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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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都是一样的，”若慈几乎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本来轻灵的脸上正痛苦的扭曲着，“骗我……都骗我……为什么你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却不肯告诉我，连你也怕我连累了你吗？”
看着若慈伏下身子，大颗的眼泪滴落在青青的石板路上，寒辉的心便也如同刀绞一般的难过。想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痛哭一场，却不知为什么，手臂仿佛有巨大的压力在前方阻挡着，他居然无法抬手，无法讲话。看着她那样撕心裂肺的哭泣，一直到血色的夕阳将白昼吞没。
次日的朝阳初升，一切如故，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玉家的进程。只有尚未完全消散的结界，那是南乡子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然而不切实际的希望永远都好像朝雾里花瓣上的清浅露水，稍纵即逝，并将永远不再复返。
花园中，若慈正用镶了宝石的金匕首一点一点的刺着一株水仙花的球茎。一刀一刀的刺下去，就好像从中获得了某种释放一般，让她的心里都轻松起来。满手水仙花的汁液，若慈将双手摊开在阳光下，任凭那些汁液升腾成为水汽，那种味道还能够停留在手上，那是属于生命的味道啊，多么的邪恶而诱惑……若慈那样的陶醉其中，仿佛再也看不见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寒辉哥哥，那双昔日明眸善睐的褐色瞳仁，也已经变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若慈，其实如果可以放下仇恨，你会幸福的多。”沉默良久之后，寒辉终于勉强开口，“我会照顾你，一直到死为止，请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好吗？”
一直到死吗……
仿佛有所动摇般，若慈终于缓缓抬头，直视着寒辉道，“你会吗？你会放下对宣仪姐姐的感情，从今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若慈……”
“你不要说了！”若慈突然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爆发了起来，“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就是寒辉哥哥你也不可以相信了。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不会替我报仇的。但是没关系，我会自己去追寻更加强大的力量。总有一天，我会要臻家所有人来为我的家人陪葬！”
仿佛一声惊雷炸在了自己的心里，寒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若慈，那样的痛，甚至已经不允许他正常的呼吸。是自己亲手毁了那个曾经那样单纯的女孩子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曾经以为，可以为她重新构建一段崭新的人生，可是到了最后，居然还不曾开始，就已经完全结束……今后的她，选择了永远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中，会有一天觉得害怕吗？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三十五）锁寒窗　（三十五）锁寒窗　江上秋高风怒号。江声不断雁嗷嗷。别魂迢递为君销。一夜不眠孤客耳，耳边愁听雨萧萧。碧纱窗外有芭蕉。
夜凉如水，披了风袍的若慈仍然感觉到了些许的寒冷。也许此时冷的并不仅仅是天气，还有她那脆弱且敏感的心情。自从那梦魇般的一夜之后，从前的她便再也回不来了。她听到心里那个属于自己的声音在拼命呼喊，但是她无动于衷。她要报仇，即使牺牲自己唯一的挚爱，她也绝口不提后悔，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南乡子的灯光都灭了，夜已深了。她站在码头，手中提着那红彤彤的福字灯笼，自然显得格外扎眼。她看到湖面上那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在向着自己的方向一点点靠近，嘴边不禁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意。那是岛上守卫最薄弱的地方，这个外人无论如何无法知道的秘密，是她在书房外偷听来的。她已经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区区几个小小的守卫自己还应付得来。自玉水明沙开出的那浩浩荡荡的南征军团即将登陆，再过一时半刻，南乡子就要变成第二个月照梨花屿了……
“过了今晚，也许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若慈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样不择手段的自己，为了借助更加强大的势力去报仇，甚至不惜背叛了最爱的寒辉哥哥，多么的叫人恐惧。然而，即使自己还是那样的害怕，当她看见自船上从容走来的玉霜华夫人的时候，依旧可以笑得灿若桃花。
“若慈恭迎玉夫人。”若慈单薄的身子俯下去盈盈一福，玉夫人忙伸手扶住了她。
“好孩子，和他们都一样叫霜姨吧，也难为你明白事理，”玉夫人慈爱的笑着，仿佛亲生女儿般注视着她，“我们这就走吧。”
“霜姨答应若慈的话，真的算数吗？”仿佛仍有些顾虑似的，若慈不禁向前一步，挡在了玉夫人前面。
“好孩子，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玉夫人浅笑，拍了拍若慈的头道，“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羽寒辉一分一毫的，你大可不必担忧。”
若慈这才放下心来，提着灯笼走在最前方带起了路来……
