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馆水月录-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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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连你也会被我的本体吓到？”萧敬煌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挑衅的笑。
“你，你这个样子是……我见过你们，可是，不应当是这样的！”罹灯喃喃地言道，“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萧敬煌道：“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你该关心的，是自己的性命还保不保得住。”话音落了，他拔出了一把剑，架在了罹灯的脖子上。
罹灯怔住了，过了一阵，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言道：“进入幻境，除却所有伪装和身外之物，剩下的应该只有你的本体和潜意识。毫无幻术潜质，进入幻境，潜意识里还带了兵刃的人，我真是头一回见。这得有何等多疑，何等不安份！”
萧敬煌也笑了，言道：“我在想，在你的幻境里，能不能杀得死你。”
罹灯点头道：“自然，意识认为自己死了，身体也会跟着死亡。何况，你根本用不着在这里杀我，只要你想杀我，在哪里杀我都逃不掉。”
“算你有自知之明。”萧敬煌收了剑，开始上下打量他的幻境。这个幻境的里面根本不是方圆三丈，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空间，“进来了，咱们彼此也算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你也知道，我想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
“你在我的身上下这样的注，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对我极高的评价？”罹灯道，“你明明知道，一旦进来，你的许多秘密，都会暴露给我。是，为了她？”
“谁说的？不是必胜的注，我可从来不下。要不要杀你灭口，我还要瞧清楚了再说。”
罹灯微微一笑：“杀了我，她会不高兴的。”
萧敬煌笑道：“她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可是现在你得好好的，我还要靠你瞧着她。我可不能让她死了，她可是我的宝贝儿。”
“既如此，你又怎么忍心看？”
萧敬煌依然笑着，淡然地说道：“怎么不忍心了？每一刻我都得瞧清楚了，万一她不小心死了，可就大大的不妙。我只要她活着，其他的，都不要紧。”
那边陆渺渺的气息已经与幻界调和得差不多了。梦狩的长老依照族里藏下来的记载，为她绘制了宝石所在之处的地图，离入口并不太远。陆渺渺凝视着地图，记忆图上的线路。
被四界门的能量影响，她身上的药物作用已经去了，一双眼睛不再是琥珀色，而是通透而纯粹的翡翠绿。她乌黑的长发利落地束起，乌发，雪肤，绿瞳，短小的衣衫，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丛林中生存的，某种神秘的妖精。
萧敬煌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眼睛就像一双深深的漩涡，埋葬了不知多少复杂的谜。倒是罹灯出声赞道：“少司命的眼睛非常美，不是么？”
萧敬煌居然敛了那股狂傲的神情，脸上挂了一丝微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当真是美不胜收，比其他人的，还好看。”
“你还见过，这样的眼睛？”罹灯问道。
萧敬煌点点头：“自然见过的，只是没有这一双，这么美。”
说话之间，那边陆渺渺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决然地踏进了四界门里的那一汪碧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最惨烈的死


陆渺渺咬牙闭眼进了四界门，想象中应该是四周空气都要向自己挤压，但是没有。她一踏进幻界，感觉到的是自身由内而外的膨胀。
骨髓在膨胀，血液在膨胀，气息在膨胀，把骨骼血脉撑得生疼。时间久了我会炸裂吧？还是尽快找到该找的东西。
