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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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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纳罕,猛然一惊,一口腥腻的血涌到嗓子,她忙伸手捂嘴,强忍了咽下,泪光盈眶,明白了,总是明白了,这琴过了今夜,或不再是她明春晓的闺伴,她去向何方,自己都无从得知,身如柳絮,一任东风。就连一尾琴,怕都保不住。抄家,驸马府的物件都要被抄没,这琴,又会流入何人之手?
“殿下,春晓有一事相求。”她艰难的说,他抬眼望她时,见她面颊绯红,未言先带了几分羞涩,想她几日来同自己斗法,害得他折兵损将,几次恨得牙根发痒时,真后悔那日在驸马府金库手下没有再稍稍用力……
她徐徐起身,竟撩衣跪下。
他自出生就安享多少臣僚的跪拜,千岁千千岁的山呼,此刻却惊得如被针刺,慌忙去搀她,愕然无语。须臾间后悔自己的失态,转过头说:“算来也是自家人,表妹有话但讲无妨,只要本御能做到。”
说到此,他话音犹豫而隐隐担忧,生怕她提出令他左右为难的请求,免她沦落风尘,求他枉法。
暮色渐暗,她的面颊在苍烟落日下渐渐黯淡,睫毛低垂莺声宛转:“殿下,春晓的生母十多年前就离开驸马府在庵堂礼佛,同驸马爷有名无实,驸马府的事,她无从知晓,驸马府的荣华,她分毫没有沾拿。求殿下谅情,念家母年迈体弱,手下开恩。”
他惊愕,若说一心性如他一般孤傲的女子屈身开口求他令他吃惊,但她开口不是为自己一坠千丈陷入泥沼的噩运求他,而是为了母亲,令他更是吃惊。他打量她,迟疑。
她乞求的望着他,心焦。
“你呢?”昭怀问,“没了你,你娘如何能苟活?”
他似乎懂得她心中的忧虑。
“求殿下容春晓雇人送家母南下回故里,春晓自有主张瞒哄过她,自来投案伏法。”
他呵呵的笑了,负手仰头,踱了步回头再看她,难以捉摸的笑摇着头。
“你为何不为自己求本御开恩?倚门卖笑,沦落风尘,你不怕?听说长公主府的小姐公子们闻听噩耗,都瓜分了家财大难来时各自飞了。若都如你这般安稳,也省得本御的手下四处追捕擒拿。”
她一阵惭然,轻笑摇头:“殿下棋艺精湛,当听过三国孔融之子女博弈的典故,八龄小童面对抄家尚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从容应对,何况小女。”
三国时名士孔融举家获罪,家里人人惶惶不安,只有一对儿八、九岁大的小儿女毫无惧色,依旧下棋玩耍。家人自当是小孩子不知大祸临头,偷偷催促他们快些逃跑。不料两个孩子竟然坦然自若地说:“你们可曾见过鸟巢翻了,里面还可能有完整的蛋?”
既然无法逃脱即来的命数,何必不留一丝从容和尊严给自己?春晓的唇角勾出淡然的笑意,似对他欲擒故纵的嘲讽。
小僮如意进来掌灯,眼前豆灯一点光线熹微,倒上一盏热茶,静静的退下。
一阵脚步声和叫嚷声,苏全忠带人大步闯入,大声喊:“殿下,殿下,寻到了,终于寻到了赃证。”
这赃证对春晓已无震慑,藏在棺木中的金锭被锦王昭怀寻到,怕罪上加罪也不过就一颗头颅可掉。她甚至想,掉头反比傅姐姐的下场更是宽容,她的命怕也如一滴晨露,在百姓大快人心听到一纸判文如沐朝阳时,渐渐的化去。
昭怀等人回避去湖边倚栏低语,似有意避开她,不久听到昭怀喜不自胜的惊叹:“天助我也!果不出本御所料,这凤城弊案幕后之人果然是太子和二国舅,这便是了,顺理成章。可惜父皇偏听偏信,竟然用了这心术不端的太子来做钦差调查此案,贼喊捉贼,难怪这案子破不了。这回定然让父皇心服口服!”
摇了羽扇的肖毛公摇头谨慎的神情:“殿下还需谨慎,这赃证,不能放在殿下手中,需要转移去别处妥善处置。皇上那边,不是不知,是不想知道。”
“肖老道你这是什么话?有了账簿,怕这回皇上想做好人帮太子和公孙国舅一党遮掩都难了,铁证如山,就是这话!”
