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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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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种上一颗,高雅。杨树柳树也各种上一株,风流。树苗嘛,就从庄子上移栽,不用花钱。’宅主人默默计较着:‘灌木也是,庄子边上有小山包,上去找几丛好看茂密的移栽过来,也不用花钱。’
‘至于花嘛……’周坚想来想去,犹豫不定:‘花花朵朵的比较麻烦。常见的草花容易弄也容易养活,但不能用。这宅子本来地段就不好,又没什么后花园,如果唯一的景点里还都是些俯拾遍地的廉价花草,就真一无是处了。可到哪儿去找些名贵花木呢?’
其实大汉京都之中,名贵花木数不胜数。大汉的两座皇城未央宫和长乐宫自不必说,所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就是‘北阙甲第’里的那些官邸,任何一座里面都是草木苁蓉,风景无限。
“北……阙……甲……弟……”幽幽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绛侯周勃的嫡次子只觉颊齿之间,全是酸涩。那是帝都长安最高档的住宅地,其尊贵程度仅次于皇宫。
父亲在世时候,周坚还小。但他仍能清楚地记忆起当时绛侯官邸的后花园有多大,有多漂亮。那些怪石,那些树林,那些花木,即使在最寒冷最萧瑟的冬季,都是美丽的。
“少君,”老家人端着新温好的酒上来,给男主人斟酒。
一心二用地应着,周坚的眼神依然定定地看着预备期的花坛子,心思早已飞向天外……
‘这宅子和郊外的那所庄园都是母亲当年的嫁妆。母亲走得早,亏得走得早,否则还不知要多受多少罪。’周坚灌一口酒,酒液流到喉咙,是苦的。
名义上他周坚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是侯门的少君,当朝太尉周亚夫的弟弟,是可以出入显贵公侯人家,与贵族子弟平等交往互相应酬的贵介子弟。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何等风光呢!
可——实际呢?
空杯伸向前。老仆又给倒上一杯。
周坚一仰脖,喝下——这回,是涩的。
作为开国的侯爵,武功赫赫的绛武侯周勃当年官至丞相,扎扎实实挣下一副偌大的家业。可这些家业中的绝大多数都跟着‘绛侯’这个爵位,都归了嫡长子周胜之。
空杯;倒酒。
如果周胜之能把‘绛侯’爵位太太平平地一代代传下去,他周坚倒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有爵位的家族都是这样——只留一个空荡荡的爵位,而不留与爵位相称的家财,这是行不通的。
侯门大户姬妾多,儿子也多。如果和平常人家一样来个‘兄弟均分’,再大的家产分成几块,最后落到每个人头上的也有限了。
‘地位’和‘财富’总要一致。否则顶着个侯爵爵位,却吃糠咽菜坐牛车住小院,就成了笑话了。
‘可看看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不到几年,周胜之就因杀人被夺爵了。’周坚皱着眉,又是一口!
没有了爵位,那家财呢?
为了娶先孝文皇帝的昌平公主,周胜之大兴土木,建筑楼台。把个公主象天仙一般供起来,花钱和流水一样。
‘忙碌一场,可结果呢?连个儿子也没落下。就生了个翁主……噗……’想到这里,周坚开始冷笑。
对贵族人家而言,女儿不重要,只有儿子——嫡子——才是存亡的关键。
爵位不传女儿,只传‘嫡’子!
‘其实女儿也不错。昌平翁主周朵美貌如花,才华横溢,去年得入选嫁进太子宫;虽说不是太子妃,好歹也是有地位的侧室。周氏出了个皇太子良娣,也是大善。’笑容慢慢收敛,周坚扶扶额角,有些黯然地想到:‘再说,有儿子又有什么用?周胜之又受不住家业!’
周坚的心很痛:‘绛侯’是父亲周勃用了一辈子,无数次经历生死劫难,从血与火的战场上拼搏下来的爵位啊!竟然只穿了两代就终止了?!
周胜之,这个败家不孝子!
