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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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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龙池跑来的……”

秋少君努力眨着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着……床是空的……”

秋少君说着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着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着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性格,杀了自己之前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后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着。”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

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后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

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

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后,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着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

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

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后赶来的捧日右厢军提高了警惕。针对敌寇不断小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后,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日后,捧日军的战旗终于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士敏土窑火光昼夜不息,加速生产士敏土。做的士敏土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士敏土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士敏土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征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日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番盘查之后,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着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士敏土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

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后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呢?”

秦桧笑道:“幸不辱命。已经着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

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桧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桧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春。”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

程宗扬笑道:“我来操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后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桧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桧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

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着属下的三个营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着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日月霜离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着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着,那是主帅武穆王岳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于谢艺的空着,然后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身于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边,肩头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后,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

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下重新聚首。今日终于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后,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日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着,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拚命!”

众人静悄悄听着,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后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后,再少一半。”

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性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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