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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娜自传:独自上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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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狗太乖了,一直盯着它看。
到慕尼黑时间长了,我发现这里的宠物狗都很有教养,姜山也纳闷,还问我:“怎么这儿的狗都不爱叫呢?”我们经常见到主人带着狗出门,到了超市门口,主人把它放到那儿,连拴都不拴就进超市了。小狗就一动不动地等着,主人在里面逛两个小时,它就乖乖地等两个小时。
我询问德国朋友,他说他们的狗在“礼仪学校”学习过,在德国城市中,违反养狗规定处罚很严。如果狗狗在街上大便后主人不清理就溜走,很有可能会接到“秩序警察”开出的罚单,这些罚单可能高达几百欧元。如果狗狗在家里不停地叫,邻居可以报警,还可几个人签名要求养狗人搬家。为了让狗不乱叫,主人必须把狗送到培训学校训练。
在德国,养一只狗的麻烦几乎要赶上养个孩子了,你要送它到宠物医院进行全身检查,打预防针。如果要带狗旅行,必须给狗狗办理一本“宠物护照”。宠物护照除了宠物的名字、出生年月、种类、性别及毛的颜色,还有宠物健康情况和每次旅行注射疫苗的记录。除了警犬和导盲犬,饲养其他所有品种的狗狗都必须交狗税,每户家庭最多可养两只狗。由于狗可能对人造成危害,所以必须为狗上最高赔偿额达100万欧元的狗保险。这种保险是强制保险,越危险的狗保费越高。
因为我很喜欢狗,加上对德国狗狗受到的“礼仪训练”大为好奇,我立刻向姜山申请:“我们养只狗吧!”
姜山马上否决了我的提案。他不喜欢狗,嫌养动物家里会有怪味,还要收拾掉下来的狗毛,任我软磨硬泡,他也不肯松口,“除非你自己照顾它”。
狗与比赛不可兼得,短时间内,我估计自己只能看看别人家的狗过瘾了。等到以后我有时间再说吧!
26 蹦极
往下跳的那一刻,我觉得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比起这段等待的时间来简直算不得一回事。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为了我的网球成绩更好”,大叫了一声,就跳下去了。
2010年1月份,我前往奥克兰站参加比赛时膝盖再度开始水肿,那种感觉跟第一次做手术之后的感觉类似:有一点点不舒服,想尽力却力不从心,身体跟不上节奏,总之完全没有恢复到自己的竞技状态。
第一场比赛,我稀里哗啦地就输了,输完比赛,我心情很压抑,特别想做一件能够刺激自己、挑战自己的事情。
做什么好呢?我琢磨了好几天,最后,我在新西兰挑战了大桥蹦极。
我一直就想做件超越自己极限的事情,但从来没能做到。现在奥克兰海港大桥(Auckland Bridge)蹦极台就在眼前,那就去蹦极吧。
奥克兰海港大桥上的蹦极台是全世界第一个建立在海港大桥上的蹦极跳台,有40米高,不过从远处看去,似乎也没有多高。我其实是有恐高症的,但在桥下看的时候也不觉得这有多么恐怖,便放心地去桥下的指定地点量体重、戴帽子,等到装备完毕,我们就排队从桥下走到桥上去。
上桥的路非常窄,栏杆又很低,海风极大,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我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将近15分钟,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托马斯不见了!我们这一拨总共有七个人,托马斯、体能教练、治疗师开始都跟着我,还有一个陌生的外国小男孩也在我们的队伍里,但这时候托马斯不见了。我问他们:“托马斯人呢?”回答是:“他觉得头晕,回去了。”
上桥的路很窄,坡度很高,从金属台阶的间隙看得到桥下荡漾的海水,越往上走越觉得心惊肉跳,我紧紧抓着栏杆的手越来越凉,心里说:谁说要蹦极的?走到最后,只剩下我、治疗师和那个外国小男孩。治疗师是个南非人,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下了桥,速度非常快。我和小男孩互相看了看,小男孩脸色煞白:“我不跳了,我弃权我弃权。”
此刻我也百爪挠心,矛盾得厉害,既想感受一下刺激,又怕得直哆嗦,心想:我这是图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组委会安排的摄像机正在蹦极台对面对着我呢,我只好一步一步往前走。桥面上搭出去的跳台并不大,我那几步却走得腿都快抽筋了。我跟后面的人说:“千万别推我。”他说:“我没推你,你自己在走呢。”我就一步步地蹭到平台上去,再蹭回来一点点,害怕得都要疯了。
我一个人在平台上磨蹭了足有10分钟。最后横下心准备跳的时候,外国小男孩吓唬我说:“下面可有鲨鱼。”
我说:“有鲨鱼我就抱着鲨鱼一起上来。”
往下跳的那一刻,我觉得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比起这段等待的时间来简直算不得一回事。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为了我的网球成绩更好”,大叫了一声,就跳下去了。
刚跳下去那前3秒,我完全被恐惧抓住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无助,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离开我。我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直到落下去再弹上来的时候,我才不那么害怕了。原来蹦极是这种感觉啊,像飞一样。
再次落下去的失重感让我很难受,就像坐过山车时全速下坠的感觉。但弹了两次再被人拉上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整个人生都释然了!不过如此嘛。连蹦极这么刺激的事我都做了,打个球算什么呢?
