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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眼-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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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六年(1470)至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活了九十岁乃去,在大明朝是名副其实的“人瑞”。据说文老先生“幼不慧,稍长颖异廷发……”也就是说他小的时候有点“冒儿”,长大后就忽然出息了,其学文于吴宽,学书于李应桢,学画于沈周。在明中期与沈周、唐寅(伯虎)、仇英一起并称“吴门四家”。文徵明平生雅慕赵孟,“每事多师之,论者谓其诗、文、书、画皆出处纯正……”
文氏除善写花、鸟、竹、果等“大图小轴”外,其书法亦堪称独步一世,古健遒伟。行草深得智永大师笔法(智永,隋唐年间一僧人,俗姓王,乃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之后,“书圣”第七世孙是也。当年因求字者甚众,不得已将家门用铁封住,有“铁门限”之说),人赞是“风舞琼花,泉鸣竹涧”。因为师承智永,连性格都有些相像,文公的书法当时亦是求者赢门,与智永不同的是,文徵明更为耿介,“凡富贵来求,多不与……贫交往往持以获厚利。”据说南昌的宁王朱宸濠(第五世宁王)甚慕文公名望,差人以厚礼前往聘之。文公托病不应,就此埋下点儿积怨,后在修《武宗实录》的时候,受翰林院排挤,归而老卒,自己给自己起了个谥号“贞献先生”……
有这等的伟人之作,三儿简直羡慕死赵家了,觉得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也。
忽然某天,有一位港商光顾了他的店铺。来人问:“都说您是新开张的,心气儿一定挺高。有什么镇店之宝,拿出来看看吧。”
三儿就把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都亮了出来,港商摇头笑曰:“太小儿科啦,您这哪里是古玩店?简直是杂货铺!”
三儿感觉到受了莫大的侮辱,急赤白脸地说:“您到底想要什么?别门缝儿里瞧人——把我给看扁了。谁家把宝贝都摆在台面上?杂货铺怎么啦?这是幌子,要什么您只管说话!”
那港商道:“行呀,看来您还真是位颇有生意经的老板。你这里不是以经营字画为主吗?我是个搞艺术的,喜欢收藏手卷,要老的,您有吗?”
一副“手卷”设下的陷阱(3)
三儿的眼珠儿一转,想起了“串行”,就说:“有哇,文徴明的手迹,您要吗?”
港商哈哈大笑,说:“年轻人,不要吹牛皮,哪里这么容易就能搞到文徴明的手卷?痴人说梦罢了!”说着话,港商就摆摆手道声“再会”起身要走。
三儿急了,说:“先生慢走,我的确有一件,只是存在家里,最迟明天可以拿给您。”
港商回过身来,眼睛放出兴奋之光,问道:“那当然好,我就相信您了,您打算卖多少钱?”
三儿知道赵家的那幅手卷要价是两万,就一咬牙说:“这可是我家藏的镇宅之宝,最少也得卖四万块!”
港商惊讶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就跟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好!好!好!一言为定,你可不要再卖给别人了,我明天过来取货。”说完话,他掏出来一千块钱作订金和一张名片交给了三儿,那名片上写着:某某跨国贸易公司的某某某总裁。三儿这叫一个后悔呀,干吗就开四万的价?早知道这个大主顾这么有钱,这么迫切,开它六万、八万我不就发啦?
那港商走了以后,三儿立刻来到赵家,问道:“大哥,您家的那幅文徴明的手卷卖不?”
赵家说:“暂时还不太想卖。”
三儿央求道:“您看啊,我这个店铺没什么正经玩意儿,一直想充实一下铺底子。我还真相中了您家里的那幅手卷,卖给我得了,就算您帮我!”
赵家问道:“三儿呀,说实话吧,是不是有人想淘换手卷?介绍给我呀,我白不了你。”
三儿心的话,那能赚几个钱?于是急出了一身冷汗,忙说:“您瞧我那间小铺子,哪个有钱人肯进来?我真是想收点正经东西。”
赵家就为难了,说:“我那手卷是两万买的,本可以留着赚钱,唉——大家都是朋友,怎么跟你开价儿呢?”
