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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如肉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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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于是选择离开。消失了,回到虚无。

一直住在医院里,欲望在一点点淡开。莫德闭着眼,闭着嘴巴,身体里的热气在绝望中散尽。

母亲一直守在病床前,每日每夜。母亲能够感觉到莫德内心的一切,母亲整日生活在窒息的阴影里,她的脸越来越瘦削,总试图寻找话头,但她实在找不出什么可对莫德说的话,她每天都用苍白略显冰凉的手抚摸着莫德的脸,眼睛一直浸泡在痛苦里。

第一部分 第23节:亲离(4)

一天深夜,莫德在怪梦的重压中醒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死了,可却又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趴在床前睡觉的母亲。住院后,她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母亲的真实存在,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母亲被莫德的目光惊醒,她的心就如一只夜猫,时刻为莫德守候。

那个深夜,被莫德的目光惊醒后的母亲紧紧抓住莫德的手,开口说道:“为我,你得好好活着。”

母亲的脸上布满了忧伤和害怕。这张因为时光而渐渐衰老的脸,却因痛苦而快速地衰败。那是一张悲伤到了极点的脸。

这夜,莫德倾听着寂静,倾听着母亲脸上被皱纹包裹起来的苦痛,莫德开始对自己生出了厌恶之情,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得好起来。

6。

莫德准备出院的那天早上,母亲去公用洗漱间洗杯子,突然晕倒在地上,被医院的护理工发现,送进了抢救室。

现在,母亲住院了,轮到出院了的莫德照顾她。

几天后的下午,医生告诉莫德,母亲被确诊为子宫癌晚期,糖尿病综合症并发。莫德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腿脚发软,有想跪下去的欲望,但却得忍着,要尽一切办法避免让母亲难过。

母亲这早就衰败了的身体,曾经替莫德做过怎样的承担?莫德的痛,对母亲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它几乎让母亲忘记了她自身的存在。

那天下午,莫德回家给母亲拿些日常用品。在自家的走廊上,莫德抱着石柱子,直到把眼里的泪水流干,然后光哭不流泪水,哭得全身又冷又痛,有阵阵恶心袭来,方才回屋去,披了件厚的毛衣,还是无法驱走寒冷,于是又披了一条厚厚的毯子,还是不见减退,最后,她从柜子里拿了一条蓝色的大披巾,又厚又长,是母亲几年前用钩针替她织的,母亲用了半年才织完。那一年的冬天在室内看书作画时,莫德就披过它,暖暖的。披着母亲织的披巾,莫德生出许多幻觉来,原本流干的眼泪又溢出来了……

傍晚,莫德披着那条厚厚的围巾去了医院。

是夏末初秋。

两个月后,母亲在医院去世。

母亲离去时,莫德就好像被人施了催眠术似的,似乎只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但足以让她觉得好像瞎了似的,不管眼睛往哪里看,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茫茫。在随后的处理母亲后事的几天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活着的透明的幽灵。

7。

那天,是母亲去世后的第八天。

莫德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经过电影院时,她停了下来,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抱膝坐下。

这是母亲最喜欢来的地方。

小时候。是的,又是回忆……小时候母亲常带她来这里看电影,莫德依在母亲的肩膀上,经常是一边看一边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床上……小时候与电影有关的记忆,如秋天落叶一样杂乱,清冷之中透着温暖,而这样的温暖更是让人觉得无助和绝望。

电影院还在,台阶还在,母亲的肉身已经不复。

周围到处都是人群、车流、广告牌、喧嚣声、阴沉的天空。所有的颜色与声音都呈现出一种回旋状,将莫德重重包围。内心的惊悸颤动如同脆弱敏感的神经纤维在身体里盘绕,莫德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湍急的漩涡之中,随时都会被吸走。

突然生出强烈的惊惧,内心紧张而虚弱的莫德双手捧头,做出大声尖叫的样子,只是没有了声音,声音全给自己吃掉了。是从无助中迸发出来的呐喊的声音,莫德的脸因内心的惊恐而变形,嘴张得很大。

