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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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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浅媚说着,翻了翻抄好的经文,却有一张纸片飘下。
她捡起,却是那日她抄的那篇《木瓜》,后面有唐天霄写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有她写的“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不论生死离合,我都和你说定,我们将执手相对,共度一生。可惜事与愿违,造化弄人。我们终于分离了,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有生之年再无法实现我们的誓约。
纸片已褶皱得厉害。
当日可浅媚从角落里把揉成的一团捡起,好容易才抚得有些平整,看清那骗人骗己的一字一句,也隐约明白了唐天霄怎么会这么快便发现她离宫而去。
他在意她,因此也懂得她。
于是,骗人骗己后,是害人害己。
她凄然地笑了笑,吩咐道:“笼盆火来,我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烧了罢!”
香儿不解,只得照办。
她便在各个角落都翻了翻,又打开箱柜,找出她曾宝贝一样收着的诗文和画轴。
有唐天霄随手写的字,画的画,也有她千里迢迢从北赫带来的李明瑗的手迹。
她都不想留着。
把能断的都断了,能烧的都烧了,安安静静地龟缩于这小小的殿宇中,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也许便是她一生的幸运了。
她将永远是可烛部唯一的公主,大周皇宫内曾经盛宠却终于失宠的淑妃娘娘。
她可以暗暗地喜欢着某个人,安安静静地喜欢着某个人,然后在岁月的迁逝里慢慢模糊他的身影,她的爱情。
她将永远不会在突如其来的灭门仇恨里目龇欲裂,痛不欲生。
李明瑗在骗她,卡那提在骗她。
他们各有各的打算,所以都在骗她。
而她将永远只相信自己。

经文扔入火盆,火焰腾腾地冒起,光色明亮。
那篇《木瓜》扔入火盆,火舌便迅速吞噬掉她和他的誓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几个字像不肯罢休般在火舌里挣扎翻滚了下,终于化作深黑的灰烬。
她仿佛轻松了些,继续将那两个男子在自己生命里留下的印迹慢慢付之烈焰。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她黯淡地笑了笑,将唐天霄随手画的自己傻笑着的画像投入火中,然后是李明瑗亲手写来让她阅读和临摹的诗文、兵书……
抓过一卷画轴,她瞧了一眼,微微地失神。
是李明瑗在她前来大周和亲前赠她的画,画的是她记忆里他们初次相见的情景。
月色如水,雪漠如歌,大脚印里踩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小脚印。
彩衣的小女孩仰望着弹琴的男子,仿佛仰望着她心中的神邸,渴慕却不敢亵渎。
他其实很懂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的心思。
他清楚她对他的倾慕,并且不动声色地利用着这种倾慕。
他画得极好,意境空阔优雅,人物眉目宛然,但可浅媚似乎从没喜欢过这幅据说是特地为她作的画。
她总觉得这画里缺着什么;那种缺失似乎是李明瑗极力掩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这幅画情意深沉幽邃,满是分离的伤感和失落,却根本不完整,就像中原的折子戏,少掉了最重要的正旦角色。
她不是足以和他演完人生那场戏的正旦,充其量是个小花旦而已。
她和画上的明月、古琴、黑鹰一般,是画里的点缀。
“你在做什么?”
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男子声线,异于平常的冷沉阴郁。
可浅媚手一抖,下意识便想把画往身后藏,却又顿住,只是随手扔在即将送入火堆的其他字纸中,然后伏跪在地,低声道:“臣妾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天霄捏紧了拳,控制着自己一拳打到她脸上的冲动。
她有多久没有如此生疏地和自己见礼了?
