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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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身着竹叶青的掐丝锦缎长衫，长发也用白玉冠束好，和以前一样的一丝不乱，却有种小仙从前不曾发觉的特别。那种感觉……是的，那是和承灏极为相似的感觉，亲切而又带着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忧郁。
“小仙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隶，大少爷不该如此说。”小仙笑笑，言语诚恳。可是岚轩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离城已经再没有这个字眼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大少爷宅心仁厚，离城的百姓真是好福气。”小仙由衷的羡慕起了这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你来看，”然而岚轩却神色凝重，将手指向北方山峦，山脚下是一块用烫金字刻的石碑，上面用隶书写着“离城”两个大字，年代已经久远字迹只能依稀可辨，岚轩的声音充满叹息，“那块石头已经在那里几百年了，它总是在提醒着我这里是个不祥的地方……”
“为什么？”小仙不解的看着岚轩，不明白这片土地哪里有半点不好。
“……因为这里就是三百多年前先祖翊翎和纳兰家的璎珑小姐大婚的地方，”岚轩摇摇头，叹道：“这里就是战乱的起点，曾经埋葬了多少尸骨啊，你看那满山遍野发光的花朵，都是汲取了死尸身上的磷光才会盛开的那样妖艳啊。离城，就是一个人们终究会带着满身伤痛离开的地方……”
“……”小仙被岚轩的话震慑住了，也许是夜风刺骨，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又逞强道：“没有的事，那都是你们自己编出来唬人的，死过人的地方就一定不吉利吗？大少爷不是也让这里的百姓都安居乐业了吗？你自己还不是好端端的？要赶我走还不如直说更好！”
“你太单纯，很多事你看不透罢了，”岚轩微微摇头，眼神中却不经意流露出些温柔，“你要找的宣仪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多留无益，我怕到头来还是害了你……”
“我偏不信，”小仙双手插腰，一付蛮横模样，“明天我就出城给大家煮粥去，虽然我没本事，但是只要有心有力，总归能帮上忙的。什么时候你相信了离城是个好地方，我才肯走。”
话音未落，岚轩居然笑了起来，感觉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自然。上次笑还是宣仪在的时候吧，也许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件坏事。
“还是你听到了我的寂寞，冥冥中居然指引了这个人来陪伴我的吗？桑榆……”岚轩的心里这样说着，眉目间的皱纹居然开始缓和……
那一顿饭，真是许久没有感觉到的轻松惬意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十）惜红衣　（三十）惜红衣　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微云淡月，对江天、分付他谁。空白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
待得隔天早上，岚轩再度登上城楼时，居然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喧嚣杂乱，那些不远万里前来投奔的人群都已排成了浩浩荡荡的长队，井然有序的在领取食物，而队伍的源头居然是正在认真分发口粮的小仙，穿着石榴红的粗布裙子，袖口掳起了一半，头上也用丝巾包了起来，只垂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看起来就是干劲十足的样子。那些已经吃饱了的人们也都成批的去了较远的土地上开工去了，竟然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个都是干得格外起劲。
“真想不到她小小的身体里面，还真是有点魄力呢，”岚轩不禁笑了起来，回头对着无极说道，“还挺象样子的嘛。”
“这下你又多了个好帮手了”无极的笑容却不带温度，“这女人果然有一套，居然把他们都带到城外那片荒地上盖房子去了。”
“呵呵，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岚轩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至少过了这道墙就不再是离城的属地了，他们也许真能过上好日子吧……”
正说着，小仙已经上了城楼，挥舞着细瘦的手臂就朝岚轩跑了过来：“看看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佩服吧？”
岚轩颔首，正要夸她，却发现小仙的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不禁关切地问道：“眼睛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不是啦，”小仙用手揉了揉眼睛，“寅时就起床来给他们做饭啦，要不这么多人怎么顾得过来，你们那会儿还都在会周公呢，怎么能知道我的辛苦啊。”
岚轩正微笑着听她讲述自己是如何如何的能干，却见小仙突然脸色苍白，双手捂住胸口便倒了下去，岚轩不禁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却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而且还烫得吓人。
“药……我的药……荷包……”小仙已经痛苦的完全讲不出成句的话来，岚轩忙将手伸向她腰畔的一只小小的鸡心荷包，只见里面尚有几颗黑色的药丸，居然散发出一股叫人恶心的腐烂的味道。
“这是什么药？”岚轩不禁皱眉。
“别管了……快点……快给我……”已经完全倚在岚轩怀里的小仙想要伸出手去拿，却已经没力气抬手。
“这难道是……毒虫的虫卵研成的粉末？”岚轩将一颗药丸捏碎，放在鼻前闻了闻，不禁大惊失色，“你难道中了蛊毒吗？”
