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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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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得将目光移回到母亲身上,她沉默地注视着我,过了半晌,才平静地回答:“好吧!如果你愿意嫁给一个凡人,就上斩龙台将你的鳞片削去,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了。”
她转身而去,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这变化有些出乎意料,我感觉到头脑里一片晕眩,我该怎么办?削去鳞片吗?成为一个普通人会怎么样?不能再进入大海,用两只脚走路,不能再飞行,活了几十年就会死去。
活了几十年就会死去!
多大的代价,但也许这是一种幸运。
我巡着旧路来到鲛神的住所,她仍然安静地炼制珍珠,我惊讶地发现只是这样短的时间里,她的鬓边就有了一丝白发。
她看了我一眼,用依然未变的语气说:“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红珊瑚的桌子上:“我以后都不能再来看你了,再过几十年我就要死了,开始另一个轮回。”
她神色不动,“可惜你不会死得那么早。”
“如果我一直是龙,当然不会死得那么早,可是我决定了,明天我就削去鳞片,以后就做人了,人的寿命是很短的,听说能活到一百岁的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鲛神露出一丝冷笑:“你真地想做人吗?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你改变吗?”
“不能。”我坚定地摇头。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听了以后,会改变主意。”
“什么事?”
“你就算变成人也不会死,因为你已经吃了我的长生不死珍珠。”
我一惊:“什么?”
“长生不死珍珠,你不是知道的吗?”
“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神话。”
鲛神嘲讽地微笑:“龙在人类看来,也只是一个神话。”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念电转,如果我吃了她的长生不死珍珠,那么我就会一直活下去,永远都不死吗?
“寿与天齐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才不想呢!”我尖声大叫。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让我无休止地活下去,身边的人都慢慢地死去,那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现在你是不是改变了主意?”
我下意识地摇头,我已经骑虎难下,在母亲面前,在柳毅面前,在泾阳子面前,我都那样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能改变了。
那就去做一个永远不会死的人类吧!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的生命做为游戏,是很可笑的事情。”鲛神总结性地说了这句话。
一半是龙,一半是人,本身已经是很可笑的事情,但我的龙族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我上了斩龙台。
后世的人们把这个过程想象得即浪漫又凄楚,事情并非如此。你见过厨子为鱼去鳞吗?一条龙被削去鳞片的过程与此基本相似,唯一的不同,是鱼会在砧板上挣扎,我却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出席这个千载难逢的盛会,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却旁观了整个过程。
受刑的人和持刑的人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暧昧神情,我瘦弱的身体毫无掩盖地曝露在水族的面前。我已经习惯了人的面具,再也不愿以原来的身躯示人。
施刑结束后,水族用特殊的巨蚌将我送上海面,我的身体沉重而软弱,从此以后,我将永远以洞庭公主的样子存在,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我慢慢地向着钱塘行去,这在过去是瞬间可达的距离,现在却遥远得象是天涯。
还好我不需要饮食,减少了许多麻烦,我到底还是不同,因为我长生不老。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旅程,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我虽然走得慢,这条路却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后世的人们说,从此后我和书生柳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忘记了,我是长生不老的,而柳毅却只有短暂的几十年生命。
不过谁会在乎这个呢?
只要知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行了,谁会在乎生活在一起以后的柴米油盐呢?
我的手里一直抱着那把宝剑,到了钱塘后,它是我屋中唯一的装饰品。
幸福与否,我不知道,我自己正在麻木,如同我的同类,柳毅却一定不幸福。就算刚开始的时候幸福,以后他也不觉得幸福。
在他的眼中我并不是一条叫那迦的龙,而是那个长安城中的洞庭公主。
然而当他一天天老去后,我这个公主却一直眉目如画,一如往日,从未有丝毫变化。我相信在开始的时候他竭力忍耐,可是任何一个人的忍耐都有一个限度,当忍耐超越了极限时,便会一泄千里,一点都不再能忍耐。
当他的鬓边出现白发后,他开始流连章台柳巷,数日一归,偶然归来也必是大醉。
我们屡次迁居,从钱塘迁到会稽,又从会稽迁到金华,然后是泉州、福州,最后终于迁到穗州。这里离南海已经不远了。
迁居是为了使周围的人注意不到我的异状,也许是因为我依然怀念南海吧!
