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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馆水月录-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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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心中暗暗吃惊。若这少年并非司马氏皇族,却不言不语之间,便令刘义卿自行对此深信不疑,他不过小小年纪,其事先考虑之周密,气度之沉稳自若,控局能力之强悍,简直不可思议。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又如何能信?
见风千羽不作声,那少年也不恼,只带着嘲弄的口吻说道:“若我是你,有机会逃出去,自然先答应下来。等逃出去了,你再来算计我不迟,何必为了那些荣辱气节没用的东西,在这里受罪?还是,已对广武将军日久生情?”
千羽气得七窍生烟,但仔细想想他说得也在理,便也不再问他是何人,只言道:“好,我答应你。只是这个囚笼上的锁,是九宫十水连环锁,笼子也是特殊材制,劈不碎的。”
少年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伸手触了一下笼上的锁,那锁倏地弹开,机括转动,竟自行运转,不停地变化起来。
此锁称为十水连环锁,便是因为利用了五行八卦的易理,令其变化莫测,而每一种变化的持续只有十滴水落下的时间,所以,需要在十滴水的时间内迅速解破阵图并将锁开启,否则阵图形态一变,就前功尽弃。
少年凝望着那锁,眼神中燃起了兴奋。千羽的双瞳不自觉地变成了碧绿的颜色,静静地看着他,只觉他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一个异常复杂的世界。在那个少年的身体里,展开一望无际的混沌和黑暗,只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夜空中似乎闪烁着一颗星。
半年牢笼中寂静的时光,令千羽无意识地发掘了妖瞳少许幻术系的能力。他对人的气息、思想、意念的感知都格外敏锐,直觉也显现出天然的准确度。
“胸中有猛虎,仍能嗅蔷薇。”
这就是风千羽的妖瞳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时,心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的一个意念。
不过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意念都令千羽感到极为沮丧,对自己的感知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因为这个家伙的心中,装的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任谁都不可能看得出来。胸中猛虎倒一定是有的,只是蔷薇,不要说嗅了,连看都绝不会看一眼。
“叮”地一声轻响,接着又是“叮叮”连声,却是少年不知何时拔出了细长的匕首,使刀尖不知依何顺序连续刺击锁上的机关,动作迅捷至极。锁的自动运行立时停滞,“咔”地一声弹成两半,跌落在地上。
这并不是正常人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可以做到的事。
但是少年未对这把锁作任何评价,不说难还是不难,不说为什么可以解得开,只拉开笼门,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走!”
千羽刚迈开步,脚下却是一个踉跄,“扑通”一下跌在地上。
少年挑了挑眉毛,伸手将千羽身上残破的袍服掀开瞧了瞧,只见那身上腿上皆是纵横交错的刀痕鞭痕,血肉模糊,又将手指搭上千羽腕脉一试,感觉到了强力迷药的作用,便十分不耐地哼了一声:“麻烦!”
说话间少年已将身上的淡黄色华服脱了下来,眨眼的工夫,这少年周身的气蕴,再次全然不同。
他的皮肤从原本的白皙如玉,淡淡地镀上了一层亮金,后背忽然展开了一只金光凝成的翼翅,全身光芒四射,极尽光明耀眼。
风千羽目瞪口呆,妖瞳之下,可见这少年体内充溢着金黄色的真气,光明无上。少年上前两步,伸臂揽住千羽脖颈,身体与他紧贴在一处,声音极尽冰冷地言道:“没办法,也只有这样最快了。”
巨大的温暖刹那间包围了千羽,天池之水般的真气渗入全身,在他周身上下循行,舒适至极。体内的伤痛,迷药的作用,在这股强大的疗愈真气之下立时荡然无存。
“天……族?”风千羽几乎不能相信亲身的所见所感。
作为痴迷于医道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天族!天族是医道的顶点,他们是这世间的一个传说。
少年却并不答话,目测千羽身上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便一把将他推出好远,身上的光芒刹那收敛消失。千羽待要说话,却惊讶地看到少年抱起衣衫,蹲到墙角,竟开始呕吐起来。
风千羽收住了涌到嘴边的话,没有上前,也没有靠近他。这少年的行动,已经显示了他是个天赋的医者,他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忽然呕吐起来?这个原因,只有直觉敏锐的千羽隐约感觉得出。
这是心理的问题。因为方才与自己的身体有了直接的接触,这个少年的心理不能承受,便在身体上反应出来。这个少年应当是拒绝任何形态的亲密接触,已经成为了生理反应。这种情形,只可能是曾经受过极为严重的精神创伤,最大的可能,便是至亲之人的欺骗和背叛。
不多时少年吐完,若无其事地起身,将身上的衣物都除下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套府内下人的衣装,示意千羽也换上。换下来的东西,也都从暗道丢了出去。
衣衫换好,千羽抬头一看,也数不出这是今天的第几次惊讶。这少年的模样,竟又全然变了。
原来方才完全是易容的形态。少年更衣的时候顺便除下了易容,那露出的模样倒真令人移不开眼神去。
这是千羽曾经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说他生得精致,偏生带了一股狂傲,说他目空一世,偏生气韵微暖,说他容颜温和,眉梢眼角又透着少许的阴险邪气。未曾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也未曾见过这么多矛盾的综合体。
