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自七月底以来,妈很少这样做了,这倒不是说她不爱我了,而是她的魂魄那时似乎就已远去。
我把水龙头给妈推了回去,说:“妈,您冲。”她也就没再坚持。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妈在世间对我的最后一次舐犊深情了。
我发现她的手很凉,就尽量用热水冲她的全身。其实星期二给她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手凉了,不像从前,就是到了冬天她的手脚也比我的暖和。我还以为是暖气不热的缘故,现在当然明白,这都是人之将去前的征兆。
我一面给她擦洗,一面和她聊天。“您‘谵妄’的时候为什么老叫奶奶?”
妈说:“因为奶奶对我最好。”
“您不说是二姑对您最好吗?”
“还是奶奶好。”
我对妈“谵妄”时老叫奶奶心中颇怀妒意。心想,奶奶有我这么爱您、这么离不开您吗?奶奶给过您什么?难道有我给您的多吗?
其实,那是人在意识丧失、或是生命处于最危急境况下的一种回归母体的本能。生命最后的依靠其实是母亲的子宫。
而且,不论我如何爱她,永远也无法与情爱的摄人魂魄,或母爱的绝对奉献相比拟、相抗衡,妈自小丧母,只能将奶奶的爱当做母爱的代偿。可是就连这种代偿性的母爱,她也没能得到多少。
虽然这样想前想后,但每每想起妈叫奶奶的情景,我还是会谴责自己远远赶不上一个乡下的穷老太太。
我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其实也是一种反省,妈叫奶奶不叫我,难道不是对我无言的批评吗?要是她很满意我对她的照料,就不会想奶奶了。
给她擦洗完后背就该擦洗腿和脚了,我发现她的脚腕周围有些水肿。便问:“腿怎么有些肿?”
“这是昨天累的。”妈像叙述着一个既和她、也和我无关的不尽情理的故事。
虽然只有一个“累”字,可不就是对我最有力的控诉。
同时也明白了妈是永远不会了解我宁背不孝之罪,也要她树立起活下去的信念的苦心了。更不会了解我对她的这份苦爱。
我颓丧地蹲在妈的脚前,仿佛是站在一个哪边都不能依靠的剪刀口中间,深感自己无力而孤单。
妈脚腕周围的水肿也许正是整个机体败坏的表现,可我这时又不强调科学了,而是用毫无科学根据的“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说法排除了我的多虑。
该洗下身了。这时我恰好站在她的身后,我的两双手从她的后肩头骨插进她的胳肢窝,只轻轻一托,她没有一点困难就站起来了。
我的眼前简直就是一亮。我一下就明白了,过去我只是站在她的面前抱她起身,这恐怕是她只能、便也只会用脚尖着地,不会用脚后根着地、腿部使不上劲的原因之一。
这更说明妈站不起来,不是指挥四肢的脑神经受了损伤,就像我说的那样,是她的精神障碍以及我的训练不当所致。
妈不但松了一口气,更是难得地喜形于色。主动地让我一连地扶着她练习了好几遍。 给她洗完澡并穿好衣服之后,我对她说:“等着,等我穿好衣服送您出去。”
她说:“不用,我自己走。”
我在门缝里看着她出了洗澡间后墙都不扶,挺着背,不算挺得很直,但也算挺着往客厅走去。
等我洗完澡到客厅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变得有点怪。她提醒我说:“我的钱在裤兜里装着,你们洗裤子的时候别洗了。”
我说:“妈,您没换裤子,再说钱也没在裤兜里装着。”
见她这么固执地认为钱在裤兜里装着、而且认定会被我们洗掉的样子,就拉着她的手走到客厅的橱前,拉开橱柜上的抽屉,给她看了看放在抽屉里的五十块钱,“妈,您瞧,钱不是在这吗?”
