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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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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就可知道宋国上下对“那个人”的忌惮。

黄德和的诬告正戳中宋主和当权贾太师的痛处,朝中的反应也无比激烈。

刘宜孙得知自己在临安的亲人已经悉数下狱,连生还的中级军官,包括王信、种世衡和郭逵也受到怀疑,与自己同时被囚。

一名士卒悄悄进来,拿走结冰的饭菜,又递来一碗热汤,低声道:“都头,吃点东西吧。”

刘宜孙道:“我不饿。”

军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冤屈的,三川口一战幸存者还有不少,几千双眼睛都盯着是谁最先逃跑。

按照军律,黄德和弃主将逃生导致全军溃败,最轻也是死罪。但谁都没想到黄德和会在密奏中直指刘平与星月湖余孽勾结。普通士卒不知内情,知道内情的将领,谁又肯牵涉进去?

黄德和这记诬告刁钻阴毒,算准没有人肯火中取栗,替刘平剖清与星月湖的关系。宋国以文御武,即使夏用和那样成名已久的高级将领,在贾太师面前也如同仆役小儿。以武将的身份替刘平诉冤,只怕“星月湖”三字刚说完就被推出去斩了。

热汤渐渐凉去,刘宜孙仍一动也不动地保持刚才的坐姿。幸亏父亲遗泽尚在,营中军士也知道他受的冤屈,没有人为难他。坐牢的这几个,反而让他从繁重的劳作解脱,难得休息了几天。

那名士卒又进来道:“刘都头,有人来看你了。”

“宜孙,你怎么这副熊样?”

随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一名年轻人踏进牢房。他和刘宜孙差不多年纪,顶盗贯甲,身手璃健,一看就是将门子弟。

刘宜孙扭过头,勉强牵了牵唇角。“任兄,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任福的儿子任怀亮,因为同样出身将门,又同在禁军任职,两人在临安时就一向交好。

这次刘宜孙是先锋,任福的龙卫左厢军是后军,两人一同出征,在战地首次见面却是在牢房内。

任怀亮端起架子,板着脸对那名士卒道:“我和你们刘都头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等士卒离开,任怀亮就露出原形。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然后朝刘宜孙眨了眨眼,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熟肉。

“牛肉?从哪儿来的?”

“昨天旁边州县送来劳军的酒肉,我特地给你留的。”

刘宜孙不信。“朝中三令五申,禁止宰杀耕牛,劳军怎么会用牛肉?”

任怀亮嘿嘿笑了两声。“我没说完,这是县里带来拉车的牛,我看着眼馋,顺手宰了。”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盛酒的银扁壶,“来!抿一口祛祛寒!哎呀,你怕个鸟啊!没影的事还真能冤屈你了?撑破天坐半个月牢就出来。”

刘宜孙拿起银扁壶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仿佛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里,辛辣无比。

任怀亮抓起一块牛肉,边嚼边道:“黄德和那杂碎,让老子撞上他非给他来个一刀两眼儿!我呸!监军的太监没一个好人!”

刘宜孙被酒水呛到,咳嗽一声,抹了抹嘴唇。“也不能这么说,不过黄都监辱及先父,我刘宜孙与他不共戴天!”

任怀亮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想起刘伯伯往日的英姿,心里也不好受。

“刘伯伯一世英雄,却被小人算计。娘的!那伙匪寇连番施诈,真够下作的!”

“一群乌合之众,我大军一来就龟缩在城中。”

任怀亮越说越恼,“夏帅也真是的,放着十万大军,就年前虚攻一次,连江州的城墙都没摸到便回来了,天天离着江州城远远地建寨挖沟。我就纳闷了,这是谁打谁啊?难道怕几千名匪寇冲出来把咱们一锅端了?”

任怀亮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帅真是老了,也不想想朝中有一帮文官盯着,夏帅这么拖下去宛若畏敌如虎,怯战的罪名可跑不了。”

刘宜孙道:“你我是武职,这些话不好乱说。”

“要不是你,我会说这些吗?”

任怀亮哂道:“难道你还会告发我?”

