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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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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氏摇头不肯,王慕菲再三的问,她本是不惯说谎的人,只得老实说:“爹爹依旧恼你,要接我回家另嫁,如何依得他老人家。”
王秀才呆了半日,不言不语走到桌边取书看。尚氏不敢寻他说话,自去厨下忙碌,好半日捧出一碗火腿笋片汤、一碗煮豆腐、一碟咸鱼到桌上,摆好碗筷请相公来吃饭。
王秀才默不作声坐在桌边使筷子拨饭米粒,真真其实胸口也哽的紧,夹了块豆腐咬在口里,只觉得酸牙,勉强咽下去,偷看相公,还在那里拨饭耍子,心疼他道:“多少吃些。”
王秀才依言吞了两口白饭,夹了片笋嚼着,突然道:“怨不得你爹爹不喜我,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待我金榜提名,必叫泰山老大人回心转意。”夹了片火腿送到妻子唇边笑道:“多吃些,虽然还穷,到底也要把你多养些肉,回娘家才好看相。”
分明是咸火腿,尚氏却吃出甜味来,因菜都凉了,两个搬回厨下热过,就在灶台边吃。尚氏想起那匣金珠,丢下吃了一半的饭碗,取柴刀刨开土,跟王秀才道:“姐姐前些天来丢下几块金子与我,奴家怕你着恼,藏在此处,若是你不喜欢,将去还给姐姐罢。”
王秀才接过匣儿吹去尘土,揭开来看时,里边都是金子打就的精巧的锞子,有的像莲实,有的像石榴,掂掂约有十几两。还有几样首饰,映着门外的雪光,他只觉得耀眼之极,想来也值不少银两,。
尚氏接过来随手丢到放杂物的一张半桌上。王秀才忙拾起来道:“小心些,丢了可怎么还给人家。”想了想又道:“你总说本钱不够,首饰咱们不动,不如先拿这些金子做本钱,或能像旧年得利,咱们买几十亩水田衣食无忧不好?”
尚氏笑道:“相公所见极是。这几个镯子戒指收起来罢。”两个手牵着手儿到卧房,擦去木匣上的浮灰,把金子取出来寻块布包起,那几样首饰连匣儿一起藏到箱底。多了这十几两金子,总能兑百余两银,拢共二百多两的本钱什么生意做不得?两口子都过了二三年苦日子,晓得银钱得来的不容易,相对着笑了盏茶时间,王秀才就揣着金子去换钱。
松江府本就富庶,又是正月间,城门内外挤了无数的人。王秀才挤了半日才挤进去,寻了个钱铺摸出那包金子来要换。那伙计因和掌柜的合了气,存心要坏生意,合他说:“小店一两金只换得六两银,不如去寻老凤祥,这些金锞子打造的极精巧,又是年节边上,十换只怕他都肯。”
王慕菲信他,收起出门问老凤祥,原来是松江出名的首饰店,极大的三间门面,里头挤满了人。王秀才等了许久,才挤到柜前,掏出那包金子问道:“这个贵店收不收?”
那伙计看他穿着穷酸,胡乱看了一眼,道:“咱们这是松江府头一号的大店,不是什么破铜烂铁都收的,劳驾客官出去左拐第三家,门口挂个王家钱庄,他家兑的都是上好黄边钱。”
王慕菲道:“钱庄铺子说你们收的,支使我来这里卖。”
那伙计不耐烦道:“咱们这里只有卖的,没有买的,休要挡着我们做生意。”伸出两个胳膊一权,王慕菲被推的倒退几步,一块金子掉落,滚了几尺远。王慕菲手忙脚乱蹲下来捡,手里的金子又掉出一块来。
一双纤纤玉手拾起来,送到他跟前。王秀才连忙接过,道谢时才看清是位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一双笑起来弯得如同月牙一样的眼睛却有八九分像他的妹子青娥,由不得多看了两眼。
那个少女教他看的不大好意思,牵着女伴避过一边。
王慕菲满心只想着换金子,又不想合伙计争吵,只得出门。长街上随便捡了个大门面进去,那家却是掌柜的亲自接待他,把这十几块金子都细细看过,笑嘻嘻道:“与你一换七如何?”