她好像看见那张钱似的应了一声,可是她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抽屉里,而是视而不见、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虚空。
见她这般模样,我又拿起那张钱放在她手里,让她摸了一摸,“妈,您看。”
她又应了一声,可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我心里飘过一阵疑惑,却没想到是不是有些不祥。
回家以后,她像在医院“谵妄”时一样,老是要钱。她说:“给我点钱,我手里一个钱也没有怎么行。”
我想妈短时期内不会独自出门,也不可能料理家务。象征性地拿了五十块钱给她放在客厅那个橱柜的抽屉里。
可能妈这辈子让穷吓怕了,手里没有几个钱总觉得心虚。没着没落。
这种没魂的样子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又恢复了正常。
我吩咐小阿姨熬红小豆、莲子、山药粥的时候,妈说:“把瑞芳给的红枣放上一些。”我忙抓了几把枣洗了洗放进锅里。
妈又说:“多放点糖。”我又嘱咐了小阿姨多放一些糖。
熬粥的时候,我守着妈坐下了。这时,我又说了一句老想说、却因为难得兑现所以就难得出口的话:“过去老也没能抽时间陪您坐一会儿,现在终于可以陪您坐着聊聊天了。”自从妈生病以来,我做了至少半年不写东西的准备,以便更好地照料妈。
但是星期二给妈洗澡的时候,我冻感冒了。我怕传染给妈,好几天没敢多和她接近,直到我大于正常用量的几倍服药,星期日才见好转。幸亏星期日我的感冒好了,这才可以和妈在一起呆一会儿。否则连最后的这个相聚也不会有了。
我没有对妈说起我的感冒,怕她为我着急。可是我又怕妈以为我不关心她、冷落她,把她撂在一边不管。一向大大咧咧的我,想不到人生还有这么多时候,连这样琐碎的事也要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地难以两全。
可是妈知道我的用心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妈恰恰就以为我是冷落她。那么她离开人世时,心境该是如何的凄婉。
妈说:“我也不会说什么。”说不说什么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终于天良发现,想到了妈对与我相聚的企盼,终于和她偎依地坐在了一起。
我嗑着孜然瓜子,是妈出院第二天,我到稻香村去买她爱吃的芝麻南糖时一并买的。
妈去世以后,我再也不吃瓜子了。一见瓜子,就会想起那一个最后的夜晚。
她咬了一口芝麻南糖,说:“过去的芝麻糖片比这个薄多了。”
现而今,又有什么不是“俱往矣”的呢?
但我还是感到鼓舞,她连这样小的事情都记得,不正说明她的情况不错又是什么?因此我还跟她斗趣地说;“妈还挺内行。”
糖块又厚又硬,咬起来比较困难,妈只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我当时以为她可能是怕硌坏了她的假牙。其实妈那时哪还有心气吃糖?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我给她剥了一些糖炒栗子她也没吃,全给了小阿姨了?记得我还埋怨过妈:“妈,我好不容易剥的,您怎么给她吃?她要吃可以自己剥嘛。”
妈轻轻地责怪着我:“你不应该那样给我夹菜,让老孙多下不了台。”想不到这也是妈对我的最后一次责怪了。
我说:“那怎么了?不那么夹您就吃不上菜了。咱们吃的又不是他的饭,咱们吃的是自己的饭。”
强调这点和用行动证明这点非常重要,妈对嗟来之食有难以忘怀的痛楚,和难以化解的羞辱之感。就是这样,妈还不往饱里吃呢。对她来说,这到底不是自家的餐桌。
妈又说:“老孙这次表现不错。不怎么馋,吃菜也不挑。”
唉,他要是不挑食,我也就不会那样给妈夹菜了。
我倒不是和他争食,我是怕先生这种不必谦让的、自家人的亲情,让多愁善感的妈生出寄人篱下的伤感。我倒好说,妈到底是住在先生的家里,就是多些客气,也不会多余。
看来妈对借住先生家,以及先生此次的接待是满意的。对于她的满意,我自然应该扩而大之。难道我不是这个仍然肩负着各方历史关系的家庭、转承启合的轴承吗?便立刻请先生到客厅里来坐。当着妈的面,为建设我们这个家园,我又做了一次笨拙的努力。“妈说你这次表现不错。”
妈白了我一眼,这就是她今世对我的最后一次无言的训斥了。宽宏大度的妈,定是觉出我这句话的不堪入耳之处了。
先生曾经身居高位,有时肚里能撑船。毕竟惑于情爱,凑巧也能让我三分。他没有计较我的不敬,也抓了一把瓜子嗑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闲话。
我们当时说了些什么?记不得了。反正是每个围坐在一起的家庭都会说的那些话。
这时我不知怎么一回头,看见猫咪就蹲在我背后、也就是妈对面的沙发上,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们。后来,每当我回忆起这个时辰的情景,我都觉得它那时恐怕就知道妈的最后时刻已到。否则它为什么那样忧伤而绝诀地注视着妈?不是说猫有第六感觉吗?它为什么不会说话,它要是会说话,一定会预先警告我吧?
