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文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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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家庭？”老妇人似乎对这个名词很陌生，想了想，说：“哦，很久以前，我在电视里看到过，一男一女生活在一起，生几个孩子就是家庭。那是古人的习俗，我们现代人不。投缘了在一起多玩几天，玩腻了说声再见再换几个，就这么简单。很多人更喜欢找克隆人玩，那些克隆人百依百顺真不错。”
“所有的人都这样生活吗？”
“这就是人生，还能怎样？”
“老了以后呢？”吴良斐不想讨好她，在她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老妇人松弛的面皮抽搐
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孤寂、忧伤、无助和迷茫等等复杂的神情。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说：“就像我，是么都不缺，就是缺个知疼知热说贴心话的人。国家配给我六个克隆人，还有六个机器人，整天对着那几张面孔，真烦人。我好回念过去的岁月，可我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只有等死了……”说着，流下了几滴老泪。
吴良斐一点也不同情她，又提出了一个尖刻的问题：“你害怕死亡吗？”
老妇人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害怕孤独。有醉生梦死，死亡没那么可怕。”
“什么是醉生梦死？”
“是一种药，叫梦幻1号到梦幻100号，也叫醉生梦死。任选一种服下，就会进入你选择的美妙世界，在极度欢乐、幸福、满足中慢慢离开这个世界，或者你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最得意、最美好的经历，在梦中一一重现，在美梦中慢慢死亡。我们天堂星人，都是这样走完了最后的人生，你不知道吗？”
吴良斐为之语塞。老妇人絮絮叨叨，滔滔不绝，讲的都是陈年往事，和永远逝去的美好时光，没有多少价值。
梅韵站起身来，说：“很抱歉，我们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老妇人笑了，说：“瞧我，好多年没跟人聊天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年轻人，我也要买点东西，把那辆小车给我推过来。”
吴良斐依言将购物车推了过来，老妇人接过车，推着走了。
梅韵沉思片刻，说：“如果皮条客和这位老妇人所言属实，天堂星是一个物质生活极其富裕的星球。”
吴良斐说：“也是一个极其荒淫糜烂的星球。皮条客说，天堂星只有19亿人口，如果我们的地球，也只有19亿人口，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梅韵说：“地球上没有那么多机器人和克隆人养活你。”
吴良斐说：“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吗？”
“努力什么？”
“这些年，不断爆出某些公司不顾国际禁令，暗中克隆人为其充当苦力的新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令既然破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地球人类，也会像天堂星人一样，成为寄生在克隆人生上的蠹虫。”
梅韵说：“天塌不下来，别杞人忧天了。”
吴良斐说：“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现在干什么？”
“兴之所至，随遇而安。”
吴良斐说：“指令长大人，皇帝不差饿兵，是不是该祭祭五脏庙了？”
“我同意。”
梅韵摩着肚皮回答。他们带了足够的给养，但却全留在车上了，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商场里有大量包装精美的食品和饮料，可惜囊中无铜，空自眼热耳。
走到一个角落，吴良斐以目示意。不远处，摆放着许多玻璃器皿，里面装满了开了封的食品和各种饮料，不时有人走上前来随意品尝。远远地，老妇人推着小车走了过来，也拈起一块塞进了嘴里。梅韵急忙趋近前去，含笑说：“老妇人，我们又见面了。怎么，这些东西可以随便吃吗？”
老妇人告诉他，这些都是供顾客免费品尝的商品。一个人可以不为名利所动，不为美色所惑，饿极了时，没有几人能够抗拒食物的诱惑。所以，老妇人走后，二位科学家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拿起食品和饮料猛吃猛喝。略略充饥之后，互相使个眼色，扭头便走。刚走到门前，麻烦来了。。
商场出口处，有四对俊男靓女迎新送旧，老妇人曾言，他们都是克隆人。拦住二人的是二位绝色女郎。她们非常客气地要求二人将右掌按在指纹识别器上。梅韵究其原因，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说，只是为了核实一下指纹，免得闹出误会。梅韵知道躲不过，只好照办。吴良斐不知道何处露了马脚，望着显示器上滚动的符号，心里直是打鼓。
终于，显示器上出现了一行文字符号。梅韵望着女郎，以目相询。
女郎满面困惑，说：“奇怪，国家指纹库里，没有二位的资料。”
“那又如何？”
“查不到二位的指纹，也就查不到二位的银行帐号。”
“查到了又如何？”
“二位就可以走了。”
“你是说，我们现在不能走？”
“很抱歉，恐怕是的。”
“为是么？”
“因为二位享受了本店的免费服务。”
吴良斐本已有些明白，听到此处，又坠入五里雾中了。只听梅韵问道：“既然是免费服务，享受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吧？”