一板一眼的君臣大礼,尊崇却疏远,瞬间将他们曾经的恩爱无间和生死不渝抛到了九霄云外。
仿佛他只是她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唐天霄没有让她平身,由她跪在地上,缓步走入屋中,打量着周围渐觉陌生的陈设。
艳丽多彩的帷帐撤了,妆台上簪饵珠饰收了,晶莹夺目的水晶帘没了,连地上的红丝毯也不见了,露出光秃秃的漆黑金砖。
颇有异族风情的花瓶还在,却连片绿叶子也没插。
跪在地上的女子未着脂粉,漆黑的长发连辫子都没结一个,散散落落地随意铺在她一身缟素单衣上,连面庞都盖住了一半。
他只看得到她发白面颊上纹丝不动低垂着的黑黑眼睫。
自他来到这屋里,她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他冷笑着问:“可浅媚,你是打算把这里布置成那个北赫男人的灵堂了?”
香儿、桃子等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不该自己听到的,还是听不到好。
后宫里死无葬身之地的事多得很。
可浅媚眼眸转动了下,低声道:“没有。臣妾常惹皇上生气,只想收拾简朴些,好好学着怎么修心养性而已。”
“修心养性?”
唐天霄半蹲下身,对着她的面庞,“就为了朕把你那些好情郎好同伴都给诛杀了,你就要修心养性?你在床上百般献媚讨好朕时,怎么就没想过修心养性?”
他说得阴损,话语里却已是抑制不住的伤感,连声调都似柔和了些。
可浅媚眼睫湿润,却低低笑道:“他们与你为敌,给诛杀了是他们活该。可浅媚狐。媚惑君,若给诛杀了也无怨言。皇上既然留了臣妾一条命,臣妾自然要学着修心养性,也算是为皇上的龙体和大周的社稷着想吧!”
唐天霄气结,别过脸忍下怒气,随手翻了翻她即将烧毁的字纸,再问道:“你凭什么烧去朕写的东西?”
“臣妾以为皇上不要了。”
可浅媚扫了一眼,答道,“皇上若想留着,臣妾呆会便收拾了送去乾元殿。”
“你便……这么不想要朕留下来的东西?”
他捏住手中的一张纸,扔入火盆中。
火焰再度腾起,可浅媚的眼睛被映得有点儿红。
她低哑道:“臣妾要不起!”
唐天霄盯着她的侧脸,眼睛也似给映红了。
他逼问:“到底是不想要,还是要不起?”
可浅媚笑了起来,哽咽道:“是皇上自己说过,我不配!是皇上自己说过,我们已一刀两断!”
这话的确是唐天霄在她被带回宫的那天晚上说过。
但他想收回,可以吗?
他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
可此刻,看着这满室的苍茫零落,看着这个无数次在他怀里撒娇的刁蛮小女子孤凄凄地跪着,他满腹的怒气和恨意忽然之间就发作不出来。
凭他之前怎么想着她的可恶可恨该杀该死,到了真面对她的这一刻,硬起来的心肠总是不知不觉间柔和下去。
何况,他听出了她声调里的微微颤抖和哽咽。
他想,他已改变了主意。
每次争执,都是他先低头。
这是他宠起来的娇惯性子,可他似乎愿意继续这样宠着。
她的一言一行,的确是在践踏他,羞辱他;可也许她真的年少任性,也许再长大些,真的会改好些。
他喉嗓间有焦躁而屈辱的凝噎,但他深吸一口气,已真的打算再次屈服,收回自己所说过的一切。
这时,可浅媚盯着那快要熄灭的火焰,忽然又道:“我也想着,我们一刀两断比较好。我不想每次侍寝后,回忆着同伴的鲜血懊恨愧疚。皇上,我是北赫的公主,并且和信王交谊非浅。”
唐天霄倒吸一口凉气,膝腿间仿佛有片刻的无力,竟坐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可浅媚!”
他盯着她,痛楚难耐地一声低喊,才喑哑着嗓子继续道,“是他们先要取朕的性命!你原来懂得的,难道现在就不懂得了?”
可浅媚依然没有正眼看他,失神地说道:“原来……原来,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会隔了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的仇恨呀!”
但后来的那么多的鲜血和仇恨,不都是由她的私逃引发的吗?
