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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起-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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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太夫人在大发雷霆,还不忘送点儿清心丸去安慰楚涟漪,那一方楚涟漪却在捶胸顿足,寻思着,早知道有这出戏,她就该等现在才装病,顺理成章。

因着她的病虽然有铺垫,可时间太巧合,刚好是请期的时候,所以太夫人难免多看了楚涟漪几眼,还亲自来探过病,这让楚涟漪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儿忐忑,可如果是借着柳茜雪的事情生病,就是顺理成章了。

可惜了,楚涟漪暗叹。虽然楚府上上下下都在埋怨柳茜雪给楚府丢了脸,其实说白了就是担心楚涟漪嫁到禹王府会受牵连,否则以柳茜雪一个外人,也影响不了楚府多少。禹王府的七爷虽然答应和柳茜雪订婚,可听着是十分的无奈的,想来那老太妃也不会有多待见这样出身卑微又毫无羞耻的媳妇。太夫人就是生怕楚涟漪遭了池鱼之殃。

其实如果不是装病,楚涟漪倒是想去看看柳茜雪的。在这个时代,有这个勇气着实不容易啊,何况柳茜雪还得逞了。想必是对时间、地点和人物性格都是有掌握的,这就叫有勇有谋,楚涟漪都恨不得为她拍手叫好。

想自己楚涟漪又不是柳茜雪的什么人,她凭什么不能争取她的幸福和地位,难道就为了不影响自己?楚涟漪觉得自己没有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就因为会伤了自己的颜面,就要求柳茜雪不去争取,楚涟漪觉得这样的念头太过自私。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方面看,楚涟漪觉得柳茜雪没什么错。如果她不是这样胆大的去争取,留给柳茜雪的未来只怕并不好,可如今至少她总有了一丝盼望。

那七爷虽然是媵婢所生,但如果考授合格,也能封三等辅国将军,如此一来柳氏的地位总算能摆脱商人之阶层,成为有诰命的夫人。

其实楚涟漪颇为羡慕柳茜雪,如果自己当初有柳茜雪的勇气和果断,如果是她扑蝴蝶把那万子言给扑了,如今她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夫妻恩爱,婆媳和乐,不知道多幸福。

可惜只怪自己没那个勇气去丢这个人,只敢眉目传情,真有点儿即当□又想立牌坊的感觉。楚涟漪赶紧唾弃自己一番,怎么想起这话来了。

从柳茜雪的事情出来后,楚涟漪持续装病,一直把婚事拖到了六月中。

今年的六月,闷热多雨,楚涟漪怕自己窝在床上,最后搞得骨肉与床铺粘连,在傍晚的时候,让丫头将百花深处四处的门都关了,领了暗香、暮雨、回雪、流风到溪边的大石畔饮酒作乐。

这酒是三年前自家酿的清荷露,酿酒的水还是专门从玉泉山拉回来的,楚涟漪深居闺中,又很少出门应酬,成天没事就捣鼓这些吃喝穿用。这清荷露从酿了开始就没舍得开过,今日天气闷,心里闷,这才一狠心开了。

回雪、流风在一边弹琴唱曲,楚涟漪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赛神仙了。溪畔清风吹拂,溪水潺潺,又摘了荷叶做杯,饮这清荷露,真是叹天上人间也少有这样的美事。

月上中天的时候,楚涟漪还不肯起身,只斜靠在大石上,一口接一口的饮着,喝得面色粉红,眼晕桃花,看起来倒不像久病之人。

酒兴上来,抢过回雪的琵琶,自己唱到:“清荷露,碧叶雨,海棠月冷香户,柳梢月影人影孤,恨薄情四时辜负。”

那嗓音低迷婉转,想起那人的薄情,唱得越发动情,楚涟漪本就是倾城倾国的色,怜花惜雨的声,此时雾迷了双眸,螓首微垂,玉兰一样的纤纤手指拨动着琵琶弦,月色映在水里,又跃上她的脸庞,看得回雪、流风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就怕惊跑了仙气儿。

