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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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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柳烟用几乎是不可思议到谴责的目光瞪着他,“失家败亡,这要怎么去承受?!”
青芒只是静静回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忧伤的笑意,低眉,正欲开口,门外却突然一片嘈杂。
柳烟神色一变,握在青芒臂上的手不由收紧。
房门遽然破开,一队法师冲了进来,立时团团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青芒已经在他们破门的一刹那消失了。
只听为首的玄衣法师冲着柳烟喝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跪下就擒!”
这么快……柳烟心中冷笑一声。“敢问这位官差,本郡主何时成了妖孽了?”她略一挑眉,嘲讽笑问。法师最是看轻习武卖力之人,她还偏问他叫官差。
她早知云尧一定发现了她已然得知七年前冤案的内情,再加上知道了他与宁清莲苏绘月的关系,必定不会放过她,而她作为“早该被除掉的人”,又身处君藩之争的风口浪尖上,太子怕是也不会保她。只是不曾想这人竟连一丝救命之恩都不顾念,醒转不到半个时辰就来拿人。
“官差”冷笑一声:“妖孽何须再耍口舌之利?国师大人亲见你与千年妖精潜入京城,意欲乱我社稷!你也不必狡辩,你身上带的妖气可是一时半会儿掉不了的吧?”
“哦,对。”柳烟神色仿佛恍然,“难为他还费力寻这么个理由。他干的那些龌龊事,也能找到些和这一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大胆!”玄衣法师喝道。
“再者,你以为就凭尔等鼠辈,能拦住本郡主?”柳烟傲然一笑,右手便要抬起。
却不等她施法,那为首的法师冷冷一笑,挥手,一个人影便从这一众法师围外被扔了进来。
柳烟眼角一跳,忍不住便一脚踏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被堵住口鼻的少年一张清秀的脸全然惨白,正是守在她房门外的宁椴!
“你们……!”她转眼怒视为首者,咬牙恨道。
两支法剑直直指着地上的宁椴,脖颈上紧贴着剑尖的位置上一道鲜血蜿蜒而下。为首的呵呵笑道:“我劝郡主还是好生跟我们走吧。这小子挺有骨气,术法不怎么高明却也敢以一当十,郡主不想失去这么个忠仆吧?”
柳烟紧盯着毫无知觉的宁椴,眼中满是痛意。指尖深攥,正欲抬头,忽然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来人却是越昱平。
柳烟突然想笑。到底来了么?见太子看着房内场景微蹙起眉心,她轻笑出声,不等他说话,便歪过头点点,道:“殿下也来拿我这妖孽了?也好,殿下还是看着我死安心一点,是吧?”
越昱平直视着她,眉头皱的更紧:“郡主此言何意?”
柳烟突然觉得这整个人世都是个大笑话,用整个生命去保护的东西,到头来却被人告知只是旁人的玩具;用全部心血去守望的人,到头来却是必除自己而后快的仇人!想起前几天还在为自己是存是忘患得患失,为自己究竟是谁进退痛楚,她觉得连自己都如此可笑。
“殿下到了现在,还要这么问吗?”忽然平静,她抬头,眸子明净澄澈,笑得了无牵挂,“七年前殿下就想要宁言潇的命,她的爹替她死了。今日再无人替她,殿下还不动手么?除掉我,再无人知晓那些你们不愿人知的,再随便安个罪名,宁氏一族也就完了,岂不一举两得?”
越昱平眼中诧异愕然,隐隐一丝痛意滑过。
不等他说话,她又继续笑道:“对,我是妖孽。我与沧延妖尊灼斓亲近,还将他们引入大炎,我还到过沧延妖山。我用的那些术法全是妖法。来抓我吧。”
闻言越昱平猛地抬头看她,一向不露声色平静稳妥的脸上再掩不住惊痛质问。
柳烟笑着。玄衣法师不愿再等,朝着越昱平颌首一礼:“殿下,请允我等拿下这妖孽!”
越昱平却不看他,只是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下颌紧绷,缓缓摇头问道:“你救过我……你若是妖孽,为何要救我?”