三儿说:“您大仁大义,帮我一回,容当后报!”
赵家说:“好吧,我就要一千块钱的‘响儿’,两万一你拿走,算我祝贺你的买卖开张。可有话在先,这行里的规矩懂吗?货一出门,概不退换!”
三儿躬身作揖道:“谢主龙恩!”感动得差点儿给赵家磕一个。回去四下里凑钱,一手交钱一手提货,自不必赘言。
拿到了那幅手卷之后,三儿的心里可是踏实多了,没想到嘿,这古玩行的钱敢情是这么好挣。第二天一大早,三儿就在店里等着那位港商上门,他跷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儿,满脸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
可是,从旭日东升到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一直没有再见到那位“港商”的影子,而且,连续数日,依然如故。三儿就有点慌了神,他找出港商的名片,照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结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险些没“背”过去!因为他接二连三地拨电话,里边却永远是一位男士的标准音:“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
三儿终于明白过来,上当啦!上了个欲擒故纵的大当!!至于那幅手卷能价值几许,这还用问吗?破烂儿一件!
三儿切齿地发誓:一定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后来三儿那一嘴的黄板儿牙都“咬”着谁了?我不便问,他也不会说。倒是对三儿后来的贩假行为,多少有了几分的理解。
听完了三儿那跌宕起伏的创业史,我默不作声了。三儿便起身告辞,临走时没忘记再告诫我几句:这年月哪有那么多的真东西?就他妈王八是真的,还叫“假鱼”(甲鱼)!
我虽然不是古玩行里的人,可古玩界的朋友不少,我就到处打听行里有没有三儿这么一号。结果终于打探到了,有人就说:“你怎么认识他呀,整个一个混混儿。到您那里去的时候是不是开着一辆红宝马?”
“对呀!”
“咳——借的!”
“那——翠扳指和白玉牌子呢?”
“扳指是真的,玉牌子是假的!他就这么一身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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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手卷”设下的陷阱(4)
唉!难怪三儿不把那白玉牌子让我仔细瞧呢!当然,我的这双眼睛,也是柄一撅就折的宝剑——缺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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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的遭遇,固然多少有几分令人同情,但他那“未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精神”,我实在是有点儿不敢恭维。
油炸“老核桃”(1)
一只手揉着一对老核桃或一对钢球儿,丁丁当当乱响;一只手摇着蒲扇,走道儿晃着膀子,这是典型的“北京大爷”的做派。说起来,这派头小时候常见,文革以后就销声匿迹了。有电影为证,那会儿的人总把手里这对“掌中旋日月”的核桃,跟地主老财、土匪恶霸,至少是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们联系在一起,您说这不是要多冤枉就有多冤枉吗?
其实这手揉的老核桃,非是普通的食用山货,乃另外一类品种。且手揉核桃之风由来已久,但是到底始于何朝何代我还真说不清楚,反正老北京人都说乾隆爷最喜欢这出儿,所以就带着臣民百姓一块玩儿,皇城当然的成为手揉核桃之品相、手法的娱乐中心。现在就更好啦,大众玩收藏、全民搞健身,手揉核桃被冠以新的称谓——“观赏核桃”。好听吧?然而却多少把老核桃独有的把玩价值给冲淡了。
一对儿老核桃,被把玩得油光铮亮,红里透紫,犹如玛瑙一般,看着就让人喜欢。据说,一对上手五十年的老核桃,能卖一万多块,要是能上手一百年,那价值至少三万!这等买卖,看着都令人眼儿热。可上哪儿去找曾被先人把玩过一百年的老核桃?一百年呀,得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即便是一对核桃,就那么容易传下来?就不兴有个磕碰或者丢一个?因此我才说,它的价值不仅仅是“观赏”,它还溶进了祖宗的血脉。
还别说,我们家就有这么一对儿。小的时候,我跟胡同里的淘小子玩儿弹球,输了。人家逼着我“要账”,我就偷出了这对儿老核桃抵债。那“债主”不要,说:“你以为是圆的东西就能当球儿弹呀?”
