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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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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放心,”抢了他的话,我躬身道:“乐馆中的官员惜我技艺,待我甚好,而且有这个身份做遮掩,行动也便捷。”

“说到技艺,可否让老朽开开眼界。”榻上的老者眯了眼睛,被下坠的眼皮半挡的目光却更犀利的望过来。

罢,无妨,荀子本就有乐伎的身份,歌舞都是必修的课程。

而且,为了找到夜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轻揽了蔓在地上的锦带,十指微合,婷婷起身施礼:“在下微末小技,请大人不要见笑……”

柔声未止,相合的指尖处便射出一缕银光,喷涌出的疾风立刻在双手间炸裂,风吼声四出如惊马脱缰,气息荡开后,又回旋漫卷的弯折回来,如藤萝依附在地面上倾泻而过,霎时地面的蜡皮上就碎出了一层如千百条蝮蛇行进过的痕迹,以我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向外展开成一朵花形;赤足轻点,转身时一身彩带幻色绕卷,双手间昙花乍开,纤长的手指羽翼般伸展,金光突现处微微的噌声弱震,一念之间,身形流川,朔风在呼啸的声音中八面飞散,破出了三尺后,随即一个顿点,便铩羽收拢。

侧身而立,双手新荷般合拢于脸颊旁,如同出现时那样突兀的风也消失了,彩带和宽袖没有了气息的支撑,便缓缓的飘落,垂在我双臂的两边。

花合舞止。

堂下寂静,屋外的柳树枝条间几声鹊鸟喳喳而鸣。

掌声。

抬头,长孙大人双掌相击,他苍老的脸上一幅满足的表情,摇首而叹道:“……果然是堕天异士,天下敕风之术如此精雅的便只有姑娘一人了……下次若再要演绎,容老朽抱鼓相和!”

好定力,本以为能在我的刀锋前还保持平静的,这世上除了老师之外再无二人,长孙无忌不愧为辅国重臣,泰山崩而色不变。收了随着舞技肆意展现的煞气,我嫣然浅笑:“此技才是在下的旁门,若是有夜羽在旁,定然为大人演奏天乐之音。”

“唉,可惜了这大好的雅兴,对了,那夜羽琴是如何不见的呢?”

听到他终于把话题落在了夜羽上,我轻轻的呼了口气。

“如大人所知,夜羽并非一件死物,此琴从制成起便有传闻说它能会人意,而对于堕天来说,此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比亲近的人更甚。在下自小便被认定为堕天的继位者,这架琴便时刻都在追随着在下的动向,即使是轻微的心情变化,它都能将此转化为弦间的响动唱出来……”

夜羽,老师走了以后,我只有你了,你一直是我的,为什么要离开……

“……也许是因为我处事过于简单了,那一剑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过多,我便用身子挡了下来,然后就闻见异香扑鼻,等醒悟是迷香时已经晚了……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只感觉有人走近,其他的一概不知……”

从顶上用一根链子吊下来的镂空花熏香里面闷燃着香料,我定定的看着它微微的摇摆着散发出淡蓝色的轻烟,努力的想控制自己越来越哽咽的声音。

那些,都只是说辞,真正的原因我无法说穿——想要做一个普通人的愿望这样的强烈,强烈到夜羽再也不能停在我的心里了。

“对不起,我最爱的大人啊,我的一切都是因为您而存在着!可是,可是你爱的却不是我……”那个,是夜羽么?沉睡时的梦境随着被泪水恍惚的更加动荡不止的熏香慢慢清晰起来,我忽然想起梦中自己叫住的那个背影,她……说自己叫作莲迦频……

我的世界又一次的混沌起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梦境和现实间的交接处融合不清。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

长孙大人等着我平静下心绪,他安静的一声不出。

“对了,石头大师!”

