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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医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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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们俩叫120送来的。女婿工作忙,今晚值夜班。”
亚历山大大叔抬起头看着我们:“准备洗胃!抽血样和胃液送毒物检测。”
我和石静不由“啊—?”地一声,那对中年夫妇更是吃惊,一直没开口的母亲嚷嚷着:“毒物检测?你是说我们的孩子是中毒?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们是一起吃的年夜饭,你看我们两个老人还好着呢。”那位父亲像是证实似地说:“医生,如果女儿是服药中毒的话,总该发现什么药盒吧?我在她的房间里可没看到这些。”
“我不敢说这个判断一定是对的。”亚历山大大叔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中年夫妇镇静,“你们的孩子很年轻,没有什么基础疾病,由于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的昏迷可能性很小;目前血压、心率、呼吸都偏慢,瞳孔对光反射弱,这些都符合镇静催眠药急性中毒的特点。我斗胆猜测你们女儿是服药自杀的。你们看,仔细观察的话,你们女儿穿着整洁,还化了点淡妆,推测是希望自己离开的样子好看些。还有这个,你们看,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皮肤颜色明显白皙些,说明她平日里是一直戴戒指的,而现在看不到戒指,说明她把戒指收起来了,或许是不想戴着它离开。而戒指的含义是——我不敢肯定这些事和你们的女婿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提醒你们注意一下。”
听着听着,那位母亲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双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她父亲的两只大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手臂上爆着青筋。
“虽然只是猜测,但时间不等人,超过四小时,洗胃的意义就不大了,毒物筛查比较耗时,因此我们不想等到结果证实了才动手治疗。”亚历山大大叔真诚地看着那位父亲的眼睛,“我们的猜测可能会出错,但我们不想错过。”
“就按你们说的做吧。”父亲叹了口气,紧扣在一起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了。而那位母亲一下子哭出声,抚摸女儿的双手也停了下来:“我早就猜你们之间有事,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你怎么就不跟爸妈说呢?怎么就不说出来呢?”
悲欢、聚散、离合,美好和不美好的故事和情感在医院里随时上演,然而,在大年夜这样一个特别的时刻,伤感的故事比春节晚会里的欢愉气氛更触动心底。
我们不愿让伤感的故事延续出一个悲剧的结局,昏迷的年轻女子很快被安排了洗胃,再后来,血样和胃液检查的结果都提示她服用了大量安定类药物,我们加用了氟马西尼(3)治疗,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年轻女子的意识开始恢复,她显得很虚弱,但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守在自己身边的父母时,她立刻用尽全力挣到母亲的怀抱中,哭着说当她的意识一丝丝地抽离自己身体的时候,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想死,但这时候身体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母和他们的孩子抱在一起,围成一个圆。
“像一个句号。旧的一年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心里暗暗祝福着,悄悄离开,走到抢救室门外,抬头看到候诊厅的电视上那几位熟悉的主持人正带着标志的幸福微笑进行着倒计时:10,9,8,7,6,5,……2,1!
一片欢腾!医院外面的世界隐约传来了绵绵不绝的爆竹声响。
“新年快乐!”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也探出抢救室透气,我们互相拱手祝贺。
“你今晚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了,现在已经新年第一天零点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们也不好意思把内科总值班扣在急诊一整晚当差呀。”亚历山大大叔说。
零点过后,抢救室的医生是轮流休息的,休息的地方就是抢救室的里屋。我也的确感到了一阵困意,听了亚历山大大叔的话后,对他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值班手机,再次确认一下在急诊期间谁也没有呼过我,看来今晚的内科病房是挺平稳的。
“祝你们好运!”我对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说,离开之前,我又扫了一眼抢救室的候诊厅:排队的队伍明显短了许多,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这时,妇产科诊室的门打开,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是苏巧巧!看到熟人的我突然有些兴奋,面带着笑容,拱起双手准备上前道声“新年好”时,我的表情在下一秒钟就僵住了:苏巧巧眉头紧皱,微弯着腰,一位妇产科医生和一个年轻男子搀扶着她,看上去应该是她的老公。
他们三个人走了过来,苏巧巧看见我,痛苦的面容挤出一点笑意。
“你们抢救室还有床吗?让苏巧巧躺一会儿。”妇产科医生焦急地说,“孕16周,腹痛,阴道出血!”
我愣住了。即便我不是个妇产科医生,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流产!
“胎儿的情况如何?”亚历山大大叔一看到这情景,立马上前一起搀着苏巧巧,但口气仍透着一股沉稳。
“超声下观察,胎心和胎动都还是好的!”苏巧巧捂着肚子,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妇产科医生看了两眼苏巧巧,嘴唇动了两下,欲言又止,然后她扭头问道:“抢救室还有床位吗?”
