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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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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漪宫的侍女便有些愤愤之色;而宇文贵妃却坦然望向她,笑道:“便是要我立个生死状也无妨。罢了,你们都记好了,我不过和淑妃叙几句话,万一有个什么,一概与淑妃无关。”
众侍女只得行礼退下。
可浅媚便懒懒地倚在椅靠上,勾了一串珠帘在手指上玩耍着,听宇文贵妃慢慢开口。
她道:“我若说我与陈参将诬陷你之事无关,你必定不信罢?”
可浅媚不答,她便自顾往下说道:“陈参将当然是我父亲的心腹爱将,并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偶然回京,偶然撞着这事,也的确……想为我翦除你,因而也站出来力证你是奸细。他是武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再没想过会把我置于何等尴尬地境遇里。”
可浅媚漫不经心道:“姐姐过虑了。皇上对定北王和姐姐一向器重得很,又怎会令姐姐尴尬?”
宇文贵妃轻叹:“器重……可他有他的底线。陈参将疯了,才敢和沈家联手。那时候,我便知道……即便不为你,我也再不能挽回他的心。我故意拖宕了半天才出面剪断这死结,只是为了确认……我也许真的……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心。”
可浅媚把手中的珠帘扣了个活结,一抽,便开了。
她叹道:“没错,的确是死结。即便剪断了,那个结还在。”
宇文贵妃道:“父亲当年便告诉过我,沈家、宇文家、庄家是皇上的三个心结。功高震主,自领兵权,雄霸一方……而皇上需要的,已经不是乱世之枭雄,而是治世之能臣。因平定康侯之乱前三家曾有所约定,他要削一方兵权,势必会引起另外两方的拦阻甚至联手反击。皇家直系的兵力虽众,但却不比这三家兵精将强,身经百战;何况国祚初定,皇上想休养生息,强健国力,不到万不得已,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是绝对不肯做的。”
“但这几年沈家势力愈发大了,他应该防范已久,才让宇文家备受荣宠,一心忠于皇室;若突然发现宇文家还是和沈家联上手,甚至在逼迫他心爱的妃子……等于直接在挑战天子龙威,我不敢想象他的失望和愤怒。陈参将的愚蠢,连带把我也给毁了。”
她所说的,可浅媚大半都已知晓,见她模样凄黯之极,到底硬不下心肠,遂淡淡笑道:“贵妃娘娘也不必多虑,解释清楚是陈参将个人所为,不就没事了?”
“解释不清了……他早有疑心,缺的只是个佐证。而陈参将不过是把他心里的佐证填补上罢了。”
她自语般道,“父亲已经老了……我不想宇文家就此覆灭,也不想……很多年后,他连想都不愿再想起我。”
可浅媚暗自纳闷。
宇文贵妃总不会想着让她帮求情吧?
她虽然留心朝政之事,可也早已发现唐天霄并不喜欢后宫插手政务,——除了辛苦辅佐他走到今日的宣太后。
她实在犯不着多事。
这时,宇文贵妃精神振了振,转过了话锋:“其实,我晓得他最初时待我是有心的。那时,他不知道我是定北王之女,我也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
珠串的辉芒在可浅媚白皙的手指上悠悠流转,速度却越来越慢。
她静静听着,忽然就发现,其实唐天霄的过去,她所了解的,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他有他不为人知的爱恨传奇,他有他绚丽璀璨的风流多情史。

喜欢微服出游的少年天子游历到了北疆,也许是为探查定北王的势力,也许是为了了解沿边民情,也许真的只是一时贪玩。
总之,在他见到定北王宇文启之前,他遇到了宇文静容。
她是宇文启唯一的女儿,母亲怀她时为敌情所惊,生来便有弱疾,人人都说她病弱,恐怕活不长久,因此长期服药调理。
可她到底是将门之女,不肯躲在深闺里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常明着暗着跑出王府来四处走动。
更多的时候,她哪里也不去,只是靠着大柳树坐在山坡上,静数着流年,默默地看夕阳一点点倾斜,周围悄无声息地暗下去,黑夜渐渐把她和周围一切吞噬。
可那一天傍晚,她走到她惯常去的山坡时,发现她以往倚靠着的那棵老柳树旁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长得极俊秀,俊秀到连她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可他静静望着夕阳下沉时,好看的凤眸竟显得如此寂寞,如此荒凉。
她第一次看到除了她之外的人会对着下沉的夕阳沉醉,她还看到了他眼底和她同样的孤单、疲倦、甚至脆弱,以及对摆脱这种清寂落寞的渴求。
男女有别,其实她应该回避开的。
可北疆是定北王的天下,她想她有权利任性。
于是她走过去,告诉他:“这是我每天看日落的地方。”
他惊讶,旋即让出一半的位置,凤眸弯弯,温和笑道:“那么,一起看吧!”
