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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医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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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告诉你们先别吃东西吗?待会儿可能要介入放支架的!”亚历山大大叔一看到这场景立马板起脸来。
“可是我已经饿了呀。”马款明张嘴咬了一大口鸡腿,用行动态度鲜明地回应了亚历山大大叔。
“唉,算了,我晚饭到现在都没吃,实在没力气搭理这茬了。”亚历山大大叔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我,“这是我们医院的内科总住院医生,他来会诊,安排你的下一步治疗。”
“要不我分你一块鸡腿?”马款明眨了一下右眼,对亚历山大大叔笑了笑,又转头对我说,“这位医生不会也没吃饭吧?你大方拿一块,我请客。”
“谢谢您,马先生,在这之前我还是问问你的情况吧。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眼前这位“心梗病人”的状态也太好了吧,我心里暗自掂量。
“半小时前有点胸闷的感觉,吸上氧气现在已经好一大半了。医生,你看我没必要再输这些液体了吧?”马先生指了指连在左手臂上的注射泵,上面贴着硝酸甘油的标签。
“我老公家没人有心脏病,他平时也不吸烟,还很喜欢锻炼身体,怎么会犯心梗呢?”旁边的马太太口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不错呀,居然一口气说出了冠心病的两个危险因素——家族史和吸烟,看来还真有点养生常识。提到喜欢锻炼身体时,半躺在病床上的马先生不失时机地弯曲一下没在输液的右手臂,秀了秀鼓起来的肱二头肌。
“我看一眼心电图。”我也有些迟疑了:这亚历山大大叔的脑子是不是不堪重压出了什么问题呀?我迅速打开马先生的病历,核实了一下心电图:死神的镰刀在Ⅱ、Ⅲ、avF导联高高地举起——没错,急性下壁心梗!
“马先生,看来你确实是心梗了,这个药我们还得继续。”我指着正在泵入马先生身体的硝酸甘油,“它能帮助心脏血管扩张,缓解心脏缺血引起的不适,像胸痛、胸闷、气短。除此之外,你还要吃上阿司匹林和波立维(氯吡格雷),它们是抗血小板药,能防止冠状血管长血栓。还有,我们要联系心内科的医生来做冠脉造影。”
“医生,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我现在可比之前好多了,有必要做冠脉造影吗?”
“复查一下心电图看看。”一边说着,亚历山大大叔把心电图的导联往马先生身上放,“如果你在最难受的时候是十分,你现在难受的感觉是几分呢?”
“三、四分吧。”
心电图出来了,死神的镰刀还在Ⅱ、Ⅲ、avF导联上高举着!
“还是要联系冠脉造影!”我看着马先生和马太太,肯定地说。
“用冠脉造影来发现心脏血管狭窄或长血栓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放上支架,对吧?”马太太的嘴角一撇。
“是的,你挺清楚的嘛。”医学是一门过于专业的科学,医生和病人之间存在明显的信息不对称,很多情况下,双方交谈时,医生解释得费劲,病人和家属听得费解。因此,尽管不明说,医生总是喜欢那些一点就通的聪明家属。
“熙和医院的心内科是全国最好的吗?就冠造技术而言,武府医院是不是会更好?”马太太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胸牌,“我是武府医院器材处的管理人员,负责冠脉支架的采购。”
“武府医院是心血管专科医院,就每年的冠脉造影例数来说,的确超过熙和医院。”原来是医院的管理人员呀,怪不得对心脏病略知一二呢,我心里嘀咕。
“那我们现在转到武府医院去放支架岂不是更好?”
“不可以的,尽管我们医院的心内科的规模比不上武府医院,但也是一流的水准,就马先生现在的状况而言,留在我们这治疗是最合理的选择。心梗发作后,病情没稳定就转院,随时可能加重,甚至危及生命!”
“有点耸人听闻了吧?我觉得我家先生现在病情挺稳定的。”马太太看了看马先生,两人相视一笑。
“我们担心这只是表面现象。”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虽然马先生的症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毕竟还没全好,从心电图上看,他的心脏血管还是处于阻塞的状态,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让岌岌可危的冠脉雪上加霜,在转院的路途中,一个颠簸、一个激动抑或是长时间的等待,对脆弱的心脏来说都是严重的打击。且不说转院,即便现在这样在医院待着,如果不积极处理,病情也可能会加重。这就好比大海在许多时候表面上看来是风平浪静的,但是内里暗藏汹涌,而这一切只有目睹或经历过海啸的人才能真正懂得。
马太太的脸上仍然挂着一丝不屑:“我还是想转院,你直白的意思不就是担心猝死吗?我不认为这种小概率事件会找上我们的。转运是要签一份知情同意书是吧?我来签,后果我来承担。”
“心梗是要命的疾病,你们不能拿命开玩笑!让你签这份转院同意书就相当于间接害了你。”亚历山大大叔憋红了脸,喘出两口粗气。这是他一成不变的风格,遇到家属不明智的时候总是一副比谁都着急的样子。
“叮铃——”我的值班手机响起,低头一看是感染科的号码:该不会是今天新住院的那个肺部真菌感染的病人出现什么情况了吧?
