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馆水月录-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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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请先生来吧。”
左首的一名守护者轻抬右臂，右臂忽地缠绕了一团气流，这气流如旋风般地转了两圈，竟渐渐地显出了形状，是一只透明的凤凰。
凤鸟长鸣一声，箭一般地向下面的田园俯冲而去。
凤鸟消失在田园间也就是一转眼的事，陆渺渺又觉眼前一花，前面已经又多了一人。这个高大的来人缓缓地取下了脸上的兽面面具，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正是大司命罹灯。
“陆姑娘，真正不曾想，居然会在这里见面。”罹灯说道，“这里是梦狩一族的故乡。你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也知道这里是什么。”
罹灯的目光，远远地飘向了天空中那座白玉宫殿。陆渺渺心中当即雪亮，想必四界之门，就在这天上宫殿之中了。
罹灯的眼神又望向了萧敬煌，凝视他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言道：“这位公子虽然不是幻术使，但是我见过你，在陆姑娘的梦里面。”
“我怎么不知道？”陆渺渺大为惊讶，“你在我的梦里面，看见过……他？”
罹灯微笑着点了点头。
萧敬煌的身躯却是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虽然不会使用幻术，但他的学识却是极为渊博的，对于幻术的发动要求，幻境出现的事物有什么意义，都有清楚的了解。此人应当与渺儿有过幻境中的接触，按照此人的说法，他在渺儿的无意识中，看到了……我？
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阵狂喜，难以自持，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一阵狂喜之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狂乱，烦躁，和对自己极度的惊讶。
萧敬煌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将那混乱的一切生生地压制下去。这哪里是我呢？我，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田居话桑麻


“二位请随我来吧。”罹灯轻挥袍袖，周围场景已然变换，陆渺渺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稳稳落在了地上。
萧敬煌放开了她的手，发现自己仍然可以清晰地视物，才知道这里不是幻境，而是一个真实的空间。
可是，这里虽确是“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可绝无一人“黄发垂髫”，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头长长的银发，柔顺飘逸，别有一般韵味。除了那一个人。
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小巧的人影，脸上也覆着兽面面具，看身材是个女子。只有这个女子，披着一头略微卷曲的黑发，颇为独特。
见罹灯并未戴面具，女子也将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秀美面孔。这少女看上去比陆渺渺还要小两三岁，神情狡黠中又有一点天真。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少女的一双眼睛，瞳孔是鲜艳的红色，如同烈日下的红宝石。
黑发红瞳的少女，与银发银瞳的梦狩族人全然不一样。
少女身形一闪，已经到了眼前，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先生，我来给客人带路。”话说着，人已不着痕迹地插在了陆渺渺与罹灯之间。
罹灯道：“小蔻，功课可做完了？未做完就跑出来，要罚的。”
小蔻格格一笑：“先生可会亲自来罚我？”说着，竟冷冷地白了陆渺渺一眼。
看来这少女对自己颇有敌意。敌意的来由，这少女表现得也太直白了，分明就是容不得自己近大司命的身。
可是小蔻接近了之后，陆渺渺的感觉却很奇异。这名少女，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场，似乎能够与自己的气息融于一处，这是大司命他们身上都没有的。那种感觉，竟仿佛是，同类？
罹灯并未理会小蔻，只对陆渺渺言道：“你们找到这里，想必也受了许多辛苦。我带你们先在村里住下，用膳休息。有话咱们回头再说。”
这传说中的桃花源，倒真像元亮先生文中描述的一样，是一派田园风光。外面的世界虽是初冬，这里却春意盎然，处处花红柳绿。春花开得明媚，可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却不仅仅是春季的模样。这里既有水田也有旱地，有的刚出了秧苗，有的正在抽穗，有的却已然黄熟，所谓一田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房舍大都集中在一起，但是横七竖八随意地搭建，看上去毫无章法，且房舍的模样，各有各的不同。单挑出来看，每一家都有特色，看了就能留下印象。村落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倒真是一幅怡然自乐的图景。
陆渺渺和萧敬煌给带到罹灯的家中住下，换上了轻薄的衣物。他家是一处完整的院落，有三间大屋，每间大屋里房间都有两三个，很宽敞。大司命自己居住在东边一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西边的房屋，住的竟是那个少女小蔻。
罹灯将二人分别安排在中间大屋的客房里，就开始忙着张罗餐食。吃的东西都是自己种，自己做，跟普通农家别无二致。那边小蔻像只小鹿一般跳来跳去，跟着奔忙，一刻也不肯离了罹灯的身边，只要吩咐一声，活干得比什么都爽利。只是不知为何，大司命对这个少女，总有一种不冷不热的淡淡的疏离。
