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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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作者：苏簌
内容简介：
流光水榭，暗曰红尘，那是令多少世人仰望而不可及的仙境。然而一柄剑，一声令下，一个阴谋轰然开启，于是千万年屹立不倒的盛世摇摇欲坠，一对命中注定的恋人生离死别。
他曾拼尽全身那一点执念想与她归隐山林，从此纵情山水，与那些过往相忘于江湖。然而事到最后，他才终于明白，宽恕已经毫无意义，那么他只好拔剑，为了天下，为了她……
引子　惜分飞　引子　惜分飞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阑红芍药、已抽簪。雨馀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铺开一张水纹纸，她发抖的手握着一支小山水的湖笔，一行行小篆便随着水渍晕了开来：“子辰年，冬十二月，降雪月余不断，气候寒冷异常……”她停下来把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没有手炉，也没有貂皮大氅，她冷得几乎僵硬。她瑟缩在墙角，把伸手可及的所有东西都压在了身上，她不想死，她的命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用血的代价换回来的，她还想再见恩人一面，知恩图报是她的家训。她数了五百个春夏秋冬，一年了。那是多么漫长而绝望的一年啊。她曾经也是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神祗后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神族少女，人间的五百年她才成长了一岁。多少世人妄想得道成仙，以为可以满足一切欲望，如果他们看到了她，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想呢。神祗，不过是一群生活在另一个弱肉强食、并且担负着更多责任与义务的世界里，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在很遥远的从前，曾经有着十家强大的宗族。他们分别是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伏羲氏、女娲氏、燧人氏、祝融氏、共工氏、少皞氏、颛顼氏以及帝喾氏。神农尝百草以悬壶济世，他的子孙玉氏一门主司医药，有着强大的治疗能力；轩辕治五气，艺五种，以他为首的羽氏一门掌管大地，山川河流以及农业。炎黄二帝本是一家，后因故交恶，方以两家论之。伏羲发明畜牧业让人类得以饱腹而作，因此凤家掌管饮食；女娲补天造人，她的宣族掌管各种自然现象以及四季交替；燧人钻木取火，让人得以锻造工具和武器，缘家因此机遇而掌管工业和战争；祝融“绝地通天”，能分人神之界，其功盖千秋，臻家因而成为整个神界的执法者，可以贬神为妖，亦可以人身而成仙；共工一怒之下，撞断天柱，使天地日月骤变，影家于是掌管星辰大权，更是人类命运的直接统治者，但探测或改变人类命运的术法已被列为禁忌之术，每代只有最高权力者才能研习；更有掌管百花的少皞兰氏，掌管巫术的颛顼湘氏，以及掌管百鸟的帝喾辛氏。自神祗出现以来，几千年内血雨腥风从未停止过。不仅是地位的争夺，更是因为战胜的一方可以取代战败者而成为原有部分新的守护神。在这场欲望的战争中，湘族被贬下界而成为妖，凤族的一支和缘族被消除法力变成了奴隶，而最惨烈的莫过于一年前辛族的灭门之灾……
刻骨的寒冷使她的神志开始恍惚，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璇姐姐，璇姐姐，我替我哥哥下聘礼来啦！”那明朗的声音，轻快的脚步，似乎把她带回了落鸢谷，她的与世无争，永远宁静祥和的家……
时光突然回转了起来，五百个春秋之前，那个幸福的自己又悄无声息的从记忆里鲜明的浮现了出来……
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总嫌自己的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桃红的裙子会不会太艳丽，发间的金步摇又会不会太俗气，辛璇整个早上忙得不停，今天可是宣舆来提亲的日子，这个样子他会不会喜欢呢？想到这里，还没上胭脂的脸颊顿时烧个不停，边跺脚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暗声嗔道：“你在想什么啊笨蛋，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羞死！”正在发愣的空当，婢子百灵儿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宣家提亲的人到啦。”
“真的吗？”璇喜出望外，提起裙子就向门外跑，忽地又停下来，回头问道：“我今天漂亮吗？”
“小姐放心吧，保证宣二少爷见了你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璇笑了，提起裙子跑了出去。头上的珠翠铛铛作响，她都不曾在意过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美……到了前厅门口，她停下来，故意调整了一下呼吸，呆会儿可不能让宣舆看出来我是跑着来见他的，不然他又要笑话人家了。这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印在她心里再也没能忘记的声音，就好像泉水从山涧流出来一样丁冬丁冬的。
“璇姐姐，璇姐姐，我替我哥哥下聘礼来啦！”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鹅蛋脸，杏核眼，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出落成了十足的美人胚子，湖水蓝的裙子，柔顺的头发上插了几朵不知名的紫色野花，显然是一路上边玩边摘了插上的，花瓣上还有露珠没干呢。这么漂亮的孩子辛璇从来没见过，想到她以后就是自己的小姑了，璇不禁暗暗的有些压力，忽又想到自己居然吃起一个孩子的飞醋来了，而且这孩子还是自己的小姑，刚褪下去的红云瞬间又飞回了脸上。不过宣家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来下聘礼呢？宣舆他在做什么呢？