当站在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我要死的心都有了,当我告诉自己“跳下去”的一刹那,那种无望的恐惧达到了巅峰状态。可真的跳下去才明白,其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之前不愉快的比赛也顿时失去了重量。不就是网球嘛,打不好就打不好,还能怎么样呢?
那个对跳台望而却步的小男孩就没机会体会这么丰富的感觉了。以后他会后悔的,这么特殊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
后来姜山说:“我一听那声叫就知道你在跳了,你叫什么啊,就跳呗。”
我顺口敷衍说:“叫一声是为了抒情。”姜山那天没上去蹦极,因为蹦极台规定一次最多只能上去七个人。他说40米太矮了,他要跳更高的。
离开新西兰后,我去打悉尼网球公开赛,我满心指望自己能尽快恢复到最佳竞技状态,但是,事与愿违,在悉尼站我的状态仍然不理想,比赛刚到第二轮,我就输给了意大利球员。
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达到了顶峰。
我忘了是哪位哲人说过:“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源于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姜山说是王小波说的。啊,也许吧,请原谅,我不是很了解文学和哲学方面的知识。但我觉得这句话真的说得很好,很有道理。
走出悉尼的赛场时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话,挫败感和自责交织在一起,在我心中默默地发酵。我躲开了教练和姜山的视线,我找了个没人能看到我的地方独处。网球运动员随身都会背着拍套,我带着情绪,把拍套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把外套拉到头上,痛哭起来。
外套罩在头上带来的黑暗让我有了一点安全感,就像小孩子给自己找到个洞穴一样,我放心大胆地哭了又哭。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可在关键时刻就是赢不了比赛。如果输球的原因是对手太强大,自己一直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倒也罢了。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失败完全是因为不能把控自己的心理。有夺冠的实力,却不具备夺冠的心态,这才是我的致命伤!
我躲在外套下面泪如雨下。
就是那些无聊的想法让自己没能发挥出最佳水平!还有这条该死的腿!
刚做完手术的身体不给力,不管我多想赶紧康复,膝盖仍然会传达出不舒服的信号。那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在生活中还不至于特别碍事,在比赛中却会让我不断地分心。作为一名职业球员,当你迫切需要跳跃、奔跑、发力的时候,你的身体却以尖锐的疼痛告诉你它不想干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你的身体背叛了你!
我一边哭一边害怕起来,都这么久了,腿伤到底能不能好?自己到底恢复到什么状态?还能继续打球吗?那么辛苦地复出,那么辛苦地康复,到了赛场上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发挥,我以后该怎么办?无奈、绝望、无助,千头万绪都在胸中盘旋,这种情绪被我按捺了很久,今天还是在输球的刺激下彻底爆发了。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我什么都控制不了!谁也赢不了!我连我自己心里的阴影都战胜不了!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鼻子一酸。
大概哭了二三十分钟的样子,有人揭开了我头上的外套。
此时我的双眼已经变得红肿,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让我有些不适应,姜山无奈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禁想逃开。
这种时候,就算他过来我也不愿意答理他。因为这是我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我只想躲开全世界,最好谁也不要看到我。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任何人。
姜山也没有马上劝慰我,他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看我哭,等到我把情绪宣泄完,慢慢冷静下来,他才和我谈今天的比赛。
我非常直接地告诉姜山说我不想打了,我实在打不下去了,我付出这么多、投入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做了三次手术,每天这么辛苦地做康复是为了什么?我看不到任何收获,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那天情绪突然间特别低落,在赛场上也毫无斗志,完全没有想要赢球的欲望,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打完走人。我忽然间丧失了对网球的信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做这件事情了。
姜山一向很少鼓励我,那天我当着他的面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回,他也没有被我的眼泪打动,只是冷静地告诉我:沮丧是可以的,这证明你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所以沮丧是对的。但你还是要继续下去。输球很正常,大家都知道你刚做了手术,这次比赛的输赢其实无关紧要。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这些人跟你一起奋斗,你又做手术又训练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打好球吗?打球肯定有输赢,只要努力就没有必要去沮丧,认真思考为什么失败就可以了。为什么会沮丧?因为你知道自己没有竭尽全力,你觉得自己应该赢,可是事实上你理智一点想想,你得承认别人今天做得很好,好到应该取胜的地步。不要认为自己努力了就可以战胜一切,那是理想化的结果。你只有承认对手比你好了,然后才能好好思考自己到底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才能继续战斗。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女孩了,不要轻言放弃。
