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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涸湘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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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于东山,渐渐照亮了她的眼睛。可那一瞬,她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拿手遮住了眼。
身侧草丛“簌簌”动了下,少女并未留意,以为只是寻常的虫子窜动。然而,那骚动的范围却渐渐扩大,一直蔓延到她的脚边。
少女双足一点,如云燕般掠起。与此同时,长剑铮然跃起,呼应着夜风轻轻低吟。再看时那片草丛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事实从未发生。然而,正当她神经一松的时候,头顶树梢又动了。
“何方妖魔?滚出来!”少女大惊,一剑刺出,然而霍霍剑光里柳条断了,除此却再无别物。
似乎是受了惊吓,整片柳园都战栗颤抖起来。有个声音开始在园子里四处漂移,笑谑:“妖魔只应地狱有!姑娘竟有此雅兴喜将自己藏在黑暗里,何不与我一道前往?”
逐音凝神细听,对方武功并不高,好几次都给自己探出了藏身所在。然而,似乎真的没有形体,自己几番纵跃都抓不住“它”。
少女心里一突一突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斥道:“还不快出来!”
“不必着急,该来的总是会来——”呆板而没有起伏的音调,冷冷的竟不似生人之话。“喏!我在这儿呢!”
那样的话让少女全身一颤,陡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一“怪”仿佛天外飞“妖”般凭空降落。那物事全身缟素,白衣麻履,一条绳子拴着脖子,挂在树梢上随风摆荡,那脸随着幅度起落急速扩大又缩小,仿佛要挨到她脸上。死灰色的皮肉一块块剥落,眼珠滚出了眼眶,挂在两边颊上,如两个肉瘤。殷红的舌头惯性般滑出口齿,正一滴一滴地流着紫青色液滴。
“你好!”忽见那物诡异一笑,机械般地吐出几字。
“啊?!”少女失声尖叫,全身器官几乎警觉到发麻。即使少时家变,习惯于头颅离开脖颈时那一瞬鲜血的倾泻,可又何曾见过这般怪事了?然而,恐惧中少女并没有拔腿就跑,反而迎着“鬼怪”方向剑剑劈落。
——因为害怕上天就会悲悯、会发善心让你逃离那一场浩劫了?因为逃离,这一切就将远去,就不用面对了吗?
不!从来都不是这样!十几年前,那双清澈的眼睛曾目睹了怎样的一切?如狼似虎的兵士将她的族人一个个砍翻在地,血肉模糊。她曾记得那一天的夕阳是多么多么的美好,只是……那样血色的洇染却“美”得让人流泪,当然——也让人一夜之间长大!血肉、淤泥之间再也分不出彼此……就如眼前,那“鬼怪”在剑下如腐土般腐落。
月色婆娑,一切都可以看见,却又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记得当年……
然而,就在此刻,有什么耀住了她的眼。剑光如梦,剑意爱怜,有人轻轻挑开她脸上罩的黑纱,也在那一刻月色无遗地尽情倾泻在她颊上。她一惊——光对她来说是如此的不习惯!猝然遭袭,少女横肘反击,一击不中,长剑立时连削带刺。那么多年过去,心依旧灼痛,但是她已经懂得如何杀人,如何保护自己!
然而,剑光与月光互相辉映,光影离合的一瞬间,少女却看清了对方的脸。秀气到带了女子的魔气,明眸亮如寒星。少年摁着她的手肘,笑道:“逐音,是我!”
“四公子?”少女惊魂未定,起伏的气息难以平定。
“是啊!”少年笑道,啧啧称赞,“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怎能整天罩着面纱?应该多见见光才对!”
“那也不干你的事!”少女冷哼一声,将面纱依旧罩回去。转过头,方才那“怪物”被她砍得稀烂,只有一颗头颅依旧在风中摆荡。嘴唇翕动,吐出一个个平板的音符:“姑娘,你应该多见见光!姑娘,你应该多见见光!”