杯子又空了,周坚却没有了饮酒的兴致。老家人不知道,还是上来将酒杯斟满。
酒杯端在手里,周坚定定地坐着,坐着……
被夺爵后,周氏家族一片大乱。
封邑没有了,属官、小吏自然撤销。昌平公主扔开长安这堆麻烦事,领着女儿和手下去了自己的汤沐浴。
远支的那些族人见没了好处,自然星散。昔日车马不息堪比闹市的绛侯家,一时间门可罗雀。
周亚夫年长,在父亲身边很跟了一段。第一任绛侯周勃亲自为这个庶子安排了出路。
依靠父亲留下的军中人脉,周亚夫早早就出了仕。从低级军官‘队率’开始,有世叔世伯们在上面照应着,从没受过刁难,功劳也从没给剥夺过。
一路的加官进级,顺风顺水,日子过得滋润快活。连带周亚夫那个不成器的同母弟弟周安世,也跟着频频沾光,竟然娶妻都能娶到城阳王的女儿!
他们都是庶子,是卑贱小妾生养的庶子。
‘后来,周亚夫又受到皇家的重视和刻意提拔,竟然被封成了条侯?!’冰冷的酒水如冰冷的刀刃,一下子划过咽喉,生疼生疼。
获封大汉侯爵的人很多。侯爵和侯爵之间也有高低之分,存在好几个等级。其中,以‘彻侯’最贵最荣,是最高一级。
而‘条侯’,就是彻侯!
而他这个正宗嫡子呢?却因为父母双亡,从此无依无靠。
‘爵位’没他的份儿,‘财产’更是可怜。如果不是还有母亲留下的一座庄园,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寡淡的岁月——长安城,是‘水贵如油,柴贵如桂’的帝国都城啊!
作为一名贵族最起码的衣冠穿戴,马匹马车,奴婢侍卫。哪样不需要钱?
交际应酬,礼尚往来,结交权贵,哪件又是好应对的?
空空的酒杯,重重顿在案上!
老仆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酒壶几乎落地。
深深地呼吸,拼命压制行将失控的情绪,心里的话绝不能出口:‘先帝要抚恤功臣,要封赠功臣后裔!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嫡子不封,而去封庶子?!为什么?!’
老仆在偷看少主人的脸色,屏住呼吸。
房屋主人的心思,在飞旋……
周亚夫得了那么大的好处,现在又是周氏族长了,可他对周坚这个弟弟,却相当冷淡。
扯扯嘴角,对老仆安抚地笑笑,周坚心中透亮透亮。其实他可以理解周亚夫的做法——他是嫡,周亚夫是庶出,如今地位倒悬,自然尴尬。
问题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以前的日子虽说费力,但好好歹歹总还能对付下去。
凭着出色的仪表、机敏的口才和精明的头脑,周坚这两年已慢慢打开了自己的道路和交际圈,明明暗暗的也挣了些钱。
本想‘大树底下好乘凉’,顶着周氏的名头一步步打基础,总有一天能熬出来。但现在……
老仆又斟上一杯酒。
周坚将酒杯停在唇边,不动了——但现在,他不确定了。不确定周氏家族的未来,不确定他自己的平安……
那个位高权重小妾生的异母兄长,精于军事,疏于朝堂。
一个侍妾出身,毫无远见,溺爱幼子,靠儿子爬上高位的条侯太夫人;至今被长安贵妇圈排斥在外。同理,也不会有像样的舅家助力。
再加上一个‘见风就是雨’,与老爱捅娄子的周安世。
——这,就是周氏家族内部的阵容。
‘外人都是假的。什么部曲什么下属,有利则来,无利则走。可这母子三个……能敷衍好梁王刘武?皇太后?差不多整个刘姓宗室?政敌?还有……’周坚越想,脸色越差——强敌环绕,十面埋伏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包住周坚拿酒杯的手。
周坚抬头望去,轻轻唤:“若兰……”
若兰是周坚奶娘的女儿,从小陪伴他长大,从侍婢到贴身侍女。现在,她是他的妾。
“天寒,汝不应……”周坚缓了神色,有些不满地轻声责怪——他的若兰怀孕了,还有三四个月就该生了。她不该出房间的,大冬天的,外面很冷。
若兰柔柔笑着,幸福的笑。
将几样小菜放在周坚面前,说些‘不要光喝酒,也要吃菜’的话。
拉过爱侣的柔荑,周坚看着若兰隆起的腹部,心中开阔了不少:‘至少,他还有若兰,有一个新生命即将到来,他的孩子。
周坚让若兰坐下,和自己并肩坐在一起。
若兰犹豫一二,还是照做了——按理,妾是不能与男主人并肩的,那是正室才有的特权。不过现在,周坚还是单身。
将好菜都夹给若兰,周坚望着若兰的眼神,很温柔,很温柔……
靠着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兰妾没喝酒也醉了。心心念念的,窃窃地想:‘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多好!老侯爵去了,新侯爵不关心。或者,郎君不会娶妻了……’
周坚不知道若兰的想法,虽然没想好具体怎么做,他只知道:
周氏必须变。
如果周氏不变,至少他周坚必须变!
