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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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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轲似很满意我的惊惶,终于直起身来,没再喝酒,自己取了案上的茶盏,提壶倒着茶,懒懒吩咐道:“来人,将墨妃送回琼芳阁。传曼妃前来侍寝。”
算是以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么?
可惜,我没把它当作羞辱,甚至远离这个人,正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梦想。
我只是万万放不下萧宝溶,再不敢想象他落入魏人手中,会沦到怎样不堪的境地。
心里憋屈得紧了,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却在跨出内殿时又回过了头,哽咽着向拓跋轲道:“陛下知道为什么宝墨只认大齐是我的根么?因为只有大齐,还有个三哥是真心实意对我好。而魏……拓跋顼遗弃我,陛下猜忌我,都不曾给我半点真心,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怎敢把这里当成根?”
大约也有好多年不曾有人敢这样和拓跋轲说话了,他执紧茶盏,狠狠地盯我,眼底冒着森怖的亮光,如地底深处幽幽吞吐的火焰,阴冷的深蓝,却有着炽热的温度,一旦涌出,顷刻间能将人焚为飞灰。
以他的精明,我料他早就猜出我并无十分诚心归附于他,越性捅破这层窗纸,连他自己的心思一并挑明,甚至吸着鼻子,克制着自己的泪水,伤心而又万分不甘地冲他叫道:“若这天底下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被陛下杀害,宝墨就是万分不愿,也必与陛下为敌!”
“与朕为敌!”拓跋轲愤怒冷笑,“萧宝墨,你有这资格么?”
“有!”我尖厉地高喝,却已泣不成声,“我……我会在心里咒骂你,日日夜夜……咒骂你……便是你把我杀了,我变成了鬼,还是要咒你……咒你早死……”
那边管密早听得骇呆了,慌忙连拉带扯将我拽出了重华殿,低斥道:“我看你是现在就想死!”
内殿,又是一声瓷盏被狠狠摔碎的裂响。
管密满头是汗,立时叫了内侍送我回琼芳阁,自己又奔入殿中查看去了。
回到琼芳阁,正见满屋子的侍女一脸惶惶,正将散落一地的衣衫玩物往箱笼中收拾。
轻罗等见我回来,如获至宝般将我扶入卧房,忙忙为我打水洗脸,又让我躺下,找伤药敷我脖子上的伤。
和拓跋轲应对交锋这么久,我也倦乏了,卧在衾被间休息了好一会儿,抬头见轻罗等虽是一脸焦急,却不敢细问,遂笑了一笑,道:“我没事……便是我有事,也不会连累着你们,放心吧!”
连翘坐在床边,握了我的手,叹道:“娘娘,我们都知道娘娘身份尴尬,细论起来,我们下人本不好多说什么。但娘娘啊,既已服侍了皇上,皇上又这般宠护着娘娘,娘娘还是一心一意的好啊!”
我便知必是她们经手清点的衣衫。也只她们和我情谊不浅,处处为我打算,所以我的所有衣饰用品的数量,才会一一牢记在心。
她们忠于我,但她们首先忠于北魏;管密有心护我,但他更想护皇帝。
所以她们还是告诉管密,我的衣衫少了一套;管密还是告诉拓跋轲,我似乎预备了出逃时穿的衣裳。
当初从萧宝溶那里为她们求下了性命,再不知是对是错。说不准什么时候,她们对北魏的誓死效忠,会成为射下我的致命毒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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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疑,何日是归期(五)
又或许,各有各的立场,并没有对错之分。
换一拨儿服侍我的人来,难保不在其他细节上被抓住把柄。
银白的帏幔飘动之际,我隐约见到妆台前还有侍女在细细收拾,纳闷问道:“他们在妆台上搜什么?弄得那么乱?”
这一回,轻罗他们也流露出不解,“不清楚呢。奴婢们也觉得奇怪,找了三个太医陪着,看到什么香包香囊的,立即会拿过去,一一辨别,连胭脂水粉不管用过没有用过的,都会打开来细看。还有……”
我依稀明白了一点,心里跳了一下,追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娘娘常穿的内衣,也会很没体统地交给那些御医嗅来嗅去……娘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呢?左不过看我不顺眼了,想我死吧?何必寻那许多借口来,一根白绫将我勒死了干净!”
我只作赌气,不理会他们的安慰,也不吃晚饭,侧身卧下了,心里已一阵阵的酥寒。
拓跋轲并不仅因为疑心我和萧宝溶内外相应想要逃去,更疑心我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乃至他情绪失控,将紧急军情抛在脑后,与我纠缠于床帏之间。
从他让御医检查的细节来看,他应该怀疑我一贯在用某种手段向他下药,才让他对我如此着迷。
可我并没有机会在他食物中动手脚,他自是怀疑我的贴身之物藏有什么诱惑他的药物。但除了今天早上,我的确没刻意向他下过迷药。
想来以他的克制力,即便从我的唇舌间汲取到少量的媚药,也不该对他有太大影响,他也委实多虑了吧?
