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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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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彘儿,”王美人微睁目看了看儿子,又缓缓合上双眼,睡意一丝一缕地从低哑的话语中透出:“嗯……吾儿何事?”
“阿母,”小刘彘眨眨眼,将视线固定在对面人的额头以下。至于生母大人脑袋上那座似乎随时会爆发垮塌兼泥石流的高山,自动自发跳过……坚决无视:“阿母欲眠乎?先命南宫止琴,可好?”
王美人伸出手捏捏儿子的脸蛋,懒懒地笑笑:“吾儿不必。汝姊南宫之琴声,可意可闻,无须如此。”
“哦?”十皇子端出惊喜的表情,笑嘻嘻问:“阿母以为,南宫姊琴艺高妙?”
“高?尚有不及。妙?则可也!”王美人含笑回答。对女儿的技艺出众,她还是很喜欢的——聪明的女儿,总是母亲之出色的绝好证明。
当儿子的暗地里翻个白眼: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很懂行似的。
他可是在外面都听说了:他这个亲生母亲啊,除了姿色身段以外没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技艺。具体是哪方面讲的来着?好像是椒房殿,或者长乐宫,还是跟随父皇的那些官吏和郎官?
一张‘琴’价值多少?教琴师傅的束脩要多少?王家又不是家学渊博的世族,那家境别说琴了,恐怕一根弦都买不起——琴上有些弦非但是丝线,还是特种蚕吃特种树叶吐出的特种丝,要几贯钱呢!
贫寒人家的女孩忙于生计,干活糊口都来不及,哪来的闲钱和闲暇去练什么才艺?进宫后倒是有条件,但错过了学习的好年龄,在练习也顶多弄个不上不下。
‘嗤!反正你从没敢在父皇面前抚琴咯。’当然,这话只敢想,不能说。
刘彘一张小脸,笑得光辉灿烂:“阿母,次姊琴艺较之阿娇,孰高?孰低?”
王美人淡笑,不语,唯有一双眸子闪出讥笑和自傲——小孩子守不住话的;万一往长乐宫搬话,就糟了!
“哈,如此甚佳!”十皇子一副‘明白,了解’的知心儿子表情,击掌笑道:“阿母,阿娇琴艺拙劣,父皇太后尚赞誉有加。以南宫姊之技艺出色,宫宴典礼之上必可享誉内外,父皇太后定赏赐丰厚。”
王美人闻言一凝;神色不定间举手拢了拢衣领,似乎感到有些冷。
窃笑在小脸上一闪而过,刘彘皇子象所有这年龄孩子最经常做的那样,注意力转移了。指指榻边案上果盘里的柑橘:“阿母,柑!柑!”
漪兰殿女主人心不在焉地拿起几个柑橘,随手塞到儿子怀里:“给!”
抱着橘子,十皇子笑眯眯向王美人告退,乐呵呵地离开了母亲的起居室——可以肯定,他的麻烦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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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自己书房,小皇子刘彘一股脑把橘子全倒进乳母怀里:“呵,赐汝一尝。”
没多久,琴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隐隐是女孩子的吵吵嚷嚷。声辩声?听上去似乎是南宫公主,好像还有阳信大公主,间或还有一两句是林虑的。
四肢张开,懒骨头似的瘫在虎皮上,十皇子从条案旁的食盒里摸出一块块点心。这些都是早上长乐宫派人送来的,孝敬了阿母一部分,又被姐姐们瓜分了不少——苦啊,自己真是太不幸了。
乐哉哉放嘴里一块,一口咬下一大半:啊呀!真香。长信宫的点心,甚至比椒房殿的还多还好吃。嘻嘻……
腮帮子一动一动,彘皇子心情愉快地听着二姐房间方向传来的哭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骂一句:“蠢猪!”
1202 落差
关中的冬季漫长而枯燥的。
除了新年和偶尔发生的娶嫁喜事,人们大多只能缩着脖子猫在室内,挨过一个又一个昼短夜长的日子。不过,那是平民庄户的活法。权贵世家之类的有钱人则完全不同——寒冷和风雪,从来挡不住富贵闲人们的‘雅兴’!