功名之路,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人已在路上,
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2401 娇娇翁主出走记 。。。
与宣室殿书阁相联的耳室中,一列宫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光中都透出些许无奈,不解,还有……惊慌。
她们的小主人馆陶翁主陈娇还直直地站在宫室中央,不言、不语、不动也不开口已经很长时间了。从中室回到书阁耳室之后,小贵女娇嫩的小脸上旧泪痕未干,新的泪珠儿已在眼眶中一圈圈地打转,可偏偏就是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要哭不哭的——让人看着真是又是可怜又是担心。
每个人都知道不对劲儿了,但谁都不敢去问。
前面皇帝陛下命令所有的侍从都退出去,宫殿中只留下天子,陶青丞相和馆陶翁主三个。之后说了些什么,发生了些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也没地方打听——宫殿内外的宦官、宫女、侍卫、郎官、小吏都撤了个干净,还能上哪儿去问?
从长信宫来的宫女们互相交换着眼光,怀疑着疑问着:‘娇娇翁主早上过来时还是高高兴兴好好的,现在却成了这样?怎么了?到底是谁造成的?又该由谁来负责?!’
按说皇帝陛下那么疼小侄女,是最不会让小贵女难受的人。那么,是……陶青丞相?想想也不太可能。
陶丞相是个忠厚长者,每次见到娇娇翁主总是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有说有笑的,从不拿百官之首的架子,就象个普普通通慈慈祥祥的邻家老爷爷——在这点上,丞相陶青和太尉周亚夫的做法迥然不同,周太尉只关注朝堂和军务,从不屑于和妇孺打交道。
而且,虽然她们家小翁主有时很淘气,但即便小贵人有什么不周不到的,仅仅是看在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的份儿上,丞相大人也不好意思较真吧?!
‘那么,到底是谁让馆陶翁主伤心难过了呢?或者,还真是……’鲁女望向顶头上司,目光中闪烁着了悟和得意;嘴巴一张,差点儿就说出声来。
滚舌尖上的话,被吴女官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回喉咙:‘这答案有脑子的都想得到;不想活的话就说吧,说吧!’鲁女马上闭嘴,眼观鼻垂目而立,十分的老实。
“翁主,翁主……时辰不早……翁主是否小憩一二?”吴女官是侍女们的头儿,责无旁贷之下只能站出来相劝:‘话说,老这么撑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就是,就是。长时间不进食,不喝水,不休息,会累到的。回头再折腾出点什么问题,长公主追究起来哪个担得起?’有人开了头,几个比较有头有脸的宫娥和内官也过来紧着解劝:“翁主,保重呀……”
阿娇听而不闻。依旧笔挺挺地立在那里,高昂着头,有如一株骄傲不屈的小松。
吴女小心地走近, 拉一拉小主人的袖子,轻声道:“翁主……”
阿娇一挥衣袖,美丽的大眼静静地瞟回。一触及这目光,吴女官很没来由地竟萌生出一种‘其实自己才是小孩,翁主是大人’的奇怪感受。
‘啧,以翁主这个年纪……哎,都是皇帝和皇太后教得好!’吴女官立刻歇菜,乖乖站在馆陶小翁主身后半步距离的地方,垂手敬立,不声不响待命。其态度之恭谨,神情之温顺小意,就好像她现在跟随的并不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而是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朝廷贵妇。
吴女官尚且如此,还有谁敢多嘴谁敢造次?小宫室中七八个人,顿时规规矩矩在吴女官身后排成两列,成了一座座雕像。
对于小主人不肯听从自己的,吴女官非但没一丝不满,反而十分安然。
馆陶长公主最鄙视那些会被下人欠着鼻子走的主人,一向认为那些人是十足的垃圾,是贵族中的耻辱。因此,在对儿女的教育中,皇帝姐姐打小就重点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意识和当家做主能力。