后来这事儿让我爹知道了,瓷瓷实实地抽了我俩嘴巴,骂我:“贼大胆儿,竟敢偷了家里的宝贝!”
现在回想起来,这玩意儿可不就是宝贝吗?它是我姥爷留下来的。
我姥爷——刘永宽,解放前北京廊坊头条“保昌隆”玉器行的大掌柜,人称“刘二”。他那三间门脸的买卖,专聚梨园行里的头面人物,在当时的京城颇有一号。这对老核桃,就是京剧大师杨小楼先生送给我姥爷的。据说,再早又是宫里某太监送给杨小楼的。
那咱们就掰着手指头算算吧——我姥爷是1970年过世的,享年八十有一,如果他老人家能活到今天,应该是将近一百二十岁的“人瑞”了。再加上当年在杨小楼先生的手里,以及宫里的太监在送给杨小楼先生之前,这对儿核桃怎么着也得把玩个几十年的吧?得!这就一百五十多年出去了!能值多少钱?我可就不敢算啦……
我不是掉进钱眼儿里出不来,只是想说明一下这对儿核桃的年份和年份所衍生出的价值。庆幸的是,这对儿宝贝能够完好无损地流传了下来,就珍藏在我的书柜里。我的亲姥爷哟,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多年前,有位英国籍的华侨商人要买,出价八千元人民币。我没卖,并非是嫌他给的价儿低,是不愿意出售我姥爷留下的这唯一的“念想”。小的时候,我姥爷对我特好,都穷得丁当乱响了,也要从牙缝儿里挤出钱来给我买块糟子糕吃。因此,揉着这对儿老核桃,就跟抚摸我姥爷那软绵绵的手一样无比亲切,且时时能释放出一丝儿时记忆中的温馨。
当年那位赢了我弹球,屁股后头追着我要账的“债主”,姓什么叫什么早忘干净了。如果他知道了这对核桃的来历,如果他后来也喜欢上收藏,估计肠子都该悔青了。
我本人是喜欢收藏古代陶瓷,对老核桃的价值才认识没多少年,但一经“认识”则穷追不舍,当时的想法特别幼稚。既然我姥爷有一对儿老核桃,那张三的姥爷一定也得有,他们家是开当铺的。李四的姥爷肯定有,李四家的祖上是资本家。王五的姥爷嘛,好像差了点儿,他们家是卖豆汁儿的出身……
总而言之,是个姥爷就该有这么一对儿核桃,淘换去吧!于是,张三、李四、王五、赵二麻子……我能问的全问到了,都说没记着自己的祖宗有过玩儿核桃的爱好,最可恶的是那个卖豆汁儿的后人王五,说他姥爷也是死在文革期间,穷得就剩下裤裆里长着的几个虱子了,屁嘛也没有!什么核桃胡桃的?!
油炸“老核桃”(2)
您瞧瞧,这帮人——多没有文化品味。
既然老宅门里淘换不出来,那就只能往古玩旧货市场上寻摸去了。我就不信,总得有几个败家子儿之类的人,把这不起眼儿的文玩拿出去换钱不是?一来二去的还真就寻摸出了一对儿,买回家来仔细一瞅:嘿——这“核桃”怎么没长着屁眼儿呀?嗨!是用塑料做的。古玩市场啊,陷阱多多,需倍加小心才是。
有一年我出差去了上海,带着十二分的小心逛城隍庙附近的一处古玩市场,在某小店铺前一眼就相中了一对儿老核桃,红里透黑,油乎乎的,上边居然还雕刻着十八罗汉。这回我可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塑料的、树脂之类的假货甭想再能蒙我!我就捡起这对儿核桃,先碰一碰听听声儿。好!再翻过来看看它们的屁股上有没有“眼儿”,都没挑儿,是真的!从品相上讲,不比我姥爷留下的那对儿差,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叫“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点不假!
看我爱不释手的样子,那个上海小老板就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亲切地说:“侬喜欢的啊——侬坐屋来,谈谈价钱好吧啦?”他热情地把我请了进去。
我问他:“这对核桃,您打算卖多少钱?”
