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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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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子们围成一圈,很感动地陪着姑妈表妹伤心。刘彭祖逮个空隙,拿手肘顶顶弟弟刘胜,往不远处努努嘴。
中山王刘胜看过去:长公主裙裾边的地上,一柄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熠熠的——寒辉!
1604 有所不可为
盛夏灼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在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衣上晕出一片淡金。袁盎以手遮额,看了看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随即安静地尾随引路内官,步入宣室殿。
引路?那根本是多余!哪里是厅,哪里是堂,哪边的长廊供官员出入,哪边的回廊里等候着郎官和侍从——即便一直合着眼,袁盎都绝不会认错、走错。
“袁大……咕,”内官发现说错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袁公,敬请稍后!”
袁盎不以为意,含笑拱手为礼。如今一介‘白’身,宣室殿的内官还肯费心称呼他一声‘袁公’,已经是殊为礼遇了。
待大宦官离开,袁盎站直。举头环顾,触目所及是林立的甲士、驯服的宦官、来回巡视的武官、衣冠楚楚的官僚、辽阔的庭院……以及肃穆庄严的宫殿。
‘宣室殿,宣室殿,大汉之中枢所在!他袁盎,终于,又回来了!!’袁盎心头,一时百感交集。情绪复杂地一路打量侍卫们挺拔的身姿,身上鲜明的铠甲,和腰间手中闪烁出凛凛寒光的剑戟,前汉官最后把目光在殿门口的剑架上停驻:高高的剑架上,空无一物;这意味着现在宣室殿的‘东内’里,没有官员。难道天子,今天只见他一人?
不需想回答。负责内殿的内官出来,宣布天子召见。袁盎褪去履,解下自己随身的两柄长剑,搁上剑架后,跨入门槛——进去就知道了。
·
待看清殿内情况,袁盎微微一怔,立刻行大礼参拜;边拜边在心里奇怪,皇太后怎么驾临宣室殿了?往常窦太后有事,都是请天子去长乐宫商议的啊。
“将军免礼,”窦太后出人意料地在天子之前开了口:“今邀公入宫,实乃为一天家内事。”
袁盎:“太后,盎愿闻其详。”
出言回答的,不是太后,而是皇帝。天子不带任何感□彩地说:“陈午……呃,堂邑侯陈午近多行不端,吾欲加以惩戒。”
的确是‘内’事,怪不得没其他官员在场。袁盎向上行了个礼:“上明言,不端者何?”
“堂邑侯殴……”说到这里,刘启皇帝突然语顿,片刻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殴诸王。”
‘堂邑侯打……皇子??’袁盎侧头,瞅瞅天子旁理直气壮的窦太后,彻底无语!
虽然他袁盎现在是无官无职,进不了庙堂也入不了宫;但昨天宫里事实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清楚知道的——这就是仕途多年、与人为善的好处。袁盎吞了口唾沫,问:“陛下将奈何?”
“重惩!”这回又换成窦太后发言了。
瞧瞧天子毫无异色的脸,袁盎明白这对大汉第一母子已就此事达成了共识。深深吸口气,前任袁将军恭声道:“盎不才,私以为不妥。”
窦太后的语调,比刚才冷了起码二十度:“为之何?”自‘窦皇后’成为‘窦太后’,敢在帝母面前说不的,实在——罕见!
袁盎:“于国,诸王为尊,列侯为卑。”皇太后和天子,齐齐点头,称“是”。
袁盎:“于私,姑夫为尊,子侄为卑。”窦太后和皇帝,一起皱眉,沉默;国母还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袁盎装没听见,一躬身,朗朗:“夫尊卑有序则天下和,以小过重惩堂邑侯,窃为陛下太后不取也!”
天子有点迟疑,望向母亲:“母后……”
“陈午小儿,尚公主而多不敬,即令贬为庶人亦不为过。”窦太后冷肃之色,尽显。
然后,您就可以让您喜欢的大孙子陈须顶替他那个讨厌的亲爹,继承‘堂邑侯’爵位——就知道您老人家打这主意呢。袁盎垂着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咧嘴:问题是,也得找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啊!这‘殴打皇子’的罪名,众目睽睽的,如何安得上?