昭怀微翘了唇,笑得有些邪气和异乎年龄的深谋远略,吩咐苏全忠说:“从驸马府搜出的账和太子写给明至仁的几封书信速速差人送去京城面呈谏议大夫楚正。”
“楚老头儿?那个食古不化的老东西,不群不党的,他虽不是太子党,可也未必替我们出头。”苏全忠提醒,有些困惑。
昭怀得意的一笑,志得意满,逗他说:“你是不知这楚老头儿,父皇都惧怕他几分,有些愣头青的性子。那日父皇新得了只绿毛鹦鹉,喜欢得什么似的,早朝都免了。谁知这楚正来了,慌得父皇忙将这鹦鹉藏在怀里,生怕他不识相的多言上谏叨唠个没完没了。不想楚正似是早有察觉,有意拖泥带水的禀告个没完就是不走了。好不容易离去,父皇忙掏出那雀儿一看,呵呵,那雀儿给活活闷死了,恼得父皇怅憾了许久。这趣事还是温公公偷偷说来听的呢。”
昭怀说此话时神情满是活泼促狭,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春晓却犯了寻思,听了锦王和苏全忠的对话,锦王昭怀的剑是意图直指当今太子和国舅,难怪两派剑拔弩张。破了凤城的案子,大哥不过是个藤,他昭怀要顺藤摸瓜寻到幕后指使之人,竟然是太子和国舅。
百思不解,这许多离奇的事似乎牵一发动全身。大哥混账,但是所作所为无非是做了太子昭怿的鹰犬,真正的幕后不过是太子而已。可是太子要这许多的钱粮做什么?太子不必有所建树,平庸一世不出大错,这皇上千秋后大统一定是他的,平白的惹这身腥臊做什么?
一股凄怆之情令她心里那最后的堤坝几乎崩溃,看来此事牵连众多,春晓更是迷茫。皇上若是一心保全自己的儿子,怕是就要丢车保帅寻个替死鬼,那多半就是长公主断送了来保太子清白。难怪,长公主平日呼风唤雨,如何也偃旗息鼓?难道皇上真动了心思要秉公执法办了明驸马府满门?心乱如麻思想爹爹远在边关可得知此事?
“苏全忠!”锦王喝了声,眼睛扫了眼春晓,沉声说:“太白山慈度庵,驸马明锐的侍妾……”
春晓一惊,声音渐渐放弱,伴随风声,她听不清,苏全忠等人拱手而去,肖毛公迟疑片刻狠狠望她一眼,笑笑道:“殿下,胜负关头,当慎之又慎!”
肖师爷一定是指她,她微扬头,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殿下!”肖毛公拉长声音含了责备,后面一句话春晓倒是听清:“犯官之女一定要羁押在明府,听候发落,殿下若有心救她,也要等按律发落后再议。殿下!不要因小失大,引人弹劾,落人口实,不值得!”
“千岁爷,你是喜欢上这鬼丫头了?前天还发狠骂个不停,要将她卖进勾栏院,再嫁给歪嘴的胖马夫呢。”苏全忠嘿嘿的笑。
【古琴曲《流水》】

冰蚕丝弦

昭怀手中把弄一块暗碧色明润的玉珏,拇指从那冰凉的玉上抚过,如惊涛骇浪中紧贴在面颊边那女子的肌肤。
那触觉依稀相识,是的,记起了。六岁那年,母妃拉着他的小手去新庆宫探望襁褓中的胡妃娘娘和小妹安平公主,父皇不顾母妃的阻拦,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递到他臂上,逗他说:“麟儿,你来哄妹妹。”
他如捧至宝一样将小妹妹抱在怀中轻轻拍哄晃动,如大人一样,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众人。他也对小家伙挤眉弄眼,小家伙满眼疑惑的望着他,眨眨眼,闭眼睡了。柔嫩冰凉的肌肤也是如玉如丝的触觉,微翘着红红的上唇,带了丝俏皮,众人的惊愕中,他却不知为什么,对怀里的小妹爱不释手。
目光避开肖毛公的纠缠,扫了春晓一眼,他哼了声说:“明府那些逃跑的公子小姐们不是还没尽数擒回呢吗?我看你们破晓也未必能如数抓回来伏法。先去办差吧,天明再打发这丫头回府羁押。”
似乎怕人生疑,他咬咬牙忿忿说:“平白的放过她,岂不是便宜了她?”