回雪暗道,姑娘这模样和嗓子如果去唱堂会,不知得迷死多少人。

一曲唱罢,楚涟漪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抬头望向自己的月波阁,却恍惚中看见阁楼上的窗户开了,窗畔立了一个笔挺的身影,那目光比月色还凉,顿时浇灭了楚涟漪心头的酒意,等楚涟漪甩头想要再看清楚点儿时,那窗畔却又哪里来的人影。

楚涟漪借着酒意,奔上阁楼,空气里似乎还有那人一身的冷梅香气,窗畔的黑漆大画桌上立了一个白瓷银梅的玉壶春瓶,里面插了两支带露绿荷。

楚府是没有这等品色名贵的绿荷的,荷上带露定然是刚刚采来的,仿佛中还能看到那个人舍不得让荷露滚落,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

楚涟漪的指尖拂上那荷花的花瓣,他肯定是看见自己装病了,楚涟漪颓然地坐于榻上,也好,如今真算是撕破脸了。

明知道自己被退婚没有好处,楚涟漪还是头脑发热地做了,也许以前还有回转的机会,如今可就只能一条羊肠小道走到底的。

楚涟漪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热泪,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楚涟漪装病的日子还算平静,期间,禹亲王府派人来催过两次婚期,但太夫人也不知道楚涟漪何时能好,求医问药,求仙拜佛看来都毫无效果。

到了七月里,天气闷热得仿佛在人头顶上烤了一个火炉,连待在树荫下都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蝉子的声音叫起来都有些无力了,这当口人是最容易发火的。

果不其然,好事不过三,宫里的太后发飙了,命人召了楚太夫人进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楚太夫人回府后,吃了三剂清心安神丸才勉强能缓过劲儿来。

次日,太夫人亲自领了三房、五房和六房到百花深处探楚涟漪的病。

楚涟漪的心“咯噔咯噔”往下沉,这位太夫人虽然比较好讨好,但是却不容易被骗。

楚涟漪很尽职地在床上躺着,菜瓜色的脸,鬓边各贴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膏药,滑稽极了。

太夫人进来的时候,楚涟漪挣扎着起身给她请安,被她挥了挥手,免了。

暗香赶紧搬了紫檀嵌螺钿玫瑰椅来给太夫人坐。

楚涟漪抬眼看了看一脸憔悴,面沉如水的太夫人,其实她年纪不大,不过才五十出头,平日身子硬朗得很,今日却破天荒拄了拐杖,额头上戴了一条黑底金菊纹抹额,正中镶了一块和田圆白玉,两鬓如同楚涟漪一般贴了膏药,却不显滑稽,反而让楚涟漪看出了太夫人的苍老,比上次见她仿佛老了十岁,楚涟漪瞧了心里泛上一丝心痛,老太太这几年对她是十分疼爱的。

“祖母。”楚涟漪嗫喏道。

太夫人双手搁在拐杖上,瞪着眼睛看楚涟漪,面色倒是一脸病态,可那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哪里有病痛缠身的混沌。

楚涟漪浑身上下都装得极好,唯独那眼睛出卖了她,可见她骗人的技术还并不到家。

太夫人没理楚涟漪,冷哼了一声,“看来养在这儿你的病是好不了的,来人,给我抬了十二姑娘去宜兰院。”

楚涟漪吓得一个激灵,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可这当口她也不敢起身请罪,只好将错就错地被人抬到宜兰院。

楚涟漪一到宜兰院,太夫人就请了八个大夫轮流问诊,每个大夫说法不一,太夫人也不管,只让人照着那八副方子都拣了药,熬了八碗药端到楚涟漪的跟前。

“太夫人说,姑娘如今的身子眼看着不行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姑娘把这八碗药都喝了,还让老奴亲自伺候姑娘喝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崔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涟漪。

这位崔妈妈年富力强,身宽体胖,楚涟漪估摸着屋里没有一个人是崔妈妈的对手。这八碗药她要是真喝了,估计也就真的活不成了。

楚涟漪横了心,掀被下床,“崔妈妈,我想见祖母。”

