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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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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唐天霄的面,押住他的壮汉不敢过分动粗,只是三四个人一起动手,狠力地拉着镣铐,将他拉离可浅媚,拖到墙边,制了他不许他动弹。
刑跃文令道:“将他拖出去,别在这里妨碍审案。”
“拖什么拖?”
唐天霄忽然怒道,“就让他在这里看着!既是心存歹意,杀鸡儆猴也是好事!”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极是难看,黑眸冷锐,冰寒如刀,半掩于袖笼中的手依稀看得出正紧攥成拳,中间露出梳子顶端新月般半圆的弧度。
刑跃文连声应是,额上已滴落汗水来。
因他们对答,行刑者也不觉放松了手中的夹棍,可浅媚略缓过来,伏在地上呻吟,声音终于不那么刺耳兼刺心了。
唐天霄也好像终于透过了一口气,目光从墙上挂着的刑具扫过,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刑罚?这个血淋淋的看起来令人着实不舒服。”
可天底下哪有令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刑罚?
又有哪种刑罚会不血淋淋?
刑跃文暗自嘀咕着,陪笑道:“那么,用针刑吧!”
唐天霄不语。
夹棍除下,却有人捧来一个竹筒,内中是十余根装在圆木柄上的三寸长的粗钢针。
可浅媚只瞧一眼,便已一阵哆嗦,见有衙役上前捉她的手,虽然还是未曾挣扎,却已抬眸向唐天霄叫道:“皇上,其实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是不是?你……你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肯护我吗?”

乱草昏鸦,连鬟并暖处

这是自唐天霄到来之后她第一次直接和他说话。
她的声音已经惨叫到嘶哑,却字字清晰凌厉;凝望向他的眸子在红肿脏污的脸上更显得乌黑动人,却是水气迷蒙。
那样的重刑之下,她虽是凄厉惨叫,可始终未落一滴眼泪。
但唐天霄亲自踩向她的手时,她哭得像个孩子;
现在她亲口责他不肯相护时,她又是抿紧唇泪光点点。
唐天霄也正望着她,冷沉的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连脊背都似僵硬,偶人般沉默地坐着,再不答话。
三寸长的钢针,扎入了她的指甲缝间,然后施刑人捻起圆柄,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往里旋着……
可浅媚疼得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哑了的声线终于不再尖锐,大刀斫过树皮般闷闷的,却已转作了痛不可耐的沙哑痛哭。
悲切,愤怒,失望,不屑……
许多种感情的交集,也许有的人听不出,但和她山盟海誓过的人,会听不出吗?
突尔察如困兽般开始就一直嚎叫着的,嗓子也已嘶哑得不堪,只是被几人奋力压紧在青砖墙上,再也不得动弹。
跟着宇文贵妃的两个侍女胆子小些,不敢看可浅媚受刑,其中一人偶尔瞥向突尔察,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一怔,顺着她眼光看时,他未流泪,却是目眦尽裂,竟然慢慢地滚下两滴鲜血。
见唐天霄也望向他,突尔察忽然不挣扎了,他站定了,用很慢的语速,说了好几句话。
正在酷刑下煎熬的可浅媚恍惚听到两句,蓦地转过头,睁大眼盯向他,已满是惊恐。
突尔察再望向她一眼,忽然一侧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撞向了坚硬的墙壁。
重重的“咚”的一声,将可浅媚的惨叫硬生生堵了回去,连手上的剧痛都觉不出了。
唐天霄惊得站起身时,突尔察已经无声无息地顺着墙壁滑落下来。
他扎手扎脚地仰面倒在地上,怒目圆睁,大汪稠厚的鲜血在他头部汩汩溢出,慢慢在地面上汪洋开来。
“突尔察!”
可浅媚呆呆地望着他,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左右肘连着出击,硬生生撞开有点懵的行刑者,飞快地扑向突尔察,其中三根手指上,犹自钉着颤巍巍的钢针。
众人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未及回过神,竟然拉她不住,由她冲到突尔察跟前,呆呆地望着他,然后颤着嘴唇,凶悍地瞪向刑跃文,然后是唐天霄。
她的眼底虽满是泪水,却似有烈烈火苗在突突跳动。
看着刑跃文时,是刻骨的恨毒;
但对着唐天霄时,更多却似轻蔑和不屑。
唐天霄极不适应有人用这样近乎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觉避开她的目光,问向卓锐:“刚才,突尔察在说什么?”