“是啊,我为何要救你?”柳烟目光静静投向他的眼睛,却像是穿过他看向缥缈的虚空,“你看,我确实妖孽不是,竟去救自己的杀父仇人。”
……
灰重的天际被惨白的闪电撕裂,雷鸣如吼,狂云如怒海巨浪狂啸卷来,霎那遮蔽了目光所及的天地苍穹。阴云之中,琉璃薄光渐显,点点铺满,细看之下无穷无尽,皆是天界的神兵。
苍天之下,沧延独静。怒风呼叫,树影狂乱,残叶成刀。隐隐山崩之声,地裂之声,声声如泣。
一立耸然如云的峻拔高峰,怒海之中傲然静默,仿佛视世上万物皆蝼蚁。
阴云团聚,神光猛涨。
巨石飞滚,碎岩四溅,浓云呼啸,风如鬼魅,轰然的一响。傲立天地间亿万年的沧延山无想峰,崩断倒坍。终是,天崩地裂。
一口鲜血喷出,倚在灼斓怀里的鸢颜绝眦欲裂。灼斓慢慢拍着她的肩臂,静静看着云霄之中一截一截隆隆崩塌的山体,目中空空荡荡。
身后金秋已是泪流满面,却还强忍着不哭出声。
眼前的空气微微一波,一道白光,黑色战衣的莫若出现在他们面前。看了看洞中躺在治愈灵光之中了无生机的众妖,他疲惫的目光转向灼斓,肩头的黑衣颜色深重些,是血。
“准备转移吧。我已经给青丘发了信。”
良久,灼斓才像是听到了,转过目光,淡淡说:“逃到那里又有什么用?灭了沧延,下一个便是青丘。”
莫若神色也是淡淡,看向崩塌的无想峰,不说话。
就这么沉默着,满是妖众的洞中仿若无人。仿佛过了一千年,莫若才慢慢开口。说的却是:“来了。”眼睛看着的一处便渐显出一抹极亮的神光。
青龙负手走过来,无人拦他。只有灼斓搂紧了醒来不久又受重创的鸢颜。
走到灼斓身前,他缓缓跪下身来,定定看着鸢颜。鸢颜却闭了眼转过头去,失血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
他面上冷峻的线条纹丝不动,深静的眸中却隐隐温柔痛惜。下意识探出手去,慢慢想要抚上眼前女子苍白绝美的面颊,却被另一只手轻轻阻住。
“既然当初放弃了,现在又屡次三番打击伤害,何必再来打扰她的清静?”灼斓平淡说出,眼睛只看怀中的人。
青龙目光一滞,眼中强压下去种种情绪,缓缓又移回手来。
“神君与我,是敌非友。神界先任朱雀神君已陨,现在只有妖族鸢颜罢了。神君既要剿灭妖魔,便再不必顾念什么。”灼斓继续说,声线平平,毫无感情。怀中的女子也还是紧闭着眼,一丝表情也无。
闻言,青龙抬起眼来,视线往灼斓身上轻淡一带,便立起身来,退上一步,目光再在鸢颜脸上流连一次,转身,离开。
消失在清冷神光之中的那一瞬,神界青龙神君的身形微微一震。那是身后响起刻骨铭心的熟悉声音。
“恒然,是你逼我。”鸢颜说。
……
越昱平蹙眉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那男子一手揽住柳烟,四面法师俱是如临大敌。便是并不通术法的他也能感觉到,纵然是出尘的飘逸和绝世的高华,也掩不住那男子身上传来的强势的压迫力。
“呵,”那男子微微一笑,风华便倾众生,说出的话却是嚣张至极,“你们既然说柳烟是妖孽,那不来个把妖孽岂不是拂了你们的兴致?纵使烟儿有罪孽滔天,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她一根毫毛。若真有谁胆敢伤她,我定让他百倍还过。话已至此,就此别过。”
说罢,身形微动,清光闪过,被团团围在房内的两人连带人事不知的宁椴,便齐齐失了踪迹。


。。

第十五章 离时歌
四野寂静,秋意深沉。已然大亮的天光之下,和风却隐约传递着独属于秋季的盎然生机。空气中弥漫着秋草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沾了晨露的泥土吐露阵阵芬芳,轻唱了一晚的虫声停了,天顶上是寥落的飞鸟留下的痕迹。
深草连天。细碎的草末粒粒落在跪坐草中的女子深青的锦裙上,袖口领口银线细绣出繁复花纹是玉兰海棠牡丹缠绕成的玉堂富贵,宁安郡主一手轻抚怀中少年的额心,手心晕染开柔和的光焰。
“不要再继续了……你支持不住的。”她身边站立着的青衣男子皱眉道。
