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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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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鬼,她面色还是平静回敬一句:“疾风下劲草易先折,殿下秉公执法令人钦佩,只是这做事要留一丝余地,弦崩得紧了,易断。殿下说呢?”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只是彼此的目光都多了分猎奇般的探询。
命运如此促狭,偏偏将她二人放在黑白对手上,不决出高下定不罢休。
锦王俊美的小厮名叫如意,嘟着嘴一脸的不自在提醒:“殿下,这药,回京城怕就更难寻了。娘娘那边该如何交代?”
“退下!”昭怀呵斥一声,认赌服输的大度。困惑的目光却始终打量她,似要在她身上寻出什么答案。
她却无心纠缠,微服一礼道:“承蒙殿下美意,春晓却之不恭了。”得了药转身离去,直到下了楼上了马车,才觉得周身发软瘫坐一旁。
一阵阵哭声在苍白黯淡的天色下格外的凄惨,道旁一双双茫然的大眼望着她们的马车行过。
“赈粥来了!快去!快去吧!都好好感念当今皇上和锦王三殿下的功德吧!”一阵阵吆喝声,灾民黑压压一片如蝗虫般涌去,挤得春晓的马车摇摇欲坠。一阵惊慌后,马夫吆喝着轰开众人抢了条道绕道而行。
她从帘子向外望,瞬间排起几条长龙般的队伍,瘦骨嶙峋的灾民扶老携幼在眼巴巴望着那一口口热气蒸腾的大锅,米粥的香气扑鼻。
车夫同情的一声慨叹:“百姓还能指望什么?穿暖衣,吃饱饭。”
她木然放下帘,关中大旱连年饥馑,灾民涌入,官府无力赈灾,城中富户各自屯粮不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年来几任放赈粮的钦差走马灯的换过,包括当朝太子对凤州乱局都是一筹莫展。
这锦王虽然年轻霸道,心狠手辣不留退路,几招狠招快刀斩乱麻征用了富户的粮食,放赈赊粥解了凤州燃眉之急。
不论他的初衷是争名夺利还是一心为民,但救了万千黎庶生命于饥荒也算是功德无量吧?
心里无比矛盾,她紧紧貂裘,心如坠冰河,冻得几近麻木。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命,悬在刀下的颗颗人头,家门兴衰的重任都压在她一弱女子肩头,而她却是这样的疲惫无力。
“小姐真是神人,就连钦差锦王殿下都败在了小姐手中。”翡翠抚弄那盒险胜来的冷香续命丸感叹,粒粒蜡丸都如珍珠一般可爱。
她却怅然应道:“锦王也算得个有勇有谋的人物,他如何会败在我手中?他是败在了自己手中。”
“败在自己手中?还有人自己和自己拼杀的吗?”翡翠天真的眸光望着她,不肯相信。
她只是笑笑,翡翠哪里会懂。
惊涛骇浪
沧流河水浩浩汤汤,水流湍急。
扁舟一叶逆流而上,乌篷内一身书生装束的春晓探头舱外小心查看。
天色灰蒙蒙,波澜汹涌的水面上一层薄雾时浓时散辨不清前路,偶尔能看到远处依稀几点孤帆。
仰望碧空,云天一线,两岸的山峰陡削如壁,拔地而出直插云雾。绝崖峭壁上赫然“无欲崖”三个刀削斧凿的字。
河道越行越窄,将沧流河夹逼成一束浩浩江流蜿蜒向前,峡中水深流急,雪浪如银,波涛汹涌,奔腾呼啸,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杀来。
前面不远处一艘扶丧送灵的船载了厚重气派的棺木,几位打幡的孝子时而啼哭嚎啕,声音湮没在水流湍急的波声中,阴晦的天气下更显得悲恸压抑。一把把纸钱扬起,如雪片点点飞散江面,又被激流迅猛地吞噬。
“船家,到潞州还有多远?”她问。
摇船的艄公是大哥寻来的水鬼帮的高手,一边摇橹一边疑惑的答:“潞州?潞州可还是要四、五十里的水程。”