看似睚眦必报的同她赌气,但春晓心里一种莫名的感觉,隐隐觉得他在有意拖延周旋,不知他做的什么盘算。
苏全忠等人走了,水榭恢复平静。
玄霜满地,白光洒入窗棂,沙沙的轻响,她起身贴去窗边向外望,却原来是下雪了。
长夜漫漫,彼此却守着一份沉寂。
“为什么救我?”他问,毫不避讳,“你不必去拦,不必做什么,那一斧砍开本御的头,杀人灭迹,一了百了,了除了后患,令堂免受株连,驸马府也自此安宁,何乐不为?”
打量她的目光中满是困惑,待她解答。
春晓苦笑,也是她惶惑不解的问题,这令她厌恶的轻薄浪子,这贸然闯进驸马府对她无礼的小贼,这举了尚方宝剑招招致命要她家破人亡的三皇子,她为什么要挺身拦住大哥,为什么奋不顾身去救他?
“一时间没曾多想,事后想过…… ”
“嗯?”他追问结果。
“后悔!”她答得干脆。
他呵呵的笑了,信手拈玩一枚棋枰上的白子,却打量她,临危不乱的从容大度,轻拨冰弦,仪态安闲。生动如蝶翼的长睫,宛若春波流动的明眸,桃腮如玉暗度羞粉,不知何时那垂着的长发松松草草挽在鬓边,向两耳垂下,却不显匆乱,别有一番慵懒如自在飞花般的婀娜妩媚。
痛心之余不由避开目光,寻味她的话。
“殿下又是为何救春晓呢?春晓被大哥打入水中,殿下自顾不暇,如何还要救春晓于巨浪波涛中?”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他却笑了摇头,徐徐说了句:“不曾多想,或许,棋逢对手原本就不易,世间少一对手多些怅憾。”
“殿下倒不用说是‘养贼自重’呢。”她奚落道。
“怎么,表妹终于肯承认自己是‘贼’了?”他一笑,带了邪魅,一抖衣袍坐下。
她不去看他,轻抚清操,碎玉般的声响一两声:“可殿下终究亲手灭了这对手。”
他微愣,寻思片刻问:“想求本御放了你?”
她轻轻摇头:“求殿下送春晓回府,春晓要同家人一道服罪。只求殿下赦免这‘清操’古琴,世上知音难求,若落入焚琴煮鹤之人的手,就暴殄天物了。能否让它长伴殿下身边?”她悠然说,平静如水。
“知音?表妹抬爱了。”他自谦道,踱步停在十步远处,回头沉下面容打量她低声说:“你一定恨本御,本御更不想被人恨骂。无奈,奉旨行事,职责所属。”
她笑笑,凄冷的,似乎质疑他的借口,又无法摆脱造化作弄。
他更是困惑,好奇的目光忍不住细细打量她问:“表妹就不怕吗?天亮,没籍,为奴为妓,你为令堂,为这古琴来一一求本御,可只字不提自己,表妹作何打算?”
见她莞尔一笑不答,似乎心中自有定数,他自嘲般说:“那日琴社,表妹救母心切,宁可唐突向本御求药,明知本御会心存刁难,可为了一片孝心,还是拼了一博。”
他望着手心说:“本御何尝不是?是奉旨,更是父命。”
是欲盖弥彰的开脱吗?他对自己讲这番话又是何意?皇上的意思,圣旨?
她笑笑,停了弦翻头望他忍不住反问:“圣旨?殿下忠孝之心,春晓佩服。”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在他眼中炯炯的寒芒逼迫间毫无惧意。横竖一死,她反如解脱般笑望他,或许明日,她就将不知被狂风吹去何处。
堂而皇之的理由,春晓微哂,反诘:“若是一心为民倒也罢了。春晓佩服得很。怕这长公主身后就是东宫太子,殿下的用心果然端正?”