崔妈妈冷着声道:“太夫人在奉祖堂。”

楚涟漪一惊,奉祖堂是楚氏一族搬到京里后修的祠堂,除逢年过节,或子女入谱,只有惩戒族人的时候才会开。

楚涟漪心想估计这次自己是触到逆鳞了,“妈妈,还请你去告诉祖母,我换了衣服马上过去。”

崔妈妈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楚涟漪让暗香伺候她把脸上的菜色粉给卸了,又摘除了钗环,一身素服,不施粉黛,身边除了暗香,谁也不带,往奉祖堂去请罪。

到了门口,宝钏拦了暗香,不让她进,楚涟漪只好拍拍暗香的手,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孤身一人进了奉祖堂。

奉祖堂,屋宇高大宽深,即使在夏日,也显得阴气沉沉,屋正中挂着楚氏族谱上第一人的画像,画像下是三层蓝布窄台,供奉着楚氏的祖先,供台前方放了一张黑漆素光长案,上置鼎、簋、尊、彝、钟、香炉、香筒等祭祀器皿。

一派的幽深肃静,一进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敬畏之感,楚涟漪正要举步上前上香,却被崔妈妈拦了下来。

“太夫人在西间等姑娘。”

楚涟漪心里暗叹,连上香都不准自己上,看来这次祖母的火是极大的。

楚涟漪一进西间,宝荷就善解人意地递上了蒲团,楚涟漪盈盈跪下。

楚太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孙女儿。虽然她素来不喜欢楚涟漪的母亲,可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模样品行都拔尖的人物,自己儿子为她伤了一辈子心也不算冤枉。

自己这个孙女,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心性聪慧更是胜之,可就是聪明得太过了,反而蒙蔽了心性,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落了下乘。

楚太夫人见涟漪素衣素颜,脸才巴掌大小,下巴微尖,一双眼莹莹如水,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身子不好倒不是装的。

“祖母。”楚涟漪出生轻唤。

“别叫我祖母,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祖母,你是想气死我才是。”楚太夫人撇头不看楚涟漪。

“孙女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太后赐的婚都敢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想把我们全家都逼死才开心是不是?”太夫人怒目圆瞪,吼得如河东咆哮。

楚涟漪自己还委屈得不行,也想索性就把事儿给挑开了,免得东猜西疑,“府清侯府来提亲,祖母为什么不同意,祖母眼红那荣华富贵,却要出卖孙女儿去换。,孙女儿根本就不想嫁那禹亲王。”如果当初太夫人允了府清侯府的婚事,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你个畜生,你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太夫人一手指着楚涟漪,站起身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口里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十二姑娘,你怎么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崔妈妈一边扶着太夫人一边骂楚涟漪。

楚涟漪见太夫人气得吐了血,自己也着急了,眼泪喷然而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脾气上来说的话是极难听的,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要说太夫人眼红荣华富贵的意思,反而是借着这机会在骂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贪慕虚荣,如果当时她能端庄地拒绝唐楼,而不是半推半就,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她是想骂自己贪慕虚荣,却不肯承认,反而怨上了太夫人。

“祖母,你不要气,不要气。”楚涟漪赶紧起身上前,想要扶太夫人。

却被太夫人“啪”地一声甩了一耳光,那力道大得将楚涟漪顿时就打倒在地,紧接着太夫人就用拐杖开始打楚涟漪,“你个畜生,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贪慕虚荣,卖孙女……”太夫人哭得声嘶力竭。

楚涟漪匍匐在地上任由她打,她也知道自己是说了诛心之话,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楚涟漪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疑心极重的人。

太夫人以前对她不闻不问,可偏偏从与唐楼的婚事有一点儿曙光的时候开始,对楚涟漪越来越关心,楚涟漪不得不怀疑祖母偏疼自己完全是看上了自己以后的荣华,这才有此诛心之言。

可是就算如此,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也是货真价实的,四处为自己求医问药都是真的,楚涟漪觉得自己万不该这样说祖母。

太夫人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凳子上,“好,就算我卖孙女求荣,你爹卖女求荣,你就该拒太后赐的婚,让全府都跟着你陪葬是不是?”