“风大,快回舱里来。”大哥喊她。
她缓缓放下蓝花细麻布帘,略带迟疑地回身望向大哥。
半靠半躺在舱内的大哥慵懒的吃着肉脯,瞥她一眼,嘟哝句:“急什么?已经平安躲过了渡口盘查,有惊无险。”
春晓一看大哥那副滑稽的扮相就忍俊不禁。
不过是为了这一路掩人耳目,大哥脸贴狗皮膏药,歪眼歪嘴,粘上山羊胡,身围豹纹胡裘,一副胡人马贩子装束。头上貂帽帽准却嵌了一块儿硕大的蓝色宝石,不伦不类的显阔。
大哥斜眼睨她说:“三妹,风急浪高,过了宝瓶口我们还是上岸折道回府里,这边的事,交给老鬼他们万无一失的。”
小厮好儿跪在舱板上用蒲扇扇着红泥小炉为大哥温酒,面颊红扑扑的,接了句:“好呀,大爷快带我们上岸吧,这船一路的颠簸,好儿的肠子肚子都要颠翻出来了。”
“我要亲自押送货物去潞州。”她固执的坚持,大哥的眼神在躲避,她从大哥话音里听出些不祥,要弄个究竟。
她计划好将这些金砖设法送去离凤州城五十里外的潞州城漕运码头,潞州的州官是爹爹的门生,是个清廉的好官,一见到无主儿的官银泊在河岸边,定会如数奉还凤州,也解了府门之危。
大哥至仁挠挠头含糊道:“潞州路途遥远,夜长梦多。大哥合计,还是就近处置了那些东西更为妥当。”
“大哥,你如何食言而肥!”她柳眉一竖满面的嗔恼,早就防了大哥会出尔反尔,大哥分明是好了伤疤忘记痛。
局势稍安,大哥竟然反悔了,岂有此理!
“你大哥本来就生得肉肥,不在乎多‘食言’几次。”大哥嘻嘻笑着又拿出那副无赖的嘴脸哄她,“妹妹,你我兄妹担惊受怕这一场,总不能就白白辛苦了。你看,先时提心吊胆要处置这些劳什子,那是因为金砖藏在我们府里,上面还有官府的记号,若从驸马府搜出就是掉脑袋的罪过。可如今不同了?金砖出城了,这金砖,只要镕了筑成一尊金佛,它就姓明了。”
大哥满眼贪婪的金光,向她眨眨眼,仿佛那金佛就在眼前。
“官府的金砖平白的少了,钦差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极力阻止,颦了眉头。
“是呀,昭怀是不会善罢甘休,可同我们无关了。明摆着是傅家狗急跳墙在诬告陷害驸马府。他昭怀在驸马府里老鼠洞都搜了,一根老鼠毛都没搜出来。可傅家池塘里如今有三块儿打了官府印号的金砖,钦差明日就会得人举报说他傅家私吞库金,转移了赃款。他傅家不仁,休怪我明至仁不义!”
恰一群寒鸦在头顶匝然飞渡,凄鸣声惊得春晓周身寒战。大哥此举真是歹毒,傅家当了替死鬼,怕充军发配要改做满门抄斩了。
“船家,去追上前面那艘送丧的船。”她摆脱大哥,恼怒的掀开帘子吩咐,要阻止大哥的任性胡为。
“死妮子!疯了心了!还不快回来,再往前就是宝瓶口险地,掉了你进水里被大浪卷走就连水鬼都无法捞你!”大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襟袖,她拼命的甩开,被大哥从身后紧紧抱在怀里。
“春晓,好妹子,大哥有了这笔钱,不多不少,答应妹妹自此收手不替那些人做这赌命的差事了。回头大哥吩咐他们打金佛时镕两个硕大的赤金绣球给你当嫁妆。聂丞相府的少夫人,可是要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这嫁妆就是门面。”
大哥威逼利诱,死死箍住她。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哥知道她平生的心愿就是嫁给澜哥哥,大哥在逼她。
“大爷们回舱吧,前面是宝瓶口了。”
沿了艄公手指的方向望,远远的雾气缭绕中,依约看到两岸的山渐渐靠拢,收成一线,水流湍急一浪浪拍着山崖绝壁,江心卷起浑浊的漩涡,横七竖八泊了几艘船。
“啐!怎么还堵在那里?”艄公唾口吐沫骂,“才来时就堵了半柱香的时辰。”
大哥这才微微松开她,听艄公骂着:“明明只能并排过两三艘船的宝瓶口,偏堵了那艘运棺材的灵船,也不见个发丧送灵的孝子在上面,一副棺椁还停在那里不走了,丧气!”