……
一夜之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当书房中仍旧苦苦担忧寒靖安危的寒辉看见那漫天火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了。他看见若慈提着大红的灯笼慌张的向他跑过来，一直说着“不好了不好了，寒辉哥哥不好了，玉家的人来了……”的时候，他急忙跑过去稳住若慈的身体，却不料突然一阵迷雾飘过来，便什么意识都失去了。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知道，为什么他会败的如此轻易，那个他最相信的人，那个即使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回来的人，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那样轰轰烈烈的一场战役，仍旧改变不了历史前进的脚步，哪怕仅仅只是延缓一下它的步伐都不曾做到。一夜过后，再没有那些爽朗开怀的叫卖声，那些夜夜敞门而寐的潇洒不羁，那些对酒当歌的豪迈气魄……世外桃源般的南乡子从此再也找不回来。那一片灰飞烟灭、残尸遍野的荒凉景象，城楼上高高悬挂起来的寒天的头颅，他没有来得及合上眼睛，或者他根本无法合上眼睛吧，身为长子的他，生来就以保护自己的兄弟和家园为己任，面对着这样惨烈的覆灭，他如何能够走得从容？
冰凉幽暗的地窖中，寒辉觉得有细小的青苔渐渐覆上了身体。在最后一丝希望终于被抽离之后，他开始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的沉睡下去，永远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在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无法控制的怨恨自己，如何才可以赎罪，如何才可以免除那样的灾祸，还是什么都已经晚了？
那样的安静中，他总能听到那个轻轻的脚步声。她总是来了又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不曾开口说话。她也只是放下食盒，有时候也陪着他默默的坐一会儿。而今天，她却躺在了他的身边，轻轻的依偎着他。黑暗中，他听见她的声音有如昙花般绽放，美丽却稍纵即逝。
“寒辉哥哥，你恨我吧，我知道你一定恨的，我不怪你，连我也恨自己的……想想小的时候，我多幸福啊，记得有一次我生病要吃药，我怕苦不肯吃，不管爹、娘、哥哥们怎么劝我都不听，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是想要你来哄我的，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什么苦都不怕，什么都不怕……”
一滴泪落在寒辉冰凉的手背，他不禁有些动容，然而他再明白不过，那已经不是他认识的若慈，那是谁，怎么竟会这样陌生？
“寒辉哥哥，我知道在你心里有一片好美好美的小岛，你自己就住在那里，这些年来我拼命的努力，你却始终不肯让我靠岸……”
“那不是绿洲……”寒辉终于缓缓的开了口，“那只是一片沙漠而已，根本不适合你，一旦走进你就会失望的……”
“我不在乎那是什么，”若慈摇摇头，“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一直到我们都忘记了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害……”
“不可能的，”寒辉缓缓推开了身边的若慈，叹息道，“我只能做到不去恨你，既然你已经决定抛弃过去的种种，就连我也一起抛弃吧。就算是敌人也好，你至少该让我尊重你。也许你真的长大了，学会了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只是那条路已经让我们渐行渐远，回不到从前了，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寒辉哥哥……”若慈已经泣不成声，还要说下去却被寒辉云淡风轻般一语带过。
“我不知道今后会怎样，但是我很肯定，今后的旅程我们将不再是同伴……”
那是彻底的决裂，若慈终于明白，她再也挽回不了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她曾经以为，无论她做了什么，寒辉哥哥都会留在她身边，她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离开自己。多么天真的想法啊，一直到死为止……那是他曾经说过的话，原来根本就不算数吗？那些愤恨与不甘瞬间涌上心头，若慈豁然起身，大步走出了地窖，连自己也不曾想过竟可以是那样的决绝。终于，她明白自己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再去留恋的，现在的她所拥有的都只是恨，除了报仇这一点执念之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再也输不起任何东西。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没有错，我没有做错……”若慈试图不断的这样说服自己，来压制着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冷不防听到自身后传来的阵阵笑声。回头望去，只见洛神正浅笑着向她走来，手中还拿着一株鸢尾花不断的把玩着。
“我当是谁在这儿自言自语呢，原来是若慈妹妹啊……”洛神走过来，看着若慈苍白的脸，便假意关切的将手伸向她的额头，若慈却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手，洛神眼中的笑意便更加浓了，“怎么？还碰不得吗？我听说你和你的寒辉哥哥在岛上的时候，似乎没见他给你上药你也这样避之唯恐不及啊。”
“你……”若慈的脸霎时变成了惨青色，原来自己那时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她们的掌握之中，早就知道了自己会答应她们的条件吗？若慈的心里顿时一冷，玉夫人那慈母般的笑容再回想起来竟然平添了几分狰狞。她那不服输的本性再度展露无疑，扬手便要打过去，却被洛神死死抓住了手腕。