少女惊得退了一步,拿剑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脸色惨淡,贝齿轻轻噬着下唇唇瓣。然而,仿佛为了解开她的迷团,“扑簌”一声飞出一只鹦鹉,停在附近的枝桠上,用爪子整理毛羽,仍旧呶呶不休……
少年哈哈大笑:“没想到区区一件羊皮就将你唬成这样!阿姨的三大弟子也不怎样!”原来,方才那怪物只是薛瑛将羊皮稍微“人化”了下,而那鹦鹉是他前日在路上买的。
夜里,薛瑛一时睡不着觉,就起来到处逛逛。然而,无意中见少女将自己藏在柳园里。黑暗中,他甚至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有意替对方解闷,自己本身也爱玩,少年就想了这么个把戏来搏她一笑。
少女在原地呆了好久,怔怔看着少年。然而,盯着盯着又红了眼圈。半晌后,一语不发地走了。

十三:月影东山露(上)

“喂!只是逗你玩,不能生气呀!”少年有些急了,追着少女的脚步解释。
少女匆匆转出柳园,并不作理。回到薛家行馆,“哐当”一声阖上门扉。少年拍了几下门,不见搭理,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高烧的红烛早已因残败而熄灭,三姐薛玉也已睡了。
薛瑛在她身侧躺下,只觉一阵淡淡的香甜袭来。就着月光只见佳人香腮如玉,玉颊生辉,口鼻间呼出的气息如蕙如兰,淡而清新。那一刻,少年心如鹿撞,不敢再看,只将头歪一边睡了。金陵那座繁华的城池里,不知娘睡了没有?还有……谢家的那小姑娘又怎样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梵音阵阵,似丝竹管弦之音,又似人声吟哦。忽远忽近,带着穿透人心同时又让人觉得很不安的神秘力量。
薛瑛顿时惊起,半点睡意也没了,有种想一探究竟的冲动。然而,他看了看睡梦中的少女,又感放心不下。只是,纱窗上“及时”晃过一个人影,让少年再也顾不了这许多。
街上静悄悄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极长。前方一个小小的黑影如跳丸般疾闪而去,身手敏捷,腰身起承转轴间隐然有女子的袅娜之态。少年加足脚力跟着,然而,距离终是渐渐拉大了。前方是一堵女墙,只见那人一溜烟儿跃过,至此彻底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到了城外,半是旷野,半是山石树木,目之所及却失去了来人的踪迹。只是那奇异的音韵反而清晰了,当下少年便循着方向找去。半轮明月挂在天际,隐隐映射出远方层峦叠嶂,雾霭缭绕。
不多时,来到了一条小溪边,但觉水气清新,未濯手已先有冰凉沁骨的感觉。少年正想洗把脸,便俯下身去掬了水。水中映着明月,也映着自己,少年微微一笑,然而在往脸上敷去之前,见上游溪水上有一点火光袅袅而下。少年先是一惊,仔细一看,方才打破迷团,原来不过是一盏河灯。接着,便又有许多河灯相继漂流而下,如溪水般潺媛,非常美丽,蔚为壮观。
是谁在夜里放河灯呢?天下水流都是连成一脉的,故此不管是溪流小河,还是江海湖泊,都有其共同相连之处。就算看似遥遥相对,其内里总有千丝万缕的纠葛干系,剪不断理还乱。
他们江南人都有一个故老相传的美言,只要心里想了,念了……思念远方的亲人,朋友或是情人。山川相拒、相隔,不能相对时,大可以放一个河灯在水上,心里默默祷告,远方的人就一定会感应到。就象是那一轮皓月,我今在看,知你那边必相同,正所谓“千里共婵娟”!
沿着溪流的上游方向,声音越发清晰了,然而少年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再往前走了段路,迂回的溪流猛然一转,露出前方好大一块空地。然而,一轮弯弯的残月下,无数身穿白袍的人在顶礼膜拜。机械般地起伏着,口中吐出一个个古怪的音符,那样奇异的唱腔仿佛是在超度亡灵。
薛瑛呼吸陡然一窒,赶紧闪身都一株古树后。那片白色海洋的中间,是一座红色花瓣堆砌成的高台,那些有着血一样颜色的瓣叶细而长,正是流行在南疆的曼朱沙华。也称彼岸花。高台上,默然坐着一人,看不清面容,然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不敢仰视。
——拜月。那一瞬间,少年脑中浮现的只有这两字。
那个统治南疆的神秘教派,一直带着奇异的色彩,与毒物、死灵联系在一起。可现在居然在中原要地出现?这是否又代表某种深层次的意义?