下雪赏雪,开梅问梅。实在不行,问亲、访友、饮宴、会餐……有的是理由,有的是名头。总之,对大汉的贵人们而言,‘冬季’是一年中名正言顺的游乐季——春天要播种;秋天要收割;夏天又太热了;就冬天什么都合适。
长安城的权贵聚居区,人喧闹马嘶鸣,车轮滚滚,热闹非凡。
一座高敞的华丽深院前,衣着华丽、仪态有度的男子在护卫和侍从的簇拥下走下车驾,伫立四顾,许久沉默。相形于相邻各府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自己面前这座空旷安静的府门,显得尤其突兀。
男子肃然。回忆往昔:即便在亡父遭先帝责难的那些艰难岁月,家门似乎也不曾如此冷清;更别说妻子在时,人流如潮水的鼎盛局面了。一切,尽往矣了吗?
正沉思间,陈信自门内奔出,见到父亲立刻深施一礼,唤了声:“阿父。”
“吾儿,”见到长子,堂邑侯陈午的神色趋于温和,伸出臂膀由儿子搀扶着,一起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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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温暖如春,温酒和火盆是早就备好了的。
陈信扶父亲坐下,递上热面巾和漱口水亲自服侍净面和洗漱,再唤来侍女解去堂邑侯外穿的大衣服和佩绶,换上燕居的轻便袍子。
“阿父,姑母之意如何?”陈信一边帮着父亲理顺袍子上的皱褶,一边满含希望地问。
听到问话,堂邑侯才缓和过来的神色阴郁再现:“一无所成,一无所成。”
‘噔!’手里的金爵重重落在小方案上,陈午气息不复平静:“城阳王后!”
“姑母……如此决绝?”陈信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城阳国的姑妈会这么绝然。好歹父亲都是她的弟弟,亲自上门请求,哪能一件都不答应呢?这也,……
“阿父,姑母言何?”陈长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态度。
“陈王后推脱少子年幼!不宜早娶。”陈午想到大姐当时说话的神态,就怒意冲冲。
什么年幼?明明是推脱。长姐家最小的儿子和陈硕差不多年纪。如今定下婚事,化个两年时间准备准备,然后正式迎娶,不就正好了?说白了:大姐就是不肯,她不要少儿。
‘如果这次提出的人选是阿娇而不是少儿,尊贵的异母姐姐会怎么反映?’堂邑侯愤愤不平地展开联想。别说是当小儿媳妇了,一准许给王太子当太子妃,还非当场交换信物不可!
恼怒的火苗跳跃,但瞬间黯然:阿娇的婚事,哪会由得他做主?依两宫对那孩子的宠爱程度,他这个父亲恐怕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看看陈须的婚事,一娶三个,其中两个都是亲王生的王主!简直是大汉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盛举。’陈侯爵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嘴里全是苦的:可从头到底,有谁问过他这做父亲的一句没有?就窦太后母女和刘家人内部商量商量就成了——搞清楚没有,娶妻的可是陈家的儿子啊?!!
“姑母嫌少儿为庶出……”陈信没留意父亲的神情,独自伤感。他一开始就担心这个,但总念着这次议的又不是城阳王太子的婚事,幼子娶妻应该没那么多顾忌——好歹姑妈总是陈家人吧,祖父只留下这两个嫡出的姐弟。可没想到……
“少儿身为侯女,有何可虑?阿信,无需多忧。”陈午强打精神,信誓旦旦地向儿子打包票。不管怎么讲,少儿都是他堂堂侯爵的女儿,即使是庶出,凭堂邑侯府的门第和丰厚的嫁妆,还愁没有好亲事?
“至于城阳少王子,……”堂邑侯在那里酸溜溜地叨叨:“少好!长,未必佳!”
“阿父……”陈信却没父亲那么有信心。如果连同出‘陈氏’,身为一国王后的姑妈都不肯接纳少儿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儿媳,还能指望给妹妹找到什么好亲事?
·
反正少儿还小,还有机会。
整整心态,陈信关切地继续问:“如此,请托一事?”