小女孩看着璇先是吃惊然后害羞最后又在思考的神情，自己先就迷糊了，能办再大的事她也终究是个孩子，璇的心思她哪能猜得到呢，当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小女孩终于决定先回答她看得懂的那一部分表情，说：
“我是宣家的九儿，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二哥和璇姐姐大婚的事，说只有我一个人没事做，所以就派我来了，我东西都送来了，已经点收完了，一样都不少的。”
“原来是九妹，”璇笑了，带她进了自己的卧室，一边拿了水果点心出来招待她，一边问道：“一路上累不累？见过我爹了吗？”
“嗯，见过了，我对辛伯伯说要到内堂来拜见姐姐，伯伯就让我进来了。能为二哥和姐姐办事，一点都不累。”
“你二哥在忙什么？他……最近好吗？”
“好啊，就是忙呗，订礼服，盖园子，没一件事他不亲自过问呢，就怕姐姐不满意。对了，”女孩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支九色玉钗，天然形成了一只凤凰正欲展翅高飞的姿态，“这支钗名叫九玉钗，是我娘送给姐姐的，原本有一对，另一支在我大哥成亲的时候给了大嫂，娘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姐姐，说这个能保佑咱们家日后多子多福。”
璇笑了，笑容甜美而幸福。这对未来的姑嫂闲话起了家常，任谁看去也是一幅举世无双的美丽画面。
突然，一声悲啼瞬间改变了这幅画的色调，竟是如此的措手不及。璇心头一惊，叫道：“是凤凰，它好像遇到了危险，正在通知其他的鸟群逃命呢。”说罢飞也似的冲了出去。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步踏了出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死人，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死人，而且全部都是她认识的人，陪伴她成长的人，对她无微不至的人，还有……她的亲人。她跪在地上，她已经无法动弹，她甚至不能呼吸，她抱着母亲的身体哆嗦着，她哭着，但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边刀光剑影仍然在呼啸着，人群在逃散，他们躲不过，但是仍然在呼喊。突然，一柄刀朝着她的头顶砍来，她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静止了，她准备接受命运，尽管她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知道。
“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泉水般悦耳的声音再次出现，“你们这帮土匪强盗是哪来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为所欲为！”
璇睁开眼睛，看见的居然是手拿长枪的九儿，原本大大的眼睛此时因为愤怒睁得更大了，刚才居然是她，挡下了那屠夫般的男人的一刀，偏离的刀飞了出去，直奔一口楠木箱子，箱子碎裂，洒了满地的珍珠，宣舆的聘礼瞬间染上鲜血，在阳光下散发出惨烈的光芒。
“原来是最爱打抱不平的宣九表妹啊，”为首的人终于出现了，那个年轻的男人，居然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不过这事你管不了，连你爹也管不了，这是我们玉、兰两家和他们辛家的恩怨，今天就是来做个了结的。”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向鱼肉乡里的兰四表哥啊，”九儿脸上居然丝毫没有惧色，冷笑着，“你灭谁家我不管，跟姑娘我也没关系，可是今天我是来下聘的，这聘礼辛家已经收了，辛家的女儿就是我们宣家的人了，谁要动我二嫂，就是跟我九姑娘和宣家过不去。再说宣家和兰、玉两家世代交好，四表哥的娘亲又是我的亲姑姑，这样跟自己亲戚过不去，未免也太没规矩了吧。你若去问问我的姑丈，他也未必肯让你动我二嫂一根汗毛呢。”
一番话，居然让兰四少爷若悠神色动容，似乎犹豫了起来。
“哈哈哈，”一个清冷的笑声在兰若悠身后一顶红木镶玉的轿子中传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娃娃，不愧是宣冷和凤无痕的女儿，不过我看你的两个哥哥和六个姐姐可都不及你的蛮横无礼。”轿帘打开，里面端坐着的居然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妇人，也许是长时间的舟车劳顿让她看起来有一点憔悴，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她的眼神不怒自威，脸上的线条因为太过刚毅而少了一点妩媚，但她若笑起来，便是这天上独一无二的美人了。此刻，她果然笑了，因为她看见了九儿，“你这娃娃倒是标质，若是让我调教几年改了你的坏脾气，我一定叫灏儿娶你给我当媳妇。”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绝尘而来，妇人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这个孩子怎么会跟来的？”
紧接着，一声近似于咆哮的怒吼在几乎死一般寂静的落鸢谷上空爆发了开来。“为什么？母亲你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的，你不是答应过吗？”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跳下马来，冲到自己的母亲面前。这少年竟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那刚毅的线条此刻换了在少年的脸上，竟然是英俊到极点，只是似乎久病未愈，加上受到极度的刺激，英俊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母亲，良久。然后他转身，看到了呆呆的抱着母亲尸体的璇和拿着长枪丝毫不敢松懈的九儿。