袁盎讲得实在:“尚主不敬,薄……惩……即可!否则,难以服众矣。”废掉爵位话,就太严重了。
“重重惩,何不可?”窦太后不满,很不满!就打算搞个冤狱了,又能怎么样?
袁盎淡淡回答:“堂封侯午少年得志,素骄,弗稍禁,以至此。”真心话,陈午这人实在谈不上‘坏’。不过是自幼家里纵容惯了,长大娶到嫡公主又人人让着,于是做事欠考虑了些。
皇帝此时插话:“亦……何如?”那又怎么样?这个姐夫都不想要了,还顾忌那么多干嘛?他的姐姐正值盛年貌美,大汉有的是俊美才郎,还怕找不到合适的?
“……今,暴摧折之。午为人刚,乍逢起伏,自死……”袁盎停了片刻,接着说:“陛下竟有杀姊夫之名,奈何?”
天子纹丝不动。女婿是‘半’子,不是‘真’子!杀兄弟,会在青史上留下恶名;姐夫妹夫的,弄死几个关系不大╮(╯▽)╭
袁盎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但也猜得到天子的想法:“况,上岂不怜长公主子乎?”
“此言……何出?”天子挑眉,凉凉问:“陈须得袭爵,何损?”
“陛下太后,父不善终,而子袭父爵,可乎?”袁盎挺直了腰背,大声问。
“……”窦太后和天子同时愣住,仔细想想,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可争议之处。
“受之,有亏孝道;不受,有负天恩。”袁盎叹口气:“届其时,诸公之闻,市井之议,……公子须如何自处?人言可畏呀,陛下,太后!”
窦太后和皇帝心一沉:这些舆论如果哄起来,几方面的压力,可真够陈须受的。可别好事办成坏事!
“若除国,须另封,何如?”天子提出另一个方案。废除堂邑侯爵位,摆脱掉陈午,然后给长公主的孩子们另行封侯——操作上虽然麻烦些,但可行。
“陛下,太后呀……”袁盎悠悠长叹,向大汉帝国的两位实际统治者深施一礼:“岂不闻吴太伯故事乎?”
“吴太伯?”窦太后读书不多,对古代典故知道得更少。天子则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袁盎:“启禀太后: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佰﹑仲雍二人乃礶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
讲到这里,窦太后想起来一点:“昌,周……文王?”
“然,”袁盎颔首:“太伯之礶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
“吴太伯之流芳百世者,其当立而三让,尽孝行悌,深明大义也!”袁盎凛然伫立,义正,词严:“古之贤者,伯夷叔齐之忠孝,延陵季子之仁心。王教德化,上与太后不可不察也。”
窦太后还在那里琢磨‘伯夷、叔齐、季子’这三个是怎么回事,天子已长叹一声,向母亲进言:“母后,欲投鼠而忌玉器……势不可为,势不可为也!”
皇家可以依仗权势,却不能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吴太伯,仲雍,伯夷,叔齐,季子这些人,都是大孝大德的先贤,也是大汉立国以来一直着重表彰的典范。在这样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面前,要把侄子们和陈午撇清是不可能的。
作为亲子,陈须陈硕甚至陈娇都没有选择,只能和生父‘同荣辱、共进退’。否则,就将面临毁誉,面临身败名裂的下场。
窦太后此时也想明白了,握拳捶打膝头,一派痛心疾首:“先帝,先帝呀……”
天子无声地扶住母亲,轻声抚慰着。他知道母亲的想法:今天之所以冒出这堆麻烦,归根结蒂,都是先皇惹出来的!
1605 有所为
对任何地位极高的家庭来说,给重要的女儿找丈夫,都是件大大的烦心事。
民间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喜感场景,在高爵豪门之中,基本属于不大会发生的——奇闻!而皇家,因其地位崇高、富贵无极,尤甚!