幻界是什么样子呢？她走进那一汪碧绿的湖水，身体上却没有水的触感。踏进幻界，她感到极度惊讶。这是幻界？
这，不是建康城的布庄千羽堂吗？
她正站在千羽堂的内部，不但一切物品都栩栩如生，连人都在，甚至忙碌着跑过的时候，还会与她打招呼。熙熙攘攘的客流，精干的方老先生，跑堂的伙计，阿三，阿四。
阿四。
他穿着蓝色粗布堂服，头发梳得很爽利，有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灿烂，明媚。他看见了她，开心地一笑，纯粹，不带任何心机。他轻快地走过来，掏出一块丝帕，拭了拭她额头的汗水，声音温柔地说道：“回来啦？”
陆渺渺胸口一阵翻涌，赶忙用手捂住了口，抑制不住的，腥甜的东西涌上来，一口血喷出，顺着指缝流下。同时，她听见自己臂骨裂开的声音，那由内生发的，难忍的疼痛。
阿四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心疼，他伸手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吐出来的血，一边慌乱地问道：“你怎么了？”
陆渺渺抓住他的手，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谢谢你，现在，送我往前走吧。”
阿四缄口不语。他和千羽堂一起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迷宫。
萧敬煌透过陆渺渺的眼睛，望着那个自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那是我么？我笑起来，是那个样子么？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罹灯。
罹灯一直在看着他。他们气息相通地处在罹灯的幻境中，罹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因为陆渺渺吐出的第一口鲜血而骤然收紧的肌肉。他的心跳是什么速度，他的呼吸是什么频率，这些原本都可以用一个平淡的笑颜来遮住，但是在这里却没有用。
罹灯道：“那是她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不愧是天赋绝顶的幻术使。”
当陆渺渺踏进四界门的时候，幻界已经开始对她的身体进行排斥，所以，她的潜意识当即反应，自行制造了一个空间，将她保护在里面。这个空间的样子，一定是她觉得最安全、最留恋的地方，里面的人，一定是她潜意识里最依赖的人。
萧敬煌的表情没有变化，只冷冷地说道：“你能不能做到，连通她与我的痛觉？”他这种淡漠的样子让罹灯觉得好笑，仿佛看见了站在小蔻面前的自己。
“做不到。”罹灯言道，“反正你都要杀我灭口了，现在还有必要装么？只要遇到真正的情劫，没有人能过得去，只有能忍耐和不能忍耐。你是根本过不了情劫的那一类人。”
见他不言语，罹灯便接着说道：“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你这种人，一旦除了心上的枷锁，你自己都不会想到，你在情劫中能有多狂野。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应该感到幸运。”
萧敬煌哼了一声，道：“看来我还真得杀你灭口了。”
陆渺渺愕然地看着面前的迷宫。迷宫的入口在她面前，构成迷宫的，是高到看不到头的荧白色墙壁，看不出这墙壁究竟是什么砌成的。渺渺只觉得全身胀痛得快要裂开了，许多骨骸都已开始出现裂隙。因为心里又气又急，疼得又厉害，反正也没有人，她便顺势哭了出来。
那线路图是坑人的么！那可没有说里面是迷宫啊！进去了，万一迷了路，不能及时出去，那不是死定了？
外面萧敬煌看着她落泪，气息又是一乱。他干脆坐了下来，静静地调息，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陆渺渺一低头，发现自己十指的指甲都已渗出了紫红色的血，心里不由一惊。这哪里是哭鼻子的时候呢？她想要出去，可又不甘心，想到大司命要死在自己眼前，又觉得不能接受。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呼唤。
那个气息非常熟悉，那是祖师爷的气息。
大概，“春意闹”就在那个方向。陆渺渺感觉，如果她能随着心中的那个召唤前行，一定可以找到祖师爷的秘宝。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坚定地张开双眼，对祖师爷说道：“对不起，祖师爷，我要先找梦狩一族的宝石去了！”
头脑中的呼唤声刹那消失了。陆渺渺的左小腿腿骨喀地一声断裂，她痛得“啊”的一声尖叫，便跌了下去。