刘宜孙摇了摇头。任怀亮与他父亲任福一个性子,胆大包天、好勇斗狠,言词无忌。

正说着,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号角,片刻后一名亲兵奔进来,掩不住满脸喜色,“衙内!江州城里的乌龟出来了!”

“什么!”

任怀亮一下子跳了起来。

“第四军的常鼎常指挥使先和敌寇交上手,这会儿任将军刚从夏帅那里请了军令,正招集众将出兵。”

任怀亮抓起头盔,像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妈的!天上掉馅饼啊!这分功劳是我们龙卫左厢军的!宜孙,看我替你多斩几个敌寇的脑袋!”

“怀亮!小心!”

刘宜孙在后面叫道:“那伙敌寇非同一般,告诉任伯伯,万万不要轻敌!”

任怀亮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龙卫军与敌寇遭遇完全出于意外。宋军为了围困江州,在城南和城东建了金明和定川二寨,由捧日军和龙卫军分别驻守。

江州西面是大江,东面、南面都是平原,城北靠近烈山支脉,地势崎呕,不适合扎营。为了防止敌寇弃城逃窜,宋军逐日派出游骑在城北巡视。

没想到龙卫左厢第四军的骑兵却捕到一条大鱼,城外竟然有十几辆大车的物资正悄悄运往江州北门。龙彻第四军的骑兵随即出动,栏截敌寇的小队,不知道车上究竟装载了什么物品,看到车队遇袭,一直在江州龟缩不出的敌寇居然派出数百人接应,拼了命要将大车抢回来。

第四军指挥使常鼎接到敌讯,立刻出兵猛扑江州北门,截断敌寇退路。那些悍匪见状顾不得入城,护送车队一路向北逃跑。

“那些贼寇跑得倒快。”

常鼎道:“见我军断其后路,立刻北遁。”

“刘肃呢?”

说话的是龙卫左厢军主将任福,他年逾四十,体格高大威武,鞍侧挂着两柄四刃铁筒。

捧日、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中,刘平是进士出身,石元孙是石守信之孙,葛怀敏是葛霸之子,全都出身将门,只有任福是从士兵做起,一路当到都指挥使,在禁军中声名显赫。

常鼎道:“末将担心贼寇施诈,与刘指挥使轮番追击。接战中,抢得敌寇大车一辆。”

士卒掀开车上的油布,只见里面放着数十根铁枪一般的巨箭,尾部是铁制的翎羽。众人都是军中宿将,一眼看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叫道:“一枪三剑箭!”

任福脸色冷了下来。“一枪三剑箭”因一次发射三枝而得名,这种铁制的巨型弩箭只有一种弯机可使用:“三弓床弩”,俗称“八牛弩”。

八牛弩最大射程超过三里,超远的射击距离和极强的力道,使宋军多次以此击杀敌军大将,同时也是宋军的绝密武器。江州的贼寇居然有八牛弩,此战之后,军器监的官员们恐怕要全部清洗一遍。

不过任福对那些文官的命运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八牛弩一旦在江州城头出现,会给攻城的宋军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任福沉声道:“立即回禀夏帅!”

说着他一磕马刺,率军朝北急追。

得知敌寇出城,任福便向主将夏用和请令出兵,但夏帅上了年纪,与以往的果决判若两人,只允许他袭扰,严禁追击。

现在敌寇的运输物资中发现了一枪三剑箭,便是夏用和亲至也得穷追下去。

但刘平兵败的阴影尚在,任福连续发出命令,除战斗力稍弱的第九、第十军以外,他将其余将士全部召集过来。纵然敌军有埋伏,两万人的军队也超过江州所有敌寇数倍。

任福对自己的龙卫左厢军信心十足,单论实力,龙卫左厢军恐怕是宋军最强的一支,军中猛将云集,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逊于其他的禁军名将。

程宗扬拿着黄铜望远镜注视远方的地平线,在他左侧是倚着马匹的萧遥逸和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右侧则是自己手下的四名上尉:臧修、徐永、杜元胜、苏饶。