我忽然叫出声来,石头大师对我说……不,我是怎么了,那个、那个也是梦境中的啊……

双手掩面,晕眩感令我快要昏死过去。

“姑娘……你刚才说石头……可是三生寺的石头方丈?”长孙大人的声音将我已经飘移到不知何地的意识拉了回来。

“回大人话,在下昏厥的这些天,因为心头烦闷故而梦境连连,刚才想到的石头大师的事情,却也是这梦中的所见而以。”

“哦?”老者却非常注意的样子,他将手臂撑了塌上的臂案,身体探出:“可否说说姑娘的梦境。”

我便将梦中的事情大略描述了一番,但是梦中石头大师唱的那首俗曲却在脑海中清晰非常,一边回忆,我一边缓声而唱:“今日烟花倾国色,莫说前生乱风光。待到白鸟淹没处,三生石上论短长。”

卧榻之上的长孙大人仔细的听着这不成音律的歌子,只有寸长的一对眉毛拧在一起,满脸飘忽思绪的神色。

“梦中听到的就是这段歌子,大人认为这个对寻找到夜羽会有帮助么?”

老者又露出那如同洞悉一切的笑容来:“姑娘大可放心,此事老朽定尽力搜寻,在此之前,您还是回乐馆住下吧。对了,还有些闲事要姑娘劳心……”

单膝跪下,我低首道:“在下明白,请大人吩咐。”

抬起头,狐狸向后仰躺在堆叠起来的靠垫之上,一脸忠厚的操控一切的笑容。
伤情
我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乐馆。

乐馆的门外停了辆牛车,姥正在门口和车内的人说着话,远远的看见我,便对着车内的人拜了一拜,转身进了大门。

看着那辆箱车,我怔了会儿才听见身边唤我的声音——白衣的少年早已经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在我身边举起手臂等着我下马。

一声挥鞭,浸了桐油的车辕吱吱嘎嘎响着转了过来。我踩了马镫,扶着璃光的手臂从马背上下来,将身上的裙裾拽平整了,对着缓行而来的车厢躬身行礼。

车恋一掀,里面的人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我面前。

“你们先去朱雀路上侯着……”熟悉却明显沙哑的声音,牛车又动了,不大时间就出了平康里的巷子。

我低着头,感觉熟悉的香气跟着风扑了过来,接着就听见耳畔清晰的一声耳光。

惊的挑了眼角观望——一身皂衣的鹏公子正紧紧的扯着璃光的衣服,头上青筋崩显,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从地面上拽起来。而璃光只是闭上眼一声不出,沉了一刻后,一缕鲜血从嘴角画了下来。

“你这个疯子!”压低了声音质问,鹏公子双目发红:“带她去了哪里?你晓得她被利刃穿肩,身子尚未痊愈吗!若是因为颠簸而伤口开裂……”

“公子!”我慌忙揽了衣裙跪倒在地,伸手抓住了鹏的衣角:“求您不要怪璃光大人,这几日我一直都醒不过来,璃光大人是怕我睡死过去,才会将我带到西市去求医,请您不要生气……求您了……”

“哪里的医生,居然还要带了病人自己找过去,怎么就请不过来!”

“是、是一名番僧,”感觉手中的布料一抽,我赶忙松开手伏在黄土的地面上:“他居无定所,性格也有些古怪,而且只是暂留此地,在施医将荀子唤醒后就离开长安了……公子,公子,真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身子一轻,臂下被一双手架了,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抬起头,他英俊的脸脸上怒意未消,目光却融了怜惜:“姑娘身子虚弱,不用行礼。”

“公子……”我小声的唤他,鹏公子眉间皱成川字,伸手从我的手中抽出一直攥着的手帕,替我将额头上因为跪拜蹭上的黄土掸掉。

“就算走的再急,至少也要雇辆车,带着她在市集间策马而行,成何体统!”