她居然无法拒绝,她居然真的依在一个陌生的男子身畔坐下,她居然就那样抱着膝,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温和的话语仰头看着风景。
她的风景不是天边的日落,而是旁边的他的笑靥。
他说他叫肖霄,她说她叫容容。
他讲他决绝而去的爱人和稍纵即逝的幸福,她讲她逝去的母亲和不知还能支撑多久的生命。
夕阳沉下去很久,他们依旧谈得尽兴,甚至生了火,一起在火堆边吃他的从人送上来的简单饭菜。
那时,兵营里长大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情爱,什么是一见钟情,只晓得自己忽然地对眼前的男子特别地依恋。
她不想离开。
曾与千千万万的人擦肩而过,仿佛便只为等待与眼前的人偶然邂逅。
没喝酒,他俨然有些醉意;没带药,她情绪波动之余,却真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
他的眼睛里有血丝,看来已经守了一夜,见她清醒,很是欢喜地将她扶起喂她喝了药,并在她的眉心印下深深一吻。
一吻而已。
她倒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半天起不来,却不像是因为病。
客栈内外已闹翻了天,应该是定北王府的人在找她。
不晓得这位自称是京城望族子弟的肖霄用了什么办法,竟没有人进他的房间盘查。
但她终究得回去。
她不能让老父亲一再为她忧心。
他要送她,她红了脸拒绝。
老父亲久经沙场,性情严苛,何况定北王的名头也太大了点,她不想把她的意中人吓走。
她需得好好想想,怎样让父亲和意中人以最合适最融洽的方式会面。
她道:“你且等我几日,我需与家人商议。”
若与家人商议,便见得不是等闲视之了。
他便微笑,答她:“我在这里候你十日。”
他牵了她的手送她到客栈门口,抬眼处,桐花烂漫,柳垂金缕。
折下一枝青青嫩柳,他扣到她的前襟,低低嘱咐:“切勿负我。”
他竟只担心她负他,却丝毫不担心她的家人可能会拒绝。
她红了脸,却低低地回答:“我必不负君。”
沿着街道走远时,他的从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她一回头时,清晰地看到他在摇头。
他仿佛也有心要让她听见,很是大声地说道:“不用跟了。我喜欢的只是她而已;希望她喜欢的也只是我而已。”
她顷刻红了脸,却满心都是春日里荡漾的杨柳,翩然欲飞。

她回去后被父亲好生一顿训斥,没敢提起,晚上才敢找了奶娘,请她代为转达。
宇文启虽然不悦,但听说女儿意志甚坚,第二天便亲去考察未来女婿是何等模样。
当日中午,“肖霄”便被请入了定北王府。
万人之上威名赫赫的定北王向他三跪九叩,行的是君臣大礼。
一桩无意间的风流艳遇,暴露了潜于市井之间的真龙天子唐天霄。
家人被请出相见时,他闲淡雍容,温和含笑,向诸人一一点头,却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神情一黯,泛过一丝苦涩。
晚上宇文启叫了她过去,沉默许久,向她道:“静容,后宫乃是非漩涡之地,你若去了,只怕这身病,真的药石难医了!”