程宗扬的一团由谢艺留下的一营和萧遥逸的六营组成,由于没有直属营,实力最为薄弱,因此整个雪隼佣兵团都被调拨过来组成左翼联军。

自从知道石之隼暗中窥视月霜,程宗扬就对这位佣兵团长深具戒心,因此把小狐狸也拽上。

萧遥逸交了兵权,被孟老大打发去守城,正因为无缘参加此役而准备哭给孟老大看,程宗扬雪中送炭的义举让他这会儿还在笑。

“差一刻七点。哦,是辰时。”

萧遥逸低头看了看闹钟,然后抬头望着程宗扬,由衷地说了一遍:“程哥,你真是我亲哥!”

“你都说了一百多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就你头发留那么长,看起来跟娘儿们一样。”

萧遥逸换了一身星月湖的军服,愈发英武,只不过他军帽下的头发却披到肩后,用一条丝带束着,让他肃杀的军人形象中多了几分柔美的飘逸。

萧遥逸嘀咕道:“你以为我想留啊?打完这仗我还要戴冠呢。程哥,不如咱们两个换换,你来当江州刺史,我来替你当团长。”

“嘘!”

程宗扬打断他,低声道:“来了。”

“不对啊。”

程宗扬看着远处的烟尘,喃喃道:“看样子只有一万人出头,其余的军队哪儿去了?”

“分兵了。”

臧修看着刚递来的军报道:“龙卫军追到川口,兵分四路。主将任福带领第一军桑怿、第四军常鼎、第五军刘肃、第六军王庆为一路。第二军朱观、第三军武英为一路,第七军赵津和第八军的王珪策应。”

肃遥逸两声:“大战在即遝分兵,任将军是疯了吧?”

程宗扬道:“侯二哥挑的好地方,好水川这地形,两万人怎么也铺展不开。何况人家分出来的一路都比整个星月湖大营的人多。”

“也多不了多少。现在我们星月湖可是满员,整整八个营,两千四百人。况且还有老石的人马。真打起来,他们全部加在一起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萧遥逸扭头看着石之隼,笑嘻嘻道:“是吧,老石?”

这些天两人已经混得恁熟,石之隼带来的六百名雇佣兵还有两架八牛弩,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如果不是他居心难料,萧遥逸真想交这个朋友。

石之隼的两手笼在袖中,痩削的面孔因为即将来到的大战而微微绷紧,闻言只点了点头。

好水川之战的计划是侯玄提出的,计划以星月湖大营全部主力,在野战中重创龙卫左厢军。星月湖大营主力出战必定导致江州城防空虚,最大的危险是宋军趁机攻城。

好在星月湖人马并不多,江州城内包括民夫在内有近万人,少了两、三千人,一时也看不出来虚实。

只要速战速决,赶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战斗目标,撤回城中,宋军即使大举攻城,众人也有信心守得住。

侯玄挑选的战场——好水川,位于江州城北四十里。江州城北说是山地,其实是高地,来自烈山余脉的雨水长年冲刷,在平原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扇形冲积区,三十多里范围内的地形沟壑纵横。

最主要一条被称为“好水川”,说是川却没有水,川中宽度不过一百余步,深度却超过两丈。此时星月湖大营主力就在川中等候龙卫军的到来。

根据原定计划,战场左翼由程宗扬一团的两个营和雪隼佣兵团组成,数量一千二百人。右翼是侯玄的三个营,数量九百人。中路则是孟非卿亲自出动,除了他的直属营以外,还有从未出过手的斯明信和卢景,数量同样是九百人。

