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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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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长睫,抽噎时肩头也一触一触的,还似昔日在宫里的无赖。

长吐口气,烛光下爱子的容貌清晰,皇上叱责一句:“在凤州可是遂了你的意,疯了心了?”

昭怀也不辩驳,垂了头抽噎,抬眼看他时满脸是泪。

皇上心里一阵心酸,笑骂几句,才给昭怀些好脸色,他竟扑进怀里呜呜的委屈起来。

抚摸着他的头,皇上嗔怪的责备几句。温公公反叹息的说:“哥儿这顽皮的性子令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一路上皇上就寻思三殿下在凤州不定如何的淘气,哎,不出所料。”

皇上抚弄昭怀的头,却隔了天青色的包头巾子,随手揭去,慌得手被灼痛般收回。

目光呆滞,直望着昭怀那一头半短的发,手指了他,张张口竟然瞠目结舌。

眼见父皇那春回大地般的脸色渐渐阴沉回严冬,昭怀纳罕的望他,也不知为何,父皇抡起巴掌打来,那手掌只近在咫尺时昭怀惊得闭眼,都能感觉到那阵燥热就在颊边,却未落下,反是一把揪住他的后脖衿,一把提他扔在竹榻上。

昭怀惊得惨叫一声,父皇的目光在榻上扫视一周,顺手抄起一根青竹雕的挠痒用的“挠挠乐”,那三指宽厚厚的青竹板狠狠抡在他身后,“哎呦”一声惨叫,昭怀措不及防,鼻头一酸,眼泪涌出。

不容分说,那竹板狠狠打在臀上腿上,昭怀不敢躲闪,又不知为何惹得父皇发怒,直到皇上打一阵累得停住。

太宗望着昭怀,看到他结到头顶的发散下竟然短如秃尾巴鹌鹑一样的滑稽,心疼一阵,气恼的呵斥:“孽障,你这是同父皇赌气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一脚踢翻他,昭怀的眼睛忽闪,泪水盈盈的,委屈的望着父皇,嘴里还是强硬:“那五丈长发再好,属于皇宫,这黎庶之民,留不得他。非是孩儿舍得它,是那灵物不肯再同儿这贫贱之身为伍。”

温公公从外面进来,同皇上附耳几句,皇上才愕然无语,心里一阵酸痛,又恨又怜:“你可伤到了哪里?”

太宗问,昭怀笑笑,知道温公公出外一定是姑爹对他讲明了断发一事的来龙去脉,于是得意道:“孩儿还会些拳脚,勉强可以防身,毕竟领军打仗过。这皇家之物,不属于白衣野叟,去留无意。只是可惜了父母骨血。”

太宗一阵怆然,不想孩子贬落民间惹来这些麻烦,昭怀却笑望着父皇,自得其乐的笑,似乎在挖苦,一切都拜父皇所赐。

太宗心里懊恼,失去了爱子的乌发,似乎断了爱子的手臂,心里百感交集,想是若荣妃知道,一定委屈心疼得可以,他不忍看荣妃泪水涟涟的样子。

“若是让你母妃知晓……”太宗说不下去,哽咽了话语,昭怀也有些心酸,偷眼看了父皇,又笑了应道:“母妃怕也见怪不怪了,父皇不告诉她就是。”

太宗在猜疑,是不是昭怀心有怨愤,可是昭怀的眼里一片坦然,毫不芥蒂的如个孩子般天真。

“先时剪去头发孩儿也不习惯,如少了肢体一样,毕竟随了十七年,一寸寸见他长长。”他笑笑,腼腆又抿了唇坚强道,“想想也算不得什么,累赘!男儿吗,留那么长的发作甚?姑母说是妖邪。再者说,发断了还可以长。簪子还可拿去典当了换钱买竹榻,物尽其用呢。”

“来,看看父皇从宫里来给你带什么稀罕物了。”太宗忍了泪,强扮了笑意,不去想昭怀断发的不快。

温公公也兴高采烈的解开包裹,一匣子宫里的糕点,那芙蓉糕他最是爱吃,也不洗手捏起一块儿就塞进嘴里,急恼得温公公直拍他的手埋怨:“哥儿急得什么?都是哥儿的。”

“嗯,可口松软,定是母妃亲手做的。”昭怀断言,从父皇温意的目光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一包衣衫打开,昭怀只扫了一眼,紧紧腰间的麻绳,吸吸鼻子,毫无兴趣说一句:“放在这里糟践了,还是拿回宫分给弟弟们穿吧,这里用不到。”

