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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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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感受到劳动激情的那一天。
我们的任务是同码头搬运组货,那是一艘满载波货物的大拖船,它在喀山附近触礁,船
底破了。当时正是刀月,狂风冷披着草席或帆布蹲在甲板上同艘小火轮船向前走,小火轮喘
着粗气,不时喷出一团团的火星。
夜深了。喀山河上乌云密布,搬运工们是叫是喊,骂完天又骂地,骂自己的生活处境,
他们在甲板上懒懒散散地躲来躲去,企图避避风雨。看着他们晕晕乎乎的样子根本不像干活
的,我看不太可能去打捞出快要沉下去的船货。
半夜,终于到了那艘船礁的地方,大家把空拖船和出事的船甲板对甲板系在一起,这时
搬运组第出现了,他是个面带凶相的老头儿,一脸麻子,生性狡猾,爱说下流话,长一 双
鹰眼和一只鹰鼻。他摘下秃顶湿透的帽子,用女人一样的声音喊道:“伙计们。祷吧。”
工人们在甲板上聚成一个黑团,像一群狗熊,他们狂叫起来。组长率先灯。伙计们,看
你们的了。小伙子们出点力。
上帝保佑我们,开始干吧。”
于是刚才还蝇一愁莫展、散兵败将、浑身湿透的从们一 个子变得生龙虎一般,他们像
上战场一样,纵身跃到触船上,一边呐喊,一边狂叫,说着笑话干起活儿来。我的前前后后、
左左右右有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干、一捆捆皮革在飘动,短小的人影在穿梭,刚才还是
怨声载道的人们,这会儿居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投入战斗了。
雨越下越大,天理会冷了,风更猛了,人们的衬衫吹卷起来,肚皮都露出来了,湿漉漉
的夜色中,六盏昏暗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五十多个人影跳来跳去,踏得板嗵嗵嗵直响。他
们干活儿的样子就像几百年没干过活儿似的,拖看四普特重的米袋和扛货包赛跑的好事,他
们早就想享受受了。用个恰当的比喻:他们干活生就像孩子热爱游戏一样,他们那个幸福劲
儿,看来除了和女人拥抱,再没什么事儿可以和它媲美了。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身穿哥萨克式紧身外衣,浑身湿透了,看上去他是货船的主人
或代理人,他鼓动大家说:“好小伙子们。——我奖你们一桶。我的小土匪们。——两桶也
行。加油干吧。”
夜色中,从四面八方传来沙哑的叫声:
“来三桶吧。”
“三桶就三桶。好好干吧。”
劳动场面理会加热烈了。
我跑去抱米袋,搬、抛、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觉得我们不是在劳动,而是在狂欢,
好像这些人可以永生永世这样不知疲倦、快快乐乐地干下去,那劲头儿真像随时都可以抓起
城里的钟楼或尖塔,整个喀山城也滨握在他们手里,想搬哪儿就搬哪儿。
这一天晚上,我过得前所未有的育快。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疯疯癫癫、痛痛快快地劳动。
甲板上大雨点儿哗哗落着,狂风还在呼啸,黎明的薄雾中,落汤鸡的赤裸的搬运工们,不停
地跑动着,一边笑着、叫着,显示自己的力气和劳动成果。
这时了阵风吹开了沉重的乌云一角蓝天上露出了太阳粉红色的脸,这群快乐的疯子抖动
着湿乎呼的胡须,一齐向着太阳大叫。我真想跑上去拥抱这群两条腿的动物,亲吻他们,他
们干活时那么机智灵活,真让我心驰神往。
没有什么可以阴他们由衷快乐的迸发出来的力量。这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创造奇迹,它可
以实现神话故事里只要一夜之间就建起美丽的宫殿和城市的幻想。阳光极其吝啬地照了一两
分钟劳动的人群,就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就像一个小孩掉进了大海,完完全全被乌云吞没
了。雨瓢泼一般下着。
“歇工吧。”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招来了许多发怒的声音:“谁敢歇。”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要搬运货物的时候,这群半赤裸的人们顶着狂风暴雨,
不知疲倦玩命地劳动。我被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震慑了。等大家返回到小火轮上时,
一个个东倒西歪像醉鬼似的睡着了。小火轮一到码头,他们就像一道灰色呢流挤上了岸,飞
奔小酒馆喝那三桶伏特加去了。
在小酒馆我见到了贝什金。他向我走来问道:“他们叫您干吗去了?”
