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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礼-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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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抓紧,时间可是不多了。”谭建树像是兄长一样,这一会表现得煞是成熟。
关英杰马上有点不满地说:“我怎么越看咱俩越像是颠倒过来一样,想想你当初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再想想我当初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一时彼一时吗!只能说明那时你比我优秀,现在我比你优秀而已。别的也说明不了什么!”谭建树此时一点也不谦虚。
关英杰却不示弱,他突然挺起身体来,直言不讳地说:“我记的我们新兵训练结束军事考核时,你只有射击是优秀,其他全是良好以下;全幅武装五公里越野,只要你跑过来大家就知道后面再没有别人了。请问谭班长,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关英杰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就是想刹刹谭建树的威风,刺激刺激他。
但谭建树却一点也不在意,依旧慢慢地说:“我给你说实话,我们第一天进入军营,当我从车上下来,真的被训练场的满眼黄沙和四周荒凉的黄土高坡吓倒了。当时我就想,难道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绿色军营吗?除了绿色的军装、绿色的训练器材,就没有一点绿色了,只有满眼的黄土!后来想想,也许就是训练场的荒凉给我的心理造成了太大的反差,我从踏入军营的第一天就开始厌恶军队的生活,再加上新兵班长那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我的心真是凉透了。我那时真不想当兵了,很想回家!不想训练,射击考核优秀还是我在家经常用气枪打鸟的结果。所以,我也不在乎你们叫我‘老末’,说我是孬兵也无所谓。”
“你现在厉害了,你成了地爆连最优秀的班长了!”关英杰由衷地赞叹道,他心里也确实很佩服谭建树,这家伙三年的变化确实是太大了。
“别这么说,周文比我还优秀。”谭建树谦虚地说。
“你们两个带兵的方法不一样,他是严格管理,你是以情带兵;他是领导喜欢,你是战士欢迎。”关英杰分析的头头是道。
“但我还是佩服周文,他比我老练,比我成熟,比我稳重。”谭建树真诚地说。
“你就别谦虚了,你也是最棒的。”关英杰笑他。
“你没看武峰信上说吗,只有一班班长才是真正的标兵班长,一班班长只有一个。”谭建树认真地说。
“尽管你是五班班长,但你取得的成绩也不少。你带的班得过军区比武团体第三名,立过集体三等功;你独创了在戈壁滩适用的‘旋转推进法’埋设防坦克地雷,并在军区得以推广。一个小小的中士班长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认为你才是我们连最棒的!”
“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虽然我们部队位于黄土高原,但我们的驻地却是在泾河河滩上,是和戈壁滩一样的地质,在戈壁滩上埋地雷确实是太折磨人了。我经常想,教科书上的方法是针对全军的,适合在泥土地上操作,但不适合在戈壁滩上操作,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就琢磨,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练习,最后终于找到了埋雷规律。”谭建树不无自豪地说。
“你那‘旋转推进法’既不伤手又比传统埋雷方法速度快,你真是了不起!”关英杰说着禁不住对着谭建树伸出大拇指。
“你可不要助长我的骄傲情绪啊!”谭建树也不自觉地露出自豪的神情来。
“我这是发自真心的佩服你。请问谭班长,你是怎么从一个‘孬兵’转变成优秀班长的?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的转变过程?”关英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谭建树却满脸严肃地说:“我饿了伙计,我今天晚上只吃一个馒头,你却让我等到现在还不给吃的。”
“你转移注意力就不饿了。”关英杰安慰他。
谭建树用胳膊肘碰了碰关英杰,说:“你还记的吗?我们在新兵班的时候,白天总是感觉胃跟没底似的吃不饱,我就在晚饭时趁着班长不注意,拿一个馒头用手一挤,拍成饼状,然后放在裤子口袋里,等到晚上熄灯后,我们躲在被窝里偷吃掉渣的馒头饼,那真是香啊!”说着用嘴不自觉地咽了几下口水,自己先笑了。
关英杰说:“那次你偷偷从被窝里塞给我半块,把我感动坏了,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很讨厌你,就是从那天开始我才感觉到你这个人还是有人情味的。”
“啥叫还有人情味啊!我本来就很讲哥们意气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帮吗?”
关英杰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他又推推谭建树说:“快说说你的转变过程,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你是怎么转变过来的啊!”
谭建树又拿出香烟来,问关英杰:“能在这里抽烟吗?”
“行,你抽吧。”关英杰知道他的烟瘾大,不让抽烟他是不会讲他的故事的。
果然,谭建树点上烟,猛吸了两口,然后扭头看了看关英杰说:“我说了你可不能笑话啊?”
