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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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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想过来又想过去,怎么想都觉得妈这三句话,可能把她想说的全都包容进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把人生完全了然的平静和从容,倒让我感到分外地痛楚。我那费尽心机压在心里的悲情,一下就冲破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提防,汹涌泛滥、无可拦挡地没过了我的头顶。我再怎么努力也维持不住为表示前途光明、信心有加、心情宽松而设置的笑容,只好趴在她的膝上大哭起来。
一向爱掉泪的妈,这时却一滴泪也没有,静默地任我大放悲声。倒是她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没事!”
其实妈是很刚强的人,或者不如说她本不刚强,可是不刚强又怎么办也只好刚强起来。她的刚强和我的刚强一样,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
这样的谈话,自然让人伤痛至极,可她这要走的人,反倒能捂住那痛而至裂的心。这要使多大的劲儿?我都没有这力气了,妈有,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光了的妈还有。
祝大夫曾说:“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我想他也许错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妈还能拚却全力地护着我,而且如此的绵韧、深阔。
但是,妈,您错了。时间长也好不了啦,您其实已经把我带走。
※ ※ ※
也曾闪念,要不要叫唐棣回来。
这两年,妈常做安排后事之举,好像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她在给唐棣的信中写道:“……通过电话以后,我的思绪万千,我真高兴!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感激你对姥姥的关心、体贴。为了让姥姥高兴,不惜辛苦劳动挣钱给我打电话,每次电话费要花很多钱。我真感激你,长大了,有了学习的好成绩,也没忘记年迈的姥姥,还约我和你妈同去美国,你带我们去玩玩。难得你有闲的机会。谢谢你——我的好孙孙,明年在你毕业时,你妈一定去(现在正联系机票呢)参加你的毕业大礼。你妈全权代表我祝贺!”
“我去你那里,只是为了看你,不是为了玩。我已是年迈的人,这样的机会很少,也只有一次。所以得周密考虑。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所以我特别珍惜它,留着这个机会,不用。使我精神永远有寄托、有个盼望。所以先留着它。
“如果明年匆匆地去了,时间又不长,仅是一个月,花那么多路费也太浪费了,所以我决定明年先不去,等你考上研究院,或者工作和结婚,那时我再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回北京。我不能在你那里久住,你刚工作,必须奋斗使自己能站住脚。我哪能累着你呢。你妈妈工作有了成绩,我只好累着她,她是我的女儿。在北京度我的有生之年。可能的话,你两三个月给我打次电话,我就满足了。我估计二年之内去看你吧。但取得你(这里是否有漏字?——笔者)的同意,我自己就可以去,你妈认识一个空中小姐,我还不糊涂,最近身体比前些日好多了,你放心吧,活两三年没问题……”
※ ※ ※
妈去世前,我从不知道她给唐棣写过这封信。
尽管妈非常想念唐棣,但她知道条件尚未成熟,也从未表示过去看唐棣的愿望。
我们后来安排妈到美国去,完全不是这封信的影响,而是时机使然。一个偶然的、也是特定情况下的机会,使我能在美国停留一年,这是妈探望唐棣最好的时机。唐棣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多少顶门立户的经验。我不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照顾妈的吗?而且还常常顾此失彼,完全谈不上体贴入微。如果把妈交给她一个人,是有一定困难的,只有在我的陪同下,妈才有可能去看望她。
现在,当我读这些信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
她果然是在写这封信之后的两年去看望唐棣;
她果然在美国住了五个月,正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我本来打算让她在美国多住些日子,从一九八九年八月开始就请先生帮她申请护照、办理出国手续,这些手续一办就是半年,到一九九0年二月,妈才如愿以偿。这个速度堪称世界之最,要不然妈还可以在美国多呆半年,那就真能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
她果然只看望了唐棣一次,果然成了她“今生最后的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她没有等到一九九二年我再带她去看唐棣就走了。一九九三年六月我去美国探望唐棣的时候,只能带着她的一块骨灰了。当我取道法兰克福飞越大西洋,纽约已遥遥在望的时候,我默默地对她说:“妈,您就要再见到唐棣了。”可是她已然不能再用她的欢声笑语来回应我的激动;
她果然在这封信之后又活了两年多,应了她“再活两三年没问题”的话;……
她也曾两次嘱咐我:“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的,别叫唐棣回来。”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显出病态。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秋天的一个上午,阳光很好的样子。我站在她的房间里。她穿着一件前开口的宝蓝色的小毛衣站在电视机前,一边摆弄着柜子上的什么,一边对我说着这句话。妈常穿那件毛衣,因为合身,不像别的毛衣穿上去总是显得臃肿。
就在这封信封里她还写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所以妈在住进医院之后,从未主动提过唐棣。
我想,她不提,是怕提起来更加心痛;
她不提,是为了唐棣的前程;
她不提,是为了安定我的心。因为她一提就等于“提醒”我,这一回她可能就活不成,否则为什么叫唐棣回来,那不是要和唐棣诀别又是什么,这一来可不就捅破了她和我都在极力掩饰的凄惶;
她不提,是怕我为难,她默默忍受着,这,也许、可不就是、真的,死别。
可是她不提不等于我不想。我真的为了难!