王慕菲虽然不善营生,方才人家说能十换,如何肯七换,摇头道:“十换,不然我去寻别家。”
掌柜的看了又看,不舍道:“最多八换。人家都只有六换呢,老夫只爱他精致,买下给孩子顽罢了。”
王慕菲猜想再到别家也不过如此,就依他了。掌柜的取等子称了有十六两重,就叫伙计从后边取出十二个十两的元宝来,又称了八两碎银与他。王慕菲讨了个包袱包了十二锭元宝拴在棉衣里,只揣着八两碎银,满心欢喜欢出门,头撞见方才拾金的那个少女进来,就和她擦肩而过。
那个少女因是第二番见,死死的看了他两眼,到后边问伙计:“方才那个憨大来做什么?”
掌柜的托着那十几个金锞子进来,笑道:“滴珠,这个给你顽。”
滴珠跺脚道:“爹爹,女儿改了名字叫湘莲。”翘着嘴走到门口,又冲回来抢过金锞子进内院,想到那个傻秀才呆呆的,不知哪里得来这样稀罕东西,一边把玩,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却说王慕菲一路所见,尽是华衣美服的男女,自家妻子终年一身布衣,心里怜她好衣都舍不得穿一件,忍不住到香露园花四两银买了两套顾绣衫裙,喜滋滋捧着回家给娘子看。
尚氏从小什么好的没穿过?哪里把这样衣裳看在眼里,何况她又一心要做人家,自以为荆钗布裙才是贤妻,翻了翻随手丢过一边,问他:“换了多少银子来家?”
王慕菲心里有些失望。解下包袱把银子一锭一锭摆在桌上,笑道:“一百二十八两。我花了四两给你买衣衫,这里还有四两碎银。”
尚氏取了约一两重的一块,那三两又推到他跟前,笑道:“那些做本钱不好花费,我取一两买米,这些你收起罢。时常在外行走,也要有几两银子在身上。”
王秀才想到旧年镇上几个秀才文会,因每次都要五分银子的分子,他不去人家都笑他。有这几两银,也够一年和学里朋友来往,就笑着收起。
尚氏只忙着把银元宝收进箱里子,那个包顾绣衫裙的纸包丢在一边就甚扎王秀才的眼。秀才因娘子总不提,等她收好银子,就把那两件衣服摊在床上,拉她来看,笑道:“都说顾绣好,你来瞧瞧。”
尚氏摸了摸料子,笑道:“好却是好,奴家一年能出几次门呢。可惜了好衣裳。”
王慕菲提起裙子替她比一比,笑道:“这个上边绣的是什么花?缠成一团到是好看。”
尚氏呸他道:“什么缠成一团,那是缠枝莲。”
王慕菲搔她胳肢窝,两个笑成一团。尚氏缩到床上只推他道:“休闹。灶上还煮着一只野鸡呢。”
王秀才笑道:“休哄我,你这样会过日子,哪舍得买野鸡。”抽鼻子闻到真是鸡汤香,爬起来道:“了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尚氏忙坐起来理头发,系衣带,都收拾好了跑到门口笑道:“是阿花姐送来的,她存了几两私房,说今年我们贩丝她要入伙。”
王秀才笑起来,好半日才道:“你答应她了?”