“走。”少年简洁地说道。
阔别已久的,自由的味道。
少年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大摇大摆地出了将军府,立即就找了车马,离开建康,去了扬州。
人都坐在扬州的富春居酒楼里了,沐浴更衣过了,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帖帖,风千羽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你多大?”千羽问那少年。
一路上,少年虽然很冷漠,但表面看来却不是个别扭的人。问他的话,都会回答,只真假不好说。这一回,少年也简单地回答道:“建始元年生。”
风千羽愣了一下。这个年代,诸侯割据,战火纷飞,纪年本来就都是乱的。妖瞳一族曾做过北魏拓跋氏的佣军,所以仅对北魏纪年熟悉一些,对这建始元年是什么,却是不太清楚。
很久以后千羽才搞明白,原来这少年当时脱口而出的,是南燕的纪年。
少年见他不明白,便道:“丁酉年八月生。”
千羽喜道:“我也是丁酉年生,我生在二月。”
少年微微地撇了撇嘴,似乎不屑一顾。
千羽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飘忽地逡巡,不知在想着什么。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得很,千奇百怪的人来来往往,压缩出一个小小的大千世界。
“少君,”那少年忽然嘴角一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姓萧,萧敬煌。”
自己的姓名,还要想那么久?而且,这个“少君”,是在叫我?
风千羽讶异地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少年的目光,竟在瞥着酒楼当口处张贴的一张白榜。
富春居酒楼是扬州消息最灵通的酒楼,各路神鬼都爱在此驻足,其中不乏浪迹天涯的江湖客。所以,这家酒楼里有一张奇特的白榜,记载的都是亡故的流民和江湖人氏的信息,供关心的人查找。家中有亲人失踪的,许多还不远千里地专门来富春居,就是为了看这张白榜。
白榜打头记的第一个名字――“萧敬煌”,第二个名字,便是“顾少君”。
这就是我们,自由行走的流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二六章 吹灯窗更明
萧敬煌将风千羽带到城中的一处小院落,取出钥匙,将门锁打开,推门进去。门外街坊见了,亲热地打招呼道:“四哥儿,又回来啦,好久不见!”
萧敬煌面上的笑容灿若春风,熟络地应着,话了几句家常。长得这样漂亮,嘴甜又伶俐的少年,教人想不爱都难。
只千羽觉得奇怪,这少年身份成谜,定然不是扬州本地住民。可这情景,却又如何解释?
萧敬煌看出他的心思,便道:“你只管安心住着。这家好几年没有人住了,只要收集的信息足够多,自然可以瞒过外人,暂且做一阵这家的主人。”
看来,他在扬州这宅子里已住过一段时间了,小小的院落和房间都收拾得干净利落。睡觉的屋子里堆得满满的都是书籍,也不知是他从何处寻来,全是兵书。
萧敬煌从柜子底部取出一个小匣,从里面仔细地取出七八张薄薄的纸笺。纸笺泛着黄,但上面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看一看,这上面有没有字。”
千羽将纸笺接过来,便听他接着说道:“不知道这是用什么药物书写的的密信,我解了很久,竟然解不出来!”说着,少年的神色竟有一点愤然。
千羽凝起妖瞳,向纸笺上望去,一看之下,便已了然,即对少年笑道:“这根本就不是用药物书写的,你自然解不出来,这是幻术意念留字。”
萧敬煌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先告诉我,这些信是写给谁的?”
千羽仔细看了看,吃了一惊,答道:“所有书信,都是宋国公刘裕写给龙骧将军王镇恶的。”
萧敬煌听了若有所思,接着便又问了这些书信的主要内容。
这些信稿上,大都是些平常的军□□务,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提到了一张羊皮卷。这羊皮卷,是费尽千辛万苦,从守护者那里夺来的。羊皮卷上的秘密,是可以安天下,也可以乱天下的宝贝。而这张羊皮卷,似乎现在正放在广武将军刘义卿府中。
也不知这少年,收集了仇人刘裕书写的这许多密信,究竟所为何事。但从他言语行为来看,他所称的刘氏也是他的死敌,很可能倒也非虚。
两人就在这扬州城的小小宅院内住了七八天,倒是平安无事。每一天,萧敬煌都于半夜外出,白天在宅子里或小睡,或读书。他的话并不多,很少与千羽交流,而且相当警觉。有时候他看上去是在睡觉,但如果千羽走近他房间门口,不消进门,便会发现他一双深澈又好看的眼睛永远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千羽不禁微笑起来。这少年虽然聪明大胆到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但那种隐藏在骨子里的警觉和倔强却让他想起许多青涩和幼稚的东西,甚至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千芝来。
原本以为那么小的孩子,不应当理解世事的无常。但自从父母亡故,千芝的神情就变化了,言语也变得少。江琴对她要求得严苛,她竟然默默地忍耐着,虽然会哭,但是从来不抱怨,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奇迹。她在这世上,只依赖自己一个人。
想到千芝,千羽的心又揪了起来。不知道千芝现在在哪里受苦,不过,他相信她一定还活着。那个小东西,身体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她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而自己,终有一天会找到她。
所以,这个少年极端的冷漠和孤独,竟然在千羽的心中勾起了一丝十分柔软的东西。
千羽刻意地与这个少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每天主动地料理一日三餐,却也从不与他同桌而食,只将餐食摆在他房间外的案子上,等着他自己来取。
少年是谁,究竟想做什么,他并不知道,也没打算去探听。如果他不愿告诉自己,即便问出来了,也九成不会是真的。千羽的时间,用来思索将来要做的事情,设计今后的打算,并且,把这半年囚笼生涯中悟到的医理整理记录下来。
可是这一天黄昏,千羽刚端着做好的饭菜进屋,却看见少年立在案前,翻着他整理的医理记录看。
少年见他进来,便问道:“你是个医者?”
