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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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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逸怔了半晌,突然叫道∶“孟老大!你还不快出来!”

说着他如临大敌一样盯着程宗扬,“你怎么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沙发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遥逸差点儿把扇子拍碎,叫道∶“岳帅起的这个鬼名字简直没道理!你怎么可能猜到!”

“谁说我是猜的?”

“是谢艺告诉你的?”

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方,那人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像刀刻一样轮廓分明,一双浓黑的眉毛犹如卧鸳,纠屈的胡须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耳下,眼神像一头威武的雄狮,犀利之极。他胸膛又宽又厚,肩膀肌肉隆起,虽然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却彷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程宗扬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年武穆王手下大将,星月湖八骏之首,铁骊孟非卿。这种气势是绝对模仿不来的。

他稳住心神,“谢艺从来没告诉我这些。”

孟非卿点头道∶“老三嘴没那么碎。”

说着他虎目生威,沉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强以前对自己说过,穿越者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掩藏自己穿越的秘密。程宗扬不明白为什么要掩藏,对王哲、对谢艺、对殇侯,他都没有刻意去掩藏。不过他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那会被人当成神经病,从此另眼相看。

程宗扬道∶“在下以前在西方游历过。”

孟非卿思索片刻,然后微微颔首∶“岳帅曾说过,这里的陈设都是仿照泰西风俗。你既然在西方游历过,能认出来也不稀奇。”

孟非卿大步走下台阶,抬手道∶“坐。”

程宗扬一坐下,不禁舒服地呼了口气。这些天,自己一大半日子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南荒之后才有正经的坐具。不过建康的坐具大都是竹榻,讲究屈膝跪坐,连椅子都不多,上面虽然铺着茵席,但程宗扬总觉得太硬,感觉颇不习惯。

这沙发没有弹簧,里面是货真价实的海绵,柔中带硬,紧密而富有弹性。程宗扬坐上去就不想起来,恨不得把这套沙发都搬回去自己用。

孟非卿在他对面坐下,萧遥逸在这里毫无架子,亲自挽起衣袖,跑去拿来茶盏给两人斟茶。

孟非卿也不废话,径直问道∶“谢艺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事情细述一遍,然后道∶“那枝龙牙锥本来就是谢兄该得的。送给萧兄,也算物归原主。”

孟非卿听得极为专注,不时询问其中的细节,尤其是谢艺为何会孤身一人独闯南荒的缘由。最后他起身向程宗扬深深施了一礼∶“程兄千里迢迢把我兄弟的骨灰背回建康,这分情义,我们兄弟绝不敢忘。”

程宗扬连忙道∶“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谢兄,我们早就死几趟了,怎么能活着从南荒出来?”

孟非卿沉默片刻∶“小狐狸。”

“在。”

萧遥逸这会儿把尾巴都夹起来,老老实实听老大说话。

“通知老四、老五,让他们去查那间生药铺。”

“是!”

萧遥逸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然后道∶“如果真是黑魔海的人怎么处置?”

“杀。”

孟非卿森然道∶“敢把手伸到我们头上,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告诉老四、老五,这次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到幕后的主谋!谁敢动我兄弟,我杀他全家!”

“是!”

孟非卿虎目忽然迸出泪花。他拿起微凉的茶水,一口喝完,神情随即平静下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告诉兄弟们,咱们的龙骥死了。让他们摸着良心问问,还记不记得谢老三骂咱们的话。问问老二和老四,他们闹到这步田地够不够!”

这事儿萧遥逸也有份,见老大发怒,他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孟非卿道∶“岳帅即便不在了。咱们八兄弟在一起又怕过谁!偏生你们几个分成两帮,一见面就吵个不休。逼得老三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一走了之。若不是他落了单被仇家盯上,只需老二、老四,甚至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去一个,谢老三又怎么会死?”

萧遥逸颓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四哥磕头赔不是。”

“你赔不是有什么用?”

孟非卿放缓语调,“老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除了军令,他还理睬过什么?”

说着孟非卿抬起眼∶“承蒙程兄援手!我听说与程兄一同回来的,还有岳帅的遗孤?”

孟非卿在说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程宗扬不好插口,这时间到小紫,才说道∶“紫姑娘现在鄙处居住。萧兄知道,那丫头有点怕生,这次没有一同来。”

“程兄。”

孟非卿道∶“黑魔海既然盯上我们兄弟,紫姑娘在你那里只怕会引来麻烦。程兄虽然不怕,但事情因我们兄弟而起,心里未免难安。”

程宗扬很想把小紫这个包袱丢给星月湖,能让自己喘口气。但那死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见他们,又不好对他们说明∶那死丫头根本就不认岳帅这个父亲,只好道∶“紫姑娘一直在南荒居住,对生人多少有些害怕,不如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日子,等熟悉了再说。”

程宗扬一边说,心里一边哀叹,什么麻烦能大得过那死丫头?可怜自己替她圆谎,出了力还不落好。

孟非卿道∶“不瞒程兄说,我们这些人都在军中生活惯了,真要照料岳帅的千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既然如此,就有劳程兄了。”

“孟大哥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容比他还苦,这个烫手的小香芋到底扔在自己手里了。

孟非卿微一示意,萧遥逸连忙点头∶“都准备好了。”

孟非卿行事雷厉风行,当即起身道∶“程兄,我要去临安先安葬了谢兄弟,不能在此久留。就由遥逸替我招待程兄。”

说着他对萧遥逸道∶“你就不用去了。在你三哥骨灰前磕了头,便留在建康吧。”

萧遥逸小声道∶“大哥,我也想去……”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你三哥就是为了紫姑娘才送了命,你若念着三哥的好处,就在这里守护好紫姑娘。”

萧遥逸双脚一并,一手横在胸前,挺胸应道∶“是!”