有火焰与心中的悲痛汇流在一起,直接攫取的血肉。

夜不知何时早已降临,莫德茫然地看着四周,母亲的眼睛如街头的灯光,忧郁而伤感。一想到母亲的死,莫德就觉得,她身处的是个有罪的空间:“我应该受到谴责。”

……

第一部分 第24节:梦魇与死亡(1)

第五章梦魇与死亡

朱晓文拿眼去瞧那个趴在他人背上的男人,看到了一张临近死亡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眉头,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淡薄起来。

1。

最初住在梨村的日子里,莫德反复做着一个梦。

一位中午男人,他穿过莫德幽暗的梦境,长久地坐在一座百年老宅的高高门槛上,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谶语。似乎是冬天的午后,几束有些阴冷的阳光透过长满青苔的瓦缝倾泻而下,照着男人明亮的双眸、发黑的嘴唇。男人的目光茫然地越过村口那两棵五百年的大樟树,穿过不远处稻田里闪烁不定的阳光,越过无尽的岁月尽头,尽头之处,鲜血花朵一样盛开,其间弥漫着灰暗的死亡之光,如烟火点点,闪烁不定。

莫德不断地被这样的梦境折磨。

她将梦中的画面用油画的方式表达出来。她向所有来她屋子里的人讲述这个奇怪的梦,莫德急切地想知道梦中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停留在何处,为什么要反复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有一天,苦阿婆有些迟疑地告诉莫德,这位男人与阿朱老人的父亲有些相似。

2。

出现在莫德梦境中的那位男人是谁或者像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苦阿婆说的故事。

阿朱老人的父亲叫朱忠阳,平时在家务农,空余时进山打猎。朱忠阳高大威武,每个外露的毛孔里都溢满了亮堂的阳刚之气,独自一个,深夜敢过乱坟场。

一日出去打猎,追一头受伤的野猪,出了他平时打猎的地盘,进了一片陌生之地。

到处都是茂密的松林,少有人迹。在松林深处,却出现一条铺了青石砖的小道,沿青砖小道进去不久,出现一条溪水,溪两边是更为苍翠的松柏,看树龄,少说也有一百来年。渐进,山道缓缓向上,路边杂草丛生,躺有断腿的石马、断角的石羊、断头的石兽。再往上山去,在三面环山的开阔处,有座老坟静卧其间。四周山势,呈现为中间高,两边低,如同一把富贵的太师椅,这老坟就稳当地坐在太师椅之中,犹如一只受主人得宠的猫。

第一部分 第25节:梦魇与死亡(2)

坟墓并不大,但四周却有青石铺地,层层叠加,共有九层,加上这天然的风水,颇得气势。此处方圆几十里并无人家,不知这墓主是谁,寻来这片宝地,为了后代可以得此风水的庇荫,远远地葬到这里。可以肯定,这墓主并非寻常之人,一般人家,怎有能力得此宝地。

朱忠阳靠近墓碑,想细看碑上文字,只可惜识字不多,认不出几个字来,却在墓碑后发现了那头受伤的野猪。

野猪的腿受过野猪夹子的伤,加之跑了久远的路,早已精疲力竭。它喘着粗气,躲藏在坟碑后面的洞里。这墓洞,不深,正适合一头野猪躺下休息。

朱忠阳为它一路长远地追逐到此地,心里正憋着口闷气,上去就一刀结束了野猪的性命,将野猪倒挂在墓地旁的柏树上,当场开膛破肚,将野猪肢解成七八块,放进随身带着的麻袋内,沿青砖小道下山去。

在山脚下,发现路旁平坦处,有断垣残壁,碎瓦破罐。曾有人在此筑屋生活过,想来是守墓人。

屋残了,人走了,墓也荒了。

3。

朱忠阳从百里地的山外背回一百多斤的野猪肉,野猪血将他浸成个鲜淋淋的血人,进得村来,吓得狗叫人惊。

回来,脱去血衣,粗粗擦了身子,倒头就睡,一睡便是两天一夜。这两天一夜酣畅淋漓的长眠里,藏着一个奇异的梦,梦里育着一颗洁白的珍珠。

朱忠阳梦到无数金银财宝,在那个黑暗的洞穴里闪闪发光,它们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在朱忠阳的梦中闪现着异常的光泽。