女郎说：“理论上讲，的确如此，但有前提，第一，必须购买本店商品；第二，必须有银行帐户。二位若居其一，都可以享受本店的免费服务。”
“我还是不大明白，请你解释一下。”
要求很合理，女郎不能拒绝，解释说：“二位若有帐户，即使今天没有购物，明天也有可能成为本店的顾客，所以，仍然可以享受免费服务。可是，我们查不到二位的身份资料，很可能只是路过本地，出了门便一去不回头，没有机会成为本店的顾客，所以，就没有权利享受本店的免费服务。”
“我懂了。”梅韵点点头。“请问此事如何解决？还有，这条规矩是谁定的？”
“是主人定的。”女郎人人面带妩媚甜蜜的微笑，毕恭毕敬，彬彬有礼。“国家规定，以非法手段获取他人财物者，处以非法所得价值100倍以上，500倍以下罚金。二位刚才食用的点心和饮料，合计110元，以最低标准处罚，共计罚金11000元。请问二位，用什么方式支付？”
二人如同被抓住了手腕的扒手，不禁面皮发紫，无地自容。
“你们没有查到指纹，就断定我们没有银行帐户，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梅韵一边强辞夺理诡辩，一边急思脱身之计。吴良斐则躲在指令长身后，心里七上八下，抓耳挠腮。
女郎说：“除了指纹识别系统，商场还配备了相貌和眼虹膜识别系统。二位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你们的指纹便进入了系统，当你在商场四处游逛，随意触摸某些商品时，又会不断地留下指纹。凝视某些商品，或者阅读商品说明时，识别系统就会把你的相貌和眼虹膜资料，传输到国家公民信息库。传输、检索、反馈，整个过程，不超过3分钟。这是人尽皆知，并且全球普遍采用的技术。我们反复搜索之后发现，国家公民信息库里，居然没有二位的任何资料，当然，也就无从查找二位的银行帐户了。”
梅韵绞尽脑汁，仍然脱身无计。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笨拙无助过。不得已，他打算表明身份。
“如果……我说我们是外星人，你相信吗？”
女郎的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嗓音说：“先生，请你千万别这么说，若被警察听到，麻烦可就大了。为了区区小钱，冒这么大的风险，太不值得了。”
梅韵苦笑不已。这鬼地方，有了麻烦不能表明身份，表明了身份更麻烦，不表明又没有钱。他真的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
“坦率地讲，我们是身无分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给你们做工抵债，可以吗？”
“很抱歉，没有这个先例。”女郎耸耸肩，拒绝了。
“那怎么办呢？”梅韵回眸问同伴，同伴直是摇头。
女郎说：“如果真的别无办法，只好请警察了……”
梅韵一听“警察”二字，顿时心中发毛。吴良斐更是全身发冷，战栗不已。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说：“多大点事，还要叫警察？”
正是那位老妇人。她走到女郎面前，板起面孔训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带他们来的。他们做错了什么，又叫警察又罚款的，欺负人呀？你们的主人呢？叫他出来，我要投诉他！”
女郎听到“投诉”二字，神色有些慌，强笑说：“他俩明明是先来的，怎么是你的朋友呢？”
“是我让他们先进来的。”老妇人指着那面巨大的多画面显示屏，强词夺理。“我带着他们逛商场，聊天，又让他们品尝那些食品，你们看得一清二楚，凭什么说他们是贼？这是诬陷！叫你们的主人来，我不但要投诉他，还要他赔偿损失！”
“老夫人，主人不在家，请你……”
“你叫不叫？不叫，我就叫警察了！”老妇人咄咄逼人。
女郎争辩说：“老夫人，这不能怪我呀，公民信息库里，真的没有他们的资料……”
“住口！”老妇人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在特种公民信息库里查查？”
女郎顿足道：“我也想查来着，可是，我们的系统无法进入特种库。还有，我觉得那种身份的人，似乎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你懂什么！”老妇人压低嗓门喝斥。“他们在执行公务，幸亏无法进入，不然，你这祸就闯大了。”
“那怎么办呀？”女郎还很年轻，被她吓住了。
老妇人拍拍她的的肩头，说：“没事，他们也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我来处理。”
说罢，走到二人面前，说：“二位，一场误会，没事了。来！帮我拿上东西，咱们回家！”
老太婆很贪心，杂七杂八塞了满满一车。二人分装了两大袋，各拎一袋跟着往外走。
梅韵忍不住问道：“真有特种公民信息库？”
“风闻而已，不清楚。”老妇人满面笑容乐不可支。“真好玩！”
“好玩？”
“是啊，年轻的时候，我和同伴们的钱花完以后，常玩这类把戏骗吃骗喝骗玩，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开心。你们怎么会没钱呢？是不是配额花光了，或者干了坏事，被吊销了帐户？”
二人张口结舌，茫然不知所云。
“怎么，你们听不懂我的话？”老妇人停住了脚步。
“不瞒你说，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贵地的很多事，我们都搞不明白。”
“哦，我说呢……”
老夫人咧嘴笑了。她的牙齿很洁白、很整齐、很漂亮，八成是假的。
接着，她告诉二位星外来客，所谓配额，是国家每年无偿分配给每个公民的财富。她还告诉二人，有三种人无权享受配额，一种是这个星球上创造财富的克隆人，第二种是正在服刑的犯人，第三种是康科人。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
步出商场，已是黄昏时分，大街上仍然冷冷清清，罕见行人。
梅韵急于摆脱老妇人，正想乘她整理口罩的机会告辞，吴良斐却问她道：“普通公民，每人每年可以得到多少配额？够不够花？”
老妇人想了想，摇头说：“我记不清了，总之，年轻的时候，怎么花也不够花，现在，怎么花也花不完。账户上现在到底有多少钱，我真的搞不清楚……”
