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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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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妈曾想去厕所方便,可是医院的厕所没有坐桶,只有蹲坑。她怎么也蹲不下去,我扶着她,甚至架着她,她的腿还是抖得不行。最后她紧张他说:“算了,不解了。”
   我很发愁,这样凑合怎么行,好在她并没有显出不适的样子。
   一般来说,妈出门之前总是先上厕所,倒不是生理需要,而是有备无患的意思。这次要上厕所可能是为了准备做那长时间的检查。
   本以为上午就可以顺利做完检查,可是中途停电,不能做了。医生让我们下午再来。   幸亏有先生的司机帮忙,否则那样偏远而又交通不便的地方,光出租汽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我赶紧做了一顿简便的午饭草草吃下。吃完午饭,时间也就到了。还是妈先到厨房来叫我,那时我刚刚收拾完厨房,想来妈根本没有休息。她怎能静下心来休息!见我每日里活动得如此急迫,她大该也猜到事情不妙。
   到了医院还是等。检查进行得慢,每个病人的检查,差不多都需要一个或一个半小时,天气又热,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简直没有什么树荫可以在下面停车。我不过意让先生的司机久等,就请他先回家休息,等妈做完检查再打电话给他。
   下午五点钟左右才轮到我们,我搀着妈进了检查室。检查床并不很高,但我知道妈是上不去的。我用尽全力托着她,她还是迈不上检查床。幸好下面等做检查的一位男士和他妻子帮忙,一起把妈抬上了检查床。连我一共三个人,可还觉得相当吃力。妈自己也纳闷:“我怎么这么沉呢?”
   我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躲避着她的话茬,也躲避着这句话的晦气,不然我如何回答她?这是一种闭着眼睛不看就算不存在的自欺,同时也是欺妈。我们都知道,按照民间的说法,病人身体发沉是不吉利的表征。

  ※  ※ ※

   我留在检查室里照看妈,她好像睡着了。有时她的手蛹蛹地想动,我赶紧提醒她:
“妈,别动。”她听见了我的叮咛,果然就不动。这又说明她没有睡着。
   做完检查差不多六点半了,总算中途没有停电让我们再来一次。
   之后我给先生的司机打了电话。回家的路上,他绕过公主坟的灯光喷泉,我振作精神,好像什么让人焦心的事情也没有,一再鼓动妈去欣赏她没有见过的这一景观,可是妈没有显出什么兴致。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能指望妈对这个纷繁的、也许和她已经无关的世界发生什么兴致吗?
   可能就是从这一天起,我和她都英勇地打起精神,准备扮演一个明知凶多吉少、却要显出对前途充满乐观精神的角色。
   回到家里,已是暮色苍茫、八点多钟的时分了,下车以后,妈没有让我搀扶,她说:“你去开门吧,我自己上楼。”我噔噔地跑上楼去,开了门后又下来接她。那时,她刚上了二楼的大阳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着,看上去和一般的老年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她的脚步里藏着勉强和虚浮,我觉得哪怕来一阵小风,她一歪就会躺下。也许因为天色已晚,她的脸色看上去灰暗暗的。
   八月二十五号,八月里最后的一个星期天,又到了唐棣和我们通话的日子。过去每到这个日子,妈总是早早地就守在电话机旁,但是这一次,她却身不由己地睡着了。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在另一个电话机里听见她同昏睡的挣扎。
   虽然妈什么也听不见了,但能听见唐棣的声音,对她也是莫大的安慰。特别在她就要住进医院的前夕。
   还没听唐棣说上两句话,她就要上厕所。我趁这个空档,赶快把妈的病情对唐棣说了说。那时还没到要动手术的最后时刻,惨痛的打击还只是一团不明性状的氤氲,没有形成具体的性状,更没有进入心的深处。我虽然十分焦虑,却知道不能吓着唐棣,免得她因为还在他乡、鞭长莫及地干着急。再者,就是我对她说得一清二楚、对事情又有什么帮助?她还太嫩,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虽然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我毕竟是母亲,我不也心痛她吗!?
   这一次通话,妈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急得高声说道:“书包,你大声叫一声姥姥。”
唐棣大叫了一声:“姥姥!”
妈朗朗地应了一声:“哎。”
   想不到这就是和她最爱的人,最后一次、最后一句对话了。
   我相信冥冥之中,绝对有人为妈和唐棣安排了这个最后的机会,不论他是人、是鬼、是神,都会为妈对我们的爱所感动。
   八月二十六号,星期一,我到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去拿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然后再到天坛医院去找赵雅度大夫。他看了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意见是尽快手术。
   我不知最后是否按他的意见办事,但我知道应该先住进医院。
   我不曾考虑过在妈的合同医院手术,尽管合同医院的外科主任说他们能做这种手术,而且有四百多例手术经验,我还是不放心由他来做。
   他对妈脑萎缩的前景推断更吓得我满头虚汗,两腿发软。他说,就他所见到过的几个病例,发展到后期不但六亲不认,甚至吃自己的粪便,有一个还专门拣食垃圾等等。而垂体瘤的切除手术,据他说还会加剧脑萎缩的进程。