太宗才发现如何自进门就看他怪异。原来昭怀一身细麻布衫,虽不是短褐农夫装束,却也大抵相似了。

吃的、玩的、用的,昭怀只不停的吃点心,对其他物件毫无兴趣。

“麟儿,你看这是什么?”噌棱一声,一道寒芒晃过眼前,“吸虹剑”,昭怀眼前一亮,这是后汉的吸虹宝剑,父皇宫中的珍藏,他当年出征塞外时觊觎了很久,一直央告父皇,都未能遂愿。

“麟儿,这剑,赐你了。”父皇温笑了望他,似在期望他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或期盼他感激涕零能再次投入父亲怀里。

昭怀接过吸虹剑在手中耍弄片刻,一把将剑入鞘,双手奉还时笑道:“儿臣愧不能领,宝剑配壮士,父皇还是莫让此剑埋没孩儿这等俗人之手,几曾见过给拉磨的马配金鞍的?”昭怀将宝剑退还,咯咯的自嘲般笑着。

太宗打量他,目光中满是陌生困惑。

第二日清晨,晨光万丈,昭怀一早带了父皇去田地里看他种下的胡瓜,一路上和着林间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唱。

走过田埂,昭怀指了田地炫耀道:“这地是孩儿从表兄手里赢来的。”

太宗不发一言,随了他在田埂间漫步,听他忽然乞求:“父皇,孩儿有一事相求,父皇可能答应?”

太宗心头一震,心里暗笑,这个小鬼头,果然拗不过千方百计的设法去求他恢复爵位,毕竟他一皇子,凤凰落入鹌鹑窝,让他知道厉害给他几分颜色,让他日后有所收敛好些。他打量了昭怀,面色中反有些拿捏,嗯了一声反问:“你这些花心思,父皇岂能不知?想求父皇恕了你,恢复爵位回京城去?如若这般,除非你指天盟个毒誓,不许日后同你大哥争抢,不许觊觎不应得的东西,不结党,不骄人,父皇或可考虑。”

昭怀愣了片刻,面色有些失望,太宗心里暗自得意一语道中,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知子莫若父,拿捏得可以。

“父皇,孩儿所求并非此事。孩儿知道父皇为难,罢黜了昭怀的爵位,昭怀起初也不服,如今想通了。父皇说,父皇和母妃只想有个孝顺乖巧的儿子,承欢膝下,不在乎是治国安邦的皇子,孩儿也是如此的想,布衣寒士也好,乡野村夫也不错,太平治世,安居乐业,孩儿就安享父荫做个衣食无忧的村夫,娶个村妇,务农生子,也不错。父皇可否应了孩儿,赏孩儿二亩地,再者,孩儿想,还想娶妻。”

太宗显得意外,大惑不解望着儿子,想他是说胡话,但又不似玩笑,见父皇不置可否,昭怀急得问:“父皇,若是不肯赏孩儿那二亩地,也不妨,反正这地也是孩儿同大表哥赌棋赢来的,过些年连本带利还清他就是。孩儿算了,这二亩地雇了庄户来种,年底的收成除去了捐税,可以糊口,剩下的卖去市集,三年勉强可以回本,若是回不来本儿,孩儿可以卖些字画,山林里打些野兔野物去周济家里。所以,定要个贤内助才可以,孩儿过两年也近弱冠之年,也该娶个媳妇了,父皇。”

昭怀捧了几只毛茸茸的小鸡,托在手心天真的样子:“日后父皇劳累来散心,就来儿子的地里。娶个妻子,养个孩儿,就在这里,天下有父皇的治理河清海晏,老百姓安居乐业,儿子就在这里享父荫了。“

太宗心里难过,如滚滚热油猛被泼了冷水,刺啦啦溅起油点烫了四壁疼痛难忍,却奈何不的那油温骤然冷下去。心里寒凉,昭怀却说的兴高采烈正是兴头正盛。谈笑风生。这岂是他想要的?他让儿子做白衣卿相,儿子却一道痴迷下去,他又无法喝止。他生的儿子,难道就要做农夫?