卓锐正惋惜地看向突尔察,闻言脸上浮过一丝犹豫,才答道:“他一直在喊他们的公主冤枉。”
唐天霄摇头道:“不是这句。是他后来向朕说的话。”
“这……”
“说!”
猜着他多半没什么好话,可唐天霄还是铁青着脸追问。
卓锐迟疑着,许久才道:“他说,公主不该信他人摆布,嫁到中原来。”
“还有呢?”
“没……没有了……”
唐天霄哼了一声,忽然发出一长串北赫音节,然后说道:“还有这些,你没全译完吧?
卓锐变了脸色,不敢说话。
谁也不曾想到,看起来事事漫不经心的唐天霄,竟有如此记忆力,竟把突尔察方才所述之话硬是一个音节也不落下地复述下来,尽管他根本不明白那每一个音节都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时可浅媚忽道:“可烛公主是北赫最美丽最耀眼的雪莲花,多少少年儿郎竞相追逐。他们个个英勇,愿意不惜性命守护公主。”
她像一尊美丽的雕塑静静地立在灯影之下,黑发离披,黑眸冷锐地盯着唐天霄,虽是面庞红肿脏污,却丝毫不觉丑陋。
她道:“你没用。你不配。”
刑跃文惊得忙喝道:“大胆!你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可浅媚哂笑,眸光淡淡流转,“刑大人多心了!我不过是转述突尔察的遗言罢了,又岂敢对皇上大不敬呢?皇上高高在上,独一无二,谁堪匹配?这一生一世,也只有公鸡皇后之流有那个福分长长久久侍奉着罢!”
刑跃文明知她语带嘲讽,话里有话,到底不明因由,再不敢接话头了,只是拿眼觑向唐天霄。
唐天霄却已失态,竟身体一晃,跌坐回椅子上,铁青的脸色已转作苍白,看向可浅媚的眼神极是古怪,竟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密室中一时静寂。突尔察早已没了呼吸,热血却还在汩汩冒出,空气里弥漫的新鲜温热的血腥气令人憋闷得透不过气。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宇文贵妃忽然扬声问道:“刑大人,这位陈参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刑跃文一愕,道:“陈参将是定北王的心腹爱将之一,戍守边疆已有八年不曾回京。此次因母亲大寿,边疆暂无战事,才告假回京探亲。贵妃娘娘莫非有何疑问?”
宇文贵妃轻笑道:“我自是有疑问。陈参将的确是我父亲军中的,我自小便见过。此人长得倒是和陈参将有几分相象,只是个子矮胖多了,眉眼也有差别。陈参将回京探亲不假,可多半在路上被长得相象的歹人看到了,所以在路上截杀,夺了公文冒充他回京行骗吧?”
 
陈参将唬得忙跪下磕头道:“贵妃娘娘,末将的确是陈参将。贵妃入宫之前去静安寺上香求平安,还是末将护送的呀!”
宇文贵妃眉目不动,淡淡道:“可又胡说了。我身体不大好,可记性还算不错。我怎么就不记得定北王府附近有什么静安寺?陈参将八年不曾回京,人事早非,只怕连他亲生母亲都分不出真伪了吧?刑大人也太过大意了,找来的证人,怎不细细查问背景,找了个假冒之人过来?”
刑跃文张口结舌:“这个……这个……微臣一心想铲除邪佞,以清君侧”
“闭嘴!”
宇文贵妃冷叱道,“什么清君侧?古来想清君侧的大臣,就不曾有过一个对皇帝或皇权存有敬畏之心!景帝时的七王之乱,就打着诛晁相、清君侧的口号,可景帝斩了晁相,可曾阻住七王叛军攻往京城的步伐?燕高宗也曾清君侧,却是连他侄儿建文帝给一起清了,自己当了皇帝!你们想清君侧,到底是何居心?”
刑跃文大惊,忙跪下连连磕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宇文贵妃不理会他,站起身向唐天霄说道:“皇上,既然连证人都真假莫辩,不如且把此案押后,待证人身份清楚了再说吧!”