堂邑侯面沉如水:“城阳王后曰:妇道女流之辈,不问军国之事。”
这个推辞比前一个更直接更无忌。大汉立国以来,或者什么都缺,但绝不缺女子干政。往大处说是吕后的前鉴,世家中夫人、太夫人干涉公务的,更是比比皆是。
陈信一皱眉:如果城阳姑妈袖手旁观,不肯帮忙周旋,父亲这个族长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本来自嫡母馆陶长公主抱着阿娇妹妹进宫长住,不肯再见父亲的面之后,父亲在家族在朝野已威望大减。这回那么多地方官的空额,如果父亲不能给陈家弄到哪怕一两个,还有什么脸继续担任族长。
一族之长,是有义务的;哪能在其位而不谋其政?陈氏子弟对父亲本已诸多不满,这回荐官再一无所成,非闹起来不可。
“阿父,若请大母出面,能否说服姑母?”陈信掂量着提了个建议。
“不成,不成。”堂邑侯陈午连连摇头。
母亲不是大姐的生母,只是继母;对这个显赫的前妻女儿半点影响力都没有。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自父亲去世后,大姐再没回过娘家。即使入京,也不来。
望着长子困惑的面容,堂邑侯不知道如何说明。其实简单的继母继女情结还是好的。陈王后和继夫人之间的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
陈王后对自己母系的高贵出身极为自豪,再加上五岁为城阳王太子妃,十岁不到成为一国王后,在大汉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妇了。所以,当这对继母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辈分的高低和爵位的尊卑是相反的——这简直太要命!
城阳王后对父亲娶个小官吏的女儿当续弦非常不满,认为门不当户不对,有碍陈氏兴旺。而继夫人则自持生了老堂邑侯唯一的嫡子,半点不肯服输。这对继母女的关系……不谈也罢。
“遭拒之事,莫告之大母!”陈午摆摆手告诫儿子。
陈信连忙点头。他当然不会告诉祖母让老人家担忧;虽然他一直觉得,祖母并不太在意妹妹的。
看着火盆里半红的木炭,陈午心里不免感慨:现在就感觉得到母系无人的窘迫了。如果继夫人的门第高,现在他就不用独独指望一个出嫁的姐姐。长子陈信出色可心,但毕竟年轻没有经验,也没有门路人脉。如果,如果陈老陈梁父子还在,就好了……
·
堂邑侯带着一对儿女向母亲请安。继夫人受了,传令开饭。
吃到一半,继夫人挑起小碟里的咸菜看看,皱皱眉又放回去。将箸一扔:“阿午,绿蔬,无绿蔬!”的确,祖孙三人的餐案上,全是肉食和咸菜类,不见一丝绿色。
“阿母……”堂邑侯有些不忍,更有些愧疚。肉食和咸菜腌菜的,几个月下来,的确不好受。
“葑菁,苋……”继夫人神往地回忆往昔那些绿色的冬季……蔬菜不断的好时光!
“大兄,秋冬亦存绿蔬?”少儿很好奇,仰头问哥哥。绿叶菜难道不是只有春夏才有吗?
“少儿,食无语。”陈信眼神异常复杂地看着天真的妹妹。
“哦,”小姑娘撅撅嘴,老老实实埋头吃粟米羹,心里不服气得很:总是这样。明明是大人们先在进餐的时候说话的,这么到她这里就不行了?
堂邑侯黯然。是啊,以前堂邑侯府邸的冬季,新鲜蔬菜可是源源不断的——因为馆陶长公主。
骊山的温泉,非但供皇家休养泡澡,也为长安的皇宫提供反季节蔬菜。
骊山皇庄的农官和农人利用地热和燃料,绞尽脑汁不计代价地为长安禁宫培植绿色菜蔬。数量,自然是极少的。除了帝后,宫内也是先紧着皇子皇女食用,‘夫人’之下的后宫贵妇平常连见都无缘一见。
自馆陶公主嫁入堂邑侯府,宫里就开始给陈家供应一份了。陈须和陈硕出生后,份额数量见长。沾着公主主母的光,这些年来陈氏竟也习惯了绿色的冬天——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所以才有今天的抱怨。
“长公主府,阿须阿硕居处,必有。”继夫人舔舔嘴唇,不知道是想念绿叶菜,还是在想念两个嫡孙。
转头,老太太向儿子提议:“午儿,派人往长公主府一趟……”
“阿母!”堂邑侯脸都红了,几乎立时跳起来。向小辈张口讨要吃食,是多么丢脸的事啊!母亲是怎么想到的?