心里一酸,这不是太宗所愿,他沉默不语,费解的打量儿子,昭怀却一脸的幸福,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父皇,孩儿想过,若是娶个名门千金,定然不会同孩儿安心做个民妇,孩儿也不想耽误人家好好的女儿。可是,若是娶个粗俗的,莫说孩儿看不足,也给父皇脸上无光,所以,孩儿相中了一个女子,母妃一定喜欢的。她弹得一手好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知书达理,父皇也是认识的。而且,她肯随孩儿在山野老此一生,无欲无求,安于贫贱的。”

太宗摸不清昭怀的话意,又哂笑道:“这算什么,媳妇都选好了让父皇点头,知道背父私定终身是什么下场?”

“没有私定终身,这才求父皇恩旨成全了孩儿,去和姑母提亲的。”

昭怀委屈道,扭着身子依赖的样子。

“明春晓?你姑爹的三女儿。”原来是他,太宗眼前出现那秀丽端庄才气不凡的女子,谈吐举止不俗,可惜是庶出之女,不由念了句:“可惜是庶出。”

“正因为是庶出,才柴门对柴门了。孩儿也是庶出,自幼被宫中骂是贱种,春晓也是在逆境中长大,同孩儿同命相怜了。再说,就因为她是庶女,才能下嫁给儿子一农夫,老此一生。白天耕作织布,晚上弹琴吹箫下棋,日后生上几个儿女,安于田间老此一生。日后的新鲜瓜菜粮食,孩儿可以给父皇母妃送去尝鲜。父皇,还求父皇成全。”

昭怀的目光忱挚,皇上心寒,一阵阵的激涌,问了句:“你可是想好?”

昭怀毫不犹豫的地点头,摇了父皇的手央告,有些耍赖的样子,如个孩子。难怪他如此决绝,不贪恋富贵前程,却是有了女子为念。一个女子,牵挂了她的心神,他为之不吝惜一切。但这不是他期盼的吗?

太宗沉默不语,淡然说:“此事从长计议,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得擅自主张。”

“父皇,孩儿只要春晓,父皇,娶了春晓也是同姑母家亲上加亲。”

“放肆!”太宗瞪眼暴怒,昭怀都没搞懂父亲如何如此动怒,大发雷霆,讪讪的望着父皇还在摇了他衣袖哀求:“父皇,求父皇成全孩儿,孩儿什么都不要,就要春晓。”

“爹娘祖宗都不要了!”太宗震怒,挥手要打眼前这扬起来望着他俊美的面颊,又不忍出手,缓缓放手说:“不可!”

“父皇,父皇~孩儿从没向父皇讨要过什么,求父皇成全。”昭怀哀求,急得不依不饶的。太宗都不明白这红颜祸水如何如此的威力难抗,一心在刀口浪尖同太子争夺皇位的昭怀竟然走得如此义无反顾,才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如何昭怀就变得如此决绝。 


荣妃娘娘
 

太宗一提袖笼挣脱昭怀的纠缠,心头火起,用力过猛,反刮带得昭怀跌扑到小窗旁的竹榻上。

“哎呦!”一声惨叫,昭怀爬起身捏掐着手掌,一道血痕渗出点点红艳的血滴。

太宗忙去拉他的手看他的伤,昭怀却一把揪起榻上一只绣花绷气急败坏的斥责:“晓妹做事就如此的没个头绪,叮嘱她几次不要将绣花针放在榻上扎人,屡教不改。”

似是司空见惯般,用唇去吸吮伤口的血,屋外传来菡萏的叫嚷声:“殿下哥哥,邻家的二嫂子向我们借柴刀劈柴,我拿去了。”

“等等!”昭怀应声向外走,边走边应着:“她一个寡妇人家拖带三个孩儿多有不便,我帮他劈好就是。”

不容分说抄起柴刀,熟练的三两下就将木头劈成一块块,菡萏顿在一旁拾进竹筐。

皇上立在院里,见昭怀前襟掖在腰间,熟练的样子不费吹灰之力边劈柴边调笑道:“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你殿下哥哥这刀工,练过刀剑的人来劈柴简直易如反掌。”手中柴刀不时甩上几路刀法,边劈边耍。太宗却是看得揪心,自幼选了师傅们教导这些皇子习文练武,竟然这武艺用来劈柴,也倒真是取笑了。

昭怀用衣襟擦擦手,揩把汗,那动作真与昔日大相径庭,太宗皱了眉头仔细打量儿子,困惑不解,昭怀却露出一口皓齿笑靥如向阳花清纯朝气。

夜晚,温公公在屋里哄打蚊子,嘴里不停的抱怨:“这田庄是山清水秀,只是农宅就少不得蚊虫叮咬。”