这少女的心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看着她在罹灯面前那低到不能再低的姿态，那一个眼神便心花怒放的模样，陆渺渺不禁觉得她有一点点可怜。
如果真正想要得到一个人，大概会是这样的反应吧。陆渺渺偷眼望了望萧四，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忧虑有些多余。
端上来的食物十分朴素，以菜蔬为主，但是花样还不少。小蔻盛了满满一碗汤，小心翼翼地端到陆渺渺面前。
渺渺谢过了主人，正欲下箸，却忽然觉得那少女的红瞳中掠过一丝狡黠，心中不由一动。她不动声色，默默地使用妖瞳，观看桌上的饭菜。一看之下，陆渺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见其他盘碗中均无异样，唯有自己的汤碗里蜿蜒地飘浮着三条死蜈蚣。
小蔻将死蜈蚣放进她的汤碗，然后使幻术隐去了蜈蚣的形状，想要骗她吃下这令人作呕的东西，摆明了是要偷偷出出心里的气。这小丫头，还真不能小瞧。
但是，陆渺渺也发现了另一件让她惊讶的事情。大司命并未出言阻止她喝这碗汤，莫非这个少女加在汤碗上的幻术，大司命居然看不透？
陆渺渺登时也顽心大起，她抬眼望着小蔻，嘴角噙着笑意，手中筷箸却拨弄着那三条死蜈蚣，让它们在汤碗里游起水来。
小蔻秀眉一蹙，心中不由打鼓。她从不久之前起，发现有时候自己使的幻术，连学馆最高明的先生也看不透了，可是，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本来今天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罹灯对这女子温和可亲，她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这个女子竟如此厉害。若是此女向先生告上一状，那可怎么好？
见陆渺渺兴致勃勃地玩弄着汤碗中的三条蜈蚣，小蔻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也不知陆渺渺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倒是萧四在一旁看出了门道，言道：“姑娘，我家娘子从来不爱喝汤，可否给换点别的？”
“娘子？”小蔻惊讶。她的全副心思都在罹灯身上，对于萧四这个人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在意过。
萧四微微一笑，道：“也算吧，开春就过门了。”
陆渺渺见他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信口开河，脸不红，心不跳，不禁暗暗佩服。罹灯看了看两人，笑而不语。小蔻却一跃而起，捧了陆渺渺面前的汤碗，格格笑道：“不晓得姐姐不爱这个！还有更好吃的东西，我拿来给姐姐尝尝！”
见小蔻风一般地跑了出去，罹灯摇了摇头。他敛了笑容，正色道：“二位是为了四界门来的？”
陆渺渺点头道：“我想要求得一物，此物在第四界之内，所以就找到了这里。”
“你要进幻界？”罹灯面上露出一种既惊讶又欣喜的神情。他又仔细地打量了陆渺渺一番，终于摇头叹道：“现在的你，进不去。”
“若我执意穿过四界门，会有何种后果？”
门外传来了小蔻轻轻哼歌的声音。罹灯道：“既然你们是为入四界而来，今晚便到学馆与我见面，再仔细商谈吧。”
小蔻推门进来，手里捧了一只装满杂色浆果的碗，浆果上还淋了不知是什么浓浓的浆汁，看上去极为诱人。
罹灯见小蔻进门，对幻界的事便缄口不谈。小蔻将碗放在陆渺渺面前，亲热地说道：“这个想来姐姐一定喜欢了。”
陆渺渺使妖瞳看了看，果然再无不妥，便放心地用餐。看来大司命约他们晚间去学馆说话，定是这些事情不想让这个小蔻知道了。
饭后，陆渺渺与萧敬煌在田间散步，发了些关于这桃花源的感慨。渺渺道：“看到这小蔻，我总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人来，国医馆前一任的少司命刘瑾。”
刘瑾待东皇太一，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她只能做得更多，更决绝。
萧四却冷笑道：“哪里有半分相似之处？”
渺渺奇道：“哪里不像了？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们不像？”
萧四道：“你别忘了，我追查了刘瑾那么久，对她的为人还能不了解？你莫要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傻，她比你精明多了，精明得令人生厌。”
陆渺渺听他说自己傻，心里便有几分不悦，语调里便也带上了一丝不快：“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对东皇太一的一片痴心，在我看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我就不信，这么久了，东皇太一就不动心？”
萧四摇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个小蔻，看上去鬼精，其实心里头傻，多少有点像你，还有可取之处，所以我看那先生对她还是有意思的。而刘瑾那种女人，以我对东皇太一的估计，他绝对看不上。”
陆渺渺冷笑道：“你又不是罹灯和东皇太一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
萧四笑道：“好歹我是个男人么。不信咱们打赌，终有一天你问出来看看，是不是跟我说得一样。”
说起来，记得东皇太一倒真的曾经说过“老夫生平最讨厌精明的女人”，莫非指的居然是刘瑾？那刘瑾这一辈子，可真是够悲哀的。
陆渺渺与萧敬煌约好傍晚时再见，刚回到房间，准备梳洗休息一下，却听得有人轻轻地扣门。渺渺将门打开一看，却是小蔻有几分忸怩地立在门口。
陆渺渺请她进屋坐了，询问来意。小蔻的脸红了红，支吾半晌，方言道：“小蔻心眼儿小，得罪了姐姐，是小蔻错了，希望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责怪。”
渺渺点头笑道：“小妹如此坦诚，我欣赏得很，又怎会责怪？”
小蔻似是得了鼓励，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宝石般的红瞳泛着美丽的光泽：“小蔻……爱慕先生。可是，无论小蔻如何表达，先生都不肯接纳。今天来，是想请教姐姐，那位相公……姐姐是如何让他倾心于你的？”