“快给她吧，你看她的样子已经快受不了了……”旁边的无极终于也忍不住说道。
“你懂什么？这东西根本不是药，长期服用只能让体内毒虫变本加厉的蚀咬心脉，”岚轩居然也会暴躁，无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仙对他来说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吗？这完全不对啊。
“臻祈，快拿冰蛊来！”话一出口，岚轩便发觉了自己的失言，曾经那个骁勇善战又懂得炼蛊制毒的三将军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岚轩的眉心紧蹙，只好出手点了小仙周身的十八处大穴，看她昏睡过去，才将她横抱起来向室内走去。
他身后的无极冷眼看着事情的发展，不禁在心里暗暗慨叹，“你居然在意这个女子吗？当初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臻祈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今天呢？一个人机关算尽，也总会有算不到的时候吧……”
小仙醒来的时候，却见岚轩仍然在她身边，不禁有些慌恐。将手探向腰际却发现荷包不见了，便也不顾那么多，只问道：“我的药呢？”
“我已经说过了那不是药，”岚轩轻柔眉心，沉声道，“那是你体内的那条蚀心蛊最爱吃的虫卵研成的粉末，有了那些东西毒蛊就暂时不会蚀咬你的心脉，但是你若将它养得越来越大，它的胃口自然也会越来越好，到时候恐怕就无药可救了。所以你的药我已经扔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吧。”
“扔了？”小仙不禁被他气了半死，“我家少爷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说的就是对的？”
“蛊毒本是下界才有的下三烂的害人把戏，玉家怎会研习那种东西？”岚轩露出不屑的表情，“只是行军打仗，为求取胜，难免会用到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小仙不禁嗤之以鼻，“可是用不光明的手段取胜，也太胜之不武了吧，好人才不做这种事呢。”
“战场上不过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再说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是你自己这样想而已。”岚轩冷笑，便朝着大门走去，“你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就离开这里罢，离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然离开是早晚的事还不如趁早，相信这里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话刚说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小仙本来还不服气，但听他说到最后，竟觉得心里陡然沉了下去，怎么竟会这样呢？“不就是个破地方吗？有什么了不起？”小仙望着岚轩走过的林荫道，不禁自言自语起来，但转而又摇摇头，“说好了等他承认这里块宝地我才肯走，我一向说话算话，不能被他骗了，以后出去说我慕容小仙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那我的脸要往哪搁了……”
现在的小仙当然还不能明白，她是为了什么才舍不得离开这里？就像岚轩所说一样，如果没有留恋，当然就可以走得毫无牵挂，只是若在意起了什么，那心里便是决然不能轻易割舍。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对他的溢美之词，看到他那一眼的心疼，几天相处下来的些许了解，以及那若有似无的忧郁气质，怎么竟是说放就能放得下呢？
那一晚仍是夜阑风静，就连脚步声都听得真切。岚轩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良久，才像下了决心一般，敲开了小仙的房门。小仙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吵了起来，开门一看竟是岚轩，刚要叫喊就被岚轩捂住了嘴，连拉带扯的进了房间。两人贴身挤靠在一起，惹得小仙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
“别出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对外人讲起今晚见到的一切，能答应吗？”
小仙使劲掰开岚轩的手，长长舒了一口气，才点头道：“你放心吧，我这个人是最讲义气的，我发誓不说，行了吧。”
“那好，”以往极少露出笑容的岚轩这几天笑得竟格外的多，居然也有让人眩晕的效果。只是奇怪看惯了承灏微笑的小仙居然还能为了别人心动，“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便拉着小仙的手，往东北方向的夜色中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依山傍海，依稀散落着几户人家，因为夜已经深了，便不见有灯火。岚轩轻轻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连叩了几声门，里面便有了淅淅窣窣的声音。待门开了，原本还不很清醒的男主人赫然睁大了眼睛，手中的长明灯几乎掉落，瞬时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臻祈见过大少爷，数月不见，大少爷近来可好？”
小仙的嘴不禁张得大大的，她还不明白怎么众人口中已经神秘？？去的三将军臻祈竟然会出现在这样的水边小村里，却只见岚轩已经将他扶起，正转过头来微笑看着自己。这时屋里又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和妇人的轻声哼唱。臻祈不禁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小，还不懂事呢，让大少爷笑话了。”
“有小孩子啊……”小仙忍不住跳了起来，上前拉住岚轩衣衫道：“我好想玩，行吗？”
“别闹了。”岚轩看着小仙，表情严肃。小仙这才发现自己总是错以为岚轩会和自己的少爷一样的，不禁讪讪的收回了手。