她长跪,只是沉默。
又过了许久,宇文启道:“如果我主动送你入宫,只怕你一世都休想他真心相对;如果他真的有意于你,自己向我要你,可能还有点希望。静容,听父亲的劝,离他远点,然后,顺其自然。”
彼时她到底年少,又一心只记挂着和那人长相厮守,竟没听懂父亲的言外之意。
其后六七日,他随着父亲巡查兵防,检阅军队,还游览了几处名胜,尝了几种北疆名菜。
她不顾父亲的皱眉,努力找时机出现在他跟前,却只能隔着人群点头一笑,并没机会说上一句两句话。
据说,他即将启程回京了。
她终究耐不住,趁了他独在卧房时乔作侍女送了茶进去。
他见到她,眸光顷刻柔和,“容容?”
她的泪水随着他那声呼唤忽然便滴落下来。她哽咽道:“皇上,你为什么不和父亲说,把我带回宫去呢?”
他的眸光便渐渐转作凉薄清寂,宛如他看着夕阳落山时的孤单荒凉。
她便再唤他:“肖霄!”
他动容,握了她的手,沉吟良久,终又放开,低低叹道:“容容,你不懂。至此而终,一切便已是最好。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嫁了吧!朕许你一世平安,一生富贵!”
她的确不懂。
她问:“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你是皇上,我是定北王的女儿,便不可以两情相悦吗?你不是说,你喜欢的只是我,也希望我喜欢的只是你吗?”
连着几个问题,问得唐天霄哑口无言,或者,有口难言。
宇文启两朝元老,称雄北疆,几度暗中操纵朝堂翻云覆雨后,其心机城府,早让唐天霄暗中惊心。
再纳了他的女儿为妃,把一个可以看清自己弱点的对手留在枕边,凭谁都会心存疑忌。
因着两人相似的某种特质,他诚然有些动心。
可到底有多少感情,能经得起朝堂之上明刀暗枪尔虞我诈日复一日的磨挫?
他自认经不起,也已输不起,再不想放纵自己去赌上一把。
好在他尚有足够的毅力挥剑断情,免于泥足深陷。
那曾经的美好的感觉,于他不过是生命里偶尔绽放开来的绝色昙花,一夜已是漫长。
他抬眸,缓缓道:“不早了,早些歇着去吧!”
竟是逐客。
她垂首,手足俱是冰冷。
一小步一小步挪向门外时,她听到唐天霄的低叹。
也许不过是极寻常的叹息而已,偏她听出了深埋着的寥落怆然,就像他明明懂得她的孤高沉默。
他是预备放手了。
一放手的距离,便是永远。
她忽然回头,猛地抱紧他,哽咽道:“我不需要懂。我也不需要一世平安,一生富贵。我应过不负你,便不会负你。”
他的身体僵住,嘴唇动了动,待要说什么,却被她堵住,颤着唇生涩地吻上他。
他的眸光便恍惚,略一低头,便衔住她的唇,双臂慢慢收紧。
她很慌乱,偏又满怀向往,一知半解地抽开他的束腰。
他眼睛有片刻的迷惘和挣扎,却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情感和身体。
一切,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第二天,宇文启冷眼看着女儿自唐天霄房中步出,上前便是一耳光,又要揪她离开时,唐天霄出手。
他居然能挡住在沙场打拼了几十年的宇文启,并迅速把她掩到自己身后。
蕴一抹温文却懒散的笑,他徐徐道:“定北王,朕要把令爱带走。”
宇文启沉默,然后道:“皇上有旨,臣岂敢不遵?但宇文静容做出这等鲜廉寡耻败坏门风之事,这样的女儿,宇文家不要也罢!”