  ※  ※ ※

   多亏宋凡同志帮忙,通过北京市委出面疏通天坛医院的关系,不然像这样人满为患的专科医院,还不如要等到哪一天才能住进去。
   八月三十号,星期五。一大早谌容陪我到了天坛医院,在医院党委书记带领下到了综合二病房,也就是高干病房。和病房的主任大夫朱毅然讨论了母亲的病情,定好九月二号入院。
   之后,又和谌容回到北京作协,暂借一万元人民币作为入院押金。唐棣的钱即使马上汇来也不能提取,美金汇款一定要在银行里压三个月才能兑现。
   北京作协这样一个穷单位,上哪儿去变一万元现款?幸好基建处当时有一部分为安装新宿舍楼电话准备的现款,经徐天立同志特批暂借给我。

  ※  ※ ※

   妈去世后听对门邻居俞大姐说,星期天,也就是九月一号这一天,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我想见见你,跟你告告别。明天就要住院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想不到后来果真中了这一戏言。
   俞大姐放下电话赶紧过来看妈。妈倒没有什么悲戚之情,俞大姐劝慰着妈:“您别这么说,很快就会好的。”
妈自己也说:“我这是小手术。”
   俞大姐又问起我们要搬去的新房子,妈说:“挺好的。”
俞大姐问:“您去看过了吗?”
妈说:“没有,等我手术完了就直接搬进去了。”
   那时我刚刚换到新房子,我老是想,等我把新房子装修完毕,再带妈去看房子。这样会与旧房子有个强烈的对比,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后来我一直后悔没有带妈看过新房子,虽然她的骨灰就放在我新房子的卧室里,我仍然会想,要是她的灵魂想回家看看,不认识路怎么办?
   奇怪的是自妈去世后很难入睡的我,突然在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一号,妈八十一岁生日那天早晨七点多钟的时候打了个小盹,梦见我牵着妈的手,进了新家的大门,然后我给她脱下住在二里沟的时候、她常穿的那件蓝色皮猴,挂到二门外的衣架上去,刚要拉着她走进二门,就醒了。我想妈到底还是回到新家来了,不过我又想,她没进二门我就醒了,到底来了还是没来呢?

  ※  ※ ※

   妈像了却最后的心事,周到地表示了对俞大姐的感谢:“张洁太累、也太苦了。我尽量不麻烦她,有什么事净找你们帮忙了。”
这话千真万确。
   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妈从不愿意求人什么、欠人什么。可是为了疼我,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干她不愿意干的事了。
   这些年我常常不在国内,即使在国内,也经常是忙着照顾我的先生,常常苦于没有分身之术。特别在我和妈从美国回来以后,对先生的照料更是鞠躬尽瘁。总觉得我和妈在美国尽享天伦之乐,先生却孤守北京,似乎很对不起他,便想加倍偿还这份心债,更何况我还欠着先生的大情,妈能如愿以偿地去美国和唐棣团聚,全仗先生办理的一应手续,如果没有先生的帮助,妈又怎能如愿以偿?
   如此,每当我不在身边,又发生了小阿姨也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妈总是求靠邻居。幸亏我老是碰见好邻居。
   妈无法回报人家的情义,往往在我出国或去外地时开列清单一张,要求我按清单携带礼品,以答谢大家的帮助于一二。
   我也同样欠着一屁股的人情债。自我再婚以后,妈自知之明地不再操持家务,我就成了一家之主,何为一家之主?就是样样都得操心,样样都得操练。开门要是真的有油、盐、柴、米之类的七件事,也太便宜我了。
   到底哪些事?不说也罢。先生又是动过心脏手术的人,怎能让他劳动?而那桩桩件件、总有我也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不照样得求人,日子才能如常地过下去,所以我也有一个单子。这就势必造成我在回程的时候像个驴子。难免就向妈报怨,甚至嫌妈事多,摆出一副被她添了麻烦的嘴脸、也不想想,那些原该是我干的事,我却没干,妈只好求人。求了别人,回过头来还得求我。妈好难!
俞大姐说:“没事,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妈又说:“张洁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净得罪人。以后你们多劝劝她,让她说话注意点。”
   妈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再也无法呵护我了,不知把我这个永远也长不大,老是让人坑、老是让她操不完的心的老孩子托付给谁才好。