听着他这些话,我心里百感交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又有些怨他——他总像是在逼着我前进,尽管我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是需要这些推动力量的,我还是不愿意姜山这么说。
沮丧渐渐散去,几个月后,我迎来了人生第一个竞技状态的反弹。人真是有趣的动物。在今后的岁月里,我渐渐发现,每当我从低谷状态挣脱后,便会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就像蹦极一样,坠到底的时候就是开始绝地反弹的时候。我的状态总是起起落落,一直在失败和胜利间游走。我慢慢把握到了这种规律,面对失败,我开始变得更加理性。
27 疼痛
我一向自认是个对疼痛不那么敏感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一般的小伤小痛我是不会当回事的,但那天当医生把针头拔出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当场疼哭了。
在他人看来,2010年时我可能风光无限,但事实上,那一年给我留下的最深的、不可磨灭的印象是:疼痛。
在墨尔本的赛场上,我的膝盖又肿起来了。在连续击败了艾拉科维奇、扎维、汉图楚娃之后,身边所有的人都看出我的腿有问题了。
病来如山倒,这次膝伤发作得很厉害。进入前十六后,我每打一天就必须休息一天,因为膝盖已经承受不了连续两天以上的运动了。
之前我已经打过一次可里松消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就向澳洲的医生求助,对方推荐给我一种昂贵的针剂,一管要500欧元左右。第二天,我把针剂带到比赛现场,请赛会医生帮我打针。我熟悉的赛会医生恰巧不在,另外一位女医生说,找她也一样。我就去她那里打针。
这位医生对我之前的病情并不在意,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的腿,说:“这不是水肿。”
她没有抽水,也没有做任何其他处理,直接把针剂注射进我的膝盖。
好疼!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对疼痛最直观、最深刻的一次体验。我一向自认是个对疼痛不那么敏感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一般的小伤小痛我是不会当回事的,但那天当医生把针头拔出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当场疼哭了。打完针后,我和南非治疗师说:下次就算死,我也不会再找这个医生了。
打完针以后腿还是没有消肿,那场我要对阵丹麦新秀、4号种子沃兹尼亚奇,我就那么拐着腿上了场,居然还赢了。
这次胜利就像这管针剂一样匪夷所思。
第二天上午我和治疗师说,我还是得找原来的赛会医生。那位医生和帮我做手术的艾瑞克医生是好朋友,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
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找到了赛会医生,赛会医生听我说了前一天的情况,检查完我的膝盖,告诉我:“她根本就没帮你把水抽出来。”
我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不能跟她说,毕竟她是医生,是专业人士。”
后来这位赛会医生从我膝盖里抽了两管半的水出来。抽水的时候,他得把针头插进膝盖里面,然后慢慢将针筒拉开,让膝盖里面的积液沿着针头进到注射器里面,这很疼,但比起前天女医生的那一针,我觉得这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
医生一边看着监视器,一边不停地换地方,将针头扎进去,然后引出新的积液。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找地方,好尽可能将全部积水吸出来。
这次治疗姜山没去,是我的治疗师带我去的。我的治疗师就是上次去奥克兰海港大桥蹦极,我们都在犹豫不决时毫不犹疑从台上一头扎下去那位。
治疗师是南非人,胆子大极了。那天他脸色也变了,回来以后,他对姜山说:做了这么久的治疗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当时他看到医生一针一针往外抽水都觉得心在哆嗦。
抽出两管半积水后,医生给我打了一针可里松,他警告我:“你不能再打了,你两个星期之内已经打了两次可里松,就算再怎么肿也不能打了,对你身体不好。”
我说行,没问题。
打完可里松后,感觉稍微好一些。
第二天,我要跟大威打比赛,第一盘输掉了,第二盘比赛开局也比较低迷,但在第二个破发点上我实现了关键破发,把比赛拖入了抢七,抢七的结果是我以7∶4获胜。
决胜局我们的比分咬得很紧,最后我还是坚持了下来,逆转了大威廉姆斯,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打进大满贯四强。
无巧不成书,在接下来的半决赛上,我的对手恰恰就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小威。维纳斯·威廉姆斯和塞雷娜·威廉姆斯这对姐妹简直就是为了称霸网坛而生的。当她们同时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其他选手似乎都可以作壁上观了。和小威的比赛打得比较艰难,两盘都打到了抢七,最后还是我输了。
但这场比赛打完后,感觉膝盖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
值得一提的是我进入了澳网的四强,两周的比赛结束后,我的积分被带到了3500分,进了世界前十。我心里想:我也是世界前十中的一名球员,这种感觉……不过如此啊。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突然不受理性控制,冒出来一些和我之前思路完全相悖的想法。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之前为什么会那么低落,同样,我也无法解释在澳网的状态如何反弹回来。我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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