这些话都是和璃光公子说的——虽然还是埋怨,鹏的声音已经没了方才暴怒的沙哑。我低了头挡在他的面前,余光里白衣的少年抬起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是,我带她走的急,没考虑周全。鹏,让你担心了。”被挥了一拳的璃光语气中一点怒意都没有,依如往昔的温和平静。我转头看他,璃光正错过眼神,见我微微蹙眉,立刻安抚的一笑。

心中的慌乱因为这会意而温柔的笑意而安了下来——长孙大人并未向鹏透露我的身份,璃光也是在此次将我带到储阁的时候才惊闻我是在野的闇属。我一路都在求璃光,不要将我的事情告与鹏公子知道。

我是身负大恶之人,但我希望鹏知道的荀子只是他供养的一名普通乐伎。

“罢了,有荀姑娘替你求情,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鹏语气稍缓,退后一步抱了肩膀靠在青灰的墙上,清亮的双目随了薄唇挑起的笑意也恢复了平和。

“对不起,让您担心,在下实在是……”

挥手拦了我的道歉,鹏放冷了眼神撇了我一眼:“以后用不着按乐伎的规矩跪拜,”说着,他神色又暖回来笑道:“姑娘身子复原的很快,我见你能自己下马,安心很多。”

被他关注着,我的心就也很暖。

“是听了月染说的,不放心了才过来的吧?”璃光从我身后上前一步,伸出手拍了鹏肩膀一掌。许是自知刚才冲动,鹏别了头挥开了光的手臂,苦笑一声:“喂,没想到你居然不还手。”

“想起之前比武时曾经用金瓜敲破你的头,这次我就忍下了,”光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在鹏涨红了脸的瞪视下翻身上马:“记着,没下次。”

我忍了笑看他们斗嘴,鹏公子虽天生俊杰,气势凌人,言辞上却直来直去,赶不及璃光公子儒雅下隐藏着的揶揄,我只见了他们在一起两次,便看见他两次在口舌上落败。

清风拂柳,纤长的嫩枝如烟笼翠,我转身,骏马上的白衣少年与我相对。一瞬的,我似又感到了宛如包容一切大海般的温柔气息。

“璃光大人……谢谢您。”

“荀子。”他看着抱拳行礼的我,又看了一眼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的鹏,轻声道了句“都回去吧……”就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是错觉吗,我怎么都觉得他看着鹏站在我身边的时候,目光中忽的就有了一丝落寞。

鬓间一动,我回身,鹏公子用腰间挂着的佩饰玉剑挑了我散落在肩头的发丝顺在肩后。我由着他,帮我将长发理顺,脸上却已经热的不行,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而鹏公子在将我垂落到臂上的丝绦挑回肩上之后,就又一声不出的将双臂枕在脑后靠回了乐馆灰色的外墙上。

“住得习惯吗?”

“尚好,劳烦公子惦念。”

他又问这样的问题,我浅笑作答,一直在手指上绕的丝绦却结了个死结,紧紧的绑在了指尖上,生疼。

“还是搬出来吧,我可以替你选一处宅子……”

“公子您……”欲言又止,我的心一阵猛跳。

“月染想要你住的离她近些。”

微风在我指尖乍起,只有一寸,便消散在空气中。

“不敢再劳烦公子了,”我合拢了手向鹏拜下:“在下只是一名地位微末的乐伎,怎能再让大人为在下操心。”

鹏没有再坚持,他沉了一刻,起身与我擦肩而过:“我留了话要这里的主管好好待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花销的事情不要考虑,别苦了自己。”

皎月初升,青灰的夜已经从天空垂下来盖住了长安城,我站在平康里伎乐馆的巷子口,紧紧的攥着手中被风刃割为两半的丝绦,看着身材高挑的黑衣少年快步的走入越发浓重的夜色中,咬着嘴唇咽下了叫住他的话。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他在乎的是月染;明明在心里发誓要护月染周全……明明知道自己这无法见光的身份,与他也只能是露水之缘……

却在他说起是为了月染而对我好的时候,肩上已经愈合的伤处痛的要死。

我扶了墙走回乐馆的时候,姥一直歇在前厅里饮茶,她在执事和婢子的中间等着我走进去,然后就支了他们关门落闸,自己也在我跪拜了她之后起身去歇息了。

离开前,她用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一双紫目瞧着我的表情。

我轻轻的摇头——好了,已经都不痛了。
茶喻
木屐的声音切切从身后响起,脉脉游曳在水下的锦鲤一个翻身潜入,水皮轻碎,一泓月影凌乱,复缓缓拼合,依旧银钩半弯。

从临水的回廊地面上撑起身子,我转过头,看着只穿着纱衣,披散了头发的姥。

“茶都焦了。”