“你当这里是哪里？你们兰家？告诉你，你早就不再是什么千金之躯了，在这里耍你的小姐脾气，别笑掉大牙了。”洛神冷笑道，“只不过是还有点利用价值而已，就在这里耀武扬威了？你还是考虑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再来我面前威风吧！”
洛神甩开若慈的手，眼神中的凌厉居然瞬间消失殆尽，再度浅笑道：“若慈妹妹闲来无事可以到我那里坐坐的，你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着呢……”说罢，自又拿着那株花悠悠的离开了，只剩下若慈还呆立在那里，心中无限的愤懑无从排泄，终于眼泪再也忍不住，在那一片写意书画般的青山绿水间放声痛哭了出来……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後，暮天闻角。断香残香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三十六）忆仙姿　（三十六）忆仙姿　闲说秋来，乘槎心懒，梦回三岛波间。便思黄帽，同我老山颜。上界仙人官府，何似我、萧散尘寰。云无止，流泉自急，此意本来闲。寂寥，松桂圃，陪君好语，亦可忘餐。况琼枝玉蕊，秀满春山。若问幽栖何意，莫道是、飞鸟知还。无言处，孙登半岭，高韵更难攀。
一时花开。
一时花落。
都是命中注定。
不知为什么，那一晚岚轩竟然又梦到了桑榆。她依旧还是当年十六岁的模样，步履轻盈，笑颜如花。
“一别就是八年了，”桑榆叹息，然而眼波流转之间仍依稀可见那从前的顾盼神飞，慧黠轻灵，“我不知这条路竟让你走得如此辛苦，想来也是我错了……”
“不，”岚轩轻轻摇头，表情柔和，“你做得没有错，是我没用，八年了，竟还无法完成你当年的托付。”
“我不怪你，都是我任性罢了，”桑榆低下头去，眼帘翕动，“你就和小仙姑娘一起去吧，这本不是你愿意去做的事，不做也罢。”
“事已至此，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了，”岚轩微微叹息，“更何况为了你，我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桑榆摇头，苦笑，“把我忘了吧，这样你才能过得快活一些，你知道我是希望你能够快活的……”
岚轩惨然摇头，走上前去轻轻抱住桑榆，不知不觉泪已打湿了衣襟，“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除了你这世上再没人是可以和我说说话的了，我的心里很难受，一直都很难受……”
然而桑榆却只是微微苦笑，那笑容中满是眷恋和不舍，却在岚轩的眼中慢慢变得透明。只剩下一句嘱托仍自耳畔回响，桑榆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我真的要走了，你一定要快乐的活着好吗？和她一起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八年了，我怎还能如此自私……”
微风卷起了满眼花飞，岚轩双拳紧握，而手中的那些时光却如同沙砾般再也握不住。他发觉自己从来都是那样的无助，就如同八年前他无法阻止她的离开……
只愿长醉不愿醒啊，至少梦里还有她残留下来那丝丝缕缕的温暖体温。他能够失去的，不能失去的，到最后还是什么都留不住。眼前不知为了什么开始飘雪啊，彻骨的寒冷渐渐侵蚀了他的理智，一切归于一片黑暗，就如同鸿蒙初开之前的那一片混沌……
桑榆，桑榆……那是岚轩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呢喃……
……
不眠不休的陪伴左右，已经是第十个昼夜。小仙的眼睛充斥了红红的血丝和盈盈的泪水，却仍旧不肯离开片刻。岚轩全身冷得几乎寒冰般彻骨，已经完全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小仙却不在意，仍旧紧紧握着岚轩的手，失神般自言自语：“我真傻，我看到你这些天气色不好，怎么都没有在意呢？都是为了我，你才会被那个小虫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醒醒吧好不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十个昼夜的轻声呼唤，依旧不能让岚轩恢复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神智。小仙心中的恐惧渐渐弥漫了整个身体，她仿佛和岚轩一样，同时感受着那股透彻心扉的寒冷。此时此刻，她才终于了解，说什么要他明白离城的好才肯离去，都是借口啊，原来她早就已经不愿离他左右。小仙看着岚轩苍白而英俊的脸，想起了承灏曾经为了宣仪那样的不顾一切，居然浅浅的笑了，“少爷，我终于能够明白你的感觉了，一个人只有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勇敢啊……”款款起身，小仙轻轻解开红裙之上那些缠绕的樱花盘扣，层层轻纱缓缓褪去，小仙的身体雪白晶莹，宛如玉水明沙那一片清澈无暇的白梅花，连那体香居然也如同那花香般清新而悠远。小仙咬紧了牙齿，在那绫子红的锦绣丝被中抱紧了岚轩。那一刻，她明白，原来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即使受了再多的苦，也都是值得……
当岚轩缓缓睁开双眼时，已是清晨时分。他坐起身来，轻轻活动手指，虽然仍旧微微有些僵硬，倒也并不十分妨碍到活动。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在恍惚中觉得仿佛有一个柔软的身体在温暖着自己，那样浅浅淡淡的梅花香味还在四周的空气中飘荡，竟突然有了一种十分怀念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呢，今早醒来居然不再觉得全身发冷？无意识的低头，却赫然惊见绫子被上一根长长的微微泛起红色光芒的长发，那样的长，仿佛要把岚轩的心都缠绕起来一般。
“……小仙！”岚轩突然惊醒，一股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掀开被子便要冲出房门，却刚好和推门进来的小仙撞了个满怀，一盏满满的松露鸡汤洒了两个人一身。小仙还来不及惊叫，已经被岚轩抱在了怀里。
“岚轩少爷……”小仙满脸错愕，脸上却“腾”地晕开来一片绯红。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害怕你会离开我，别走好吗？别离开我……”岚轩紧紧抱着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