我禁不住喜悦地告诉他这次劳动的情况。谁知他听完露出一脸的不屑说:“傻瓜。傻瓜
都没你傻,你简直是——白痴。”
他吹着口哨,像一条在水中游泳的鱼似的摇摆着身体,从一排排的酒桌间走掉了,这会
儿,搬运工们刚坐在酒桌旁热火朝天地大吃大喝起来。角落里一个人用男高音唱起了下流小
曲。
嗳唷,半夜三更时分
老爷的太太呀
上后花园
寻欢作乐。嗳唷
这时有十几个人的声音加入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同时用手在桌沿上打着节拍。
打更人巡视到此
看见呀,太太仰在地上……
一时间小酒馆里人声嘈杂,有放声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说些无耻的小流
话。
我经人介绍认误解了杂货铺老板安德烈·捷里柯封锁。
他的小铺在一条荒凉小街的尽头、垃圾占领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个患麻病的独臂人,相貌温和,银灰色的胡须,眼睛里透出精蝗。他有全城最好
的图书室,收藏了许多禁书和珍贵版本书,喀山许多学校的大学生包括那些抱有进步思想的
人们,都到他这儿来借书。
安德烈的小杂铺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紧挨着一个放高利货的清教徒的住所,从铺子里进
去,有一扇门通向一个大房间,这间房子采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开的窗子射入微弱的光
线。和大房间相连的是厨房,从厨房过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弯处,“躲”
着一间仓库,对了。这就是那间秘密图书室。其中一些书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历
史信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彼消列夫的文论集,《饥饿王》,《阴谋的把戏》—
—这些全是用钢笔抄写的,现在这些手抄本翻破了,书页也卷了。
我头一次来小杂货铺的时候,捷里柯夫正在待客,他指着通向大房间的门向我示意,我
进去一看:黯淡的房间角落里,跪着一个像是萨洛无修道院圣徒塞勒菲姆画像似的小老头,
他虔诚地祈祷着。看着他,我觉得不太舒服,也不协调。
我听人们说捷里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应该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应
该信上帝了,所以我认为这个祷告的小老的房间里是多作的。
他祷告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为重视地看着我说:“我是安
德烈的父亲。你是谁呀?噢,帮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
“大学生干吗非得化装呀?”我问他。
“是呵。”小老头小声说,“他们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认出他们的。。”
他到厨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听到喊声:“噢,他长这样儿呵。”
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儿,短短的金黄色头发,脸色苍白有点儿浮肿,两只漂亮的
蓝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价石印画的小天使。
“您用得着那么惊讶吗?我的样子真得很可怕吗?”她说话的声音细微颤抖。她十分小
心地缓缓地向我靠近,走路时手紧紧扶着墙壁,奸像脚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摇摆不定的绳
子似的。她全身颤抖着,仿佛有万千支针扎进了她的脚掌,又像是墙壁上有火烫伤了她婴儿
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的样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凄凉。这间默淡房子里一切都是怪异的。
女孩儿坐到椅子上,还在抖动,就像椅子会突然从她屁股底下飞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
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她手脚麻痹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
“这病是神经麻痹。”她微笑着对我说。
当时我似乎很希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经麻痹。这么一个女孩儿,住
在这个怪异的房间里得了麻痹症。听起来太简单了。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
偎着墙壁,屋角圣像前的小神灯分外明亮,神灯链子的黑影在饭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动着。
“我听好多人说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她说话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细弱。
这个孩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双蓝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而对
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不可以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只好默默无语地看着墙上挂的赫尔岑、达尔
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囤像。
从小杂货铺闯进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黄色头发,长着一双没有有教养的眼
睛,立刻钻进了厨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你是怎么爬出来的?玛丽亚。”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儿和我说,“我,起先在产科学校上学,后来病了。您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您是不是害羞?”