但我终于知道,方才我真的已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拓跋轲有了这种疑心,那么我对他的“感情”,以及他对我若有若无的那么点感情,都在顷刻间成为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
所以,他开始想杀我,却犹豫着没有动手,等待着管密检查的结果。
如果真的查出其中有问题,不论我有没有与萧宝溶暗中联络,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默默按了一按鬓中那根精致却不惹眼的珊瑚珠金簪,我闭上眼,努力放匀自己的呼吸,逼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专心一意陷入沉睡,等待明天的到来。
不论明天是福是祸,我总得挣扎下去。
我过的好与坏已在一夜间变得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得到萧宝溶平安离去的消息。
最多,我这辈子都得陷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继续着这种了无指望的日子。
梦里,又在哭泣,却已无人安慰。
只因,不敢再去奢求谁的安慰,唯恐我真的成了妖孽,害了我最想偎依的亲人。
总以为第二日拓跋轲必定对我有所处分,至少也会派人守住琼芳阁,不让我外出什么的。谁知一整天都平静得很,一如既往地无风无浪,连晨间虚软着脚步到外面走一圈,宫人对我也是笑脸相迎,并无一丝异样。
上午,轻罗甚至很是幸灾乐祸地告诉我,前晚被召去侍寝的曼妃,到半夜时不知因为什么触怒了拓跋轲,居然半夜三更被赶出了重华殿,哭哭啼啼地在自己房中闹着要悬梁。
到傍晚,管密特地来探我,还带了些我素常爱吃的羹汤,还向我陪笑道:“墨妃娘娘,吃点东西吧!昨天皇上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起了疑,老奴瞧着他的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娘娘还是养好精神,等着皇上召幸吧!”
召幸?
他的召幸,正是我的不幸。
我不会为昨晚他那么对我伤心难过,但对萧宝溶的担忧,的确已让我粒米难进。昨晚到今天,只喝了几口清粥,便丢开不吃了。
与其在这时候让我强作欢颜去面对拓跋轲,我宁可饿着肚子装病。他总不能将我从床上抓了去侍寝吧?我刚刚顶撞了他,他大概也抹不开面子,再让我到重华殿养病吧?
胡乱喝了两口素汤,将碗扔到一边时,我看到管密带来的内侍又在我的妆台和箱笼里翻找什么,苦笑道:“嫌昨天搜得不仔细,今天再来找补么?我这里全是皇上和宫里赐下的东西,还在疑心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管密慌忙解释,“今天午膳后,皇上心事重重的,老奴还以为正忧心国事呢,谁知皇上张口便问,墨妃房里的香料和胭脂是谁送去的?为什么会有导致不孕的药材掺在里面?吓得我们查了半天,才知行宫里临时用的东西,不少是在民间购的成品,又没经御医查过,这才混些宫妃们忌用之物在里面。皇上听说了,立时就道,还不快去换了!”
他肥肥的脸堆出极圆熟的笑意来,讨好般窥着我的脸色,道:“墨妃娘娘,你瞧着,皇上对你不是经心得很?老奴跟皇上这么久,还没见皇上理会过香料胭脂之类的小事呢!”
我自然也是无法理解。
杜蘅误,和泪折残红(一)
难不成他还指望我给他生个大魏国的皇子皇女什么的?
别说我不想为他生出个孽种来陪我遭罪,就是想生,能生得出么?
他的妃嫔并不少,除了青州行宫中的七八个,邺都还有好几十个有正式封号的,大多是身体健壮的北方女子,却到现在连个蛋都没下,可见得老天有眼,不让这个满手血腥的暴君留下血脉了。
思忖之际,我依然叫轻罗帮我厚厚赏了管密,自己只在房中静卧休养。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风平浪静,重华殿那边大约知道我身体不适,并没有召过我,但出乎意料地,拓跋轲也没召过其他任何已经被他冷落了两个月的宫妃们,竟连着三日独自寝处。
我对萧宝溶的处境极是担忧,也不顾拓跋轲会不会更加猜疑,悄悄命轻罗去打听皇太弟在城西的战况。萧宝溶既是皇弟之尊,又是南齐手握大权的重臣,和北魏皇太子之战,不论胜负,都该有消息传出才对。
到第四日,我问轻罗时,依旧告诉我没消息。可一转眼,我却瞧见她在向连翘悄悄打着眼色。
这两人到底还是性情中人,并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略加留意,我便觉出她们有点不对劲了。
眼底隐隐有着惊慌,却不敢与我对视,彼此交换的眼神忧虑而无奈,分明有事瞒着我。
我更加不安,这时午后,我勉强吃了一碗粥,披了件翠色软罗披风,慢慢走出去散步,想借机看看宫中动静。
这次我原没什么病,脖子上被扎伤的地方也已结了疤,只是心情委实恶劣,又不想见到拓跋轲那张跟棺材板一样无情的脸,才刻意将自己作践得病恹恹的,待得在阳光下走了一会儿,倒觉恢复了不少精神。
轻罗、连翘跟在我身畔,见我乐意走动,倒也欢喜,不住地指点着这里那里的景色,渐渐走得远了。
沿着七彩卵石铺就的路径走了一程,前方西府海棠开得正好,春风拂处,花瓣盈落如雨,香气芳郁如醉,不觉驻下了足。
连翘笑道:“娘娘喜欢海棠么?奴婢剪下几枝,带回去插瓶可好?”