她笑了笑,头也不抬。早晨勉力将云尧灵识唤醒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此时再为宁椴疗伤早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青芒见她不肯停手,叹息着蹲下身来。“我是妖族,不能为他疗伤,但是你至少可以把他带到殷琊山吧——那里精于治愈术法的定不在少数。你不是也打算回去么,继续耗力只是自杀行为罢了。”
柳烟微抬起头,淡倦看向草与天相接的那一线苍茫,天光落在她深褐色柔和的眸中,碎成一汪琉璃迷离。“回师门?……我还能回去么?还想把师门也牵扯进这片泥潭么?”声音幽幽慢慢,仿佛心绪早已飘摇去了虚无的远方。
青芒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也无话可说。
忽见柳烟突然蹙起眉心,原本按在宁椴额上的手也似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心口送去。青芒不等她动作,便闪电般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紧了紧眉头,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事出意外,柳烟轻呼一声,下意识便要挣扎,却哪里是一个七千年道行的大妖的对手。
“你又在心里放了什么人?”青芒抱紧她的肩头,一手按在她胸口心脏的位置,沉声问。
柳烟这才从呆怔的状态恢复过来,见挣不脱,只好乖乖倚在青芒怀中。这一恢复清醒不打紧,她倒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你干什么?”
“我是问你,你又把什么人放进心里了?”
……青芒尊者,我当然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这个姿势,这种问法,这般状态,这类气氛,想不让人想歪都不可能吧……柳烟默。
“你……手放在哪里?”只好再度提醒。
“……啊?”似乎是反应过来了。
青芒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神情,收回手时极白皙细致的面皮底下却仿佛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色。他微微偏了目光,揽着柳烟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还沉浸在他那因为奇异神色而更显清俊的侧面之中的郡主小姐终于被警醒,“我在云尧的记忆里救出了一个人,只有灵识没有肉体,只好先放在那里。不知道是谁。”
青芒脸色愈加不好,“你以为锦烟琉璃是瓶子还是罐子,能让你随便把什么人的灵识都往里塞?锦烟琉璃只能承载你一人的灵识,再放入他人的灵识会减少它与你身体的结合时间。”
柳烟先是一愣,马上又无所谓地笑了:“反正正常时间也就一百天而已。区区百日你们的战争又怎么会结束?我不曾指望自己活过这一百天,短一些又如何。更何况……天地之大,现在竟已无我的立足之地……活得再长久也只是无益罢了。”话到最后已然叹息。
“胡说八道!”一向如他姐姐一样淡静超然的青芒这时居然现出一丝怒色,低喝,“就遇到了这样一些事,你就要自暴自弃?你可知我姐姐灼斓多少次走入死地又绝处逢生?妖魔界第一次大动乱,姐姐的父亲被妖王所杀,她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也被妖王逼得逃无可逃。三千年后,兰妖灼斓剑斩妖王灭五魔一统妖界。她都能忍辱负重不见天日三千年,你难道连一时都不能忍耐?”
这倒是柳烟第一次听闻。只因人界的历史实在太短暂,那些开天辟地石破天惊都化作了尘埃飞烟,人类方诞生,自然不会知晓记载这些事情了。
她呆了一会儿,脑中浮出无数问题,最后先挑了一个最浅显的:“姐姐的父亲?那不是你父亲么?”
