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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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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仁身上微暖,捶头痛苦回忆:“不想昭小三儿醒了,他醒了就猛扑了过来,但他服了药周身无力。这就厮打起来,谁个都不肯轻服……打做一团,我都不曾留意昭小三儿的发如何就被斩断了。”

暂且安置惊吓过度的大哥住在缀锦阁楼下歇息,春晓却是满心忧愤,墙倒众人推,这些作恶者反扑,伤了昭怀。昭怀又何其无辜,他不过是受了王命秉公执法,将满朝权贵得罪殆尽,若他果然是存了夺嫡之心,就该学太子拉拢朝臣争取势力才是,但他反是逆道行之。

第二日一早醒来,大哥至仁不见了踪迹。

春晓慌了神,派人四处去打探,都说大公子一早出了门,春晓惊得冲去两宜斋寻昭怀,心乱如麻也顾不得许多,难道真是昭怀在杀人灭口?难道锦王昭怀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

竹林沙沙风中作响,又见两宜斋竹林,心头挥之不去的又是流年往事。

她同澜哥哥亲手种下一棵棵竹子,豁着牙的她天真的问澜哥哥:“过几日可能吃上竹笋吗?”

澜哥哥无奈的笑,食指刮她的鼻头,笑骂一句:“馋鬼!”

惦念却要忘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伤怀。

猛抬头,思绪中的人却立在当面。

澜哥哥,一袭布衣白衫弱不胜衣,形销骨立分外清癯。

多日不见,他双颧凸起,面黄肌瘦般,一双深邃的眸子都失去了神采。不期而遇时,惊愕后又是无语。

“澜哥哥的病可是好些?”她言语吱唔无言以对,这十几年共处的岁月,她只对澜哥哥无话不谈的。

惊澜笑笑,目光依旧温存,含了对她无限的怜爱估纵点点头:“案牍劳形,积劳成疾,太医建议静养。”

她知道因澜哥哥的病,病势汹汹,他同二姐姐的婚事都被搁浅。

物是人非,相望怅然。可喜她重获自由身,他却被月老强将红线误系。

“呦,春心萌动了不成?”尖刻的声音,二姐姐若英轻摇纨扇过来,冷嘲热讽般大声道:“啧啧,澜表兄这病怕也是相思病,这救命的药只在春晓身上,不过却是味毒药,一剂下去或许见效,却要伤身。”

冷言冷语,惊澜低声喝了句:“若英!”

只这两个字的语气,春晓心里顿时一阵失落,自嘲的一笑,澜哥哥从未同人红脸说重话,宽厚温雅,只责备她这个顽劣的小妹妹时才总带出这种爱恨不得的言语。

若英一跺脚,不服地指了月亮门骂:“还不离开男人,你来寻谁个?”

那语气,俨然她已是澜哥哥的枕边人。也暗怪,自二姐同澜哥哥的婚事议定,二姐就不肯轻离澜哥哥左右,这已不是第一次被二姐无事生非的羞辱。

“三妹,怎么来得这么晚,日头高照了,哪里还能看得日出?”一声随意的话语含了几分责备,昭怀从竹林后绕出,手里提了一柄宝剑,臂挎长袍,一身短衫,休闲的样子,似才舞剑归来。

若英顿时无语,她的无理取闹不攻自破,原本尴尬的春晓惊澜也得以抬头。

惊澜面色微沉,目光疑惑的打量春晓,春晓更是有口难辩,澜哥哥那目光分明是责问,她如何又同昭怀厮混去一处?

昭怀笑吟吟说:“表妹稍候,昭怀去更衣,带表妹去茶肆品茶。”

她哪里肯真是去,不过是昭怀逢场作戏为她寻个藏脸的去处罢了。但心里却是急了追问大哥的下落安危,只得莞尔一笑靠近昭怀,深深的望他一眼,他脑后的鹌鹑尾巴倒看来颇似了他曾自诩的乌鸦,滑稽可笑。