‘只要是自己决定的,即便错也错到底;实在不行,以后吸取教训慢慢改就是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就懂的;错误,说到底也是一种经验的积累。’长公主曾和母亲窦太后谈过自己的观点,凑巧被进去送水果的吴女官耳朵里刮到一两句:‘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如果因为听从了某个下属甚至下人的建议而轻易获得成功,就很容易产生走捷径的懒惰心态;再坏些,由此就会对下属形成依赖性。阿母,主弱臣强,自古都是取祸之道!’
看着裙摆边缘露出的一点袜子——麻布袜——吴女官默默地想:‘所以,如果小翁主样样听我的,时时依赖我,我才需要担心呢!到那时,恐怕……’
吴女吸口气,心头一颤:那些曾出现过,又做昙花一现的同事,宫里的、宫外的、女的、男的、不男不女的、老的、少的……那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让馆陶长公主认为子女对其有言听计从之势了!
吴女官心口的翻江倒海,陈娇小贵女自然感受不到。
‘阿大分给我的房间啊……’娇娇翁主伫立依旧,哀伤的目光在宫室空间内徘徊,从花窗、到长案、到小屏风、到衣柜、到睡中觉用的小榻、到……
。
石美人在前面走,石公主在后面跟着。
母女俩一路慢慢地走,都不说话。她们不说话,宫女宦官就更没声音了。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宫苑,走过宫道……
石公主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母亲的神色。观察半天的结论是:‘空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时候阿母明明在笑,可那笑是漂的,下面 隐藏着些什么。有时候阿母看上去很平静,可那平静是浮的,似乎又在压抑着什么。’对这点,石公主每回想起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又在母亲身边长大,可是直到今天,她还是看不出母亲的真实情绪。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想走神了。然后,小公主一个趔趄,险险些栽倒。
“冶奴……”石美人好险好险地及时从前面拉一把,才算稳住女儿。点点石公主的额,做母亲的轻轻摇头:‘这孩子在想什么?走个路都这么心不在焉的。’
石公主怯怯笑,摸摸头:“阿母……”
‘还是个孩子啊!’石美人望着女儿,黯然:‘虽然平常看上去应对自如,端庄有礼,很有公主样子了。可惜,实际……’
冬日的阳光闲散无力,无可无不可地洒在松枝上,洒在冬青灰碧碧的绿叶上,洒在还有芙蓉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切看去都是灰蒙蒙的。石美人向后面跟随的宫人们挥一挥衣袖,侍从们弯腰,迅速退开十几步远。
“冶奴,”石美人轻轻唤女儿的乳名,柔声问道:“冶奴厌王美人之女乎?”
“呃……”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一句一惊,石公主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想起这事儿,石公主内心就纠结。
几个月前,父皇命石美人在大王氏受罚期间照顾三位王公主。石公主听到这消息时候,原本是很高兴的;甚至还主动让出书房,拿出玩具,准备礼物,兴高采烈地等姐姐妹妹们来。
皇家的孩子都随生母同住,平常时间彼此之间没什么来往。石美人膝下单薄,至今只有石公主一个孩子。石公主没有玩伴,十分寂寞,一直羡慕其他有同胞作伴的皇子皇女。总想着哪天自己也能尝尝和兄弟手足晨昏相聚,一起玩耍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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