“最后两张床都被占掉了。”石静说着,准备走向墙角拉一台平车。
“到里屋去吧,条件虽然简陋,但也还算安静,比平车会舒服些。”亚历山大大叔说着,就把苏巧巧往里屋送,大家都往前走了好几步,我才如梦初醒般迈开脚步紧跟上去。
里屋的光线有些暗,只有一扇窗户,透气也不好,现在还依稀可以闻到我们年夜饭的味道,但好歹有一张还算温暖的小床。我们轮转急诊抢救室时,都在这张小床上睡过:疯狂忙碌之后的睡眠是最舒服的,这张简陋的小床便是承载这份舒服的载体,它或多或少留下了我们的回忆。走到床前,我看到亚历山大大叔搀扶苏巧巧的手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苏巧巧坐上床沿,护士垫上床垫,妇产科医生搀着苏巧巧的背,我托起她的腿,苏巧巧“嗯—”地一声,平躺在床上。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我扶她的时候,感觉手有些湿,以为是血,在灯光下瞟了一眼,不是。是汗吧?苏巧巧痛得流了这么多汗。我一阵心疼。
苏巧巧的老公蹲在床头,抚摸着她的头发,苏巧巧对他说:“没事,孩子还好好的呢,一会儿他们找你签什么同意书的话,你就全签同意,别犹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一流的医生。”
安顿好苏巧巧,妇产科医生把她老公叫到了门外,亚历山大大叔和石静也跟了出去,房间里留下了我和苏巧巧。
“还疼吗?怎么会这样?”我站在床沿,灯光打在我身上,苏巧巧的脸隐匿在我的影子中,她面朝我侧卧着,双手捂在小肚子上。
“一周以来,我的小肚子就间断有些痛,我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没有在意,这样想来,当时应该就是先兆流产了。”苏巧巧叹了口气,“唉,你说,我连这点都分不清,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医生呀。”
“哪里。”我摇了摇头,牵引着我的影子一阵晃动,苏巧巧的脸在我的影子里忽明忽暗,我看到她闭着眼睛,牙关紧咬,“不舒服了你就跟我们说呀,为什么还继续坚持值班呢?”
“我以为是小毛病。谁知道昨天值了个班后疼痛加重了,晚上还流出了血。”说着,苏巧巧“啊”地一声,捂在肚子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我侧到她身旁扶她,她伸出手来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她美丽的脸庞展现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她额头上冒着大颗的汗珠。
沉默中过了一会儿,亚历山大大叔,还有苏巧巧的老公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表情严肃,亚历山大大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带着我出去了。
“给他们留点空间。”他说。
走出里屋,关上门后,我看到妇产科医生和石静斜靠在门外的墙体,同样是一脸的严肃。
“实际上胎心、胎动已经不行了。”妇产科医生对我说。
“什么?刚才苏巧巧不还说B超检查没事吗?”我茫然地看着妇产科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当时这么说是为了安慰苏巧巧。”妇产科医生看着我,“羊水都破了,是难免流产。”
这么说,刚才我扶苏巧巧时手上湿漉漉的感觉是——羊水?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在倒流,我伸出手看了看,上面只留下苏巧巧紧握双手时留下的几道指甲印。
“我们和苏巧巧老公交待过了,他签了中期引产同意书。现在他进去准备告诉苏巧巧实情。”亚历山大大叔说。
“怎么可以这样?你就不能试一试保胎吗?”我几乎是激动地喊了出来,石静竖起指头放在嘴前示意我小声。
“难免流产,胎儿已经没希望了,水囊已经破了,连宫口都开2指了。”妇产科医生看着我,咬着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心里有激流奔涌,它们向上流动着、汇聚着,愈发壮大,然而突然受阻于喉管里的狭小声腔,再也无法通过,咽住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美丽的妈妈,自己的同事,身边的战友……近一年来和苏巧巧共事的场景一幕幕地在脑中放映,最后定格在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露出甜蜜微笑的画面。
这时,值班手机响起,我像逃荒似地摆脱记忆的缰绳,离开了急诊抢救室这块是非之地。
随后的夜晚,我一夜无眠,沉寂地坐在静谧的内科办公室中。
第二天来接班的是沈一帆,当他兴高采烈地对我问候过年好时,我无精打采地抬起忧伤的脸。我告诉他苏巧巧的不幸,惊愕和沉默过后,他急匆匆地和我一起前往急诊抢救室。
“引产了,过程还挺顺利。她在里屋睡着了。”亚历山大大叔对我们说。
我们悄悄地走进里屋。苏巧巧已经换上了病号服,侧身睡着,呼吸很均匀,她的老公坐在边上凝视着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苏巧巧的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半的脸颊陷在松垮垮的枕头里,好像在一夜之间瘦了许多。看到我们,她的老公很有礼貌地对我们点了点头,我们默默注视着熟睡中的苏巧巧,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退出房间。
我快要把房门掩上的时候,透过狭小的缝隙里,我看到苏巧巧转了个身,睁开眼睛,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她的老公拾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把门关严,跟着沈一帆的脚步离开了。
交完班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发现大年夜里的北京城降了场雪,而身处医院值班的我竟然浑然不觉。白花花的雪挂在枝头和灯笼上,盖不住冒出来的绿色,也掩不住喜庆的红色。路上有好多人在大年初一的雪景里欢腾着,大人和小孩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一个小孩搂着一株树苗,摇晃着枝头的雪片,摇出一地缤纷的晶莹。
枝头的一片叶子也跟着一起轻轻地落下,阳光下的雪地里映射着它未触地时的影子,晃动,轻盈,又隐约含蓄。
我对节气只有着一知半解的了解,向来只会把春节当成春天开始的兆头。我知道,春节过后,冬雪终将融化,春天的脚步就越走越近了。
但对苏巧巧来说,春天的脚步是不是就停在了这个大雪纷飞的大年夜呢?她又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雪地呢?