溪流上,那样美丽的河灯在他们南疆称为“冥舟”。往来黄泉上的冥舟,专门收容迷途的孤魂游魄,重引回六道轮回的……
忽然之间,少年一阵心悸,转身悄然离开。往回走了一段路,忽然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少年就加快了脚步。远远站着,只见月下三道人影交错着来往,身法都极快。
“陪来、陪来!臭婆娘,别想跑!”其中两人异口同声地咒骂,杀红了眼。而另外一人正是逐音,身法轻灵,剑势飘忽。并不多话,眉目沉静,应对着两人的合围。终是得了秦婉真传的人,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只是临敌经验少,每遇险招。
薛瑛暗奇,怎么鸡王、鸡霸跟逐音斗了起来?两人还口口声声向少女索赔不知又是为何事?三人身侧卧着两具鸡尸,血淋淋的。薛瑛一愣,这可不得了了!两人骁勇善战的“凤凰”都给了结了……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再过得几招,少女一个翻身在鸡王胸前抹了一剑,可背后同时挨了鸡霸一掌。
“快住手!”薛瑛一笑,抢上前去,“又没深仇大恨的,何必伤了和气呀!”
“四公子,你来得正好!”鸡霸咬牙切齿,“这婆娘肯定是得了什么病,居然一剑挑了‘凤凰’!”
原来两人闲来无事,自薛瑛离开金陵日起就一直暗中跟随,生怕有人对薛家姊弟不利。这日在城里游荡,夜里两人也听到了那奇异的音韵,一道寻来城外,遇到逐音,却被她不由分说的杀了“起家之本”!两人怒不可遏,与她缠斗半日后,就见少年出现了。
“是两位一直跟踪在下为先!”少女冷冷回了一句,因挨了一掌而脸色泛白。
“多谢两位大哥手下留情。”薛瑛代少女作了个揖,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两人一愕。
“两位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英雄了得。自不会与小姑娘一般见识,吃了亏自认倒霉也就罢了。实在不忿,舒展下拳脚也是应该。好在两位都手下留了情,并不辱没了英雄之名,也为秦阿姨留了情面。”
两人脸微微一红,给他一阵恭维,又一阵暗讽,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说回来,出手伤人也是一时不忿。两只野鸡被对方毫无缘由地杀了,着实心疼。可难道就真的要因此与对方拼命?
“前日,我见路过的山崖上有一个白鹰巢穴,如今正是雏鹰新诞待乳之际,两位不妨前往看看。鹰类虽难驯养,可假以时日,收服它们,不日必可雏鹰清于‘凤凰’音!”
逐音还待说什么,薛瑛却带了她去了。
回到薛家行馆,进了房间,薛瑛臀部被人猛得踢了一脚。接着,房里亮起了灯火。斜倚着银釭,薛玉似笑非笑。
一路从金陵过来,薛玉就怕薛瑛跑出去淘气惹事。没想,今夜醒来果真不见了少年,出去寻了遍不见踪影,最后只得回到房里空等。
“三姐姐。”薛瑛笑道,顺势往她肩上靠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饶了你!”薛玉失笑,闪开,“娘让我一路多盯着你些,外面毕竟不如家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你果不听话了!”伸手去抓他臂膀,薛瑛一惊之下作势欲挡。“你敢!”薛玉冷笑。
薛瑛只好不动了,耷拉下脑袋,道:“你欺负我!”
“……”薛玉无语。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见机拉住她的手将头枕上她的肩膀,说:“三姐姐,我遇到拜月教的人了。”
“……”薛玉一颤,怔了下才失声,“拜月教?”那个远在南疆的拜月教向来是不涉足中原武林的,因文化、地域、气候等差异,拜月北渡是绝无道理的。
薛瑛嗯了声,又将方才所见说了。“我也觉得其中有古怪!大冲就要对盈国用兵了,怎么拜月教在这个时候也就突然出现?”