文皇帝在位期间,当窦皇后的爱女,皇太子刘启唯一的同母姐姐馆陶公主进入议婚之龄,朝堂内外的竞争者就开始了暗流涌动。
窦皇后外松而内紧,实际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她看上的‘佳’婿是窦彭祖——窦后长兄之子,窦氏家族的长房长孙。
窦彭祖自由出入宫闱,深得皇后姑母欢心。其人俊雅敦厚,对公主表妹更是照顾容忍到体贴入微的地步,简直是所有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范本。窦家对这桩婚事,也是鼎力推动——大汉列侯尚公主,反过来娶公主被封侯也是可以的吧。那时的窦后,只要一想起这件‘亲上加亲,锦上添花’的好事,就会在椒房殿里乐的合不拢嘴。
皇太子刘启,在姐姐的婚事上,却是另有主张:他看上的姐夫,是绛侯周勃的继承人周胜之。
‘周胜之’人如其名,是无论站在哪儿,都比四周人胜过一头!周勃的这位法定继承人承袭了来自母系的美貌,是京城中数得着的美男子。再加上‘绛侯’这个拥有万户的开国爵位,和本身出众的才略,周胜之遂成为长安贵家新生代中当仁不让的领军人物和百官默认的嫡公主丈夫人选,也是皇太子刘启重点拉拢的,对象!
就在长安权贵笑着旁观母子二人为挑谁而进行小小的爱心争执时,素来对刘嫖缺乏关心的文皇帝却出人意料地下旨赐婚了!而赐婚的对象,就是堂邑侯家的继承人陈午!
‘陈午是谁?’这是得到消息的显贵们普遍的第一反应。不能怪官员贵族们迟钝,实在是相较于周胜之和其背后的绛侯爵位,陈午和堂邑侯都太不起眼了。
‘堂邑侯’虽说也是大汉开国时因功所封,但封邑小,封户更是连区区两千都不到。陈午或者姿貌才情尚佳,但与文武双全为长安一时翘楚的周小侯相比,犹如萤火之对月光——实在不足道。
而更糟糕的是,仅在次日文皇帝钦定了另一桩婚事:将宠姬尹氏所生的公主,赐予绛侯的继承人周胜之为妻——长安城内,舆论大哗,大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尊贵的嫡公主,低就;而比较不尊贵的庶公主,反而得到最好的。这,意味什么?
天家,没有私事!众所周知,如今窦皇后备受冷落,慎夫人尹姬宠冠后宫,尹姬生的尹公主更是深得薄太后的疼爱。那么这两次事出反常、颠倒尊卑的赐婚,是不是帝王心思的体现?是不是废后的先期步骤?是不是皇帝最终将更换太子的序曲?
‘舆论大哗,京师舆论大哗……’天子揉揉鬓角,自嘲地轻笑: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震惊多么忧惧,又是花了多少精力才安抚好太子宫的阵营。周胜之啊周胜之!真是枉费他当年曲意结交,百般恩遇;苦心竭虑安排他和阿姊的婚事,为此,还不惜与母亲闹了场大大的意见。结果呢,父皇一张诏书,全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一番辛苦,尽付东流水,尽付东流水啊!真是,何苦来哉?’皇帝陛下舒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嘴角弯出一抹冷意:那个辜负他满腔心血的‘周妹夫’最后也没得什么好!
以为娶了尹公主——尹姬的女儿,慎夫人的侄女——就前途无量了?是啊,慎夫人都能和皇后‘分席’了,废后换太子还不是早晚的事?窦皇后无宠,小皇子一个个出世。而窦家,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没有,更别说爵位了;实属有心无力。这样的馆陶公主,不娶也罢?
‘什么翘楚?最后还不是国除家散,浪迹江湖,了无踪迹!活该!’到这里,刘启皇帝是越想越愉快。
某种程度上,天子甚至猜测:父皇当年那次表面优待的赐婚,实则是不安好心!