“你放心吧,绝对不会的。”
谭建树又是猛吸了两口香烟,接着就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那天晚上,连长不是答应我调班了吗,但就在我要离开一班的头一天晚上,我忽然醒了,感觉肚子痛的厉害,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我以为是吃的不好了,忍一忍也许就会过去了,谁知道肚子却越来越痛,我开始不自觉地在床上翻滚。
武峰这时下床走了过来,他拉住我的胳膊问我:“怎么了?哪里痛?是胃痛还是肚子痛?”当时感觉你真是废话,胃痛肚子痛还不是一回事吗?后来才知道,胃痛和肚子痛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这儿疼?”武峰摸着我的肚子轻轻问我。
我说再往下,他的手又往下摸了摸,问我是这是这里,我无力地说是。
“你可能是得了急性阑尾炎,得马上去医院。”我心里想着你知道阑尾在哪里吗,好像自己懂多少似的。
看我没有动静,他又着急地说:“快起来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必须去医院。”
这时副班长也醒了,问怎么回事,他就对副班长说:“谭建树病了,我送他去医院,如果不回来就是住院了,明天早晨你给连长说一声。”
副班长要和他一起去,但他没有同意,副班长要把班里最壮实的战士叫起来和他一起送我去医院,但他还是没有同意,他自己一口气把我背到了医院。我计算过,从我们连到医院门诊楼至少要有1000米距离,我身高一米七八,当时体重一百四十多斤,而他身高才一米七二,体重才一百二十多斤,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口气把我背到门诊楼的。我当时意识很清醒,但我并没有被他的言行所感动,反而在心里认为他是在呈能。
我清楚地记得他背我到医院后,门诊室里亮着灯,但却没有人,武锋把我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就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地去敲门,他先是轻轻地敲,然后才温柔地问:“医生,医生在吗?”那样子就像是做贼似的,又像是一个害羞的大姑娘,和平时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最后终于找来了医生,医生给我检查了之后果然说是急性阑尾炎。武峰一听很着急,问医生要不要动手术,医生摇摇头说没必要,开点药,回去按时吃就行。但武峰回头看了看我在那里难受的样子,就对医生轻声说:“医生,你看他痛的很厉害,能不能给他输点液体,尽快减轻点痛苦。”医生却仍然说没必要。
但武峰却近乎哀求地说:“医生,你就让他减轻一点痛苦吧,他家就他一个孩子,可不要毁了……”他那天真有点低三下四地样子,完全不像他以前的作风。
最后,医生被他缠的没有办法,终于给我开了液体,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输液。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医院的观察室里度过了下半夜。
输完液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我感觉武峰一直没有睡,他的眼睛通红。从医院出来,武锋问我肚子还痛不痛,我说不痛了,他就说我们别急着回连队了,反正回去你今天也不能参加训练,我们到泾河边去呆会吧。他先是带我去医院门口的一家小餐馆吃了一份炒面,还特意安排老板不要放辣子。吃过饭,我们就一起去了泾河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泾河,我们就在河边的大堤上席地而坐。武锋掏出两颗烟,递给我一根,我不敢接,但他却把烟放到自己嘴上点燃后硬是塞到了我的嘴里,他自己也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盯着远处的河面,轻轻地说:“你是不是要离开一班了?”我急忙说:“没有。”他说:“连长已经找我谈过话了。”
我心里想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我不再说话。
他接着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那样子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自我检讨一样,和以前的粗犷野蛮截然不是一个人,但那语气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想你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待我。
他又说:“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要记住,严是爱,松是害,不打不骂要变坏。等到有一天打仗了,你就明白了。”我还是不说话。他接着说:“我不善言辞,平时和你沟通不够,等你以后当了班长,对你的兵一定要严格,但是别像我这样,让我的兵恨我。”我只是轻声说:“没有。”但我的心里却在说:“我就是恨你,没有人性的家伙!”
他不看我,也不管我如何反应,接着说:“你不理解我!我不想让别人说我带出来的兵是‘孬兵’,我要让我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在训练场上嗷嗷叫的雄兵,在战场上是敢打敢冲的精兵,不管放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标兵!但是,你却不能理解我!”他说话的表情有点痛苦。
我当时不想和他说话,就一直闭口不言,内心却感觉这家伙还真有点才气呢,说话用词一串一串的,只是我不喜欢听,因为我从内心里讨厌他。
武峰接着说:“你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总感觉你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关键就看你自己的态度,还有一点就是你班长的水平。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想让你当一个雄兵,是‘英雄’的‘雄’,不是‘熊包’的‘熊’!”武峰说的十分动情,让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武峰又说:“以前都是我做的不好,现在我给你道个歉,希望不要给你造成心理伤害,更不要恨我。不管你走不走,不管你在哪个班,我都希望你别浪费了在部队的日子,既然来当兵,就要把兵当到最好!记住:一定要争口气,给你自己,给你父母,也……给我争口气!让我以后能自豪地对别人说‘这是我带出来的兵’!”