一辆公交车徐徐驶近，老妇人打住话头，热情地邀请二人去她家做客，二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婉言谢绝了。
他们将她搀上车，正要递上购物袋，谁知她摆手说：“下了车还得走一截路，太累，扔了吧。”
车开走了，梅韵掂了掂购物袋，笑道：“我这一袋是食品和饮料，晚餐有着落了。你那一袋是啥玩意儿？”
“一个令人神往的寄生虫世界……”
吴良斐感叹不已，打开了袋子。里面有几包口罩，其余的全是女人用的零碎。梅韵吩咐，留下口罩，其他的全部扔掉。
吴良斐举目四顾，附近没有垃圾桶，他不敢乱扔，便拎着袋子往前走，问道：“现在去哪儿？”
梅韵说：“老妇人曾说，花园城下面，有座地下城，80％的花园城居民，在那里彻夜狂欢。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去地下城，看看天堂星人民是如何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前面有个候车亭，去那里进餐。”
候车亭是公交车站，四面玻璃为墙，而且有门，里面空无一人。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座椅下面躺着一个人，用破旧的灰袍裹着头，席地而卧。
吴良斐指指地上，有些犹豫。梅韵示意，就在此进餐。外面的空气太污浊，戴着口罩没法吃东西。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但是，地上的人还是被惊醒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原来是个女人。年约卅来岁，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满面菜色，蓬头垢面，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节，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望着二人手中的食物，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她脸上的神色表明，她此刻正处于极度饥饿之中，迫切希望能得到一份食物。但她并没有开口乞讨，一瞥之后，立刻便移开了目光。
梅韵使了个眼色，吴良斐会意，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吗？”
她抬眼望着他，眼神中既有犹豫，又有戒意。
吴良斐又道：“我们的食物很多，二个人吃不完，如果你愿意赏光，我们会感到非常荣幸。”
她又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然后躬着腰走近前来，仍然坐在了地上。
梅韵很诧异，说：“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呢？”
她凝视梅韵，审视片刻，说：“如果被警察看到我和二位坐在一起，会有麻烦的。”
“为什么？”
她接过吴良斐递来的食物和水，既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举瓶牛饮，而是先举瓶朝二人示意，然后很文雅地呷了一口，说：“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梅韵接言道：“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因为没有通行证，我们的车被扣了。恕我冒昧，据说这里的公民都有配额，而你却如此潦倒，为什么？”
她一边进食，一边说：“难怪你们什么都不懂。我是个克隆人。国家法令，克隆人不能与自然人平起平坐，不能使用公共设施，譬如这些椅子，我就不能坐……”
二人正想了解克隆人的情况，听到她是克隆人，喜出望外。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才不会引起她的戒心。一直等到她吃饱喝足之后，梅韵将剩下的食品和水都送给
了她，然后说：“我刚才说过，我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瞎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搞得处处碰壁，举步维艰呐”
她很聪慧，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淡淡一笑，说：“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天蒙二位所赐，总算饱餐了一顿。常言无功不受禄，既然受了，当有所回报。二位想问什么，尽管说，我将知无不言。”
她谈吐不俗，神态不卑不亢，甚得二人好感。
“我们想了解有关克隆人的情况。”
“这个题目可不小。”她的笑容非常美。“克隆人在这个星球上，已经存在了600多年，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我觉得，二位的语气，像外星人一般。”
“不必扯太远，就说说你自己。”梅韵不急于表明身份。
她略加思索，说：“要想了解克隆人，首先要明白，克隆人不是人，他是人类制造出来，为自己服务的工具，其社会地位，甚至不如机器人……”
二人在家时，也时常听到“克隆人不是人”之类的说法，那时并未在意。可是此刻，当他们面对一位举止文雅，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克隆人声称自己不是人时，就像有人指着鼻子骂他们不是人一般，感到非常刺耳，非常愤慨。
“即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克隆人没有任何地位？”
“就像这几把椅子，人类制造它，就是为了供人类踩踏、供人类坐的，它能有什么地位？”
二人相视无言。
“……我15岁就进了极乐宫……”
“什么极乐宫？干什么的？”
“就是妓院。”
二人轻轻“啊”了一声，心头像压了一座山。
“人类分男人和女人，克隆人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