“这蚊虫百年不遇一次吃天子血的契机,温公公何苦抱怨它们?”昭怀逗笑着,随即认真道:“今夜昭怀伺候父皇入睡,便守在父皇榻前就是。”

“这敢情好了,只是殿下这一夜不眠不休的,皇上也舍不得呀。”温公公忙应承,屋里挥了麈尾追打蚊子的小太监们停了手,如释重负一般。

宫里人人皆知锦王殿下有荣妃娘娘血脉传承,体带异香,那股淡雅的兰草香,能驱避蚊虫不得近身,如若三殿下肯在一旁伺候皇上,定然没了蚊虫靠近皇上。

太宗温然一笑:“就同朕一道睡吧。”

温公公应着:“遵旨!”在宫外也没了许多规矩,昭怀也不推辞,听了父皇自我解嘲般说一句:“幸好长大了,也不会半夜溺床水淹七军了。”

“父皇!”昭怀深抿了唇,嗔恼道,见父皇已经呵呵笑了张开手臂,温公公和小太监们伺候着更衣。

卧在父皇的身边,昭怀有意枕靠在父皇的肩头旁,散开的发短得无法结束到头顶。

太宗痛心的轻轻抚弄,叹息一声:“好在是顽皮得断了发,不是断了头!”

昭怀一翻身托了腮望着父皇认真的旧话重提:“父皇,兄弟们都在朝中尽忠尽孝,麟儿再无心去争夺什么,只想在父皇膝下尽孝就是。昔日都是麟儿不懂事,当局者迷,晚秋表妹和春晓教给儿子玩一种富贵棋,买房置地,升官发财,玩来玩去,儿子如醍醐灌顶般大悟。其实朝堂上市井间种种事无非是一局富贵棋,总是有玩到关底的一日,不过是一局棋,何必认真?”

太宗心里在犯寻思,昭怀如今性情已经同昔日判若两人。

“麟儿,你可是在同父皇赌气?”太宗沉下脸来,倏然起身。

昭怀翻过身仰视父皇,认真道:“不曾呀,儿子说得是肺腑之言。父皇可记得庄子一天,曾说过,楚国有只神龟,活到三千岁死去。楚王珍爱它,竟然用竹箱子珍藏它,还覆之以锦缎,高高供奉在庙堂。庄子还曾问,如果让这老龟自己去选择命运,它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情愿活在泥沼中自由自在呢?”

见父皇兀愣愣不作答,昭怀认真的扯扯父皇的袖笼央告:“父皇,就成全了儿子和春晓吧。”

太宗一咬牙,一把揭开覆在昭怀身上的被衾,气恼的骂:“父皇成全你,就让你做只自由泥沼的龟!”

几把去揪扯昭怀的底衣,慌得昭怀回手去拦,却被父皇喝骂一声:“大胆!”

怏怏的只觉身后一阵凉,衣襟撸去腰上,昭怀急得嚷:“孩儿今生非春晓不娶了!”

清脆的一巴掌拍在身上,昭怀一声惨叫,眼泪都要涌出:“父皇,打在孩儿旧伤上了。”

“你这伤,这是如何伤的?”太宗惊急的问,颤微微的手去触摸腰臀间那道翻起的疤痕,虬结如蛇卧在白净的肌肤上,心疼得揪紧。

“山上遇了强盗,寡不敌众,被砍伤,好在捡回一命。父皇还忍心用竹板打孩儿。”昭怀委屈道,活脱脱一个稚气的孩子。

太宗轻抚那道刀疤,轻轻褪下底衣,臀上还纵横了昨日抽打的鞭痕板痕,虽不十分重,却也是青肿带了血瘀。忍不住揉揉,脸色还是沉凝了吩咐:“即日同父皇回京,也该让你收收心。”

“父皇开恩!”昭怀翻身跪起,也不顾了衣衫不整,叩头乞求:“求父皇留儿子在凤州,儿子回京免不去被人猜忌议论,孩儿百口莫辩,何苦去趟那浑水。留在此地,太子哥哥也好不去分心,学了勤政。”

太宗的目光停留在昭怀面颊上,许久才说:“你若果有此心,父皇甚慰。只是你是帝王贵胄,不可埋没乡野。”

“在乡野如何就是埋没?疯爷爷就在山野独来独往悠哉乐哉。”昭怀一语出口,就见父皇脸色沉如铁灰,不敢再多言。

第二日,太宗同明驸马对弈,梧桐树下,浓荫遮去日光。

春晓在一旁伺候,全神贯注在棋局,却不知昭怀父子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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