春晓望去,果然在雾气蒙蒙中依约见到一艘船上挂满白色障帆,旁边几艘船排做一队候着过关口。乍看去平淡无奇,只是泊在激流中摇摆不定的那艘托了黑漆棺木的船显得格外的诡异。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江流湍急,惊涛拍岸,卷起浪花如雪,眼见她们的船缓缓驶向宝瓶口,前面装了金砖的棺椁压得船在波浪中摇摆却还平稳,哪里像她们脚下的一叶轻舟在风头浪尖飘摆不定。
江面上船只稀稀落落,怕是大雾锁江,商旅潜行了。
猛然间,她幡然大悟,急匆匆冲上去一把拉住了艄公手中的船橹,惊叫道:“快!船家,靠上前面那艘送丧的船,快靠过去,喊他们快停船!”
“春晓,你疯得什么!”
“大哥,快!快喊停,停船!不要去送死!”
她语无伦次紧紧抓住大哥的衣袖,强中自有强中手,锦王棋高一着,在此候着她呢。
为什么宝瓶口泊了一艘没主儿的送灵船,孤零零的棺木没有孝子?
那不过是来测哪个棺椁里藏有份量重的黄金砖的方法。依了官府的制度,沧流河漕运所有船只大小都是有定制的。
只要载了棺椁的船经过宝瓶口,装满金砖的船身沉,入水深,从泊靠在宝瓶口那艘正常的送灵船边一过,只要船舷远远低过官府那艘候在那里的载有棺木的船,就说明他们的棺椁中一定藏有重物。
这三国时曹冲称象的把戏,竟然被昭怀活用到这里,用船身入水深浅来测私藏金砖的棺椁。这样不必开棺材见尸,也能从过往的棺椁中轻易抓出“暗鬼”。
听春晓一语道破玄机,明至仁一时慌了手脚。
小舟如箭冲向前面的大船,喊停了大船向岸边靠。但水流太急,又是逆水而上,更怕锦王的人追来,船就在河心打转儿。
“掉头,掉转船头回去!”至仁吩咐。
“不能掉头!后面一定有追兵堵截。”她阻止。
进退两难。
争执间,远远几片锦帆飘来,疑是官府的追兵。
明至仁瞪眼窝气跺脚,大声吆喝:“伙计们,拿了家伙把船凿沉,一条木板都不留下!”
大哥终于肯放弃那十五箱金砖了,虽然剜心挖肺般不忍,还是决心毁尸灭迹沉船。
十五箱金砖,赈灾钱款,沉入沧流河激流,永世无法打捞。
“逃命要紧!”春晓不停劝着。
“不行!绝不能留下这东西让昭小三儿去邀功请赏,凿沉这船!快凿!”至仁一声吩咐,水鬼们三三两两抡了斧头开始凿舱板,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船在激流中左右摇摆不定。
一声声斧头凿毁船板的声音如打在春晓心头,她急得大喊一声:“官兵来了!”
随手指了江面大嚷。果然奏效,扑通通又几个水鬼争先恐后地扔下斧头跳进水里,急了去逃命,大哥慌得跺脚直喊:“回来,回来!”
春晓心里暗笑,拉了大哥的手拖他就逃。
一阵擂鼓声呐喊声响起,似是江流又似是人声。她猛一回头时,惊愕得呆立,一艘箭船飞驰而来,顺流直下,乘风破浪,几名弓弩手身着铠甲拉了架势,船上官府的旗幡招展,呐喊声被风吹散:“前面的船束手就擒,钦差在此!”
真的官兵来了!她惊愕了。
“大爷,快跑,来不及了!”小舟上的水鬼要断开绳缆准备逃命,箭船越靠越近,官兵盔上的红樱清晰可辨。
大哥至仁一把甩开她的手,抡开斧头急于去继续凿开那已经开始渗水的舱板。
“去死!休想得到!昭小三儿!”
“哥哥,命若没了,这金子可还有用?”她匆忙阻止,大哥一把甩开她的拉扯。
猛抬头,见那风口浪尖上一叶箭舟如天兵从天而降,直奔眼前。
春晓慌得“啊”的一声惊叫,愕然间看清雾气迷茫中船艄为首立了一人,天将下凡一样,锦衣披风如白云飘来,手扶腰间宝剑,手指了她们的方向,那人不正是锦王昭怀吗?