那光泽强劲有力,一直从梦里折射到梦外,让人无法不信,它就如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本身带来的压力,迫使朱忠阳茶饭不思,唯有他明白,这些让人无法抗拒的光泽出自何处。打开它,梦想便会成真。

挖人祖坟,犯大忌。

梦的情景,雕刻在心头,如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将朱忠阳炸得失去理智。这心一横,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日夜静,找来村里两个要好的伙伴,躲在屋里交头接耳,六眼发光。三个大男人,天没亮就出发了,正午便到了目的地。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选了正午阳气最重之时,顺着野猪原先的藏身之洞,一路往里挖,很快打开了老墓穴。

梦终归是梦。

梦到的那些金光闪闪的财宝,一醒来,就全都留在了梦里。三人大失所望。不甘,蹲在墓穴里细细找寻,找得一颗鸟蛋大小的穿孔水晶。那水晶该是墓主含在嘴里带进棺内的,想必是他生前的极爱之物。

对他们来说,黄金白银才是真财富,一块水晶,并非什么稀奇之物。二个同伴对朱忠阳说,你拿着吧。

回村,朱忠阳从裤袋里掏出鸟蛋水晶递给老婆,老婆随手将它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晚上入睡前,朱忠阳怀里抱着肥润的老婆,却总觉心有不安,便吩咐她一早起来去老街备个猪头,打几斤黄酒。

第一部分 第26节:梦魇与死亡(3)

第二天中午,朱忠阳在家宴请了同去挖墓的同伴。三人大醉,以正午时分壮男的酒气,驱除邪气。

4。

挖回水晶没多日,一夜朱忠阳正在梦里,突然听到外面似有敲门声。一下,又一下。糊里糊涂地想起来,敲门声却又没了,继续睡,声音又重复响起来。索性披衣而起,下床。开了大门四处张望,并无人影。月光晒在院子里,清冷一片,鸡缩在笼子中,睡得正酣。

转身准备回屋再睡,却听到院外有水牛的哞叫,于是出院子去找。依声音寻去,发现自家的牛正在他人屋后的山地里偷吃嫩玉米苗。半夜三更的,这该死的野牛还真会找事折磨人,一时气急,随手从路旁的柳树上折了几根柳条枝,几步上去准备一顿猛抽。这牛见主人挥舞着枝条朝它而去,便瞪大眼睛,紧张得步步后退。

玉米田后边就是山崖,这牛缩着脖子往后移去,很快就到了悬崖边。朱忠阳紧追几步,上去想从左侧抽打牛屁股,将牛从崖边往回赶。

明明看着这柳枝已经抽到牛屁股上了,却感觉抽在空气中,那牛轻轻一闪,影子般往山崖下飘去。朱忠阳心里突然一惊,全身猛得打了个冷颤,一下虚汗淋漓,双脚发软,赶紧转身回屋。

一路回来,只见自己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在月光下特别虚长,随自己快速飘移,一时觉得头皮发麻,就如被风吹起,停留在半空,触及不了地面,漂浮在月光中,头发因惊慌失措及夜风的力量向上竖起,衣服里灌满了空气而微微鼓起。他就这样一路飘浮而来,推开院门,先去了牛栏,却见那牛好端端地睡在牛栏里,顿时觉得有股冷风吹来,带着强大的力量,让人毛骨悚然。进屋一头倒在床上,只觉得虚脱无力。

这威猛的汉子,一夜冷汗到天亮,第二天便卧床不起。

5。

朱忠阳的老婆私下里断定自己丈夫肯定中了邪气。她托人到处打听,从几十里地外寻来一位剃光头留长须的巫师。

巫师带来一只大雄鸡。

巫师说,这鸡是上天玉衡星的化身,雄鸡一唱天下白,作为光明的使者和前驱,雄鸡会给惯于在黑暗中活动的鬼魅带去最不利的消息,所以它被视为鬼魅的天敌和克星。按阴阳五行学说,鸡为东方之牲,东方属阳,鸡也属阳。鬼属阴类,鸡为阳物;阳能制阴,所以鸡能制鬼。