看着遍地身首异处的尸体，少年的眼中有悲悯，更多的却还是愤怒。他勾起左手中指和小指，为那些冤死的人们超度亡魂，让他们早日投胎轮回。小心的绕过那些尸体，他站在了母亲和九儿的中间，他的话斩钉截铁：“如果您一定要杀了她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支撑着自己的少年，连说话都很费力气，但是他仍然站在那里，用着最后的力气去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母亲已是泪眼婆娑，“灏儿，你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一定要用辛家独有的火凤凰胆，才能救你啊，娘求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都不肯拿出来，娘也是没有办法啊，灏儿，你不要恨娘，娘都是为了你啊。你别再撑了，娘答应就是了。”
听到母亲的话，少年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然后重重的倒下了。妇人扑上去，抱起儿子，转身欲走，又停下来，眼中仍带着泪光，回头却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神情看着辛璇和宣九，“本来我还想放过你们，我的灏儿要是有事，我拿你宣家一族是问。那个小贱人，给我带到九重天去，让她在那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过一辈子，永远别放她出来。”说着，抱着儿子上了马车，还不忘补充道，“这里所有飞禽走兽能作药用的全给我带回去，剩下的就全烧了罢。”
一声令下，顿时火光满天，宛如杜鹃泣血。那么多的鸟儿在哭啊，有没有人去救救它们啊？璇的心好像也在被大火灼烧着，那么那么的痛。两名大汉架起了她，将她和那些鸟儿一起扔在了笼子里，落鸢谷已经渐行渐远，终于离开了她的视线。火光满天，连最后一面都看不见了啊……那些绚丽的生命也即将被终结了吗？笼中的璇抱起了一只紫鸢，眼泪无声的埋在那些柔软的羽毛中。“璇姐姐，璇姐姐，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这是璇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习惯了没有声音，没有阳光的日子，虽然开始的时候几乎疯狂。九重天是一座九层的高塔，只有最高层有一扇无法触及的天窗。阳光透过来的时候，能看见轻轻飞舞的灰尘。每天有人送食物，让她不至于饿死。偶尔有信件，是那个垂死的少年写给她的。看信是她这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可以知道很多外面发生的事。她养成了习惯，好像记录历史般的把少年告诉她的事情整理出来，没有事情可以记录的时候就抚摸那支九玉钗，太久了连凤凰的轮廓也看不清了，那是璇提醒自己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的唯一证明。
再后来，信也没有了。少年的病已经痊愈，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度过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对母亲的威胁是不起作用的，“别辱没了你高贵的身份。”她这样告诫自己的儿子。第五百个冬天也要过去了，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当她觉得自己即将被冻死的时候，她收到了少年的最后一封信，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宣氏一族惨遭玉家灭门，无一人幸存。还请节哀。”
原来保佑瑞雪丰年的神祗已经不在了，怪不得这场雪一直不肯停。那个清泉般的少女也已经不在了啊，而那个善良的少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呢？他的亲人在折磨着他，可怜的孩子。璇很想这么说，然后摸摸他的头，希望他不要伤心。她把手抬起来了，然后倏地又垂了下去，她好像听见了清泉般的声音在歌唱，我就要看见你们了吗，她想。
后来，人们告诉那个少年，她死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他却哭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春声碎　（一）春声碎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辨、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传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凭栏远眺，是辽阔无边的云海。承灏站在他的寝宫诗语轩的楼顶，俯瞰着无边无际的海，感叹着云层下面的那些瑰丽的人生，是多么的勇敢。那些追逐，那些梦想，那些拼尽全力在编织着的梦幻，是多么的叫人羡慕。有大雁成群飞过，发出清脆的声音。寒来暑往，雁是没有家园的族群，为了生存不停的迁徙，无法停止。他的窗前是满园已过百年的白梅树，春天已经近了，从前树枝上挂满了的雪花变成了水珠，有节奏的滴下来，破碎。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想法太伤感了，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自己。已经十年了，当年面色苍白的少年已经成熟，他舍弃了杀戮、纷争，以及永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仇恨不能让我们变得强大，真正的力量来自于爱。”当十五岁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母亲淡然的笑了笑，“孩子，你不明白，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当我们变得强大的时候，我会让你试试看的。”
那时的承诺，居然真的一语成谶。玉家真的变成了最强大、最富有的家族，当已经没有人可以和玉家分庭抗礼之后，母亲果然不再发起战争，而是把大部分的家业都交给了承灏。虽然他能做得还很有限，但他所尝试的是他所有的祖先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