店主说:“这是清代的哦,要卖两百块的啦。”
我差点没把鼻涕泡儿给乐出来,两百块?这不是跟白给一样吗?我真想拥抱一下这位说话带着点娘儿们腔的江南小古玩商。可当我掏出了两百元钱给他时,他却笑而不收。
他摇头道:“——呶!这里讲好的两百元不是两百元的哦。”
我有点糊涂了,两百元不是两百元?那是多少钱?
小老板说:“我告诉你讲的哦,我们这里讲好的一毛是一块的啦,一块是十块的啦,十块是一百的啦,一百就是一千的啦。所以,侬需要给阿拉两千元才可以的哟。”
“六你奶奶个猴(北京土语‘没门儿’的意思)!一对儿破核桃,要两千块?你是不是穷疯啦?!”我先声夺人,准备着大刀阔斧地杀价。
店主却不温不火:“侬讲什么‘六’什么‘猴’阿拉不懂哦,两千元是不变的啦。”
我说:“你再便宜点儿成吗?我们北京人做买卖可从来没有一口价儿的时候。”
店主就恼了,说:“侬好麻烦的啊,回北京买去好啦!”
都说上海人“坚持原则”,这回我算领教了。谁让我姥爷的那对儿核桃不能“下崽”呢?两千就两千吧,回去值两万,我不是还能赚它一万八吗?!
揉着这对儿老核桃,我在祖国的江南转悠了一大圈。
虽说这两千元花得有点儿让人心疼,但毕竟是买到个老物件——值啦!
可是——这对儿核桃怎么越揉越别扭?油乎乎的腻手,全无我姥爷留下的那对儿温润可人。每回揉搓了之后,就跟吃完仨油饼没洗手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北京后,我把这对儿核桃拿给一位玩“杂项”的朋友看,那朋友并不上手,哈哈大笑说:“哥们儿呀,你从千里之外买回来的可不是文玩,是下酒菜儿!当然如果您牙口儿好的话。”
“怎么讲?”
“这叫‘油炸核桃’,难道不是下酒菜吗?”
朋友解释道:这原本是对儿新核桃,为了做出有年份的“包浆”就下油锅煎炸,炸出来的颜色跟把玩过百十年的核桃有点相似,这个破烂儿最多值个二三十块钱。其实,里边的猫儿腻特容易鉴别。
“仅从表面上看,真是很难分辨的呀!”我悻悻地解释着我的无能。
“眼神儿不好使,这还算情有可原!难道你是害眼外加伤风,鼻子也不好使?您用鼻子一闻,不就什么全明白啦?”朋友不耐烦地说。
我把这对儿核桃搁鼻子上闻了闻,靠!果然是一股子的“哈喇油”味儿,那腻歪劲儿就别提了。唉——又打眼上当喽,真是“年年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油炸“老核桃”(3)
后来我慢慢儿才知道,敢情这手活儿大抵都是北方某地农民的“作品”。现在是市场经济,这玩意儿既不用上户口也不需要“全国粮票”就可以四海周游,专等着那些个在家里比谁都“明白”,出了门就晕菜的主儿受骗上当。比如——像我这样的傻冒儿!
这个故事,曾跟我的一位朋友讲过,乃著名笑星李嘉存先生。听罢,他笑得是前仰后合,那张圆脸就更像“弥勒”了。他说:这类事他也听说过。
说是过去有一个做糖炒栗子的伙计,一天到晚的辛辛苦苦,挣不了多少钱。某天来了个人,问他,“您一天能赚多少钱呀?”
答:“百十块吧”。
那人说,“租您这个炒栗子的家伙什儿用一夜,给您一百块钱,不耽误您白天的生意,如何?”
卖炒栗子的伙计心想,“我睡着觉就挣钱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呀?”就答应了。
伙计半夜醒来,想查看查看,那人用他的机器到底干什么勾当?一切的工作程序都没变,只见那大铁锅里,正稀里哗啦的炒着核桃,原来“糖炒栗子”变成了“糖炒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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