临床感悟
“节假日值班”和“医生过劳”。
沈一帆 我认为医院在节假日应该和平日一样,投入同等的劳动力。理由有三:1.医生是奉献的职业,适度放弃自己的节假日是职业道德的体现,也是选择白衣的诉求;2.疾病不会在节假日给自己“放假”,而现状却是节假日生病的人可能得不到最好的医治。有研究表明(4),在节假日入院的危重病人死亡率高于平日,很大程度上和节假日医院人手不足有关;3.不少工作繁忙的人平日里没有时间只能选择节假日看病,如果转变医院的节假日运行模式,有助于在医院经营上实现节假日创收。
米梦妮 我不同意。医护人员也是劳动者,休息是一种刚性需求。医护人员的疲劳状态不适合为病人实现最好的诊治。2012年,日本独立行政法人“劳动政策研究·研修机构”经调查统计发现,有四成的医生平均每月加班时间超过80小时,可能面临“过劳死”的风险,有八成以上的医生因为慢性疲劳和慢性睡眠不足,险些酿成医疗差错。休假是每个工作者的基本权利,目的是保证工作者能张弛有度,在放松身心后更好地投入工作。美国研究生医学教育鉴定委员会(ACGME)就在2010年9月颁布了一项新条例,规定接受住院医培训中的一年级研究生最长值班时间不得超过16小时。
我 在卫生人力资源缺乏和分布不合理的普遍现状下,我认为这个问题的讨论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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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部以中国功夫为主题的美国动作喜剧电影,故事讲述了一只笨拙的熊猫立志成为武林高手的故事。
(2) 抑制胃酸的一种质子泵抑制剂,有助于上消化道出血的止血。
(3) 用来逆转苯二氮卓类药物所致的中枢镇静作用。
(4) BMJ,2000;320(7229):218219.
雕刻时光
一年一个循环,我们的确也老了一岁,但这一岁老得很值得;不会老去的是时间,它只是转了圈又回到了原点;医学也从未老去,它越活越年轻了。
春节过后,苏巧巧调离了总住院医生的岗位,离她任期结束还有2个月的时候。
告别仪式很简单,或者干脆说没有什么告别仪式,我们四个总住院医生在内科办公室里一起吃了顿饭。饭菜的样式也极其简单,苏巧巧刚刚小产,点菜的时候我们避开辛辣和浓烈的口味,沈一帆特意为苏巧巧点了份煲鸽子汤,苏巧巧尝了一口说太咸,但还是笑眯眯地把它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席间的话不多,大家都有意营造着轻松的气氛,向来喜欢互相“斗嘴”的苏巧巧和沈一帆也相敬如宾。
这顿饭吃得很慢,越到后面,随着盘中餐食的减少,大家动筷子的频率也愈发地慢,口里说出的话也愈发地少。
终于,盆干碗净,大伙相视,片刻无言。苏巧巧突然莞尔:
“嗯……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又不是见不着,大家都还在一个医院里,没多久又该见面了。”
大家都笑了。米梦妮和苏巧巧互相拥抱。
“亲爱的,在家好好休养,尽快恢复!”
“祝大家值班好运!”
曲终人散,聚过总须散。苏巧巧请了2周的病假,我们三人一同把她送到医院西门。这里是医院最古老的门脸,加上今天的天气意外的好,于是,白玉般的石阶,碧绿色的琉璃,映着湛蓝的天空,穿白衣的我们向身着美丽便装的苏巧巧挥手告别,寂静,优雅。就在这一片屋檐下,一个个故事不断地开始,又结束,而与这些故事相随的心情,早已铭刻在了记忆里。
散了,各自忙碌。
第二天,内科安排了下一批总住院医生中的其中一个提前上岗,接替苏巧巧的工作。新来的总值班叫姚熙,一个壮实偏胖的男生,在内科办公室露面时,我看到他的眼中洋溢着兴奋和激动,也闪烁着不安和紧张。
我们学着一年前杨总的样子,告诉他那些“大学教科书上没有的规则”,告诉他如何做教学,如何和外科、急诊打交道,如何在值班的日子里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姚熙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作笔记。看着他不住点头思考的样子,我不禁在想:一年前的自己,在杨总面前是不是也是这副渴求而又兴奋的模样呢?我又看一眼米梦妮和沈一帆,和新来的姚熙的相比,我们的脸上显然是多了许多淡然和沉稳。
一年又一年,总住院医生们经历着时光的雕刻和洗礼,新人和旧人交替的时间里,是一段旅程的终点,又是下一段攀登的起点。
姚熙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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