  ※  ※ ※

九月二号,星期一。小阿姨和我带妈去住院。
   临行前妈问我穿什么衣服,我拿出她银灰色的毛涤裤子,灰色丝绒背心(虽然谁也看不见谁里面穿了什么,我还是喜欢配色),和上有灰蓝色细条纹格子的米色襟衣,一双蓝色软羊皮的浅口皮鞋。我深知妈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体面。连我自己也挑了一件略具意大利风采的连衣裙,和一双白色的、适合跑路的低跟皮鞋。我暗暗地希望这件讲究的连衣裙,在注重包装的现而今,给我一些办事的方便。但我这份可怜的用心,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照旧得豁出脸面磕头作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连衣裙上也就浸着我的许多汗水。这件连衣裙到现在也没有洗过,我就这样收着它,好像收着与妈相关的最后一点可以摸得着的东西。
那件衬衣妈一次也没有穿过。
   从美国回来以后,着实给妈做了一些衣服。因为我们发现,不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老年人很不容易买到称心的衣服。妈到美国之前在电话里问我,应该带些什么衣服。考虑到我不在她身边,而是托朋友把她带来美国,她自己能安全抵达就不错,不敢让她再有别的负担。便豪迈他说:“什么也不要带,衣服到了美国再买。您就背个包,里面装上您的护照、机票就行了。”
   她也多次对我说:“进关的时候那个美国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挺奇怪地问我,你就带这一个小皮包、没带任何衣物?我说,是呀,我外孙女怕我旅途不便,不让我带。到那儿以后,我外孙女给我买新的。”她的意思并不在于在什么地方买衣服,而在于所有的旅客中,没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享有外孙女的这份体贴。这可不就是对她一生的最好报偿?
   没想到在美国去了几次商店,也没有选到对她合适的衣着,她只好跟着我们一起穿球鞋、运动服。为此,我始终觉得自己说话不兑现,好像欺骗了她。不仅如此,由于我的不兑现,她在进关时说的那些话,似乎就变成了吹嘘(尽管她此生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海关人员)。因此上,她为之炫耀不已的亲情似乎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这岂不是更惨?
   所以一回国我就张罗着给她做衣服。城里的大缝纫店,是不会接受老年人的活的,而妈进城量体裁衣也不方便,只好就近在个体户的缝纫店里量体裁衣,个体裁缝大都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做出的成衣非长即短、非瘦即肥,且手工毛糙。还赶不上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为她手缝的那些衣服合体。
   我写小说以后,妈几次让我给她裁剪衬衣,我不是今天推明天,就是明天推后天,到了也没给她裁过。后来拣点妈的衣物,发现一件绸衬衣的两侧,有圆珠笔划线。沿着这两条划线,是两道歪歪扭扭的手针缝线。可能那件衬衣肥得让妈实在无法将就,只好自己动手把它缝瘦。而妈的视力不好,只能缝出这样的针脚。
我不是太委屈她了吗?

  ※  ※ ※

   妈入院时穿的这套衣服,我收了起来。将来,不管由谁来给我装殓,千万给我穿上,不管春夏,无论秋冬。还有一件蓝色海军呢的长大衣,和一条纯毛的苏式彩条围巾,是一九五八年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当小学教员的妈给我买的。以我们家当时的经济情况而言,这笔开销可谓惊天动地的壮举。
为了我,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猜想妈之所以给我置办这套行头,可能觉着我已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老穿补丁衣服会男朋友怎么能行?!可见她对可能加盟我们这个家庭的成员,抱着何等美好的愿望。她的这份心意,难道不也是为着那一个人的么?我的傻妈!
   任何一个母亲,一旦轮到自己儿女谈情说爱的时候,这辈子似乎就算过去了。
   从此她更没有穿过像样的衣服。后来我有了经济能力,却没能像她考虑如何装扮我那样尽心考虑过如何装扮她。其实一个女人,不管老到什么地步,也不会忘情此道。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得到的最贵重的衣物。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最贵重的衣物。
   给我办丧事的朋友,请你们记住,这件大衣和这条围巾到时候也要给我戴上穿好。我要把妈给我的爱一点不剩的全都带走。
至此,我已将后事交待完了。

  ※  ※ ※

   先生的司机李志达送我们到天坛医院。本以为经过上周五的联系,就能顺利地办好住院手续。没想到医务处说有钱也不行,非得有局级干部的蓝色医疗卡才能住进高干病房。不知高干病房里住的那些港澳同胞是不是都有蓝色医疗卡?
   妈怎么好住室内没有厕所间的大病房呢?那她只好上病房的公厕。公厕里没有坐桶,她又不能蹲,也许还免不了排队等候,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对厕所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没有一个可供她随时使用、并不受时间限制的厕所怎么行?再说,大病房里有我陪住的地方吗,妈离了人是不行的。
   我便楼上楼下地找人疏通关系。妈坐在高干门诊室外的轮椅上,病恹恹地、愁容满面地看着我跑上跑下地奔忙,心痛地对小阿姨说:“你阿姨还算有点地位的人,办起来还这么难,没地位的人怎么办?住个医院真难呐,把你张阿姨累坏了。”
   整整跑了一个上午,到十一点多钟,总算住进了综合二病房十六床。
   妈病重以后更加尿频,可是那个上午,她一次也没有提出去厕所的要求。过后我问她一个上午没上厕所有没有困难?她说没有。肯定是她见我当时那样为难,不忍再给我添乱。为了心痛我,她连这个也能忍。
   虽说是高干病房,洗澡间还是很脏。想到妈走路已经必得扶墙,而厕所的墙上,混着很多令人可疑的斑点,上面有没有细菌?会不会让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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