唐天霄头部又开始疼痛。
他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还是该怀疑可浅媚异乎寻常的逻辑。
他等不到她的屈服,便自己先屈服;她不给他台阶下,他便找台阶给她下,只要能成全这段两人都已倾心付出太多的感情。

焚尽相思,天长佳期短
深深地呼吸着,他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放下揉向太阳穴的手。
放下的手碰到了可浅媚丢在一边的画轴,微侧的眼眸隐约抓到了熟悉的线条。
他把那画轴握住,打开。
静谧宏阔的大漠风光,素衣翩然气韵如仙的中原男子,满是倾慕之情的北赫小女孩。
他眯着眼,仔细辨别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和如今的可浅媚面貌有着怎样的差异时,他忽然感觉到了可浅媚投来的紧张目光。
进来这么久,她没有正眼看过他。
但他抓起这画轴时,她终于看向了他。这让他疑窦丛生,更加留意手中的画轴。
“这个男子,是谁?”
他问,“这上面的题词,是你写的?”
他认得可浅媚的字迹,今日看了一堆她抄写的经文,更是熟悉她行文的风格;而画上的题字,一眼看去,便是差不多的风格。
可浅媚盯着那幅画,嘴唇颤动了下,没有回答。
唐天霄却忽然醒悟:“这不是你的字!这字遒劲有力,雅健典丽,自成气候,乃是大家手笔!你的字,是跟这人学的!”
他往画面看去,继续道:“画风和行文的笔风一致,题字和画画的应该是同一人吧?这题词……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忽然之间便说不出话来,喘着气狠狠地盯向可浅媚。
这题词太不寻常。
相爱的期望,离别的不舍,词里词外都似流淌着暧。昧而伤感的情愫。
和可浅媚相似的笔迹,配着这样的画面,他实在没法去说服自己视若无睹。
可浅媚和他对望片刻,默默地垂下头。
唐天霄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有什么好说的?”
可浅媚低低道,“他哄哄我的,我也没当过真。”
她的脸庞平静得近乎木讷,唐天霄却愈发无法平静。
他盯着她,冷笑道:“你没当真,还千里迢迢把这个带过来,当成宝贝一样藏着?”
他又拿过下面未及烧的一本手抄诗集打开看时,果然又是和画上相同的笔迹,却是一笔一划写成的,规整而大气,气势非凡,仿佛是某位名家特地写来送给初学者临摹所用。
诗集的书页已很是松散,应该是时常翻阅的,但封面很整洁,不见一点污损,也便可见可浅媚对这诗集的珍视了。
他将诗集掷入火盆中,向她喝问道:“这人是谁?”
那诗集却厚得很,此时火盆明火已灭,一时却烧不起来。
可浅媚瞥见,扶住地面拖着因久跪而裂痛着的膝盖,向前爬了两步,捡起那书,一张张撕扯开,重新引燃了,才擦着鼻尖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低声道:“这都烧了,皇上还要追究他是谁吗?”
唐天霄点头道:“你烧了他写的东西,就代表你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吗?你烧了朕写的东西,也就代表了朕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吗?”
可浅媚不答,却道:“听说太后新送了两位美人儿给皇上,胜臣妾多多。想来皇上也不寂寞,何苦跑这里来找臣妾晦气?”
唐天霄气极,一把揪住她背后散着的长发,拖到自己跟前,逼她将面庞对着自己,怒道:“可浅媚,你还敢如此不驯?看朕宠着你,便以为朕便非你不可,所以要这般一次次明嘲暗讽,一次次把朕踩到脚底吗?”
可浅媚吃痛呻吟,黑黢黢的眼睛不觉抬起,和他相对。
瞳仁里倒映着彼此的面庞,同样的痛苦而绝望。
可浅媚便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来,大颗的泪珠直直地滑下面颊。
唐天霄不觉便松了手。
可浅媚便蓬着散乱的发,勉强跪坐在地间,垂了头继续把手中的诗集一张一张撕下,一张张地烧毁。
唐天霄既不许烧他的东西,她便不再去烧他平时涂鸦的纸张,抓过那卷画轴,继续烧那卷画。
唐天霄凝视着她爬满泪水的脸,徒有满腹的怨恚,竟咬着牙发作不出来。
那画却装裱得极厚实,一时不易烧透。
可浅媚低头瞧一眼,抓过边缘狠狠一扯。
那轴画很快被撕作两截,却有几张粉色薄笺悠悠飞出。
装裱好的画中竟然有夹层!