“交待清楚,把人留下,我去去就回,一旦病人同意马上联系冠脉造影!”我对亚历山大大叔简单交代几句,转身出了急诊室,一边接起手机,一边朝感染科方向迈开脚步。
不幸言中。感染科那个新病人发生呼吸困难,值班医生依次更换了鼻导管、文丘里面罩(2)和储氧面罩,效果仍不显著,束手无策之际呼叫了我。到了病房,我也是一通忙乎,直到用上BiPAP后,病人的呼吸困难才总算缓解。值班医生松了一口气。
我也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旋即想起急诊那儿的马先生,神经嗖地一下又紧绷了起来:都快半小时了,亚历山大大叔怎么还没给我个回信啊?这马先生,该不会真的转院了吧?
一溜烟跑到了急诊科,映入眼帘的是亚历山大大叔无奈的脸庞:“没办法,我尝试了好半天,他们还是坚持叫了120要转院。”
“离开多久了?”
“十分钟吧。”
“唉……”
“唉!”
我和亚历山大大叔放下疲惫的身体,坐在椅子上,相视无言。无奈、气愤、担心……各种情感涌上心头,最后慢慢地稀释、变淡,又重新汇成一股祝愿:真希望马先生能够平安转院,顺利度过这段危机。
……
“医生!救命!——”这声音有点熟,怎么像——马太太的!
我和亚历山大大叔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向急诊室门口。门前,马太太和两名120的工作人员正拉着一台急救床疾奔而来,急救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马先生,马太太的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见到我们,她把手背往额头上一抹汗,猛地一下弄湿了半个眼镜片。
“医生,快救救我们,我老公……他叫不醒了!”她上前拽住亚历山大大叔的袖口,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双腿弯曲着,感觉下一秒就要跪下的样子。
“我们的车刚走没多远,病人就突发双眼凝视,意识丧失,心跳呼吸骤停,脉搏摸不到,血压测不到,我们推了一支肾上腺素,立刻把他重新推回你们这了。”一位120的工作人员憋足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阿斯综合征?!”我和亚历山大大叔对视一下,一扭头对急诊室护士台喊道,“抢救!”
随即,我和亚历山大大叔扑向马先生的急救床,开始了胸外按压。
两名护士推着抢救车冲了过来,不失时机地将电极片贴在马先生身上,绑好血压计的袖带,连接上心电监护仪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有如一滩死水般平静的直线。两名急诊医生也赶了过来,换下我和亚历山大大叔,继续胸外按压。我移到马先生平车的右下角,接过护士递来的深静脉置管包,戴上无菌手套,消毒右侧腹股沟的皮肤,准备放置深静脉导管。亚历山大大叔往床头站定,一手把握住简易呼吸器罩着马先生的口鼻,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捏动气囊,眼神坚定地盯着心电监护,看着正在一点点往上爬升的血氧饱和度。
“血氧95%,准备气管插管!”
“探到深静脉,准备导丝!”
“注射器!打上气囊!”
“缝针固定!”
“……”
“气管插管完成,连接呼吸机!”
“深静脉置管完毕,接上生理盐水!”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是一场战役,一场从死神手中夺取镰刀的战役,没有预演,没有安排,大家心照不宣地站在属于自己的阵地上,身上每个细胞都浸透着紧张,但手脚没有丝毫慌乱。
“胸外按压停一下,刚才好像看到了自主心律!”忙完气管插管后,亚历山大大叔一直盯着监护仪的屏幕。
15分钟前平静如水的心电图图案上绽放出一朵朵窦性心律的花儿——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形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监护仪,急诊室里迎来了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光。
马太太不会知道这15分钟发生的故事,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抢救一开始,就被护士请出了急诊室,但这15分钟对她而言,定然恍如隔世。马先生病情稳定下来,我和亚历山大大叔再次见到马太太时,她哭成一个泪人。
她一言不发,哭得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混杂着说不出的紧张和期盼。
“心跳恢复了。血压还不高,我们用了点多巴胺(3)升压,现在还连着呼吸机支持呼吸。”亚历山大大叔额头上冒着汗珠,但语气沉着,波澜不惊。
“他现在病情稳定了吗?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啊!”