我走过去把它抱来放在妈的膝上。我说:“妈,您看猫对您那么好,您也不理人家了。”
我的意思是,除了妈出院那天我把它从老家带过来的时候,妈显出过兴奋之外,以后她好像再没有关注过它。
从它出生一个月后来到我们家、到妈去世,整整九年,每日三餐都由妈亲手调制。晚上睡觉之前,妈要亲自为它铺好被褥、给它盖好,对于我们的代劳,妈是很不放心的。就是它白天打盹,妈也不允许我大声说笑,以免影响它的休息。妈不断检查冰箱里鱼和猪肝的储量,随时敦促我进行足够的补充。不论有了什么好吃的,她总是悄悄地留些给它。一向为我节俭的妈,有一次甚至让我到外汇商店给它买一个进口的猫食罐头尝尝。但是被我拒绝了,我担心它从此就不再吃中国饭,那样的消费如何承担得了?我很后悔当时没答应妈的要求,虽然我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按照妈的要求去做,妈也享受不到那份爱猫之乐了。
我不是没有觉查到妈对猫咪的忽略,但我那时还没有这个悟性。妈不是不再宠爱她的猫咪,妈是气数已尽、无能为力了。
妈没有解释自己对猫咪的忽略,她只是移动起每个细胞似乎都有千斤重的胳膊,却在落下时化为无声的轻柔,就像星期三早上摩挲我的头顶那样,轻轻地摩挲着它。
妈不摩挲我和它,又能摩挲谁呢?
妈一面摩挲着猫一面说:“虽然我老了,可是还是活着对你们更好。”
“那当然。”我热烈而急切地证实着她的这个结论。希望她能最迅速、最确凿地听到我的反应,来不及对我的热望做更多的描绘。好像我的反应越快就能帮妈一把,就能越快地把自己的热望和力量传导给妈。
虽然我不曾对妈准确、或不准确也解剖过我的困惑,但从她的这句话里,我听到了妈对我深入生命本源的知解。
妈,您当然要活下去,否则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为的呢,一个人要是没有什么可为的;也就难活下去了是不是?
从她这句话里,我还听到活下去的愿望,我想这是因为她刚才差不多恢复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能力。
不过,也许是她对我们表达的一份眷恋?