“呀!”我这才想起来在炭笼上还烤着的茶饼,急忙起身,姥已经用茶夹将篦上面焦黑的茶饼推下,又将已经灭了多时的炭火从釜下的灰匣里清理出去后,拨亮了案上的纱灯。

我看着地上那块被燎的已经分不出是什么的茶饼,眼泪突然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大人,我居然丢了夜羽……”捂住了脸,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没了夜羽,就没有堕天……可是,这里是我唯一能安身的地方了,请您……”

轻声的叹息,我的头上一热——姥伸出掌心抚在我的额上,然后搡了我下。

“您即使没了夜羽,依然还是我馆内最好的乐伎。”

转身走开的女子拉过了蒲团跪坐在风炉旁,重新拾了块炭火装了炭笼。又捧来漆案上的盒子,将茶饼镊了放在篦上。

“姥?”我犹豫着,最终还是擦干了脸上的湿,坐在她的身旁。姥自幼便师从宫中的茶师,习得一手点茶的清雅技巧,不多时,香茶便推到了我面前。躬身施礼后,我捧起了茶盏凑近唇边,正要喝下,手中的茶盏却被姥用茶匙压住了。

“荀姑娘,你的琴没了,来时的那副精明的傲气也就没了。”

心中一紧,我的眼前一晃,手心的茶盏就落入了滴水珠。

收了茶匙,姥捧了自己面前的茶:“不过,我到觉得挺好——您现在看上去娇弱羞怯,十足的一副捧心美人的样子。难怪那位家底殷实的公子今天亲自坐了车过来见您,又甘心给乐馆里奉上了一百两的赤金。说实在的,要不是您自己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人家交代……”

低头苦笑,我捻着衣服上坠着的璎珞道:“姥,您什么都不问……”

“因为知道姑娘不肯说。”

怔了一会儿,我低下头捧了茶喝。高贵优雅的女人也挺直了背坐在我身边小口的品着茶,等我喝光了自己盏中的,就又从漆案的夹层里拿出果匣,倒了几枚盐渍的杏干在桌上。我放下茶盏伸手捏了一枚,杏干上的霜染在指尖,月色下一层碎白。

“先师曾经说到过:所谓茶师之道,是要抱着了断一切的心情去准备场仪式,让过手之茶毫无悔意的步入轮回,她说,茶师都是茶叶的送路之人……”我含了那枚果子,咸涩从舌根忽的滚了满口,随即又是极酸,我眯了眼睛,咽下了满口带着茶香的酸味,才继续说道:“可我一直都只是学她的样子,无法领会她所教导的真意,更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

“这就是姑娘一直梗在心里的结吧?”姥收了我面前的茶盏,拧着眉头盯了我的脸看:“瞧您现在的表情,酸的鼻子眼睛的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牙都倒了……”抱怨了一句,我接过姥推来的茶:“就像您说的,我一直为这事情夜不能寐。”

“如不喜欢,姑娘为何要学点茶呢?”

叹了口气,我侧过脸看着廊下,月光里,清水中的一尾的红鲤正啜着浮萍。

“因为如果我不去学,先师就要插手,她极讨厌这件事情,我不想劳烦她……”

啪的一声,水面乍开,锦鲤一惊,甩尾逃开,一蓬水花从湖面上银亮的一闪,又收回了墨汁般的黑暗中。

姥收回了丢出一枚杏干的手,将指尖的盐霜擦在茶巾上:“如果我是姑娘的师傅,见您这般挣扎,定不会再叫您点茶。”

“可是、可是先师也是有苦衷……”

“什么苦衷要让个孩子承担?”撇了下嘴角,姥随手将盏中的茶水倒入湖中:“对自己的弟子应该视如己出,爱护还来不及,居然会让她去做自己都厌烦的事情……”

蜷了身子,我抱住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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