两人都怔住。
可浅媚先抓过一张看了,立时变了脸色,揉作一团扔入火盆中,又急急去捡其他的薄笺。
唐天霄眼见古怪,早抓过两张在手中,又把丢在地上的画轴捡起,在夹层里一掏摸,竟是一堆的薄笺。
胡乱翻开看时,无一例外是写给同一个人的信笺。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那字迹清秀认真,勾折撇捺间颇见师从大家的风范,运笔却稚嫩,分明可浅媚亲笔。
满纸荒唐言,只诉相思意。
她唤恋慕的男子为“明瑗”或“七叔”,落款为“浅儿”。
可浅媚脸色煞白,将手中的几张扔入火盆中,无措地在旁边跪坐了片刻,忽道:“还我!”
和身便扑上去,抢夺唐天霄手边的信笺。
唐天霄正看到一处提到自己的文字,“我当为君取周帝之首。但功成日必残花败柳之躯矣,怎堪复侍于君前!君其三思,勿负当日白首之约!”
他居然全身都冷了,手足冻僵了般动弹不得,竟由着可浅媚慌慌张张将那些信笺都夺了过去,冷眼看她一行泪水,一行汗水,呜咽着把她自己的满纸相思焚作灰烬。
终于,连画轴也焚尽了,只余了袅袅的青烟缓缓向窗外飘荡。
她已跪不住,疲倦地坐在火盆边,紧紧地抱着肩,低低地闷着头,再不看他一眼。
她膝间的伤处已经裂开,鲜血映透了素裙,像雪地里突兀地开出的两朵牡丹。
唐天霄似连心都被某种冷意冻得失去知觉,而头脑终于在针扎般的疼痛里冷静,出乎意料地清醒着。
他盯着她那张惨白的面颊,徐徐道:“李明瑗,南楚时曾封信王,南楚末帝李明昌的第七个弟弟。据说其人才识过人,优雅俊美,风清骨峻,向得南楚那些冥顽不灵的遗民们拥护。原来,你也是他的人。你是为了他才委屈自己前来侍奉朕!那个卡那提……”
唐天霄自嘲一笑,“怪不得你躺在他身下,凭他怎么逗引也如木头般动也不动。原来他是和朕一样的可怜虫!你只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才委屈自己跟了一个男人接一个男人!”
可浅媚捏紧了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一滴滴的水珠落到漆黑的砖面上。
“怎么,你伤心了?”
唐天霄捏她的下颔,逼她抬头,“你待他掏心掏肺,连写字都一笔一划地认真学着他,他待你却很不怎样呀!瞧瞧,明着给你一幅画儿表达他的相思和眷恋,暗着却把你的深情表白一个不落地全还给你了呢!你要烧他的东西,是不是也觉出他的薄情了?”
他凄凉笑道:“朕也着实幸运,待许多人薄情,待你却还真心。你一时冲动叛了他,救了朕,到底是因为感激朕的多情,还是因为怨恨他的薄情?你那时说,想死在那里算了。朕竟以为你对朕也如朕对你这等多情,如今瞧来,多半是他利用你消遣完朕,却不曾如最初许诺的迎娶你,反而又把你当作棋子丢给了卡那提,所以你伤了心吧?”
他握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扯,已将她的上衣扯裂,撕落,露出半边洁白的身体。
看着如此美好,干净,莹洁,白玉般一无瑕疵。
他慢慢抚向她半裸的躯体,滑到肩窝和肩窝下方。
当日她和他九死一生从荆山那破庙里逃出,他曾见过那里有可疑的印记。
她曾说其实并不曾发生什么,他未必信,却只是更温存地百般待她好,不肯在她跟前露出一分疑忌。
只要是男人,便不可能不计较那样的事;可他认为那不是她的错,所以只是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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