外一半,属于前朝天翔。两国以遥江相隔,太平了五百多年。天英一半以上是草原,向来以武闻名,而天翔在烟雨江南,文人才子辈出。先帝打破平衡一统江山的初衷,世人至今不得而知,或许帝王总有一份野心,希望幅员辽阔,兵强民富。天翔抵抗不过三年,秀才遇到兵,最终被天英大破皇城,从此江山易主。
文官和武官不和,归根结底,就是这前朝的遗患。
至今开国二十五年,圣元帝生前以表一视同仁,在文官任免上大多选择原天翔的书香门第,而这些大夫世家,有些拒绝任免,归隐田居,也有一些接受任免,力与天英那帮子武夫一争高下,虽江山难复,也不给皇帝太平。
最最重要的一点,当年先帝驾崩前,七王爷和小皇帝争皇位争得你死我活,那时候礼部、户部和工部支持七皇子李束樘,而兵部、吏部和刑部力挺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小皇帝李束权。可以说,整个朝廷,两人也是半分江山,文官大多拥护七皇子,而武官大多拥护二皇子。
最后承恩帝登基,四年来想尽办法换血,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却不知“妖孽”七王爷如何使得迷魂术,最后总有一批人倒戈,又偏向李束樘。皇帝每天都恨得牙痒痒,对赵公公说,“朕上辈子一定抢了这厮媳妇!这辈子来找朕讨债的!”
不想郴州钦差一事上,承恩帝最后竟是派了户部尚书推举的王羡去。也就等于给了李束樘一个翻身的机会,那么多粮草,若用于行军打仗,十几万人也够吃三个月。七王爷自然不负众望,果然拿了粮草,自己屯着造反。美其名曰,“粮草在护送途中被劫”,一粒也没给郴州的百姓留下。
上个月林丞相就是为了此事亲自护送另外一批粮食去灾区赈灾。
林丞相倒也是个文官,还是个跟着圣元帝马首是瞻的谋士,一等一的达官显贵之一。却从来不喜欢七王爷这人。有些人说林丞相对嫡庶身份看得很重,皇帝是太后与先帝的嫡子,理应继承皇位,七王爷贼心不死,委实大逆不道。林丞相对此说法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你以为,是本王监守自盗?”许久,李束樘才吐出几个字。灵魂的相互可感知,让林杝感觉到七王爷此时隐忍的怒意。
林杝冷笑,“上百车的粮草,你以为变戏法么?凭空就变成了石头。”
在李束樘的观念里,一直将女子视作点缀后院的花瓶,突然冒出来一个与你争论朝堂之事者,还是政敌的女儿,心中对其三分诧异,十分蔑视。于是嘲讽她道:“林四小姐倒是消息灵通,连粮草变成石头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能探听得到。可是想在你父亲面前显露身手,叫林府上下瞧得起你这个庶女?”
“我关心国事,不为其他,只想知道天下是否太平盛世,百姓是否安居乐业。”珠玑之语,纵使不能真切听到林杝的泠泠妙音,也可以想象这个女子一身坦荡,临风而立说出此话的别样风情。
李束樘片刻晃神,那厢济世堂的大夫就被青杏请来,推门而入。
林仲之将他迎进门,难得隐去玩世不恭的笑颜,肃然道:“苍山大夫,还请看看我四妹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也不过双十的岁数,清瘦俊逸的一个男子。先看了一眼林杝的脸色,笑容平和地安慰,“林公子放宽心,我远观令妹并无大碍,应是气虚之症,且容我细细诊一诊,再告诉公子详细。”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林仲之走远点。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济世堂,知道济世堂里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神医。承恩帝曾经请他去宫里当太医,也被他以“百姓亦是我的病人”为由,委婉拒绝。看病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皆一视同仁,难得的菩萨心肠。
林仲之本来听了他保证的“令妹并无大碍”稍稍放下心,这时乖乖静候一旁。
然,苍山这次诊脉却诊了很久,眉头从初初的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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