他眉头一皱,有些惊怒,却极力压了愤慨,推开轩窗上大雪扑面而至,指了窗外暗夜大雪说:“你知道么,一只雏鹰仰视那搏击苍穹的父亲的崇敬,那么广袤的天地,那么神气活现俯视天下他奢望有一天也能展翅蓝天,证明给父亲看,它也是鹰,是征服苍穹的雄鹰之子。或许鸟雀要笑它的妄想和猖狂,或许还要怀疑它扑腾翅膀辛苦练飞的目的。任凭它们去推测吧,也不必它们去懂,终究有一天,青天白云能见证它的骄傲,父亲能以它为豪。”
他袍袖挥斥,手重捶案上,一声闷响,仿佛胸臆间的压抑尽数发泄而出。
突如其来的言语,春晓愕然望他,仔细寻味这些话,但眼前人那鹰扬的眉宇,傲然的神色,那股凌云之气,俨然生疏了许多。
小阁冷清,帘幕飞卷,灯影跳动。
落寞,独立风雪,面对严霜黑夜漫天,他转过身,喃喃道:“既然能懂我的琴声,也该能懂我的言语。这世上能听懂我的琴音的人不多,我母妃,她最懂我,可我的心思,不能让她知道,平添不安牵挂。你该懂,你我不同之处,你有家,昭怀没有,京城之大,非是昭怀的家,皇宫巍峨也不是昭怀归宿,昭怀只有爹娘。”
她唇角牵动,想开口,又无言以对,或许是她冤枉了他,误会了他的在凤城的所作所为,误会了他那份狂傲。
“你未必能信。实不忍再见他为凤城之事殚精竭虑操劳愁白头。凤城,权贵府中钟鸣鼎食,你可知皇宫里父皇和皇后都是青菜豆腐,节俭度日?只为昭怀肠胃弱,父皇敕许昭怀另开炉灶,为人臣子者还能如何?”
再没了话音,似乎彼此都在苦熬候着天明,等待拂晓那一声惊心的鸡啼。
天色将晓, 春晓和锦王各自守在栏杆旁,举头望天,期待还担心着暴雪初霁后那一抹朝霞腾上晴空。
晨曦中,她将如朝露即将逝去,无从改变宿命的无奈。因为她是露珠,再晶莹剔透,再亮若珍珠,但毕竟不能迎来旭日东升。
脚步声嘈杂,谈笑的声音传来。
“好大的雪,老天真是病得不轻。山桃花都开了,又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场雪打了回去。”苏全忠的叫笑声传来。
“今年天象诡异,难怪是个灾年。”肖毛公叹息的声音越来越紧,几人身后随了兵将到来。
“参见殿下。”
“免了。”
苏全忠抬眼先是看她,春晓立刻觉出后面的话同她相关。
“殿下,明府二小姐明若英同奶娘数人已经从蓝山官道上擒回,明府二公子的船过涠洲渡口时被拦截,现已押回驸马府听候发落。殿下……”苏全忠的目光再次打量她,直言不讳,“那位驸马爷的侍妾二夫人已经从庵堂接回。”
春晓一惊,插话说:“我娘在哪里?”
紧张的模样,肖毛公咳嗽一声吩咐:“来人!如意!”
如意一溜小跑过来,看似就在这水榭附近不离左右,只是知趣的不曾露头,不知在哪里听她们的对话。
“带三小姐去厢房歇息。”肖毛公一句吩咐,似乎之后的话题要避开她。
“且慢!”锦王抬手,顿了顿说:“苏全忠,你带三小姐上明府二夫人的马车,去!”
苏全忠一愣,脱口问:“殿下,真放了这个鬼丫头?”
“你走吧。”他低声的话语令她难以置信,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目视前方,风吹起他身后的鲛绡,兜风翻舞着,他说:“本御派人送小姐一程,水路,去秀洲,抱上你的清操古琴,自寻活路去吧。”
似是心有不忍,又违背了自己做事的准绳,还不得不纵。
“殿下!”肖毛公厉声道:“殿下,可记得皇上钦赐尚方宝剑时叮嘱的话?秉公执法!这法是准绳,这绳不得因人而异。天下被家门连累无辜获罪的女子何止明三小姐一人,前些时那才貌双全的傅小姐不堪为妓舍身跳楼断了一条腿,还要落得委身娼门卖肉的噩运,不一样的可怜,如何不见千岁爷手下开恩?”
无奈的抿了唇,他试探问肖毛公:“可否造册时,就说她被卖与官府为奴,被转卖走?”
“那也需要送人先回驸马府。”肖毛公毫不退缩,急恼说:“殿下,殿下这话极其可怕,臣似乎在万里长堤上看到蚁穴,殿下!”
“我贵为钦差,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他甩了袖子赌气,而肖毛公只坚持说:“不可!”
他一脸愤恼抬高声音说:“若是本御一意孤行呢?”
她浅笑了缓缓摇头,很慢,如风拂动树叶微颤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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