“我听娘说过……”蹙着柳眉,薛玉想了会,“百年前中原并无明月楼,也没有燕幽阁。那时拜月教教内刚好发生一件大事,拜月大祭司散华与教主发生激烈冲突,互不相让,最后散华远走中原。明月楼因此而立,后来不知怎么又有了燕幽阁。明月楼由散华传到夜火时都避世隐居,与中原武人相安无事。然而,十几年前,夜火神秘失踪,风吟入主,才逐渐显露出野心……那个远在南疆的教派百年来却一直空缺着祭司之位。”
这段往事薛瑛从未听说过,何况其中的很多细节就是薛宓也不清楚。可究两者的干连,这次拜月教北渡是必与明月楼有关了。然而,明月天涯的年代已经过去,就在半月前,那个在中原神秘存在了百年的教派彻底销声匿迹。

十四:月影东山露(下)

“三姐姐。”
湘帘外的碧空上寒星点点,半轮明月被浓厚的云层遮住了,露出隐隐的霜华。轻缓悠长的呼吸声传入耳里,有说不出的宁静感。薛瑛知少女已睡了,然而,他却轻轻唤了声。
“死瑛了!不是说困了吗?”薛玉微微张开眼,“什么事?”
然而,少年却沉默,有些话想说但又摸不清自己到底要表示的是什么。薛玉闭了眼睛,过了半晌,仍不见他回答,说:“三姐姐听着呢!想说什么就说吧,不怪你。”
少年怔怔好一会,笑:“有些睡不着,只是想听听三姐姐的声音。”只是他不明白心弦为何轻轻颤动,又……为何而睡不着觉。
第二天醒来时,只见火红的霞光从湘帘透入。薛玉因不见了少年的影子,心里有些着急,下一刻又蓦地惊觉,弟弟一直在身边,挨着她的身子歪在她的臂弯里酣睡。一夜过来,臂膀都有些麻了,少女失笑:“大乌龟,起床了。”
推了好几次,少年才醒过来。听到这话,也不客气:“弟弟上面还有一姐姐呢!”顿了下,又笑,“等姐姐西去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碑去!”
薛玉大怒:“混帐话!谁西去了!”
淡淡的甜香沁入心脾,因见良人如玉,顾盼流光,薛瑛在少女颊上轻轻亲了下。
薛玉一惊,本能得将他一脚踹出珠帐,怒:“竟弄得我心里发慌!”说罢自顾着穿衣洗漱。
过了会儿,逐风、逐音也过来叫一起用早膳。见了这般光景,虽说是耳鬓厮磨长大的一对姊弟,可如今到底是大了,难免在心中暗自揣测。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临安则是沧海遗珠。
燕幽阁的入口处是庞大的巨石阵,相传是开派祖师青鸟设下的。以强大的灵力布下无上结界,采天地精华,集阴阳两气,巧夺天工筑造出一片世外仙源。
在逐风、逐音两人带领下,薛玉姊弟进了燕幽境内。只见山峰奇绝,亭阁楼台林立,仿佛是一匹绫罗绸缎缀满了珠子。到底是女儿家居所,琼闺秀阁,各类奇葩异草琳琅满目,俨然天予灵秀。
薛瑛生为男儿身能进入燕幽阁,也是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例外。阁里姊妹见了,不免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能得阁主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逐风问了秦婉所在,便带两人一道寻去。一路穿堂过柳,越行越是僻静,再过得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便隐隐听到了淙淙水声。薛瑛本想问问的,可几日来与逐音闹了别扭就不好多言。薛玉知他在想什么,暗地里推了他几把,但笑而不语。果然走不多时便见到一条瀑布从天而下,似银河匹练,遥落九霄。来到近处,弥漫的雨雾把四人都裹住了,视野却豁然开朗。只见瀑布底下一条小溪曲曲折折蜿蜒开去,越到远处水势便越缓,也深了不少。然水成湛碧之色,水底石子沟痕宛然雕镂。
小溪两岸有不少老树,盘根错节,枝叶茂密葱翠。想来,除了燕幽阁是再没这样淡雅所在了。岸边一粉衫女子正坐着垂钓,神色专注。穿得懒散,轻裘缓带的,没有多少妆饰品。薛瑛远远瞧见,知是阁主了。不等上前便笑着招呼:“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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