“不用了。”我淡然道,“我原来很喜欢海棠,现在却很讨厌这种花儿了。”
那个人,也曾经画过海棠。
如果冬日里萧彦派的那拨“山贼”不曾一把火将相山别院烧了,那幅海棠图,应该还挂在我的房间中吧?
去年的海棠,依旧在纸上葳蕤生光;今年的海棠,依旧在眼前蓬勃舒展;曾经向我海誓山盟的人,依旧意气风发,一年比一年尊贵威凛……
而我,终于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所有属于我的春光,都已消失殆尽,连我唯一所能寄予其中的一点温暖和希望,也如风中之烛般摇曳不明。
惨淡地笑一笑,悄然越过那几株海棠,再向前行时,正是一带湖石叠成的假山,高可十余丈。山上有亭,隐见得各类常青藤萝攀爬伸展,将冷硬苍白的湖石装点得春色盈然,颇具风味。
轻罗鼓励我:“不如娘娘去石山上坐坐?那里有座亭子,可以看到行宫四面风景。今天又暖和,风吹得也不冷。”
我点头,走到蹬道边时,见下方爬满了初绽的蔷薇,却是罕见的鲜红色,妍丽如灼灼火焰。
这样困顿灰暗的日子,似被这种如火的热烈映亮了些。
我伸手去摘时,只听连翘提醒道:“娘娘,小心有刺。”
话未了,指肚微微一痛,抬起手时,一点朱红绽出,正和蔷薇一般的颜色。
若无其事照旧摘下那朵开得最好的蔷薇,带血的手指抚过红缎般的花瓣,殷殷若沾了露珠,浑然混作一色,辨不出血色与蔷薇颜色的差别来。
将那朵蔷薇随手簪在鬓边,提裙沿了蹬道往石山上行时,轻罗正在后面称赞:“咱们娘娘可真是倾国殊色,瞧着这不施脂粉苍白憔悴的,可一戴花儿,连这开得正好的花儿都给娘娘的容貌给比下去了呢!”
我素来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与母亲比起来,也只算得清秀可人而已,见她们褒扬我,懒洋洋笑了笑,道:“南方女子,比我好看得也不少。大约你们见惯了北人艳丽爽朗的模样,乍见了我们南人,才觉得格外秀媚婉丽吧?”
“那可不一定呢!”连翘吃吃笑道,“皇上少年时就率军出处征讨,北至大漠,西至闵国,南至江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偏对娘娘情有独钟,可见娘娘生得多讨人喜欢了。”
我正苦笑着她的那句“情有独钟”时,人已到亭上,尚未及观望四下风景,便听得亭上有人哼了一声,道:“天生一张狐媚子脸,只会在男人面前撒娇卖好,装模作样,当然讨人喜欢了。可惜皇上在前殿,皇太弟尚未回宫,你戴朵花儿妖妖娆娆预备讨好谁呢?这样的东西,一看就是祸水,也好意思出来四处转悠!”
这青州行宫,最极品的女人,大约就是这个曼妃了。我得宠时她尚能让我几分,如今我被几度挫辱,她应是打算把她在拓跋轲那里受冷落的气也发泄到这里了。
可惜她越如此,越把北人的过度爽朗发挥到了极致,就如她的眉眼,生得太过分明,就锋锐迫人,损了面部的柔和弧度,难免令人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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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误,和泪折残红(二)
我满怀心事,懒得节外生枝和她吵闹,淡淡道:“曼妃,这话你该向皇上说去,你这就去告状,就说我是祸水,让他即刻处死我吧!”
曼妃一怔,道:“墨妃,别以为你迷惑皇上一时便能嚣张跋扈,谁不知皇上只贪着你美色来着?这宫中上下妃嫔,谁没有风光过?玩厌了你,自然扔在一边。何况我们姐妹的父兄,大多是跟了皇上出生入死的,皇上再怎么厌了我们,也不会拉过来就让人掌嘴,打上几十上百个耳光,还得给按着叩头赔礼。”
她盯着我细瞧了瞧,格格笑道:“你额上的疤痕不小啊,看来是再也消褪不了了。只可惜没叩在脸上,不然花了这张脸,皇上怕再也不乐意见到你了吧?”
我捏了捏掌心,继续忍着,只作没听到。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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