唐天霄面色略略缓和,点头道:“便依贵妃所言。既涉及两国邦交和相关将士,可令礼部和兵部派员协查。”
刑跃文应诺时,唐天霄已站起身,拂袖向外走去。
经过可浅媚时,她正将自己指尖上悠悠颤动的钢针举高,用牙齿咬紧末端的圆木柄,将深入骨肉的针一根根拔出。
她垂着眸,虽不痛楚呻吟,但每根针带着一溜鲜血拔出时,她的身体都会因疼痛颤动,鼻翼满是汗珠。
但他的脚步并未稍作停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白得鲜艳的衣衫带出一阵风拂到她的面颊,有点冷。
宇文贵妃紧随他离去,待跨过门槛,只听她低低道:“皇上,把手上的伤包扎下吧!”
可浅媚连忙转头时,只是唐天霄正飞快将右手藏到袖子中。
棕黄色的梳子和大团殷红一闪而逝。
谁也不晓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被梳齿扎伤了手。
也许,只是在不经意攥紧梳子的时候。
攥得越紧,伤得越深。

皇帝发了话,这审讯自是进行不下去了。
可浅媚被送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并且是牢狱最深处被单独分割开的一间。
低而窄,阴暗而潮湿。
侧部倒也有个小窗,即便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也用数根拇指粗的铁栅浇铸于墙中。
从小窗往外看去,唯见老树荒草昏鸦,是连夕阳余辉也照不到的角落。
她自到了瑞都,所到之处无不蘼丽繁华,连偶经市集,亦见满街珠翠,绣衣金缕,处处歌舞升平。
可此处,除了鸦雀不祥的聒噪,便是这里那里不时传出的嘶嚎或呻吟,宛若人间地狱。
她用手背碰了碰墙边凌乱铺着的干草,却也是潮潮的,一只小老鼠被惊动,不紧不慢地沿着墙边踱到墙角,再往里一钻,并看不出有多大的缝隙,却噗溜便不见了。
干草给略一翻动,便能看出上面粘连的污物,也不知上一任在这里呆过多久,说不准是血流得光了,给人横着抬去了乱葬岗。
她不敢睡上去,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靠近门边的角落,用鞋底胡乱把地面蹭了蹭,才疲倦地靠墙坐了,将满是伤痕的手搁在膝上,把头靠在胳膊上养神。
小窗的一点微光渐渐也消失了,鸦啼声也渐渐零落。
入夜了。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纤瘦的身影埋入了深沉的黑色里,仿佛与陈旧的墙壁融作一处。
或许是睡着,或许不曾睡着,模糊间,又见芳草碧于天,黄衫飞白马,欢快的蹄声和笑语直冲云霄。
“其实我宁愿你快活着,一直这么快活着……”
有男子叹息,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苍凉而温厚。
“天下虽大,人的心更大。再大的天下,填不满一颗人心。是非成败又怎样?何必为根本无法餍足的欲望计较太多?浅媚,这曲《薄媚》,我劝你不必弹了。”
有女子微笑,眸如春风,搅动一池春水漾漾如歌。
那飘动的细碎清纹,据说叫幸福。
幸福……
她恍惚哆嗦了一下,蓦地睁眼,才觉出十指突突的疼痛。
喉间没来由地微哽。
她忙笑笑,把凝噎声吞下,轻轻吹她辣疼着的手指。
不晓得有没有被这些人将指骨夹裂。
若真的骨头裂了,以后若再舞鞭或耍剑,还能那般利索吗?
不过,她还有机会再握住被唐天霄亲自解走的鞭子吗?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那人声,竟意外地有几分耳熟。
正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幻听时,有锁匙转动碰撞的声响清晰传来。
然后,厚重的铁门扇被推开,身后破落的墙壁随之嗡嗡震动着,像成群的小虫子在背脊爬过,让皮肤麻麻的。
一个宫廷禁卫服色的男子缓缓踏入,提了一盏标着“大理寺”字样的普通灯笼,小心翼翼地查看着。
看到那人背影,可浅媚忽然间耸紧了肩,抿紧了唇。
男子并未往后看,发现干草堆里没有人,才提高了灯笼,惊诧低唤:“浅媚!”