“啊?嗯……啊!”继夫人瞄瞄怒不可遏的儿子,不解也不满。做祖母的问孙子要些小菜,有什么打紧?
“阿母,若二子有心,自会送来。何须张口?”目睹母亲的失望,陈午泄气似地歪在席上,无奈又难受:稍微有点孝心,难道不知道派人悄悄送来吗?两个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逆子’!
1203 笑谈
长乐宫里的杏花,开了
宫苑里,远远眺望过去,杏树林一片片粉粉的柔柔的,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煞是好看!
天气还是很冷,所以长乐宫神仙殿里,依然门窗紧闭,所有厚厚的帘幕全部放下。宫室中央,十多个火盆里火焰旺盛。二十多树高灯加上上百的油盏,将宫殿照到通明。
·
加厚的席垫,是内宫为寒冷季节专备的。铸造精美的青铜席镇在灯树和油盏的映照下,锃明澄黄,烁烁泛光。
公主们身着统一的礼服,依着年龄大小次第落座。华美的裙裾下摆,优雅地向四周铺展开,犹如一朵朵……倒扣的,花。
天子的女儿们奉祖母太后的召唤,今日齐聚一堂。
内官在悠长地通报:“皇太后驾到!”
窦太后手牵阿娇,由馆陶长公主搀扶着,慢慢走进来。
女孩子们行动如一地叩首行礼,齐齐请安:“皇太后万安!”
“诸孙免礼。”窦太后入座停当,左边长公主,右边小陈娇——陈娇右边,还有只胖乎乎的大灰兔。
“诸公主,上年吴楚生乱,内廷无暇他顾,”老太后和蔼安详,看样子今天心情不错:“如今,战乱消弭,天下承平。内宫当复‘上巳’之庆典。”
“啊?哈。”公主们相顾而笑: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上巳节’是女孩子们最重视的节日,去年因为打仗不许庆祝不许游乐,是皇宫内眷们公认的当年第一大损失,想起来就愤懑不已。今年,总算能恢复了!
春花、溪流、杨柳、飞燕、芳草、云雀……无数的生趣,无尽的快乐……
窦太后听下面悉悉索索的一阵骚动,莞尔:“现上巳佳期渐近,诸孙但有所欲,尽可道来。”
·
啊?
一群公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节俭到近乎‘吝啬’的祖母太后,今儿转性子了?突然变大方了?
以前过上巳节,皇太后都是按照大汉往年的惯例,给所有人赏赐同样的物件,还年年一个样!纯粹是意思意思而已。怎么,今年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真有这样的好事?
所有人都把‘不敢置信’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招惹长公主一阵好笑。
“诸皇汉公主:所谓‘良机’,可遇而不可求。切莫错过啊,切莫错过!错失可不补哦!”凝睇这一大群侄女,馆陶长公主依在母后身上,嘻嘻哈哈起哄:“须知待皇太后再度解囊,恐数十载之后尔!”
窦太后虚打一拳,笑骂:“阿嫖,嫖儿,胡闹!”
“呵……嬉,嘻嘻……”一圈公主纷纷掩口,这下,可相信是真的了。
·
笑声歇。女孩子们交头接耳,互相打着商量:难得一次祖母皇太后那么大方,要什么好呢?
按规矩,最年长的公主第一个开口。天子的女儿们按照排行长幼,一一报出希望得到的上巳节礼物。一旁,女官秉笔在竹简上做着记录。
……
“信期绣锦。”
“水玉环。”
……
阳信公主:“紫晶钗。”
轮到南宫公主了。踌躇了好一会,南宫抿抿薄唇,吐出:“琴……啊!”话音未落,边上的阳信公主一惊之下在妹妹腰间扭一把。
“南宫?汝何言?”窦太后没听清楚,侧过头,追问。
阳信急了,连扯两下二妹的袖子,用口型无声地问:母亲都不许学琴练琴了,你还要把琴回去,不是找骂找打吗?
南宫公主哀怨之极地瞥瞥大姐,眼圈湿润润的。
阳信叹息不已,但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母命,不可违也!
南宫公主握紧拳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南宫,南宫?”这回不但是皇太后,长公主还有所有其她公主,都看过来了!
南宫别过头,故意不瞧大姐,急急速大声道:“大母,琴,琴!”语速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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