陆渺渺又惊讶又佩服，这少女直言对罹灯的爱慕之情，其坚定、其勇气、其坦白，都是她根本及不上的。可是听了这话，却让渺渺也红了脸，那位相公，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倾心呢？
实在是，问错人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妾发初覆额


小蔻的模样，不是个娇弱的女孩子，但这会儿轻咬着朱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脸惆怅的姿态，倒显得我见犹怜。
“我，是六年前给先生捡回来的。姐姐你也瞧见了，我的模样跟别人生得不一样，又常常不自觉地做出怪事来，同龄的孩子都不跟我玩。所以，我连个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也没有。可是今天见了你，气虽是气的，却觉得有种不一样的亲近感。那感觉，就好像你也会跟我一起做出怪事来似的。”踟蹰半晌，小蔻终于开口说道。
这莫名的亲近感，原来不是我一人有感觉。陆渺渺想起小蔻在汤里放蜈蚣的事情，忽然想到罹灯说的话：“这样资质的幻术使，我至今只见过两个。”
莫非另外一个，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女？
“我心里有好多话，好多的疑惑，都不知说给谁听，憋在心里头，真是难受极了。”说着这些，小蔻眼睛里竟泛起了泪光。
这种感觉，陆渺渺也是有过的。自从哥哥不在以后，她一直是孤身一人，身处山林时不提了，那是连头野兽都能当成挚友的寂寞岁月，便是在那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来人摩肩接踵，又何曾有一人可以倾诉衷肠？
忽然惊觉，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这种因为孤单而逼迫自己坚硬起来的感觉了？似乎，就是在入了国医馆之后，也或许，是遇到萧四之后？
不知不觉之间，渺渺轻轻地握住了小蔻的手。
陆渺渺手心传来的温暖仿佛一下融化了小蔻眼角的冰块儿，泪水，就从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刷地流了下来。
“姐姐可愿意听听，我的事情？”小蔻哽咽着问道。
陆渺渺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卷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记得生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人，只知道从记事开始，父母便带着我四处流亡。为什么要流亡，我不知道，父母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一定是我父母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因为我们常常遭人追杀。结果就在我九岁那年，父母终于给那些杀手杀死了。”
当时的小蔻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明白自己这是要死了，心中十分绝望。就在绝望的泪水里，她邂逅了自此一直牵绊着她的，属于她的神灵。
那个高大的男子，银色长发，银色眼瞳泛着谜一样的光泽。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衣衫，像是黑里泛着闪亮乌青的那种颜色，与他的发色衬得恰到好处。那个人，神情温和恬淡，宛若在你受难的苦旅中，等在那里渡你的菩萨。
男子拔出剑来，四周景物瞬间变幻，小蔻圆睁了双眼，看着他招出一头一头的战斗幻兽，心中的敬慕充溢了整个小小的胸膛。
男子转过头来，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言道：“你，进得了我造的幻境？”
“我当时根本就不晓得‘幻境’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造出来的一切，看着他最后走到了我身边。”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小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由悲从中来，便伏上父母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
男子凝视了她很久，最终对她伸出手来，言道：“你，跟我走罢。”
安葬了父母之后，小蔻便牵着她救命恩人的手，跟着他回了他的家，一片世外桃源。
“所以说，我这条命，是先生给的呢。姐姐，是不是有了一个仰视的开始，就注定是触都触不着的，仰视的一辈子？”
“小蔻，伤心会过去的，后面的路很长，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尽兴才好。”这是安顿下来之后，罹灯对她说的头一句话。
不用先生说，当然也打算活下去的。小蔻的生命就像顽强的野草，从来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那一年，小蔻九岁，罹灯二十五岁，几乎是可以做她父亲的年纪。但是，并不妨碍在缓缓流淌的岁月里，情愫暗生。
小蔻的模样与其他人生得不同，在梦狩族人一片淡淡的容颜中显得极为浓郁。罹灯送她入了学馆，但同龄的孩子总取笑她。小孩子不懂事，对于异类，总是本能地孤立排挤和欺负。
不过小蔻却不是盏省油的灯，谁骂她，她便骂回去，谁打她，她便打回去，打起架来，比男孩子还要凶猛。
因为她交不到朋友，罹灯在最初的几年，对她百般呵护。他亲自教她读书习字，练习武术，强身健体。适应了桃源的生活，罹灯便开始对小蔻进行幻术的开蒙。
所有的梦狩族人天生都是幻术使，所以学馆的课程，本身就有幻术。族里除了族长，便是罹灯等三个人幻术最高，所以他们三个便担任学馆的先生。幻术使的能力极限，天生就是注定了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自己的天资，这一点与常人不一样。所以罹灯的职责，还有测定每个人幻术的天赋。
自从幻术开蒙，学馆的孩子开始使幻术来捉弄小蔻，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发现小蔻是捉弄不了的。
不但捉弄不了，而且小蔻反过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