他每至一处,便去寻访吃喝嫖赌之处,几乎无法再与我谈话。
我看着他脸上慢慢地出现皱纹,身躯开始佝偻,那个最初的布衣书生已经一去不复返,原来岁月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我时而会去寻他,在赌馆,在酒楼,人们的称呼也在改变,柳毅,你的小妻子来寻你了。柳毅,你的女儿来寻你了。柳毅,你的孙女来寻你了。
每当此时,他便会仇恨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当他没有说出口以前,我不会首先提起。
终于有一日,在赌馆的后门,我扶起了昏睡的柳毅,他醉眼惺松地看着我,然后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他一把推开我,颤抖着手指,却仍然固执地指着我的脸,“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永远不老?”
我默然,我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是那条叫那迦的龙,也是那个死去的公主。
他说:“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看见你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脸。我曾经以为你是洞庭公主,现在我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是什么妖孽呢?你对我说你已经是一个人了,可是这个世上有不会变老的人吗?你到底是什么妖孽?为什么让我慢慢地老去时,却永远能看见你一成不变的脸?我害怕,我真地害怕。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不想。”
他一口气说下来,我茫然地看着他,这是他早就想说的话吧!直到现在才说出口。
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书生,如今已经是一个垂垂老汉,而我呢?
后世的人说龙女与柳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只是一个谎言。
也许我应该走吧!
我向着南海行去,与我几十年前的路径相反。这里离南海不远,也许不久就会到了。
天空中有紫气追随着我,那是剑气,也是龙气。
我怀中的宝剑跃跃欲试,它在半夜时会忽然出鞘,似乎想向天空飞去。可惜它也与我一样,不再是一条龙。
我慢慢靠近南海,天气热得异乎寻常。沿途听百姓言,南海有火龙做怪,海水已经干了大半了。
紫气日盛,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是那条火龙吗?是他来报仇了吗?
我加快了我的行程。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阳气极盛,我到了南海之滨,然而我却没有看见半滴海水。
曾经碧波万里,惊涛骇浪的我的南海,曾经因盛产珍珠而富甲一方的我的南海,如今只是一片干涸了的大地。
数以千万计的鱼虾无助地躺在干裂的土地上,他们的身体因为缺水而萎缩。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沙地,一望无际的尸首。我默然而立,并不觉得悲伤,他曾说:当沧海变成桑田的那一天,你会后悔的。
世上的情人喜欢说沧海成桑田也不变心,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却确实使沧海变成了桑田。
我呆呆地站在曾经的南海之滨,这只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或者这只是命运假我手而为。
紫云翩然而至,他一袭紫衣,连眉宇间都有紫气冲上天庭,腰畔仍然是那柄紫色的宝剑。
他说:“你总算来了,还不算太迟,看到了这样的盛况。最深的地方,是龙宫所在,我为了等你,保留了那里的海水。”
我侧过头看他,他俯手而立,应该是得意的,却看不到丝毫得意之处,一双眼睛几乎也变成紫色的了。这是他的本来面目,就算是带着人皮面具,仍然无法掩饰的本来面目。
我却不同,我已经是一个人了。
“你的报复选错了对象,你应该恨的人是我,或者是我的叔父,可是你却选择了南海。”
他默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一个命运而活,你是为了死于第一见到的人之手,而我却是为了毁灭这个南海。其实报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生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的语气很平淡,诉说的尽是旁人的事情,全与己无关。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使自己变成了一条火龙?”
他笑笑,“天地交界之处时而有天火降下,我偷吃了天火,才终于能够有了今天的能力。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若非是你,到现在我也只是一条平庸的河龙。其实生命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在鞭策,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过去了,也不会觉得如何。”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现在说话的方式与以前大不相同,平和了许多,开始用一种普通人的口气来说话了。
远方雾气升腾,我知道那是最后一点海水正在蒸发,我完全可以想象我的水族在这点海水中苦苦挣扎的情形。
人脆弱,龙其实也一样。
以前有个涸辙之鲋的故事,我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曾经以为我的龙族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涸辙中的鱼干。想象着这种情形,我不由地笑了,这其实是很滑稽的事情。
他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和以前不同,曾经明亮如夜晚第一颗亮辰的双眸,如今是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紫红色。
我安静地注视他,心里杀机涌现,如果我现在杀死他,还能保住龙宫,我确信这一点。
可是,我会杀死他吗?
炎热的风从南方来,吹在人的身上如同扑面而来的火炎。我的南海一向富饶美丽,却为了他的原因,变成了一片焦土。
记忆悄悄地溜走,几十年前,我还是一条龙的时候,曾经如此渴望离开大海,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个尘世。
头上天空蔚蓝,浮云飘渺,也许他说得不错,浮云就是这个尘世在天空中的倒影。
我慢慢地抽出腰衅的剑,此时他站在我的前面,正在专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也许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我的动作,也许他只是故做不知。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如果南海再也没有一滴水,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慢慢地将剑向前刺去,这剑极锋利,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地进入身体。死在这样的剑下,应该是没有什么痛苦吧?