这个时候她一定非常想见唐棣一面。
我想把唐棣给妈叫回来,可又怕吓看她,那不等于告诉她,形势险恶,凶多吉少。否则为什么惊动唐棣,这会不会给妈造成压力?而任何思想负担都可能削弱她闯过这一关的力量和勇气。今天也许还活着,我还能天天看见她。
我要是不把唐棣叫回来,万一大事不好,我一定会为此而追悔无穷。尽管这是妈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愿望。
唉,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之计。……
当我后来看到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妈写给唐棣的这封信的时候,方知妈在活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们如今的悔恨,并早早为我们如今的悔恨开脱了我们的责任——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 ※ ※
我尽量甩开这些忧虑,寄希望于我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妈的手术一定成功。
手术确实成功了,可妈还是带着没和唐棣见上最后一面的遗憾去了。
我对妈确实太残忍了。
我何曾孝顺过她?!
唐棣倒是常来电话询问妈的情况。
唐棣才是妈的一剂灵丹妙药,就像她在一九九0年十月一号给唐棣的信里说的那样,“听了你的电话后,像吃了灵丹妙药,心里多么愉快。多大的安慰呀……书包,我是多么爱你,有了你姥姥才活得有劲,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时变得非常唯精神力论。几乎每天都对妈说唐棣有来电话,殷勤地、真真假假地报道着有关唐棣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眷恋,她也就会更加眷恋这个世界,这不都能增加她和死亡斗争的勇气?
每每我向她转述唐棣的电话时,她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那不仅是深感安慰的表现,还包含着别人无法攀比的满足——她不再像从前一个人拉扯我苦斗那样哭天不灵、叫地不应。在她生病的晚年,两个那么有出息的女儿在为她牵肠挂肚。
这两年她常说:“我这个小老太太,怎么生了两个这样的女儿?”
言语里满是苦尽甘来的况味。还有对自己居然创造了这样两个人的自得。
她所谓的“这样”的女儿,就是她常对胡容说的“她们都很争气,我再受多少苦也是值得的”女儿。
当然也有一些迷惑。自己那样一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生了两个这样不肯忍气吞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她把唐棣也算做她的女儿了,她是完全有权力这样说的。
※ ※ ※
我告诉她,唐棣找到了新的工作,这家公司在中国开有工厂,她可以借工作之便经常回来看看。
妈满意地说:“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一切都按照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唐棣说她年底回来,您手术完了再把身体调养好,等她回来,她要带您吃遍北京的好馆子。”
她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我对妈说的这些话,妈都如数家珍地对她重复过。
我又尽量找些讨妈喜欢的话题。
“妈,瞧您生病也会拣时候。秋天正好做手术,天也凉了,不容易感染,躺在病床上也比较舒服;我才五十四岁而不是六十四岁,完全有能力来支撑这场手术;我手头上的稿子也全清了,无牵无扯,正好全力以赴;赶巧宋凡同志能帮上这个忙,不然谁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住进医院;您每次病好出院都能住进一个新家……”
或是谈妈的宠物:“您的猫可真行,那天它吃食的时候脑袋一甩一甩的,我想,它在干什么呢?仔细一瞧,它在吐馒头丁呢。原来它把馒头上的鱼和肝嘬完后就把馒头吐了。”这时,妈脸上就会漾出些许的笑意。
或是谈我们未来的日子,“咱们新家的地理位置相当好,离前门、西单都很近。比西坝河热闹多了……”
“楼下有街心花园吗?”妈很关心这个,因为她每天得到街心花园去散步。
“有个小花园。不过我还给您个任务,每天让小阿姨陪您到前门法国面包房去给我买个小面包,不多买,就买一个。这样您就每天都得去一趟。既锻炼了身体,也等于上街看看热闹。咱们家到那个面包房还不到一站地,按您过去的运动量,走一趟没问题。”我得说是给我买面包,我要说给她买,她就没有那个积极性了。
“过马路也不用愁,刚好楼下就是地铁的通道,反正有小阿姨扶着您,上下地铁通道没问题。”
“新房子的楼梯陡吗?”