这一跌，又摔裂了好几根骨头，简直让她痛不欲生。她几乎站不起来，由于太痛了，脑子反而清醒，反而不打算退缩了。她默默地凝神想道：“要是给我一根拐杖就好了。”
手中当即幻化出一根长长的藤杖。陆渺渺并没有觉得奇怪，她的意识仿佛融化在这幻界之中了，竟生出了一点熟悉和默契的感觉。
她拄着藤杖立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迷宫的入口，对着那深不可测的迷宫，凝神想道：“现在，我要去找梦狩一族的宝石去了，那不是你们的守护者吗？”
“啪”地一声轻响，迷宫入口的左手，不知从哪里落下了一朵朱红色的凌霄花。
望着这朱红色的花朵，里面的陆渺渺和外面的萧敬煌，同时都愣住了。
彼时的紫衣潇洒郎君，折下手边盛开的凌霄，指尖轻弹，在那五行花阵中为紫衫的娇美少女，指点着方向，走向他的方向。
是她的意识，已经征服了这座迷宫？这是幻境回应了她的心，用她潜意识中向往着的方式，指点了她的方向。
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事情，就是希望，在那路的尽头，会有他在。
萧敬煌的心忽然被什么揪住了，牙关咬得紧紧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他忽然有一点弄不清楚，那时候的事，那时候自己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他的头脑，又几时有过这样的不清明？
罹灯定是在骗自己，因为明明全身上下都疼痛得不可思议。一定是跟她的痛感连通了？可是，自己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痛觉？
那一边陆渺渺却咬着牙，拄着藤杖，跟着不断落下的凌霄花，向迷宫里面走去。
罹灯在萧敬煌的身边坐下来，言道：“她比想象中，还要强大。”但是萧敬煌身上的气息乱得出奇，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只自顾自地问道：“害你们的那些人的名字，再说一遍。”
“南阳刘氏。”罹灯道。
“南阳刘氏。”萧敬煌重复了一遍，声音极为寒冷。
陆渺渺追随着凌霄花，走了并不太久，就在迷宫中看到了一座祭坛，祭坛上放着一颗鸽卵大的红色宝石。是非常美丽的宝石，闪着奇异的光芒，只是宝石有一半已经被侵蚀为漆黑。
一定就是这个了！陆渺渺心中一喜。只没想到，梦狩一族的生命之源，居然这么小。
她吃力地走近了，将宝石拿起来，握在手中。宝石拿起来的一瞬间，迎面忽然吹来了一阵淡绿色的风，卷着铺天盖地的凌霄花，从她头顶扬扬洒洒地落下。随着花雨缓缓落下的，还有一枝通体翠绿，雕刻着精美春花的碧玉发簪。
发簪慢慢地从天而降，却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她的发间。一股温暖的气瞬间包围了她，抚慰着她身上的伤痕，稍稍减轻了她的痛苦。这熟悉的力量，是祖师爷的。
“由心行，天道有常。”原来，无论进来之后她选择去向何方，只要她遵循了自己的意志，祖师爷都会把这件秘宝送到她的手上。
真是不一般的“宠溺”。陆渺渺心头火起，莫非，你就不能把秘宝藏在别的靠谱一点的地方？非要看我筋断骨折，你才高兴？
无论如何，任务算完成了，陆渺渺心里轻松了一些。虽然全身疼痛得不行，可是，自己的承受能力明显比想象中要好一些，到目前为止，骨头也就裂伤了三成左右，并没有达到全身骨骼粉碎，经络尽毁的程度。
现在，只要出去就好了。
陆渺渺兴奋地用手杖支撑，转过身来。在转过身之前，一切都还算好，可是一转身，她便迎面对上了她的噩梦。
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非常美的男子，如同天神下凡。他的容颜，他的气质，几乎可以与无月媲美。
但那是曲无殇。
幻觉？陆渺渺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曲无殇面无表情，举手轻轻一送，一颗墨色的药丸便缓缓地向她飞去。陆渺渺想要躲开，可是身体却忽然无法行动，那药丸便慢慢靠近了她，忽然从她胸口没入了体内。
陆渺渺只觉一股火焰在胸口炸裂，迅速弥漫到了四肢百骸，全身如同在猛火上炙烤，又仿佛有千万条毒虫同时噬咬自己的血肉，那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体却忽然委顿了下去。
陆渺渺跌在地上，身上的痛苦令她的花容失色，略微挣扎一下，全身的骨骼和经络又开始在幻界的作用之下断裂。