他拂袖而去,竟令人一把火将女儿的闺房烧了,半点嫁妆也不曾置备。
唐天霄也不介意,只借口自己途中无人侍奉,将素常照料她起居的两个侍女要了去。
她素来病弱,出世以来便没离过药罐子,若无知悉她病情的侍女贴身照料,势必多有不便。
于是,她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忐忐忑忑随了他进京。
他并没有因为她父亲的鄙薄便看轻了她,先把她留在京郊安置数日,秘密为她预备好足以匹配定北王大小姐身份的妆奁,才下诏册其为昭仪,风光迎入宫内,入住明漪宫。
她如愿以偿。
虽然他妃嫔甚众,但他对她的确另眼相待,待之甚厚;而她病体缠绵,终日不出明漪宫,倒也勉强可以对他的风流韵事视若无睹。
纵有后妃觉得她骄狂无礼,慑于定北王之威和周帝之宠,倒也不敢造次相侵。
她的父亲远没有他表现的那样绝情。
那种父女间的舔犊情深,在父亲在宫中的暗线吴太监等人调到明漪宫后,更让她看得分明。
宇文启根本不放心她,却又对她的选择无可奈何。
吴太监告诉她,只有断绝父女关系,才能让周帝不至于将她看作定北王布在他身边的棋子,或者他可以用来牵制定北王的棋子。
儿女私情一旦牵涉了争权夺利的谋算心机,再也没法恢复最初的单纯和洁净。
可惜,宇文启似乎还是低估了帝王的疑虑之心;或者估计到了,却无可奈何。
他待她极好,素来惜恤有加,并能一眼看穿她的孤寂和忧郁,每每温言相慰;可她却再看不到他眼底那曾让她同病相怜的孤独落寞。
他还是他,只是他再不愿她看清他的本原面目,再不愿让她分担他的孤单苍凉。
仿佛那个偶遇的“肖霄”不过是她的幻觉,真正的周帝唐天霄却是和传说中的一样,雍容贵气,洒脱不羁,有时佻达得近乎轻浮。
她倾心以待,他却深锁心门,在温言谈笑间不动声色将她拒于门外。
她看不到他的爱恨悲喜,又不能如寻常宫妃那样满足于肤浅的帝王宠爱,也便注定了她的郁郁寡欢。

直到她成了宇文贵妃,她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回最初的那个“肖霄”的初衷。
这时,可浅媚出现了。
她第一次出现在明漪宫时,尚未得唐天霄宠幸。但她弹奏那曲欢快的《一落索》时,宇文贵妃茫然抬头时,看到了唐天霄的身影。
明黄的影子站在窗棂旁,靠着墙静静听她奏琴,远离人群时会出现眉宇间的落寞正慢慢消逝,仿若感染了琴声歌声里的祥和明亮的气息。
一曲终了,他的眼底有些微的惊喜,也有些微的疑虑,但在抬头忽和她四目相对时,立时转作了惯常的懒散笑意,微微颔首,潇洒离去。
她忽然不安。
这种不安在唐天霄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倾向可浅媚后得到了确认。
他甚至突破了她的底线,将她带进了明漪宫,全然不顾她所保有的最后一方净土被另一个女人侵入。
但她无法生气。
她居然懂得唐天霄为什么愿意亲近可浅媚。
他和她的心底都有一块凝结已久的坚冰,不愿正视,却不得不面对。
因为共同的弱点,他们可以唇齿相依,可以同命相怜,可以相互慰藉,却终究抵敌不过那个如一团烈焰般卷到后宫的北赫少女。
两块坚冰相互摩擦,或许会产生的热量让坚冰略略融化,却如何比得上整团火焰的烈烈如焚?
可浅媚不需要出手,宇文贵妃已完败。
他心头凝结的坚冰因这北赫女子而融化,他奔腾的血液因这北赫女子而沸腾。
他贪恋可浅媚的热烈,于是更将曾经温柔呼唤的清冷的“容容”弃如敝履,避之唯恐不及。

宇文贵妃终于讲完了她长长的故事。
也许,只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除了最初的柳树下的心动,连可浅媚都看不出唐天霄对她的爱情的任何回应。
“他不爱你。”可浅媚残忍而中肯地评判,“他只喜欢过容容,一个多愁善感的看夕阳的单纯少女。”
宇文贵妃讲了很多话,脸色更是难看,她大口地喘息着,勉强站起身来想倒茶,却手足颤抖着,半天没能挪到桌边。
可浅媚记起之前她的侍女也曾从那茶壶里倒过茶,应该没有做过手脚,便快步走过去为她倒了,放到软榻边,又迅速退了回来,坐到珠帘边。

憔悴春柳,幽恨黄土中
宇文贵妃捧了茶盏,牙关碰着盏沿,格格地轻响。
她喝了两口,勉强笑了笑,“不怕我陷害你了?”
可浅媚低头抚着腰间荷包,慢慢道:“我相信……如果你还是当年那个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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