孟非卿朝程宗扬一抱拳,“告辞。”

程宗扬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拍了拍坐垫,“坐下吧。瞧你吓得汗都快出来了。”

“你不知道,”

萧遥逸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这辈子没挨过别人的打,连我老头都没打过我,就我这大哥下手那是真狠。不打也就算了,一动手打肯定打得我鬼哭狼嚎。我都落下习惯了,他眼一瞪,我就屁股痛。”

程宗扬大笑起来。那个孟非卿言语不多,交谈时间也不是很长,但能看出他与谢艺等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不过他情绪控制一流,无论何时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才不受情绪左右,对局势判断准确快速。可以想像,他在岳帅麾下时必定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而谢艺更像是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

程宗扬笑道∶“我刚才听他叫你小狐狸?”

萧遥逸道∶“兄弟们都这么叫,谁让我姓萧呢?八骏里铁骊、天驷、龙骥、幻驹、云骋、青雕、朱驿,其实我是玄骇。”

“怎么听着像小母马?”

“什么小母马!”

萧遥逸叫道∶“玄是黑色,又有玄奇玄秘的意思,骇是青黑色的千里马,玄骇就是神骏无比的青黑色的天神之马!”

“原来萧兄是一匹小黑马。”

程宗扬说笑几句,然后道∶“孟老大准备把谢艺葬在临安?”

“是啊。”

萧遥逸懊恼地说∶“这是我们兄弟六年来头一次聚会,到时大家都会在亭外会合,偏偏我去不了。”

“什么亭外?”

“风波亭。”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们要把谢艺葬在风波亭外,与岳帅作伴。对谢艺来说,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萧遥逸把一只薄薄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文契,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 ,显得十分正规。

“这是什么?”

“地契。这别墅连同沙洲都是岳帅的遗产,程兄收好。”

“这份礼可太大了吧?”

程宗扬知道星月湖肯定有礼物,但没想到会是一座沙洲。这处别墅自己还没有仔细看过,但看规模就小不了,住上几百人也不嫌挤。

“你可别会错意了,这是给紫姑娘的。至于给程兄的报酬,”

萧遥逸挤了挤眼,“走,咱们先去找芝娘!程兄只要在建康,所有花酒都是我的,包你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不行!”

程宗扬叫道∶“这可太便宜你了!”

“这只是利息。”

萧遥逸扯着程宗扬,边走边道∶“程兄帮我们兄弟送回三哥的骨灰,带回紫姑娘,又送了枝龙牙锥。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我想来想去只能以身相报了。咦?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胃里难受,想吐吗?”

孟非卿一走,萧遥逸就像开锁的活猴。几个起落跳到舟上,意气风发地说道∶“去青溪!”

程宗扬眼尖,看出舟子已经换了萧遥逸手下的随从。这小子看似荒唐,其实心细如发,难怪建康人都把他当成声色犬马的执裤子弟,对他与星月湖的关系浑然不觉。

月出东山,玄武湖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潋滥。清凉夜风拂过湖水,浅浅的沙洲畔,青色的芦苇随风摇曳,苇尖洒满水银般的月色。

萧遥逸扔下玉带,解开袍服,大笑道∶“如此月色,岂能无歌!”

他从舟中取出一张古琴,就那样坐在船头,把琴横在膝上,“综综”拨了几下,接着一串流水般的琴声从他指下淌出。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亲交在门,饥不及餐!”

萧遥逸扬声唱道∶“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萧遥逸的放浪形骸感染了程宗扬,他也解开外衣,一边挤开萧遥逸∶“让我来给你唱一个!”

萧遥逸怪叫道∶“我这琴可是价值千金,你会弹吗?”

“一张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我是麦霸啊!”

“什么麦霸?”

“这你就别管了。”

萧遥逸也不在意,随手把那张价值不菲的古琴扔过来。程宗扬麦霸的水准仅限于把歌词嚎出来,古琴这种“高科技”对他属于传说。他把琴往旁边一丢,坐在船头想了片刻,然后拍着船板唱道∶“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

萧遥逸“哈”的大笑一声,“这是什么曲子?”