话未了,镣铐声响过,背后风生忽起,忙转头时,但见可浅媚用双掌夹着一枚钢针,劈头向他刺去。
他下意识地便要闪避,可身躯微微一动,又站定了。
狠狠一针,扎入他的肩膀,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他咬牙站着,由她刺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皇上!”
外面有人低声惊呼,一道人影窜入,将可浅媚臂膀捏住,却是卓锐。
“让她扎吧!”
乔装而来的唐天霄依旧提着灯笼,眸光清寂黯沉,如此刻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对不起。”
他低声向可浅媚说着,嗓子喑哑,压在喉咙口般沉闷着,“我没用,我不配,我辜负了你。”
卓锐放开了捏住可浅媚胳膊的手,垂下头慢慢往外退去,轻轻关上门扇。
可浅媚依旧抿着唇瞪他,黑眸却已一片氤氲。
唐天霄低低地呻吟一声,丢开灯笼将她拥到怀里,紧得像要把她揉到自己骨血里,再也不能分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却同样的不均匀,彼此胸膛内的汹涌和鼻息间的哽阻在静夜的空气里也同样的清晰。
许久,但听轻微的“丁”的一声,她阖在双掌间的钢针掉落在地。
唐天霄瞧见,眼眸便晶亮了些,侧头亲亲她的唇,然后滑入她口中,追寻她的柔软。
可浅媚身体有些僵硬,忽然一阖牙关,向他咬落。
他疼得身体颤了下,终于松开她,凝视她半晌,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她留意到他手边缠着块丝帕,质料极好,边角处绣了朵小小的青梅,便道:“她帮你包的?既然领了人家的情,何不日日夜夜陪着她去?”
待得说完,两人都怔住。
终于开口,先倒是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连可浅媚自己都惊讶了,忙冷了脸,别过头去再不作声。
唐天霄垂头将那丝帕解了,随手掷到一边,把灯笼在墙缝中插了,才解了披风铺到草上,笑着问她:“是不是嫌脏了睡不下来?且忍一忍,先过来坐坐罢。地上毕竟冷,小心着了凉。”
可浅媚待要不理他,他却只是陪着笑脸,取了钥匙先把她手脚上重达数十斤的镣铐去掉,小心扶她在铺了披风的干草上倚在自己身畔坐了,又取了梳子出来,一下一下地为她梳凌乱的发,并把发间纠结的污物一点点拨去。
她留意到他掌心一排深深的梳齿印迹,犹有血水渗出;而肩上被她用钢针所刺之处,虽是深色衣衫一时看不大出,却也觉得出衣衫已湿了一片。
含恨之时,她下手自是不会容情。
钢针虽细,刺得却不浅。
不致十指连心般疼痛,却也够呛了。
但他只是专注地梳她的发,并不曾留意自己的那点小伤。
更妙的是他居然记得带了根不惹眼的素银簪子进来,把拢整齐的发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
待得收拾齐整,他自己端详了一回,大约觉得不甚好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可惜我只会绾这个髻,还是看你梳了几回才记得的。”
她对中原的发饰原就不甚了了,好容易学会的几种也不熟练,唐天霄看她梳妆能看会一两种,于他这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贵胄,也算不容易了。
牢中自是没有镜子。
她想摸下他梳的髻到底是怎样的形状,指尖才触发丝,便已疼得哆嗦。
他也不说话,将她手指握住,一根一根含到口中,轻轻吮去污血,吐到一边,然后涂了药,为她一一包扎好。
那亲昵的温暖包围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时,她又要落泪,连忙忍了,愤愤道:“既然想把我活活弄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谁想弄死你了?”
唐天霄叹气,“我只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都预备好了去接你了,那厢忽然闻报,沈度跑太后那里告了一记黑状。待要去周旋时,太后懿旨已下,我只来得及让卓锐和陈材赶过来先照应着。若那些人有意取你性命,或施用可能取你性命的刑罚,他们必会拿了我的手谕出面阻止。但不到那个地步时,我并不想弄僵。”
“你是君,他们是臣。难道那位沈大将军比当日的摄政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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