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竹林,我站在竹枝上,除着竹枝上下起伏。
天空忽然下起大雨,雨水淋湿我的时候,我觉得心头一片清明。
剑是宝剑,杀人不见血。我拾起另一把剑,这剑是一对,应该永远都不分离。
大海迅速地涨起,我将剑抛入海中,一时波涛起伏,紫青之气腾空而起,我知道它们会永远在一起,无论天上地下,再不分离。
我还是回惠州去吧!其实我现在是个人,已经与龙全不相干了。
又走了许多日,回到了惠州。我与柳毅居住的茅屋已经破败地不成样子,我在屋前屋后寻了个遍,即不见柳毅,也不见什么其它的东西。
我想起我忘记记录时日,从离开柳毅到现在又不知道是多少时间了。
随便吧!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
我在茅屋中住下,后来向着更荒野的地方迁去,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
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使我几乎周游了天下,也开始觉得疲倦,我应该找一个地方,能够不被人所发现,可以安静地独居。
有一天,当我经过苏州虎丘时,看见剑池的泉水,这泉水深绿,才一接近,剑气已经扑面而来。
我想到关于剑池的那个传说,据说吴王阖庐的墓就在这里。心念一动,我不想再逃避世人的眼睛,如果我能够进入古墓中居住,就不会再有人看见我。
我毫不犹豫地跃下剑池,我已经不是龙,却也不是普通的人,我可以长生不死。
冰冷的池水没过我的头顶,我在水中行走,水波的阻力使我举步维艰,这和我是龙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个时候水流是我的动力,只要在水中,我就会觉得安全。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了,也许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不过我到底没有死去。
人们传说阖庐墓中机关重重,也许我会死于机关吧!可是却没有机关被启动,是时间太久远了吗?那些机关都失去了作用,或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长生不死的人。
我不管这些,在古墓中住下。世上所有的古墓应该都是一样的吧,除了墓中的主人以外,便是那些黯然失色的陪葬品。
不再有人知道我,时而能听到大地传来的声音,这里有竹简,我凭借触摸来打发无穷无尽的时日。
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寂寞,我安然独居,不知人世几世。
第 5 章
五
就这样过去,开始时还会在古墓中走动,慢慢地便不再走动,或坐或卧,如同一个死人。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回到地面的一天,忽然,传来一丝声音,有一点光线,对于我这个久居于黑暗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嘎嘎”地推动墓门声,有人要进来了?
这墓很大,在地下蜿蜒曲折,我藏身在角落,使人不能轻易见到我。
有一队人进来,他们举着火把,脸上被火光印得如同鬼魅。
这些人在墓中走来走去,东看西看,也许是盗墓的吧!
我全无声息地溜到墓门口,剑池的水已经被抽干,这些盗墓人真是胆大包天。然而他们却不似普通的盗墓人,第一天来后,第二天又来,第三天又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来多久,我可被他们逼得几乎无处容身,他们很耐心,似乎要把整个墓都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遍。那好吧!我就离开这里,把这个墓让给他们吧!
走出阖庐墓的那一晚是一个雪后的夜晚,几乎没有月光,然而却不觉得黑暗,雪光是耀眼的,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才不会被撩人的白色刺痛。
我抬头看着天空,也许我有千年没有见到天空了吧!
身上的衣服被风一吹就变成了碎片,我可不能赤身露体地在外面走动,幸好是黑夜,没有人看见我,我偷了附近农舍晒晾的衣服。现在的衣服很怪异,似乎只有男人穿的,没有女人穿的。
管不了那么许多,穿上再说。
姑苏城应该是在南面,我向着那个方面走去,在天明时分,看到了报国寺的塔尖。这么说,我已经到了姑苏城,可是为什么没有城墙呢?
一些奇怪的东西鸣叫着从我的身边经过,是黑色的,里面坐着人,它们跑得很快。
这是什么东西?
我站在路中间好奇地张望,又是一个那样的东西疯狂地向我冲来,我傻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躲闪。
此时,一只手一把拉住我,将我拉到了路边,我转过头,就看见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怎么站在马路中间?你刚才差点就被汽车撞到了,多危险。”他大声说。
“汽车!”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立刻和马车联系在一起,样子也挺象的,“你还活着!可是我明明已经杀死了你。”
他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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