程宗扬也不理他,扯开嗓子迎风放声高歌,当他唱道∶“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萧遥逸的嘻笑变成惊笑,等程宗扬接着嚎道∶“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萧遥逸也扯开嗓子,跟着嚎道∶“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这小子聪明绝顶,对音律更是别有灵犀,虽然是头一次听到这首歌,但程宗扬每句开个头,他就能跟着把曲调哼出来。等程宗扬唱第二遍,萧遥逸无论曲调还是歌词都已经滚瓜烂熟,唱起来音准意昂,活像自己的老师。

一群野鸭被这两个打狼一样的歌声惊扰,嘎嘎叫着从芦苇丛中飞起,在月色下渐渐变成黑色的小点。

歌声渐止,萧遥逸意犹未尽地哼着曲调,叹道∶“下里巴人未必不能动听,这曲子虽然俚俗,但别有风致。爱江山更爱美人,哈哈!程兄好胸怀!”

这么狂嚎可是桩费神费力的大活,以前自己嚎完总要喘几口气,喝点水润润嗓子,但这会儿程宗扬只觉胸口气满满的,再嚎上两小时也不会累。他笑道∶“你的‘月没参横,北斗阑干’也不错。就是没有美人儿。”

“美人儿有的是!”

萧遥逸长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轻舟像贴在镜面上一样,滑过玄武湖宽广的水面。远处,晋宫台城的城墙隐约在望,湖上连绵的芦苇一直延伸到城墙下。忽然,芦苇中荡出一条小舟。≮我们备用网址:≯乌黑的船篷前一盏纱灯并未点亮,但仍能看出是秦淮河花灯的式样。

发现这边的小舟,那条乌篷船犹豫了一下,想退回芦苇荡中。萧遥逸一眼看见,笑道∶“美人儿来了。”

说着他放开喉咙,喊道∶“那边的花船!还躲个什么?过来吧!”

船后的舟子摇动舟楫,乌篷船慢慢靠近。两船并在一起,萧遥逸一足勾着船栏,毫不客气地探过身体,一把掀开布帘。

帘后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孔,那女子嫣然一笑,柔声道∶“公子。”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兄,竟然是你的老相好来了!”

第九章 双娇

丽娘穿着一件薄薄的翠绿夏衫,一手扶着帘子,翠袖滑到肘下,露出雪藕般的玉臂,一张姣美的面孔如花似玉,夜色中令人怦然心动。

程宗扬对这个绝色美妓印象极深,看着她白玉般的耳垂,笑道∶“你又忘了戴耳环了。”

丽娘羞赧地低下头∶“奴家粗心,让公子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却是巧,正要去寻芝娘,却在这里撞上!我这位兄弟与美人儿你春风一度,可是相思成病,今日湖上偶遇,果然有缘!”

丽娘朝舟后看了一眼,向程宗扬歉然道∶“奴家要往河里去见客人,只怕今晚服侍不了公子。”

程宗扬被小紫几次捉弄,宅里放着几个漂亮侍女却又无福消受。一看到丽娘,顿时见猎心喜,笑道∶“那边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丽娘何必厚此薄彼呢?咦,你后面是不是还有个姑娘?”

舱内传来衣衫的窸窸窣窣轻响。舟内狭窄,那女子跪在丽娘身后,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朵火红的凤仙花颤微微簪在鬓角。她俯下身,低声道∶“奴家见过公子。”

声音又细又柔。

萧遥逸抚掌笑道∶“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丽娘还待开口,萧遥逸道∶“左右不过是银钱,上次你服侍这位程公子,花资是五个银铢,算上芝娘的抽头,到手也不剩几个。今晚你们两个我都包了!萧五,拿五十个银铢过去!”

五十个银铢不算小数,平常人一年也未必能赚下这个数额。两个美妇对视一眼,然后俯身道∶“多谢公子。”

萧五拿着银铢跃过船去,萧遥逸拉着两女扶她们过来,一边对萧五道∶“你就滚那边去,滚得越远越好。让我看到就打发你到山里砍一辈子柴!”

萧五叉手应道∶“是!奴才知道了,滚得越远越好!”

说着他抬起眼,一脸为难地小声道∶“爷,你还是少喝点儿吧。”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萧遥逸挥手道∶“快滚快滚!”

两女来到舟上,程宗扬才发现那新来的妇人似乎比丽娘年纪还大些,风韵更显成熟,眼角微现皱纹,不过皮肤白润,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她脸容呈鹅蛋形,姿容端丽,脸上涂着细腻的脂粉;肌肤白滑柔软,低垂着眼睛,似乎羞得不敢抬头。

这美妓与丽娘容貌相异,但气质颇为相似,只不过神情间显得有几分紧张,好像还不惯于这样卖笑的生涯。

萧遥逸把那妇人拥在怀中,随手从船舱中捞出一只酒瓮,拍开泥封,笑道∶“这是我从宋国得来方子,自己酿的酒,酒性极烈,遇火即燃。若非程兄量宏,寻常酒水灌不倒你,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呢。”

能点燃的应该是高度酒了。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没有喝到烈酒,程宗扬也有些心动。在舟上,萧遥逸没用酒樽、酒爵、酒觞之类的东西,直接拿出几个一文钱一个的黑陶碗。

程宗扬拿过来,舀了一碗灌进喉中,只觉一条火线沿着食道一路烧下去,浑身的血液都彷佛被点燃,脸上顿时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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