尚氏点头道:“总是紧邻,她又常来帮我做活,送她一场小富贵也罢了。”
王秀才道:“你不曾见识过穷人,不晓得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只怕好得了十两想百两呢。”
尚氏笑道:“相公休要小看妇道人家,爹爹做生意奴家也从小看到大看,必不叫咱家吃亏就是。”
王秀才不能说服娘子,只得又捡起顾绣说话:“趁这几日小学生还没来,我做家务,你把新衣裳做起来罢。”
尚氏因他出门,自家什么都不曾买,却想到给自己买两身衣裳,到底不好把衣料压到箱底,果真去买了二两绵线来家,裁剪半日,整整缝了两天,做成两套整齐衫裙,捡了天蓝的那套穿在身上,王秀才才真喜欢了。
正月二十私塾开学,却无新学生来投,还是那十一二个孩子。散了学王秀才回堂屋,翻翻装束修的纸包,叹气道:“这十来个人,一人一年才几分银子,三节再加一钱银子的礼物,糊口都不易。”
尚氏笑道:“咱们也有二百多两银,若是贩丝贩棉做的好,明年就是二千两。也能买个小庄过活,你愁什么呢。”
王秀才苦笑道:“挣钱养家本是男人份内事,再吃苦受累都是应该,到我家却反过来,相公我心里不好受。”
尚氏忙笑道:“收丝时相公去罢,奴家其实也不爱出门。”
王秀才道:“你要我去,我自然要去,只是赔本了不许恼我。”
尚氏看着他只是笑,王秀才有些不好意思,走出来要关院门,却见上次吃酒的那个大户又使了人来请他,说他家老爷立等王先生说话,扯着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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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盛夏 第三章 桃花镇(下)
尚氏赶着送出一双厚靴子来,王秀才扶着门框换了,吩咐她道:“想来还是要请我到他家坐馆,我去去就来。”
尚氏替他理了理衣领,又递给站在边上不耐烦的管家十个钱,笑道:“劳动都管,买钟酒吃。”
那管家接过,眉开眼笑引着王慕菲去了。尚氏到厨屋打了个转,因盐和醋都没有了,袖了几十个钱抱着醋瓶去前街。
虽然是二月,道边还有薄雪,若是不留神踩到低洼处,就是一脚泥水。尚氏抱着醋瓶走到前街,鞋袜都湿透了,一个妇人认得她是师娘,从铺子里出来拉她道:“王师娘,进来烤烤火罢。”
尚氏不好和她在道上拉扯,随她上台阶,才上得两级,已是印下两个脚印,自己先羞红了脸道:“等着买盐做菜的,改日再来说话。”先到盐店称了两斤盐,又到隔壁打了半斤醋,绕着方才那家回去。
却说那妇人家一个亲戚前后脚过来,见到留在台阶上的一双小脚印,留连许久,问:“好一双尖尖乔乔小金莲,这是谁家闺女?”
那妇人出来看了看,拍腿笑道:“怪道王师娘上了两个台阶就逃了,原来是怕留脚印。”取扫帚涮干净台阶,请亲戚屋里坐。那亲戚还有些不舍,问她:“王师娘生得如何?”
那妇人道:“我家小宝的师娘,若说长相,一个桃花镇再找不到第二个和她一般标致的,只是人家是正经人,你休去招惹。”
越是这般说,那人越是挂在心里,打个花狐哨,推说别处吃酒,慢慢拐过街角,就合人打听镇上有个王先生住在哪里。有个小童与他指路:“王先生家在镇东桃根巷,从巷口数第二棵柳树底下就是。”
那人高一脚低一脚踩着泥水寻到桃根巷,家家门口种的都是杏树和李树,寻了许久才在一家门首看见两棵小柳树,他整了整衣裳去敲门,片刻出来一个少年妇人,乌黑油亮的头发使的一方葡萄紫销金缠枝莲的首帕勒着,越发衬的脸雪一般白,唇樱桃一样红,未语先笑,腮边就现出两朵梨涡来。那人霎时软了半边。
尚氏笑道:“王先生不在家呢,若是有孩子来上学,明日清早送来就使得。”
那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尚氏因他一双眼睛盯牢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掩上门道:“大哥回去罢。”
那人听到大哥两个字,心就突突的跳起来,不由自主道:“小娘子,跟哥……”才说得几个字,大门就擦着他鼻子尖合上,紧接着咣当一声上了门拴,把他臊得满脸通红。走到巷子口,他还是不舍,又转回来在王师娘门口走了两遭才依依不舍回去。打从那一日起就得了相思病,睡梦里只叫:“王师娘,大哥不回去。”
他又常去王师娘门口打转。日子一长,他家娘子就觉得醋卖得便宜了,揽了几大缸回家,泼洒的四邻捂着鼻子到处说他家酸气冲天。小镇上一年也唱不了几出戏,热心人传唱的到处都是。
王慕菲一日被一个小学生的老子请去吃酒,席间小学生的舅舅是外镇人,说起这样风流事体就仿佛亲眼所见,还问他:“若是王先生这般俊秀的人去桃根巷的柳树下走一遭儿,那小娘子必跟着你走。”
王先生勉强捏着酒杯坐在席上,小学生的爹两个眼睛仿佛得了急惊风,抽了左边抽右边,偏舅老爷吃得几杯热酒,魂灵都叫王师娘摄走了,捏着小酒钟“滋”了一口,笑道:“从来都说桃花镇里无美人,改日必要去瞧瞧这位王师娘,是不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王慕菲腹内早烧起一把火,叫他几钟酒浇下去,差不多就要冒出来。主人家忠厚,晓得王师娘虽然生的美貌,其实贞静,自家日日送儿子到学堂也常遇见,并不是轻薄无行的妇人。此时如何好叫先生难过,忙站起来拉舅老爷道:“三舅吃醉了,我扶你房里睡去。”半扶半架哄他出去,回来赔礼道:“我家这个妻弟为人糊涂,先生休怪。”
王慕菲越发的坐不住,拱了拱手辞回家去,一路上狐疑:“真真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半句,难道真做下什么事来?教全镇人看我笑话?”