她极力不去看惊澜,不看他就少些刻骨铭心的痛。

若英不占上风,哼骂几声离去,自然强拉去惊澜。只是春晓心中失落落,泛了酸楚。

“是你的,总还是你的,若无份的,强求无益,如我这脑后累赘,分了去,也便如此了,难过几日,就习惯了没有他牵赘的另一种轻松。”他随口说。

“我大哥在哪里?”春晓沉下脸镇静问。

“无可奉告!”他唇角一抹嘲讽的笑。

“若是家兄有得罪之处,春晓代为赔罪。你打他泄愤都可,只是不得伤他性命。”情急中,她焦急得只剩无助的泪流下,缓缓的跪下。

昭怀始料未及她如此,慌得伸手相搀,平日高高在上所行之处受过多少跪拜都不曾动容,如今却慌得手足无措。

“快快请起,让人看去了笑话。”他扶着她的臂,她执拗的不肯起身:“大哥将那夜的事大抵诉说了一二,其中未必有几分真,大哥被惊吓后已是追悔莫及。他本意也不想伤殿下性命,不过是泄私愤,一时酒乱了性子。”

“那个呆子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也值得你如此!”责备她时,他目光中都满是怜惜,放柔声音道。

“殿下,殿下好狠的心,两死一伤,这些人家在京城多是权贵,这血仇一结,永无终日。若是伤了春晓的大哥,莫说春晓不依,就是家父家母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春晓竭力去说服,他却含笑望她,如细品一幅仕女画,眉目发线,每道衣褶都要辨清一般,对她的话似听非听。

直到她话音落,他沉吟片刻笑了反问:“哦?那又同我何干?何日归去,对青山、溪云、美人,畅饮美酒,这朝中的事,恍如隔世。”

他说得轻松,展开双臂,徐行言语,锦袍拖地,翩然悠闲。

她才隐约觉出昭怀装束异样,自被贬为庶人,他平日都是深居简出,衣着轻便素雅,不曾再见他锦衣华服。

“突雷大哥在东市开了家客栈酒肆,枕了碧流有船坞,卤的青蚕豆和鸭舌,待我去把酒言欢呢。一道去!”他避开话题强拖她同行,她执拗时,他回身眉峰一样反问:“你又不想去见你那不成器的大哥了?”

被他要挟,她心里不服,却也只能随他去。

“表妹莫冤枉了好人,清晨我去花园练剑,是亲见了大表兄鬼鬼祟祟的出门,还有身边那两个娈童做伴,说是去东市外那家教坊‘神女楼’,我去寻突雷大哥喝酒,你自便去神女楼寻令兄就是。”昭怀寻衅的目光望她,也不顾家人阻拦不许出门,拉了她径直出门。

……

“他说是驸马府的大公子,你们这些奴才就信得?他若说自己是当今皇上的太子,你们也信他?啐!”一声骂,络腮胡子的胡人汉子啐口浓痰在地上,脚下一团蠕动的“烂肉”,春晓隔了楼窗沿了昭怀的手指向下看得真切。

地上捆做一团的竟然是人,满身污秽衣不遮体的人!

几名妓院的家丁嬉笑怒骂般边打边嘲弄,络腮胡须的汉子左拥右抱了两名美僮,不时揉弄他们的粉面对地上唾骂:“狠狠打!看他还胆大来欺负爷爷!”

春晓转身,责备的望了昭怀一眼,如何带她看这种污秽的场面。

却听身后一声熟悉的惨叫声:“饶命!爷爷饶命!不敢了!”

是大哥,大哥的声音!

春晓猛的转身扶窗望下,一群鸡已经傲首阔步围攻着那具捆绑如粽子的人肉,在他身上寻觅食物般啄食。恶仆嬉笑着将一把谷米洒在满身污粘的人身上,引得鸡去啄食,那人发出哀嚎求饶声,可不就是大哥至仁。

“士可杀,不可辱,殿下这是何意?”春晓惊急气恼的责备,这许多人围观□大哥,昭怀好歹身份是皇子,岂能这般恶毒?

“表妹真是冤屈人,昭怀不过派人打探到令兄和突厥汉子为了争一娈童在青楼动了手脚,这间青楼是草原部落的汉子经营,哪里肯容令兄胡闹,这不是给他点教训厉害。也不曾见谁要伤他性命。”

春晓惊的要夺路下楼,昭怀在身后大笑:“明府三小姐去妓馆,这倒要被传为佳话!”