“大少爷，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吗？”待得臻祈招呼两人坐下，又让夫人出来见了礼，方才问道：“末将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误会了，三将军，”岚轩急忙摇头，“既然我已经把你们送出了这个乱世，自然不会再让你们一家三口搅和回去。”说着便看向小仙，谁知她早已经跑到将军夫人那里逗小孩去了，只得叹了口气，才说：“那位是我的朋友慕容姑娘，她现在身中蚀心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病，你对这些素有研究，我曾经听你说过，这种蛊毒是可以用冰蛊来解的，才来找你。”
“大少爷对我一家三口恩同再造，您的事末将当然是义不容辞。”说罢臻祈便为小仙把了把脉，然后起身进屋拿了个小瓶子出来，递与岚轩，“这便是冰蛊的幼虫，以冰水送药，只需半日便可将蚀心蛊吃掉。”
“那滞留体内的冰蛊又怎样清除呢？”岚轩不无担心地问道。
“冰蛊本无毒性，遇热即融。这种毒发是让人觉得寒冷无比而死的。蚀心蛊发作时会全身燥热，待得冰蛊吞噬掉那毒虫之后，热力尚未消散，便可轻易将它处理掉了。”
“原来如此，”岚轩不禁大喜过望，“如此便好，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大少爷不再坐坐了吗？”臻祈还要挽留，岚轩却挥了挥手。
“再留我怕会有人发现你的行踪。你为我出生入死多年，我只希望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平安终老，才将你们送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小渔村里来。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来了，你多保重吧。”
说罢，便拉过玩起来就没头没脑的小仙来，在夜色中又匆匆而去了。只剩下臻祈夫妇抱着怀中婴孩向着岚轩消失的方向深深的拜了下去。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三十一）一痕沙　（三十一）一痕沙　楚天千里青秋，水随天去秋天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轩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转眼已经过了几天，小仙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心情却一日不似一日。原来自他们回来以后，岚轩就已经很少来看她了。小仙虽然嘴里说着“不来就不来，谁稀罕啊，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天黑着脸有什么好看……”，却还是每天向着岚轩来时必经的林荫路张望，偶尔有些风吹草动她都要出去看看，却总是失望而归。
这一天却不同，一大早岚轩就来探望小仙，还带来了一个鬼脸青的瓷瓮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瓮糖渍樱桃。却不想小仙居然闹起别扭来，见了他也不说话。岚轩便叹了口气，问道：“这两天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了就要赶我走是吗？”小仙翻了个白眼，丝毫不肯接受岚轩的好意。
“看样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岚轩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你记得多休息。”说完便微微点头，辞别了小仙而去。不知为什么，小仙竟觉得他气色比前几天差了很多，心里便有些记挂起来，然而正在闹别扭的时候，她当然不好先去关心他吧，便什么也没问，径自赌气回了里屋。
这边书房里，岚轩和无极又在商量着紧要的事情。看着岚轩苍白的脸色，还不到中秋就在手里拿起了火炉，无极便嘲笑起来。岚轩也不理他，只是问道：“寒辉似乎是被困在那个岛上了，最近真是天下太平啊。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纳兰家的残支，”无极笑笑，“不过背后似乎还有主谋。”
“纳兰？”一听到这个姓氏，岚轩就一阵的不舒服，当年的先祖，那个被称为光神的臻翊翎就是毁在了纳兰族的手上，岚轩便又用手去按了按眉心，叹道：“别再拖下去了，无极，去把寒辉救回南乡子吧，不管幕后的人是谁，都不会是我们的朋友。”
“是，少主。”无极低头领命，刚要出去，却又被岚轩叫了回来。
“也许你以为我收留那些奴隶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我卖命，但是你却想错了，”岚轩看着无极，缓缓说道，“我自认为是一个懂得如何招揽人才的人，对于我信赖的部下我不会用什么手段去牵制他，强迫他。我当你是朋友，才会下了那条废奴令。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有始料不及的情况，并不是所有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希望你能够充分的信任我，有朝一日我们才能够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对于岚轩能看透自己的心思，无极着实吃了一惊。但他的恳切言辞却又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用心，无极苦笑，只是说“我试试看”，便走出了书房。
四个字，已经足够一个承诺。岚轩笑了笑，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便又抱起了暖炉来。都是当日太过心急，竟被那小小的冰蛊幼虫咬了一口，养了这几天还不见好转。只是岚轩想起了小仙，便又笑了起来。心中泛起无限柔情，即使是那一阵阵的寒意涌上来，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
转眼又到了中秋时节，一片如水月华洒在月照梨花屿的满园花草上，如烟似雾的只是涂添了些许清冷寂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