另外还有两百名左右的雇佣军作为辅兵,全军总数超过三千人,但对手却是两万员精锐,比起三川口一战的比例更加悬殊。

月霜也在中路,她刚升了少尉,负责指挥一个排。

程宗扬可以想象,孟老大肯定把手下最出色的人手全挑出来交给她,况且还有秋小子那个跟屁虫,只怕这场大战下来,她连根汗毛都伤不到。

程宗扬昨日刚刚抵达江州,随即接到林清浦从荆溪传来的讯息。他离开箱州的当晚,秦桧与冯源联手潜入箱州的常平仓,一场大火下来,仓中积存的五十万石军粮被烧掉九成有余。

之所以剩下一万多石是秦桧趁着救火的机会,带领民夫从火场中抢出来,顺手搬到自家仓中,眼下已经姓了程。

另外一千来石压仓底的陈粮,秦桧发现连猪都不大爱吃之后,很慷慨地送到知州衙门。

于是箱州常平仓一场大火损失惨重,秦桧本人却戴着不避危难、积极组织民夫灭火和维持秩序、救灾有功的平民义士等光环,受到筠州官府的表彰。

面对一脸憔悴的筠州官员,秦桧动情地说:“秦某虽是外乡人,却早把筠州当成自己的家。这次常平仓遭受天灾,各位官长奔走救援,辛苦之状,筠州数十万父老有目共睹,连秦某本人也多躬各位长官指挥有方,才能救出一点粮食。尺寸之功未立却受此表彰,草民愧不能受。”

一众官员都感叹良久,道:是天灾难免,我们这些官员辛苦,那是分内的事,秦先生的义举却是难得,这表彰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好让我们回去向滕知州覆命。

程宗扬佩服至极,死奸臣放了火、抢了粮、受了表彰,还讨好筠州的官员,又顺带把失火的责任推到老天爷身上。别人是一鱼两吃,他是一条鱼来回吃八遍,每次都能吃出新鲜,真是太有才了——箱州的官员实在应该给他立座牌坊。

常平仓被焚的消息确认之后,孟非卿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消息传到金明寨之前展开好水川一战。若此战取胜,宋军丧失两成精鋭,又得知即将断粮,唯一的选择就是撤军。

好水川地势崎岖,星月湖大营以八牛弩专用的一枪三剑箭为诱饼,引双!罾左厢军的任福,一入川口就分成数路佯作逃窜。

任福果然上当,他根据车辙、足印,以及路旁抛弃的大车判断,敌寇有车十四辆,人数在三百人上下。于是任福调集麾下的八个军全力出击。

这是为了防止重蹈刘平的覆辙,任福才不惜使出苍鹰搏兔的手段,即使敌寇有诈,两万人马也足以把敌寇撑死,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侯玄的算计中。

烟尘中隐隐可以看见宋军的旗号,石之隼眯起眼睛,“是桑怿。”

“老石真好目力,难怪暗器玩这么好呢。”

萧遥逸赞叹两声,然后道:“程兄、石老哥,你们知道孟老大为什么选龙卫左厢军吗?”

石之隼笑而不言,程宗扬道:“软柿子还是硬柿子?”

萧遥逸笑了起来。“硬!第一军指挥使桑怿,你猜他什么出身?六扇门!别人是独行大盗,他是独行捕快。六扇门虽然也杀贼,可谁都没他杀得多,为人又有谋略,索性让他转了军职,这次出征才加入龙卫军。

“第三军指挥使武英是客卿出身,多谋善战。任大将军让他分兵就是因为武指挥使为人谨慎,把他踢开,免得他在旁边劝说碍手碍脚,而且有他领军也放心。第八军指挥使王珪是禁军猛将,擅使铁鞭,不逊于刘平手下的郭遵。他的出身你怎么也猜不到。”

萧遥逸微笑道:“太乙真宗!想不到吧,一个猛将居然精通阴阳术算。”

程宗扬恍然道:“难怪那次郭遵看到月丫头用真武剑,只擒不杀。他既然是太乙真宗的,为什么不追随王师帅呢?”

“王珪比师帅从军更早,而且和岳帅结过梁子。”

“……你能给我找出一个跟岳帅没仇的例子吗?”

“有啊。”

萧遥逸连忙分辩道:“第二军的指挥使朱观跟孟老大的关系好得很。如果不是他当时已经有军职,差点儿进了我们星月湖。”

萧遥逸叹口气,“跟老朋友交手,孟老大心里也不好过吧。”

程宗扬冷笑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岳帅,你把孟老大拉出来说什么?”

萧遥逸讪笑道:“一时想不到不代表没有嘛,说不定我明天能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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