“还不跪下束手就擒,不然就放箭了!”箭船上呼喊声阵阵,弓弩手箭在弦上拉开架势蓄势待发。
沧流河成了沙场,剑拔弩张,如今她们被钦差的人马围困,稍有异动都会殒身乱箭下。
远处又有几片白帆驶向这边,敌众我寡。
“上船!”艄公在小船上叫嚷。
脚下的船在激流中向后退,舱板上汩汩冒出水,劈裂的舱板积水没过脚面,船就要沉没。
“站住!”
嗖的一声,一箭扑面而来。
“小心!”她惊呼一声缩头,噗的一声,一支羽箭不偏不斜射在大哥头顶旁的棺木箱上,在风中呼呼的晃动。眼见那船驶近,跃跃欲试的官兵躬身就要飞身跳上来。
若被擒获,灭门之灾,她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棋错一招,败在昭怀手中。
陡然间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惊嚎声中,眼见那艘破浪而来的箭船就在不远处木板四散飞落,人仰马翻般都跌入水中。
眼前的风云突变惊得她们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大哥兴奋的捶了腿道:“天助我也,快走!”
“触礁了!是河神在助我们!”水鬼艄公哈哈大笑了大喊一声。
官兵的船只不熟沧流河的暗礁险滩,船过快,又是顺流冲下,触礁沉没了。
大浪吞噬了官兵,锦王昭怀也不见踪影。
不及细想,艄公的橹递到她面前:“快上船!那船要沉了。”
水浪中一个个时出时没的头,救命声渐渐淡去。
一只手搭在船舷边,探出一张湿淋淋的头,一个官兵丢盔散发艰难的探出头来求生费力地向船上爬。
嗖的一声,一道寒光舞动,大哥手中的斧头猛的一敲,一声嘶喊,血水飞溅。
“大哥!”春晓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此时,另一只手搭在船舷边,一人身姿矫捷翻身上船,不等春晓看清,一道寒光,宝剑出鞘直逼大哥。
大哥至仁毫不示弱,手中的斧头一迎,咣当一声,寒星乱溅。
“明至仁!”一声惊呼,看出了大哥的伪装,春晓也看清了眼前人,锦王昭怀,这才是狭路相逢。
眼中喷火,大哥至仁牙关里挤出一声:“去死!”
身子猛然一震,船身剧烈颠簸,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在棺木上,船似撞在硬物上,春晓慌乱中就见锦王昭怀和大哥一道被抛飞。
大哥被船舷拦住,锦王却一把抓住了船舷但身子已经落水。
至仁猛然回身,红红的双眼如狼一样咬牙切齿阴狠狠地骂了句:“找死!”
话音未落,手中的板斧抡起,猛的照了正向船舷边要翻身上船的锦王昭怀头顶狠狠劈下。
“不可!”春晓惊叫,眼见那斧头兜风劈下。
“小心!”
昭怀倒也身手麻利,手扒船舷一转身,借了水流向船尾方向移动了半臂距离,斧头砍在了船舷上,船身震动,大哥拼命去抽出斧子,立足未稳却蛮狠的气势尽显,瞪着红红的双眼冲向昭怀。
昭怀跃身要上船,又沉入水中,再起来一脸的焦急,不知是否气力不支难以爬上船舷。但惊险的时刻,至仁毫不给敌人留喘息之机,斧头抡下,直砸昭怀的天灵盖,大叫一声:“去吧!”
“大哥!”春晓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冲踉跄了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大哥的腰:“不要,大哥快走!”
大哥左右耍腰要挣脱她,大骂着:“死妮子,你到底帮谁?他认出我们了,剁了他一了百了!”
“大哥,不行,你杀了三殿下自己也不要活命!”她声嘶力竭的叫嚷,不知如何能劝服大哥,但大哥的气力大,一下将她摔在船板上,一身泥水,疼痛得骨头架子都要松散。
至仁的斧头在此劈下,春晓扑爬去抱住大哥的脚踝向后拉扯,船摇晃不稳,至仁手中斧头劈歪,但昭怀还手扒船舷在闪身躲避,只防守,不进攻,没了初次上船时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还不快逃!” 春晓对他大喊。这人真不知好歹,明明没了气力上船,有什么胜过逃命重要?
瞬间,春晓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秘密。
昭怀艰难的扭着头,伸手去摸他掉在船舱内的短剑,但还差半臂的距离,如何也摸不到。似乎有人在水里揪扯着他的头发,让他难以抬头脱身,春晓定睛看,原来是船头挂钩缠绕住锦王的头发,那一头如绸缎的发如今反成了累赘生生缠绕在船舷上令他不得脱身。难怪他难以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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