千羽点点头道:“算是吧,一直很喜欢。”
少年露出鄙夷的神色:“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东西?这里面,至少有三成全然是错的,按你这想法去医病,肯定要死人的。”
千羽吃了一惊,才忽然想起,这家伙是天族的人,天族世代全力钻研医理,族内的医理典籍,可是取之不竭的宝藏。如果能跟他在一起,还真是自己的运气。
少年道:“你头脑里对人体的认识是不对的,这样下去,就算想破头,走的也只能是歪路。”说着,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本子,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扔到千羽手中。
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绘着各种各样的图,字迹虽然颇有力度,但结构用笔,仍显的略微青稚。仔细看时,这本子记的全是医理内容,深涩独到,极尽出人意料,看了一页便让千羽不忍释卷。莫非,这竟是这个少年学医时的手记心得?
“如此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看?”千羽问他。
“毫无意义的东西。” 少年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头,“医理典籍,全在这里装着,想要,以后就听我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七日后的一天清晨,萧敬煌忽然对他说:“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着我。”
千羽点点头,却意外地发现少年的神色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怪异。少年换好衣服,脚踏出了门槛,却又折了回来,从怀中摸出另外半本医理手记,塞到千羽手里。
“为什么?”千羽问道。
“凭心情。”少年冷漠地回答。
这个问题在两天之后得到了答案。少年走后的第三天,风千羽的住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广武将军刘义卿。
千羽发现的时候,小小的院落已给重重包围了,门被踹开,黑甲军士潮水般地涌进来,后头缓步踱进来的,正是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那人。
刘义卿望着千羽,面上浮现出了熟悉到可憎的冷笑:“你果然在这里,别再逃了,跟我回家吧。”
风千羽摸了摸怀中的匕首。他这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萧敬煌走后,他忽然发现那少年常使的匕首竟会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怀里揣着。
这是给自己自行了断用的吧。
风千羽自小是个温和的人,从来不争也不抢,凡事从不斤斤计较,与妖瞳族的种族特性极为违和。但脾气好并不代表他傻,相反,纵观整个妖瞳族群,内里比他还精明的人,其实是一个也找不出来的,只不过他从不表现而已。
所以,他遇事,往往比别人看得更透彻。就像这一次,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在萧敬煌那里,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那是一头独行的野兽,自己留在身边只是他的累赘。他在收集刘裕的信息,他现在知道了刘义卿那里有一张羊皮卷,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他用自己的下落,将刘义卿引到了扬州。现在的他,大概在广武将军府中随心所欲地寻找羊皮卷吧?而且,顺手就除了自己这个累赘,真是好手段啊!
刘义卿上前两步,伸手便来拉他。千羽抽出匕首,猛地一挥,将敌人逼退三尺。这会儿,纵使千羽性子再温和,也忍不住怒了。萧敬煌,你想除我,还不如趁我不备,一刀杀了我算完,再将我推回那里去,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
只是,现在的我,可以自由行动,难道,是这么容易被他们困死的么!
风千羽轻轻一个闪身,便到了房间的一角,伸手捉住墙角的一根粗绳子,用力一拉,整个院落便忽然陷入一片浓白的雾霭。
这是近些日子千羽担心二人的安全,余暇时在院落里精心布置的一个迷药阵,不想今日恰恰派上了用场。迷药是千羽自己配的,没有杀伤力,但足以让人肌肉松弛,丧失行为能力。
刘义卿带来的也有不少高手,在迷药之下仍能勉力支撑,但这创造的时机,足以让千羽轻松地逃了出去。
刘义卿把守院落的军士,是十日后撤走的。
萧敬煌是十五日后回来的。
正逢了满月,月光格外皎洁,屋子里即使不点灯,借着月光也看得清楚。萧敬煌无声无息地进了院落,很慢地走进房间,从一间屋子踱到另一间屋子。
当他走进平时自己睡觉的房间,还没有走到榻边,便感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一阵反胃。但他没有回头,只打掉了那只手。他知道那是谁。
但令他极为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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