曲无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言道：“果然是他对你使了寻香草，所以我才得以找到了你的踪迹。季无月，你想不到，你对她的追踪会害死她吧？”
陆渺渺身上剧痛，头脑却是清楚的。曲无殇应该像无月一样，最多进得了鬼界，怎么可能进得了幻界呢？
曲无殇道：“我不在幻界里面，有人帮我把意识送进来，顺便送给你一颗毒药。你身边的好医者太多了，可惜他们是解不了这个毒的。你就安心地死在这里吧。”
见陆渺渺神情极度痛苦，曲无殇似乎非常享受，带着欣赏的目光言道：“你的这个死，确实足够惨烈了，我看了很开心。只可惜，这不是我看过的最惨烈的死。要是你能像国医馆的少司命刘瑾那样死，我会更开心的。”
也许是曲无殇在回忆，但这个回忆在幻界中忽然放大成了情景的回放，一切，都在眼前那么清晰。
这是陆渺渺第一次看到了刘瑾的模样。她与自己截然不同，有着江南女子的柔弱，清秀而纯美，宛若一朵单薄的莲花。
刘瑾轻启朱唇，淡淡地言道：“曲无殇，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就算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曲无殇道：“有他在这里，你不用说话。就算你死了，剖出你的头脑，也一样可以问一问，你心里头到底有什么。”
曲无殇的身边，立着那个黑袍的藤杖老者。很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幻术使。
刘瑾笑了笑，说道：“是么，那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她右手食指在左手的掌心轻轻地划了划，然后将左手的掌心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刘瑾就这样似笑非笑地面对着曲无殇，眼睑微垂，仿佛陷入了沉思。她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曲无殇蓦然惊觉，她是不是想得太久了？他上前两步，手中剑鞘朝刘瑾的身上一触，她的身体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自尽？两个人心中都是一急。刘瑾唇角还挂着一丝微笑，神情轻松，宛若生人，可一探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黑衣的老者将藤杖一折，便从杖中抽出一柄短剑，快速一挥便斩下了她的头颅。
接下来就是残忍血腥的场面，他们剖开了她的头颅，想要从尚未完全死亡的头脑中抽取出她的记忆。但是剖开来的头颅，里面根本就没有大脑。
她的死，是若无其事地面对着他们，而暗地里，却用许多只蛊虫，活生生地食尽了自己的脑子。
也不知道这个蚕食的过程，她是怎么可以做到了面不改色地一直对着他们微笑。
刘瑾疯子一般的死法，给马上就要死去的陆渺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让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竟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一样。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女人。要多么狂热的爱，才能让一个人这样去死？甚至，死了，那个男人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死，怎么死的。
刘瑾用她最惨烈的死，带走了她记忆中的一切。但是，并不是什么也没剩下。陆渺渺看到的，是曲无殇的记忆，很明显，曲无殇他们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可是，陆渺渺天生敏锐，却看得很清楚。
刘瑾右手在左手划了，又贴上自己心口的，其实是两个字。
慕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永劫受沉沦

如果刘瑾在赴死时将这两个字贴上了心口，那么这“慕容”，就必定是东皇太一的姓氏了。
应当说，这个姓氏太过如雷贯耳，以至于直接暴露了东皇太一的身份。
慕容鲜卑，乃是南燕皇族。义熙五年十月，南燕国主金刀慕容超死战刘裕，最终兵败阵亡。南燕国灭，慕容氏三千皇贵，被刘裕斩草除根。
这是残月之夜计划执行，不到三个月之后发生的事情。
看来，这南燕的皇族仍然是留了根。难怪东皇太一怀了谋逆的野心，那是没落的皇族，灭国的恨。也难怪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