楚涟漪匍匐不语。

“你简直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不知好歹。你爹爹好吃好喝地供养你,就得来你这样的报答。今天就算我不打死你,你也是死路一条。太后娘娘召我进宫,我这辈子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想着装病拒婚是不是,你实在是聪明啊,你怎么不想想,你第一次以恶名被退婚,第二次还要用恶疾被退婚,你要是被退了两次婚,你以为你还能活吗?你以为还有哪家敢要你当媳妇,你以为那府清侯府就能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去,你简直做梦。”太夫人指着楚涟漪,口喷唾沫星子,气得双股发颤。

“我告诉你,你简直妄想。我素来当你聪明,没想到却是一头彻透彻脑的蠢货。好了,如今太后亲自开口要退婚,你就满意了是不是,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路可走?你今后就只有剪了头发去当姑子,要不然就只有一根白绫。你不仅蠢,还要祸延家族,我们楚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畜生,来人,把东西给我端来。”太夫人厉声道。

片刻后,有脚步声响起,待那脚走到了楚涟漪跟前,她才抬起头来,来人是宝钏,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盘,上面放着一根叠成块状的白绫,并一碗水,旁边是一碗装着白末的小碗。

崔妈妈上前,将那白末投入碗里,用一旁的银匙搅动了一下,那银匙瞬间就变黑了,想必就是砒霜水了。

楚涟漪瞧着这两样东西,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彼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就没想活过。

人因为有所留恋才有所活。

可楚涟漪自问,这里她实在找不出留恋的东西。父亲虽疼爱自己,可是彼此分隔得远远的,那样的爱太沉重又遥远,楚涟漪虽然敬重他,可却从没真正当他是自己的父亲看过。她的父母还在那现代,楚涟漪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挂念的就是那两个白发送黑发的老人。至于祖母,于楚涟漪小的时候最需要的时候,从没伸出过援手,即使如今两个人亲近了,可到底进不了心底。

楚涟漪的母亲楚夫人生前倒是极疼爱楚涟漪,可那时候楚涟漪的心态根本就没调整过来,成天想着封建主义的坏处,根本就没想过要在这里扎根,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那时候楚夫人对她的爱,她都是冷眼看着,到楚夫人去世,她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唯一一个最最疼她爱她的人已经走了。

后来遇到唐楼,除了加速楚涟漪对这个时代的厌恶,好像并没有让她产生对世情的留恋。

在这里姊妹之间的情谊也清淡,各房之间防备倾轧,楚涟漪觉得累得慌,天天拘在小院子里的生活,她早就过够了。

她想家了,想爸爸妈妈,还想吃冰激凌,还想爬山,还想那大海。

楚涟漪撑起身子,恭恭敬敬地朝太夫人磕了三个头,手摸上了那砒霜水,稳稳地端到嘴边。

25、打精神 。。。

“啪”地一声楚太夫人手上端着的茶杯就摔到了楚涟漪的身边,溅起的碎渣还打上了楚涟漪的手,流了血。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畜生,你想死是不是,是不是,好,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畜生。”楚太夫人举了拐杖就往楚涟漪的身上打来,每一杖都伴随着货真价实的与皮肉接触的声音。

楚涟漪背上狠狠地挨了十几棍子,沁出血来,嘴里也咳出血来,神智却格外的清晰。

“娘,娘,你饶了婉姐儿吧,她年纪还小。”楚青全大概是得了暗香的消息,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跑了来,一把捉住太夫人的拐杖。

“小什么小,我在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生了你了,她还小吗?”太夫人怒气未消,但到底那拐杖再也没打下来过。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难道楚家就要灭在我手上?”楚太夫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贵夫人的端庄气质灭去无疑。

“娘,都是儿子不好,让儿子回去好好教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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