尽管当时武峰比较真诚,尽管认为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我心里还是感觉他有一种做作的成份,再联想到他对自己的不近人情,想到他的出口成“脏”,所以,我还是无法从心里接受他,我还是想离开一班,离开武峰,如果让我离开,我就会重新开始,努力去做一个雄兵,做一个精兵,做一个标兵。当他最后问我还走不走的时候,我说我服从组织决定。他说那你找连长谈谈,把你的真实想法给他说出来。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主动找连长收回我的要求。但是我没有去找连长,结果,到晚上点名的时候,连长宣布了我和周文对调的命令,周文调到了一班,我去了五班。
当晚点名结束,武峰带班回到宿舍,我以为他会生气,就想对他解释,但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守着全班战士的面对我说:“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绝不能讨价还价!”说完就安排两个新兵战士帮我收拾东西,并亲自把我送到了五班,说实话,我就认为他在那件事上做的还有一点人情味。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能接受他呢?通过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了吗?”关英杰不解地问。
“没有,我心里的结一直没有解开,只要看到他或是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感觉到自己所受到的屈辱,我的心里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抵触情绪。我爱笑,但只要一看见他我就笑不起来;只要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所以我一直不能接受他。还是上次听到你的教诲后才开始慢慢地理解他,开始慢慢地从心里接受他。”
“那你是不是当时调到五班以后就开始改变了?那件事是不是你的人生转折点?”关英杰好奇地问。
“也可以说是吧!但到了五班后,我们尹连长接着又对我进行了彻底的改造。”谭建树笑道。
“怎么改造的?快说。”关英杰有点急不可耐,他害怕一会客人走了,后面的故事就听不到了。
谭建树继续说道:我调到五班后;又找到了以前快乐的自己,感觉心情很好,工作训练也开始逐步上升。接着那一段时间,尹连长经常在晚上熄灯后约我到连部看录像,我现在还记的先后看了《甲午战争》、《火烧圆明圆》、《高山下的花环》等好几部电影或录相。尹连长开始什么也没说,我当时也不知道尹连长让我看这样的录像究竟是什么意思?最后才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尹连长的良苦用心:他是想让我自己从国家屈辱的历史中看到青年人的责任,从英雄人物的高大形象里体味一名军人的职责。当时也确实对我思想触动很大,从此就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自己,刻苦训练,积极改造,最后才真正做到了‘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还没等说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你就开始脱胎换骨了?”关英杰看着谭建树的眼睛说。
“其实,一个人真正转变的过程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一个从不被人理解到慢慢被人接受的过程。在那不久进行的一次全营全幅武装越野比武中,我本想拼尽全力提高速度,努力摘掉全连‘老末’的帽子,但在跑到最后500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肚子痛,就和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模一样,而且疼痛越来越厉害,我马上意识到肯定是我的阑尾炎又犯了,这可怎么办。我当时真是跑不动了,我恨不得马上停下来躺在地上休息。可是,我想到了我的从前,想到了我对连长的诺言,想到了和武峰的对话,我要洗刷我的耻辱,我不能再让别人看不起我,我努力地坚持着,忍受着痛苦机械地跑动着。刚开始我的身后还有很多战友,可是,慢慢地,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超越了。这时候,我们班长跑过来要走了我的枪,然后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住,他只知道我体力不行,但他不知道此时的我身体有多痛苦。这时,武峰带着几个收留的战友也从后面跑了过来,我们几个组成了最后的集体。武峰突然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说是,他说肯定是你的阑尾炎又犯了,他问我还能不能坚持,我说能,于是,他又抢走了我的背包,和我们班长一边一个架着我朝终点冲刺,我机械地迈动着脚步,隐约听到有人在嘲笑我‘我们的老末过来了’,‘后面肯定没有人了’,‘老末也不能总是给我们拉后腿啊’,我接着就听到武峰在旁边大骂‘狗日的,你们没有看到他病了’。当我冲过终点线,就一头扎倒在地全然没有了知觉。”
“武峰其实还是很理解你的,他能在关键时刻看出来你病了,就说明他非常在意你。”关英杰认真地说。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这样。”谭建树也承认关英杰的观点。
“那你怎么还不能接受他呢?我说过,他这人还是有好处的。”关英杰还是想为武峰开脱。
谭建树慢慢地说:“我说服不了自己,他骂我的话一辈子都忘记不了,我看到他就反感,听见他说话就心烦。”
关英杰还想劝说他,这时,有人敲门,就听外面有人喊:“关英杰,指导员找你呢!”
他们赶快出去,到连部一看,客人已经走了,桌子上剩了很多菜。谭建树上前拿了一只鸡腿,刚啃了两口,又一下子停下来问关英杰:“剩这么多菜,你准备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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