这时她又让我从后面托着她的胳肢窝,练习了几次从凳子上起立坐下的动作,我真是只用了一点点劲,她就站起来了。
她说:“高兴,高兴,我的思想问题解决了一半。”
她之所以这样说,肯定是因为我前几天针对她的思想障碍,不得已地告诉她,她的脑子已经萎缩的相当厉害,并编出再不努力锻炼脑子就要继续萎缩下去,那就没有几日可活的瞎话吓唬了她的缘故,显然我那枉费心机的瞎话,不但没有起到我所预想的积极作用,反倒成了她的思想负担。
她练了还要再练。“再练练。”她说。
妈像一匹趴槽的老马,又挣扎着站起来了。一站起来就想和我一起在只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人生跑道上迅跑。
她又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我们的人生起跑线上,准备再次和我紧紧地在一起,起跑、冲刺了。尽管头一天因为她不肯再与我同行,我们还那样地绝望过。
我和妈还是有缘,总算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四年。我的人生和她的人生已经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哪是她的人生,哪是我的人生。所有的大灾大难,都是我们一起闯过来的。没有了我或她,我们的历史和我们的感受就是残缺的。我怕她累,说:“明再练吧。”可是妈没有明天了。要是我知道妈已经没有明天,我何必不让她再多高兴一会儿呢。
粥熬好了,妈吃了一大碗。说:“我就爱吃这个。”我立刻又去给她盛了半碗,尽挑内中的精花莲子和山药。
是不是这一碗半粥导致妈猝死于心肌梗死?要是不吃这一碗半粥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关呢?
这个晚上,妈似乎很高兴。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就强颜欢笑以便稳定我的心? 吃完粥,我就给她铺床。
偏偏是这一个晚上,我让她开始锻炼自己睡。临睡前她问我:“今天怎么个上厕所法?” 像吃晚饭时那样,她的声音里似乎又有些抑制的颤抖。我想了一想,却也没有多想。
我也需要抑制我的冲动,我怕流露出更多的关注,反而害了妈。
以后,当我在脑子里一再重复这个细节的时候,我的耳朵里越真切地重现这句话的声音。每一回我都会得到重新的肯定,当时的感觉没错。那声音不仅是颤抖的,也是压抑的。
为什么会这样?
那时,她还剩下最后的七八个小时,一定不适得难以支撑,可又怕我误解她是在
“闹”,便极力抑制着自己的不适。
我说:“我十二点来叫您一次,小阿姨五点来叫您一次。”
前两天妈还怯怯地、生怕添乱地问过我:“不是说回家以后晚上就把便盆放在我的床边,我不用再到厕所去了吗?”
我狠狠心,假装没有听见。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回家以后,晚上就把便盆放在她的床边,免得她上厕所不便。可那时还没有和病理切片室张主任的那场谈话。
然后就一门心思认准,只有让她多多自理,她的脑萎缩才会有所抑制。一想到妈有一天会变成六亲不认、专吃垃圾或其它什么的植物人,就被巨大的恐惧迫得难以喘息。又见妈回家后晚上不再“谵妄”闹着上厕所,就打消了给妈放个便盆在床边,让她尽量方便的念头。
这时小阿姨说:“要不我还是陪姥姥睡吧?”
我却没有同意。“还是让她自己睡吧,我们按时来叫她上厕所。”
我深知小阿姨和我在医院交替陪伴妈的辛苦,特别晚上,很少睡觉。既然妈的身体已渐渐地恢复正常,就该让她休息一些,以补偿在医院时的劳苦。
心里倒是想了一想,应该由我来陪妈睡。但又想,从八月份给妈张罗看病以来就没陪伴过先生,妈渐渐康复后我再不照顾一下他,他该不高兴了。
果不期然,妈头七还没过,先生就对我大发其火。那时,我痛苦得无着无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天晚上先生在看电视,小阿姨在忙别的,我在房间里茫无心绪地遛来遛去,无意之间走到厨房,见到厨柜上的药包,心想,不如替小阿姨给先生熬中药,也许还能分散一下我的伤痛。没想到先生却大发雷霆:“你折腾了几个月了……到现在,连安安静静地看个电视也不行……你少动我的药!我的东西不要你动……”
我和小阿姨只有对着妈的遗像,抱头痛哭。小阿姨还不停地哭叫着:“姥姥,姥姥。”直哭得我手脚冰凉,嘴唇发麻,几乎没了鼻息。其情其状,可谓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