如果真喜欢女儿女婿,哪有动不动就责贬人家公爹的道理?罢免相位,遣返封邑居住,涉嫌谋反下大狱……打击是一个重过一个。虽说后来放出来了,但看把这老公爹给吓得,在自己家竟必须穿戴盔甲才能入睡,家丁个个着戎装——开国侯爵,历经‘太尉’‘丞相’等职,位极人臣啊,可怜!
还有,还有,老周勃之后,周胜之继承‘绛侯’爵位没几年,就因为‘杀人’给废爵除国了。而此项谋杀细究起来,疑点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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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快乐地招招手,取过内官奉上的蜜水,亲自试了试温度,服侍母亲饮用。饮毕,皇帝回头看到袁盎的脸色,不由心中一动:“公多智,可否出策,以解吾母子之忧?”
“嗯?”窦太后听见,一愣复一喜:“将军?”她真是老糊涂了,这个袁盎,最是有胆略有办法。何不向他问计?
“敢不应命……”袁盎一拱手。窦太后微笑,抬手虚扶。
袁盎悠悠然,言道:“禹周行天下,還歸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腢臣,封有功,爵有德,崩而葬焉……”
“?”天子与皇太后都是一怔,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理陈午,袁盎怎么扯到治水的大禹身上去了?
袁盎:“……至少康,恐禹多宗廟祭祀之絕,乃封其庶子于越,號曰無余。此越之始也……”
这下窦太后母子就更不明白了:越国?又与越地什么相干?
“吴越争霸,风起云涌……呜呼……呀!”袁盎手捻长须,迷思神往,怅然若失,似乎为自己不幸后生了几百年,不能亲历吴越风云而感慨不已。
窦太后很不耐烦,想插嘴提醒:“将军,……”大汉的皇太后对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乃至绝世红颜西施郑旦都没兴趣,只想知道怎样才能在不危及孙子的前提下——搞、掉、陈、午!
天子连忙拦着:“母后,稍安,稍安……”皇帝陛下很理解:有才能的臣子,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耐心是上位者的必备,不宜因小失大。
袁盎也转过神,低咳两声,言归正传:“先秦军东南征,剑锋所指,百越君长委命下吏,朝不保夕。秦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闽中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赵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闽越王无诸及越东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後也,姓驺氏。汉兴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南越、闽越、东海三国,自汉兴即阳奉阴违,招降纳叛,多有异动。”把现在越地三国的情形大约数一遍,袁盎总结道:“为大汉计,为天下计,上或多遣贵使临三越,以彰王化,以显圣德!”
天子闻之,眼一亮: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前大汉官员袁盎发出感叹:“奈何,京都之三越,山高水远,道阻且长……”路,实在不好走,太远了!骑马坐车,单程也要几个月啊!
皇太后和天子:路长?长才好!鞍马劳顿的,路越长就越容易劳累;劳累了就容易生病;生病了,就容易……
袁盎边说边摇头:“……猛兽出没,强梁横行……”
窦太后和皇帝的手,在皱皱褶褶的长袖下,交握在一起:猛兽?老虎,狗熊,野猪,豺,狼群,野狗……还有落草的强盗和土匪!这样一路过去,致死的概率——翻个翻,都不止!
做过吴国丞相的袁盎,对吴国的邻居越地很了解,十分烦恼地指出:“越人轻悍。其君长无礼,黔首少教;动则以武,喜用毒。”
大舅子无声地捏捏丈母娘的手:就陈午那自倨自傲的脾气,有欠圆滑的做派……估计怎么得罪的人都不知道,被报复起来……
“况,越水乡泽国,毒虫遍地,瘴疠四季。”袁盎摇摇头,悲悯无限:“先秦南征之劲旅,为之丧命者过半。”
母子俩心花,朵朵相映红:南方的毒物和瘴气,染上后无、药、可、救!
“嗟乎……”袁盎最后概括:“非忠肝义胆之贵人,不可担此重责大任。”
“堂邑侯陈氏世被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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