“不陡,上下很便当,楼梯还挺宽的。还有电梯,您愿意坐电梯或是愿意走,都行。”
九月十九号,星期四,我最后签字同意手术。
手术订在九月二十四号。我默念着这几个字的谐音,心里净往好处找补地想:这就是说,妈至少会活到九十二岁才去世。
手术方案有过反复。
原定的手术方案是经蝶。如果采取这个方案,手术时妈的颈椎就要后仰九十度。这对老年人很危险也很痛苦,所以需要全麻,而全麻又容易造成老年人的死亡。这是一。妈的瘤子又大部分长在蝶上,如果经蝶并不能将瘤子完全取出。这是二。
最后还是决定开颅。
甲戈大夫和王集生大夫都是多次做过这种手术的主治大夫了,但是他们一再对我和妈说,“为了老人的安全和让老人放心,手术由罗主任亲自主刀,我们在旁边做他的助手。”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他们的这份心意。但凡有些真才实学的人,谁愿意甘败下风?
甲大夫向我说明了手术方案。半麻醉,加针刺麻醉。加镇静催眠。由于老人对痛疼的反应不很敏锐,这个麻醉方案通过手术估计没有问题,而且比全身麻醉安全多了。甲大夫还建议,术后不必住到监护室去,那里虽有机器监护,但是一台机器看六个病人,万一护士不够经心,还不如就在病房给妈单独请一个特护。妈住的又是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要妈那边一进手术室,病房马上就进行消毒。这样护理起来可能比监护室还好,手术当晚由甲大夫值班,发生什么问题自有他在。
我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便决定按他的意见办。
决定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妈还不断给我打气:“我的皮子可合了,肉皮上刺个口子,不一会就长上了。”
我接受了妈的鼓励,因为我怯弱的心正需要这种支撑。
妈的皮子确实很合,可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在脑子上动刀子和在肉皮上刺口子怎么能同日而语。
※ ※ ※
九月二十二号星期日是中秋节。我和妈两个人难得地在一起过了这个节。要不是妈生病住院,我还不能这么明正言顺地同妈在一起,过上这么一个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节的中秋节。
自从再婚以后,每到年三十先生和妈吃过年夜饭,就把妈一个人撂下,陪先生到他那边去住。
也设想过妈和我一起到先生那边去,或先生在我们这里留下来。可是妈不肯到一个她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去和我团聚,先生也不愿意在一个他觉得不方便的地方留下来,我又不能劈做两半。
最后还是自己的妈做出牺牲:“你还是跟他到那边去吧。”
我只好陪着先生走了。并且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大年初一一早我就会赶回妈这边来;好在妈对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还有兴趣……她该不会太寂寞吧?
我想妈懂得我的心,就是我不在她身边,她也知道我爱她胜过他人。
我终日为他人着想,却很少为自己的妈着想,老是觉得“来得及,来得及”,妈的日子还长着呢,好像妈会永远伴随着我……我甚至荒谬地觉得,妈还年轻着呢。虽然我知道谁也不会永远活着,但轮到妈身上却无法具体化。
所谓的为他人着想,不过是牺牲自己的妈,为自己经营一个无可挑剔的口碑。我现在甚至怀疑起一切能为他人牺牲自己亲人的人。
可是妈先走了,想到那许多本可以给妈无限慰藉,欢愉的、和妈单独相处的时光却被我白白地丢弃了,那悔恨对我的折磨是永远平息不了的。
更多的时候,我会怀疑起来,万一我想错了,万一妈不懂得我的心呢?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甚至想到鲁迅先生写的“阿Q”。在强者面前微笑,在弱者面前逞强的势力、自私。
妈虽不是弱者,却因爱而弱。在这人世间,谁爱得更多,谁就必不可免地成为弱者,受到伤害。
每逢佳节倍伤情,可能是我和妈的一个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情结。
本来人丁就不兴旺,更没有三亲六故地往来。从幼年起,就跟着妈住她任教的小学单身宿舍。在食堂开伙,连正经的炉灶都没有一套。馋极了眼,妈就用搪瓷缸子做点浑腥给我解解馋。一到年节,看着万家灯火,就会倍感那多盏灯火里没有一盏属于我们的凄凉。我们那个家就更显得家不成家。少不更事的我还体味不深,就是苦了妈了。
渐渐地就不再枉存,或说是妄存过节的想头,不管人家怎样地热闹,我们则关起门来,早早上床、悄悄睡觉。
后来发展到三口人的三世同堂,还有了带厨房厕所的单元房,像个家的样子了,也有了过节的兴头。可是,自从那年节真正的彩头、第一代人的心尖、第三代人唐棣出国以后,又剩下了两口。这比没有过三口人的鼎盛时光更让妈伤情。而我再婚以后,一到年节,简直连两口都不口了。妈一个人守着普天同庆、鞭炮齐鸣的年夜该是什么滋味?!
我陪着先生走是走了,可心里连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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