这反应倒出人意料,青芒无奈一笑:“你读了那么多书,就不知道灵兰一族是什么?也是,你们的书上大约只写了灼斓是兰妖吧。原本灵兰一族并非妖族,而是钟天地混沌灵气而生的精灵。灵兰生昆仑之巅,万年一发,姐姐之父灵兰楚瑛最先修炼脱离本体,灵兰一族这才渐成气候。后来灵兰族因灵力绝世遭妖王嫉恨,在楚瑛离世后惨遭族灭,昆仑百里灵兰被尽数刨根掘茎,只剩下姐姐一株。姐姐灭了妖王后被众妖尊为君者,灵兰一族这才归于妖族。所谓父亲,只是因为姐姐是比楚瑛族长晚一万年而生于同株罢了。我于七千年前出生,与姐姐同根。我与姐姐的关系正如姐姐与族长的关系,不过是姐姐只当我是弟弟。这些所谓辈分原本也无关紧要。”
柳烟从不曾想飘逸潇洒静谧独立如灼斓竟会有这般惨痛的过往,听来怔怔只觉震撼,却见青芒平静说来,并不见任何感情波动,想来待他出世时那些血色暗淡残影交叠也早已过眼云烟,或者就是这些千年大妖们太见惯生离死别旦夕祸福。“那……”她脑中纷乱,喃喃,“君者?不曾听说现在妖界有妖王啊?”
“姐姐无意权力尊位,隐退沧延山。”一言至此,念及家园堪忧,青芒目光一暗,“咱们是不是离题太远了?”
“啊。”柳烟被拉回思路,再度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困境,却仍是一筹莫展,只得郁郁。
“你现没有力量与那锦烟琉璃中人交谈,我倒有办法问个究竟。”只听青芒又说。
她想侧过头直视他的眼睛,却发觉自己还紧紧贴在他的胸口,脸霎时便烫了起来,又开始挣扎,一边还没忘了问问题:“他只有灵识,你如何与他交谈?”
青芒没理她,握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使力把她移了一个方向,柳烟便看见他俊雅的面容瞬间变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可怜宁家郡主养尊处优从来没遇到过被人轻薄的情况,此时完全被石化。等她能够思考时,自己的额头已与灵兰妖精的相抵在一起了。
脑中空白。
片刻,青芒直起身来,看着貌似镇定到无反应实则那是由完全痴傻所致的女孩,说话:“那人让我告诉你,他与你同门,是你师父那一辈的。所以你必须回殷琊,到了那里你师父自有办法将他安置妥当。且,你不必担忧师门,人界还无人敢妄动殷琊。”
柳烟呆呆听完这一席话,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末了,秀面涨红,快速把还搭在他腰上的左手和扶在他肩上的右手收回来,狼狈挣脱出他的怀抱。这次青芒没再坚持。
动了动嘴唇,她正欲开口,一转视线正对上另一双惊瞪着的杏眼。
不知何时醒来的宁椴正张口结舌地盯着她烧红的面颊和羞赧的表情。可是……小兄弟你也不用这么……惊恐吧?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郡主小姐羞急之下口不择言,这样一说更是坐实了与青芒的“私情”。
“你、他、你们……”宁椴轮流指着两人,眼睛瞪得可以放进鸡蛋,“小姐,他、他!他是妖啊!你……你是太子妃啊!”最后蹦出这么句话来,倒是突显了宁家法师对妖气的敏锐觉察和点出问题关键的强大能力。
这话确实给柳烟降温了不少,她坐回原位,用手捂住犹是滚烫的面颊,瞳子却立时恢复了冷然。“小椴,我不再是太子妃了,也再不会是宁安郡主,你也再不会是宁家的法师。宁氏一族马上就要倒了,不能再回去了。”
宁椴怔忡看着柳烟,“不能回去……?我是宁家的人,不回去……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去寻你想去的地方。”柳烟站起身来,身后是天光云影衰草风烟。
“我负家族,无力去救。你愿随我回师门吗?”
宁椴也勉强站立起来,身上的伤牵动,他却仿若无感。光影于他眸中徘徊良久,他终是缓缓摇头。
“呵,”她轻笑,“我知道的。”
“我是宁家的人……它即使倒了,也是我要回的地方。”话落,转身。
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苍蓝灰褐的背景里好久,青衣的少女慢慢回身,眼前那少年的残影依旧晃晃荡荡,嘴角勾起一抹笑,自嘲。
“我大概是个自私又冷血的人。”
……
莫若站在山崖上,目视崖下挤挨倥偬的人群。道行高的浮空而行,衣衫飘扬神色却暗淡;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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