除了雄鸡外,巫师还带了两件巫术工具:一件是桃棒,另一件是用萑苇扎成的笤帚。桃棒可以击退鬼魅,苇帚可以扫除不祥,桃棒和苇帚并用,可以增强攻击力。

巫师手持桃棒和苇帚开路,在院子里边唱边跳了好阵子后方才进入屋内,先拿桃棒和笤帚在屋子里挥拂一番,然后吩咐朱忠阳老婆去拿快刀。巫师用刀杀了带来的雄鸡,将鸡血滴入朱忠阳的嘴里,让其咽下,再撕裂此鸡,放在朱忠阳的心窝下方,鸡体冷却后,取下最阳气荟萃的鸡头,将鸡身弃于路边。

第一部分 第27节:梦魇与死亡(4)

用一根麻绳将鸡头穿好,挂在床前。巫师对卧在床上的朱忠阳说,它威力无比……

正说着,屋外有脚步声杂乱,一个男人粗着嗓子急喊:“快,快,出人命了。”

6。

来人手里抱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女孩,女孩全身湿淋淋的,整个身体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女孩是朱忠阳的女儿,刚被人从后山水库里捞起来。抱着她的是朱忠阳的堂弟,那日他正好在水库边的桑树地里除草,累了,走出桑树地来,想去水库边洗洗手,卷支土烟抽抽。

出了桑树地,朱堂弟就见水库对岸有个小女孩正蹲着玩水,细看,是堂兄家的女儿。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水库边玩水,是件危险的事,正想开口喊她离开,却远远见她突然一闪,滑落水中,好像被一根无形的手推下去一般,快速的让人来不及看清楚。

水很快淹没了她,淹没之处的水面好像一下子沸腾起来,翻滚出层层波浪,看得朱堂弟心惊肉跳。他一边拼命叫喊一边飞快地跑向水库对岸,他眼睛紧盯着在水里挣扎的女孩,可没一小会儿,水面很快平静下来,女孩就如一滴水般,被偌大的水库消化了。这实在来得过于诡异,朱堂弟急得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便跳入水中去寻人。刚才的叫喊声也引来了同在不远处干活的人,会水的几乎全都跳下水去帮着救人了。二十分钟后,在离落水处百米之外,有人将早已没了生气的女孩捞起。

朱忠阳连忙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过来,一把抱住冰凉的女儿,号啕大哭。然而他突然间停止了号啕,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僵硬,脸色发青,嘴唇乌紫,脸部肌肉变形扭曲,万般惊恐的模样。

那颗被老婆随手扔进床头柜抽屉里的鸟蛋水晶,此时被一根红丝线穿着,就挂在女儿的脖子上……

朱忠阳扔下女儿,双眼痴呆,只知道举起双手,疯狂地敲自己的脑袋,拼命地抽自己的嘴巴……

由此,朱忠阳落下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为此上过几趟省城的大医院,吃遍了土郎中的各式偏方,一年后,方才初愈。

7。

两三年之后,朱忠阳恢复如初,还是当年的那条汉子,依旧能下田种地,上山砍柴。

冬天来的时候,几个村人来约,一起去山里打猎。已经有几年没吃到野味了,一想到辣椒炒腊肉的味道,这嘴里便能冒出清水来。这天中午,朱忠阳将墙上久没用的土枪取下擦拭干净,配好火药,随几个村人一起进山。临行前,朱忠阳还特意喝了碗黄酒提神壮气。

进得山去,同行的村人很快就有了收获。几个小时过后,眼看太阳快下山了,朱阳忠还一无所获,正准备空手回家去时,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野鸡,朱忠阳拿起土枪就打,没打中。这枪是自制的,打一枪得装一回火药。朱忠阳蹲在树旁,一边装自制的火药,一边拿眼去瞧隐在草丛里的野鸡,心里急,手不稳,土枪走火,一枪打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时并不知道痛,能看得腿肉外翻,可见白色骨头,血随后才缓缓涌出,鲜红灿烂。

第一部分 第28节:梦魇与死亡(5)

被同去的人轮流背下山来,个个血人一般,看着吓人。所经之处,鲜血淋淋,空气中弥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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