调笑般拇指食指放进唇边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只听楼下凄厉的哭嚎声传来:“饶命~啊啊~~”

她急得冲回窗边,大哥正被几名恶仆连拖带拽去院里的石磨旁,七手八脚的扯腿拉胳膊,边用马鞭抽打,春晓面颊烫热惊急气恼,猛回身,却同昭怀撞个满怀。

隔壁轩窗次第推开,都被嬉笑辱骂和大哥至仁的尖声呼号引得好奇的观望,“嗷~爷爷饶命,饶命~啊~~嗷嗷~~啊~~”至仁的哭喊,春晓急得落泪,他却紧紧箍住她的肩头道:“急得什么,此等无赖得些教训是罪有应得。

她无力的啜泣,再无心挣扎,头贴靠在他肩头,仿佛是澜哥哥那宽平的肩膀,他的手犹豫的抚摸她的头,宽慰的轻拍,她晃晃神才觉得失态,猛的挣脱,揉把泪啜泣的赌气坐在一旁,又想到昭怀也不过是受辱报复,大哥也是在泄愤,二人阵营不同互不相让,她于中如何的为难?鼻头一酸,泪又落下。

“你可知我大哥如何变作今天的模样?”春晓哽咽道,手背拭泪,昭怀敛住了笑,关上窗,那哭喊声渐弱,不多时四周清静。


布衣公卿
 

“春晓有负于家兄,今生还不尽的亏欠。气他恨他,但毕竟是兄长。”她说,罗衫冷袖轻拭粉颊,眉弯含愁。

昭怀抬一绣墩坐在她面前,静静的观她悄然饮泣垂眸心伤的模样,紧闭的疏窗,黯淡的光线,更显她分外娇柔。

她啜泣得紧,一片伤心画不成;他笑容淡去,却是风雷过耳也不再心惊。

“家兄也曾年少,也曾一朝风云叱咤。十二岁上下随爹爹去了边塞戍边,孤城冷月刀口舔血的岁月也有过几年。但大哥是家中的嫡长子,母亲难免估纵,大哥的性子霸道,府里也是上下皆知。爹爹那时的心思是,日后提锐旅纵横疆场的大将,没几分霸道总是不行的。”

她静静,看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似无心去听,于是道:“若不是春晓误了大哥,大哥也不至于到今日。”

侧目望那扇紧闭的窗,没了大哥的哭嚎声,她反有些坐立不宁,再次坐下时娓娓道来:“春晓自幼同生母分离,平日府里对此事讳莫如深。十岁那年,生母遭了毒蛇咬,命在旦夕,庵堂的老师太派人来送信,说娘只想再见女儿最后一面,母亲不许,无奈春晓哭遍了满府,无一人肯带春晓去见娘亲一面。”

春晓哭得泣不成声,再难言语。

“至仁表兄带了你前往?”昭怀问。

春晓摇头:“春晓也顾不得许多,自己从后门溜出,徒步向城门去,一路走一路打探,直到天色放晚,夜晚时分行在郊外迷路,也辨不清方向,只剩狼嚎虫鸣,吓得大哭失声。绝望时,是大哥带人赶来。春晓如何也不曾想平日欺负春晓的大哥会出现,迎了那马就哭了奔去,他只俯身揪了春晓拎上马背就打,春晓就倔强的哭,执意要见娘亲一面,可家人催促了我们速速回府,可春晓誓死不从,哭得夜枭都满山乱飞,大哥也是无奈,不顾劝阻打马连夜赶去了庵堂送春晓去见生母,还吩咐随从连夜请来城里的名医,救治娘的蛇毒。”

她深吸口气,那无尽的往事齐涌心头。

“第二日,安置妥娘亲,大哥带了春晓回府。可到了府里……”她哽咽难语,他打探问:“长公主殿下大怒?”

春晓摇头:“蝉儿姐姐是大哥身边的大丫环,自幼同大哥耳鬓厮磨到大,平日伺候大哥的饮食起居,人人皆知大哥只听她一人的话,最是喜欢她。我们回府,母亲笑脸相迎,春晓还寻思着平安无事,谁想蝉儿姐姐已被母亲大人一怒下卖去了青楼,只为惩罚大哥的肆意妄为。春晓才得知,为了出城寻春晓,大哥违逆了母命,一意孤行。大哥不见了蝉儿姐姐,发疯般吵闹,追去了青楼……”

春晓目光中满是惊惧,那一抹寒意凄冷的泛在明眸上,淡淡如晨露微光。

“可惜蝉儿姐姐性子烈,自尽了,大哥只抱得尸首回府,自此失魂落魄了数月,不言不语,贻误了回边塞军营的时辰。爹爹回乡时大怒,也不听人求情,只将大哥痛责一顿,当了府里上下仆人,也不曾留半分脸面。”