捷里柯夫走了进来,那只残手插在胸前,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
被揉得乱糟糟的,他问我要找什么活儿。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红头发、身材心称的女孩儿,她用那又带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
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 边走一边说:“玛丽亚。坐得时间不短了。”
玛丽亚。白衣女孩儿怎么会起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谐,听起来都刺耳。
我也从小杂货铺出来了,心里挺憋气。但这并不妨碍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间怪房子里,
我很想了解:他们如何生活?我觉得其中心有奇异之处。
小老头斯契潘·伊凡诺维奇苍白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着而带笑容向四周环视,嘴唇微
微微翕动,像是祈求:“谁也别来打扰我。”
他终日像只兔子似的提心吊胆,总是提心有什么大祸突临。他的内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
楚。
残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色短衫。胸前的油污和其他物什硬得结成痂了。他的样子就
像一个刚刚办了错事被原谅了的淘气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着,在高度间里横着膀子晃来晃
去。他弟弟阿列克塞在小杂铺给他帮忙,是个又懒又馋又笨拙的小伙子。另一个弟弟伊凡在
师荡学样上学,平时住宿,只有节假才回家。伊凡个子矮小,打扮得挺精致,头发总是光光
亮,那样子倒像个衙门里的旧官吏。得病的妹妹玛住在阁楼上,她不怎么下来。她要是下来
我就不自在,感觉浑身被什么束缚住一样难受。
捷里柯夫的家务事由和清教秆房东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脸谱像木偶,长着一
双修女特有的冷酷眼睛。她的红头发女儿叫娜斯佳,她经常到这儿来转悠,每次她盯住一个
男人时,尖鼻子的鼻孔就会习惯性的一吸一合。
要说捷里柯夫家的真正主人还是喀山大学,神学院等各院校的大学生们,他们把这儿作
为聚会点。这群人时时刻刻为国家为人民忧虑,每当有什么新消息:报约上的一篇文章、书
本里的某些观点、城里或大学里发生的不幸事等等,他们从喀山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挤
到捷里柯夫家的小杂货铺,慷慨激昂的狂热争论,有的聚在一起大声辨论,有的躲到屋角窃
窃私语。经常是他们拿来一本大厚书,然后手指头戳到某一面上互不相让地争辩,各自说着
自己的见解。
我是不大明白他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经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淡了,就像
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很少了”我甚至认为有几个大学生,和伏尔加河沿岸反对正教的分
裂派教徒里,那些抱着圣经不放的老家伙们一样迂腐。当然,我很清楚大学们的初衷是好的,
他们希望生活更美好,即好真理被他们空洞的评说淡化了,但毕竟没有全部淹没。他们希望
改变旧状况,我也明白,我有同样的想法。听他们讲话,经常可以发现我想说但没说的话。
接触到这些人,心中不禁狂喜,仿佛即被开禁的犯人。
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材,他们很希望用它打制出一件不同凡中央委
员的木式活儿来。
“这是天才。”他们彼此见在面时总这样把我推销出去,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
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竟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币,然后不能自己的向别人炫耀。我不
喜欢被人们称什么“天才”、“骄子”之类的,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倒是真的。有时那些指导
我学习的大学生会让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
书,我读不懂书名的含义,但我很想看这本书,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
“您瞧瞧。老弟。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别乱伸爪子了。”这个长
得很像黑种人,卷发、厚嘴唇、白牙齿的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嘲讽地对我说。
他粗鲁的训教伤害了我。后来,我还是把书搞到手,这钱,有些是我在码头做工挣的,
有上结是从捷里柯夫那儿借的。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像回事儿的书,我很珍惜,至今依然保存
着。
总的来说,大学生们对我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我读《社会学入门》一书,我以为作者
一是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二是忽略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
的功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个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大学生,听了我的疑问,他那张充满女
性美的脸上顿时庄重严肃了起来,跟我讲起了“批评权力”问题,唠唠叨叨足足一 个小时。
“你先得信仰一种真理,才可以去批评,才有批评的权力,那么你又信仰什么呢。”他
问我。
这是个在街上走都要读书的大学生,他常常因为把书放在脸上而和别人撞架。他患麻疹
伤寒病时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说:“道德必须是自由部分与强制部分的统一,统一……”可
怜这位文弱文生,因为长期忍饥挨饿落得一副病态,再加上他拼命苦读寻求真理,使他看上
去更加虚弱了。
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当他认为内心的两个矛盾达到了统一
和谐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像孩子般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还记得离开喀山十年后,我
在海尔科夫城见过他,他当时被流放了五年后又返校学习了。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之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结核折磨死的时候,他还在调和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呢。我印象
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洛血,嗓子里呼噜呼噜地说:“矛盾不统一,
就没法活了。”
再后来,他死在上学去的电车车厢里了。
我曾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殉职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油然而生。
经常来小杂货铺聚会的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之中也不乏神学院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
腾·潘捷拉蒙,是日本人。还有一个大个子有时也来,他很独特,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缌
胡,鞑靼式光头,身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扣到嘴巴下。他总是寡言少语,爱坐在角落
里,吸个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望着大家。看的出来,他很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
在我身上,不知怎么稿的,他这么一看,我心里直发虚,有点害怕。在人人争辩的大房间里,
唯独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毫不掩饰大胆地说着自己的想
法,他们争论的赵热烈,我越快活,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唇枪舌剑的辩论之中隐藏着见不得人
的虚伪主义,我听了很久也没觉察到。这个大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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