回到家就没有好声气,一边拍门一边道:“娘子,拴什么门?”
尚氏本在厨屋里和阿花姐炸肉丸子,不能就丢开手,捞了丸子一路小跑出来,王慕菲已经等了个不耐烦,推开她冲进屋子四处查看,并无人来过样子。寻到厨屋,阿花姐正朝油锅里丢丸子,他定了定神,出来拉尚氏的手,笑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找我?”
尚氏想了半日才想起来,笑道,那一日你被刘大户请去吃酒,有人说要送孩子上来学,我叫他第二日再来的。等了这许多天也不见他来。”
王秀才出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那个人却是叫你迷住了呢,睡梦里都喊王师娘。”
尚氏心里并无绮念,只道:“哪个耐烦管他,才炸的丸子相公吃一碗?”
王秀才踏着门槛,待进不进,好半日才道:“也罢,我吃几个罢。”抽身回到前边的学堂,抽出一本时文卷子看。尚氏送过一只细瓷深碗,里头大半碗热汤,浮着几个肉丸子,几个萝卜子,还有焯过水的几根绿萝卜缨子,上边架着一双黑漆镶银头的木筷子。这两样都不是家里常用的家什,王慕菲越发的留心,拣了几个肉丸子吃了,心里气闷,随手搁在台子上,在院子里散步,随手开门要看门外两棵柳树,劈头撞见一个男人站在对角张望,看到他出来头一缩就回去了,匆忙间王慕菲只看见他生的粗俗。这样猪狗一般的人物自是不放在王慕菲心上,心里大石定定的落下,他脸上就露出笑来。等阿花姐提着小半篮丸子出门,就把酒席间听来的那些话当作笑话说给娘子听。
尚氏涨红了脸,恼道:“不过说句把话,怎么闹出这样事体。”
王秀才笑道:“我家娘子本来就生得美貌,怨不得他颠狂呢。”
尚氏低头道:“你还得意,这些话传开了,奴家怎么做人!”
王秀才笑道:“前几日那个刘大户再三的请我去府里他大儿子家坐馆,不如我去应了他。搬到府里去住,再买个小婢支使。家里多个人,自然少闲话。”
尚氏虽然心疼钱,到底妇人家的名声要紧,遂依他行事。王秀才就把这十来个小学生都转托给镇上另一位李先生,自家先去刘大户家应承坐馆,就便托他在府里买房,那刘大户为着孙子,尽心尽力替他在府城莫家巷寻得一间小院,一扇红漆小门进去,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当中一个天井,种着一棵桂花树。南边三间正房,房后还有几步地方,搭了个葡萄架儿,架边还有一口小井,色色齐备。房主要价却低,只要三十六两银,刘大户又不是自己住,不问他根底,只说便宜,屋舍俱牢固,就替他垫了订金。王秀才自家看,也觉得好,又托刘家买了个十岁的丫头取名叫做小梅。刘家又送了两车家俱来,王秀才择了日子两口儿搬来。第二日王秀才就到刘家去教书。尚氏带着小梅收拾这几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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