春晓再次推窗,对面的院落里已无人迹,只几只鸡依旧仰首阔步闲庭信步。

“就如适才那场景,驸马府庭院内,那一幕春晓永世不忘,大哥终是哭嚎着开口,求爹爹赏他分颜面,可是……”春晓侧头,眼泪潸然,“母亲大人自此认定我是罪魁,府里的不祥之物,几次三番要打发我离开,都碍了爹爹的威严不敢造次。大哥再从军营归来,性情大变,日日纵酒无度,同一班狐朋狗友无所不为,家中的丫鬟更是被他欺辱无数。爹爹再见大哥就如仇寇一般,母亲大人愧疚后悔,便处处纵他护他,大哥就愈发肆无忌惮,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驸马府长公子的恶名就此传遍了凤州城。日后每逢爹爹责罚大哥,春晓会竭力求情,爹爹一见春晓,也就记起昔日大哥深夜替春晓救母之恩,便宽恕他几分。都是春晓对大哥的亏欠,一世还不尽的情。”

他打量她,抽噎饮泣,情发于中,这话倒听来有几分傻气。想她一个聪颖机智口不饶人的小女子,竟然也有如此重情之处,反有几分男儿的义气。

昭怀说:“听表妹如此说,事因由表妹而起,可表妹急于见母也是一片孝心人之常情,不曾伤害至仁兄。若论起来,此事姑母难辞其咎,却也非姑母之过,倒是姑爹这做爹爹的令人寒心。”昭怀频频摇头,兀立窗旁,春晓不解的望他一眼,他目光凄迷于烟树间,叹息一句:“多半还是自己的心魔,放不下,才计较,才为难自己。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成疯成魔发狂的毕竟是少数,怨不得他人。”

“小兄弟,小兄弟,让你久等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脚步声传上楼来,昭怀见春晓惊慌拭泪,低声道:“我去会他。”

昭怀才出门,突雷阔步进来,怀里抱了一酒坛,身后还跟了几位胡人汉子,哈哈大笑着对身后三人引荐:“这位小兄弟姓赵,赵不坏,是我在中土结识的好兄弟,是位驭马的行家。”

又引荐身后二人说:“我在阴山的兄弟,竭力哈和呼和萨哈。相见有缘,今日大家一醉方休,喝个痛快。”

两位围了兽皮护腰的汉子拱手施礼,身材魁梧,谈吐豪气。

昭怀先遣人雇车打发了春晓回府,自己留下同突雷大哥畅饮。

酒菜上桌,昭怀也乐得结识塞外的朋友,这些汉子说话快言快语,豪爽率直,讲述了大漠荒原到中土来的一路的见闻,绘声绘色,令昭怀向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昭怀也多了几分醉意。

竭力哈却面不改色依旧在阔谈边塞贩军马的趣事,满嘴都是生意兴隆。

呼和萨哈问:“竭力哈,你还不知足,听说你哥哥从边关的大乾守军手里收购军粮,再倒手去卖,价钱就翻倍,黄金都藏去深山洞洞里去了。”

“这算个啥!若说还是我三叔头脑活络,献给京城里的二国舅两名塞北美人儿,腰肢细柔的,那二国舅一看口水直流,写了一纸信札给我三叔,引荐他认识了边关的几位总镇,这粮草生意做得兴隆通四海了!你是不知这大乾**队里的秘密,多是谎报花名册,一千戍军实上能有个七百就算好的,那三百人的口粮衣物就是用来牟利的。上面贪大头的,下面的小百夫长就贪些克扣军饷冒领军粮的小利,一来二去,这边关的生意反是最易做的。”

昭怀大惊,又不敢发作,手中的酒碗在颤抖,突雷不停打断他们的议题,想说些旁的,但呼和萨哈同竭力哈说笑个不停。只是昭怀心里暗叹,如此的军队边关守将,若是突厥来犯,可不是不堪一击,自毁长城,父皇难道丝毫不查吗?

心里越想越气,恨不得拍案而起,手中紧紧握了酒碗,那碗都在颤抖,目光却呆滞在碗里不平的酒水里。

“小兄弟在想什么?”突雷问,捧起酒坛要为他斟酒,昭怀扶了额头摇头笑道:“醉……醉酒,上头!”

“哎,小兄弟此言差矣,醉酒之人不言醉。怕是酒入愁肠,相思成泪。”目光若有深意的扫了眼春晓曾哭泣的那间房,昭怀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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