“现在最不稳定的还是心脏,因为心梗状态还没解除,也正因为这样,才造成了刚才的猝死。所以,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冠脉造影放支架!不要犹豫了!”我语气中带着一点闷闷不乐:总有这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家属!要不是她的犹豫不决,马先生可能压根不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倒好,虽然心脏勉勉强强地重新工作了,但谁知道在心脏罢工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脑细胞是否还坚强地活着,毕竟,那可是耐不得几分钟缺氧的脆弱细胞啊。
“好的,我同意,我同意做,一切就按你们说的做,医生,求你们救救他!”马太太抽泣开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低颔着脑袋。
“我马上联系心内科!”我奔向急诊分诊台,拨通了今晚心内科值班三线的手机。我的内心其实有些忐忑:马先生刚经历过一次鬼门关,现在这样子,呼吸机吹着,升压药泵着,生命体征尚谈不上稳定,谁知道在冠造台上还会遇上什么状况,心内科医生即将接手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今晚的心内科三线叫郑雨,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就像一场雷阵雨,平时要求我们汇报病例时用不超过五句话把一件事情说清楚,电话接通后,我尝试尽可能地言简意赅。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在急诊发现一个急性心梗病人,居然没做什么处理,病人还在你眼皮底下溜走了?”郑雨医生听完我的话,言语中带着不满。
“嗯……我当时真应该多交代一点。”抢救结束已经一小会儿了,我这才猛然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
“现在用着呼吸机?还有升压药?”
“是的。”
几秒钟的沉默。
“马上把病人送到冠造室(冠状动脉造影室)!还有你那该死的呼吸机,我的呼吸机操作估计不如你熟练了,你过来负责看着!和家属再次交代一下冠造的风险很大。天哪,我们这简直就是在玩命!5分钟,给你5分钟时间,我们冠造室见!”
我哪敢怠慢。
马太太也没有丝毫犹豫,抬笔在冠状动脉造影同意书上签了字,她刚经历亲人的生死瞬间,哭肿的眼睛里依稀露出几分坚强。她一路帮忙我们推着平车,脚步迈出了几分坚定。
5分钟后,我们到了冠状动脉造影室,这是一段路的终点,更是另一个战场的序幕。
郑医生早已换上工作服,披着铅衣(4),身后跟着一名助手和两名护士。看见我们,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了指我:“快点进来,你,穿上铅衣,把呼吸机交给你了!其他人都在外面等。”
马太太轻轻抚摸一下马先生的额头,朝我们鞠了个躬,跟着亚历山大大叔走了出去。
披上沉重的铅衣,我站在呼吸机跟前。在这个战场上,我的任务就是保证马先生的呼吸。马先生已经被抬上手术台,郑医生在他右手的桡动脉部位消毒、铺巾、用麻醉针在局部打出个小皮丘,这里将是郑医生冠状动脉造影的入路。
冠状动脉造影是一个并不算太新的技术,它通过桡动脉或股动脉穿刺,将一个特殊的导管送到心脏冠状动脉的开口,选择性地将造影剂注入冠状动脉,记录显影过程,让狭窄或有血栓的冠状动脉在造影剂下原形毕露,然后在相应的病变部位放置支架,使原本缺血的心肌恢复血流供应。
郑医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整个操作过程如行云流水。冠脉造影显示,马先生右冠状动脉的近段几乎完全堵塞,郑医生精准地在这个部位放了两枚支架,重新造影,唰——一条漂亮的右冠状动脉如孔雀开屏般展现了出来。
耗时28分钟36秒。
我第一次感到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是如此的漫长,沉甸甸的的铅衣穿在身上,已经浑然觉不出重量,挥不去的却是心里的沉重,郑雨医生自从说了那句“把呼吸机交给你了”之后,还真是对呼吸机的事情不闻不顾,只是醉心于自己的造影操作。这就好比在战场上,战友对你说了句“我把后背留给你了”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去了,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更是一种无形的责任。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郑医生仔细处理着冠状动脉,我耐心地照顾着呼吸机,小心翼翼地,我们共同雕琢的作品是生命。
“手术成功,冠脉再通了。”再次见到马太太时,我们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时,面带着自信的微笑。马太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上前一把拽住我们的手,哭红的眼睛里再次涌出了泪水。
……
夜已深沉,医院的长廊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郑医生和我推着马先生的平车走向心内科监护室,马太太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推着车,饱含泪水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平车上的爱人,在这一刻,所有的声响都是多余的。
然而对我们而言,夺取死神手中镰刀的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战场上的接力棒又交给了心内监护室的医生们。
几天后的夜班,我到心内科监护室巡视病房的时候,惊喜地发现马先生早已脱离呼吸机,在病房里开始床旁活动了。他见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醒来后,老婆告诉我那天的事情,说你辛苦了一晚上,要我好好感谢你们!我们很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听从你的建议!”他握着我的手。
我望着眼前的马先生:表情自然,肢体自如,语言流利。
谢天谢地!看来那天晚上的心搏骤停没有给他的脑子带来任何影响。
临床感悟
阿斯综合征(AdamsStokes Syndrome,ASS)和心肺复苏(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C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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