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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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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虚线的地方是路,其他的你自己去看。”

我知道,我看过几千遍不同的地图了。这个退休司令的图上,除了西属撒哈拉
有几条虚线之外,其他便是国与国的边界,以后一片空白。

我问他∶“您所说的路,是什么意思?”

“我指的路,也就是前人走过的印子,天气好的时候,看得出来,风沙一大,
就吹不见了。”

我谢了他出来,心情很沉重,我知道自己的行为,确是有些自不量力,但是,
我不能就此放弃。我是个十分顽固的人。

不能气馁,我去找当地的居民。沙哈拉威人世居这块大沙漠,总有他们的想法


他们在镇外有一个广场,场内骆驼和吉普车、货物、山羊挤了一地。我等了一
个回教徒的老人祈祷完毕,就上去问他横渡撒哈拉的办法。这老人会说刻班牙文,
他一开口,许多年轻人都围上来了。

“要走到红海吗?我一辈子也没去过,红海现在可以坐飞机到欧洲,再换机就
安安稳稳到了,要横过沙漠,何必呢?”

“是的,但是我想由沙漠过去,请你指教。”我怕他听不清楚,把嗓子拉得很
高。

“一定要去?可以啊!你听好。租两辆吉普车,一辆坏了还有另一辆,要一个
向导,弄好充分的准备,不妨试试看!”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说告以试试。我紧著问∶“租车多少钱一天?向导多
少钱?”

“一辆车三千西币一天,向导另要三千,食物、汽油另算。”

好,我心算了一下,一个月十八万西币是基本费。(合台币十二万。)不对,
算错了,那两辆车的租金才对,那么一共是二十七万西币。(合台币十八万。)还
要加上装备、汽油、食物、水,非要四十万一个月不行。

我摸摸口袋里的那几张大票子,十分气馁,只好说∶“太贵了,我没有能力去
,谢谢您。”

我预备离开了。老人却说∶“也有办法花很少的钱。”

我一听,又坐下地来。“这话怎么说?”

“跟游牧民族走,他们都是很和平的人,如哪儿有一点雨水,他们就去哪儿,
这个省钱,我可替你介绍。”

“我不怕苦,我买自己的帐篷和骆驼,请你帮忙。我马上可以走。”

那老人笑笑∶“走是说不定的,有时,他们在一个地方住一两星期,有时住上
半年三个月,要看山羊哪儿有些枯树吃。”

“他们走完一次沙漠,大约要多久时间?”

“说不上,他们很慢的,大约十年左右吧!”

听到的人都笑了,但只有我笑不出来。那天,我走了长长的路,回到我住的地
方,千山万水来到沙漠,却滞留在这个小镇。好在还有三个月时间,且住下来再做
打算吧!


爸爸才知道我几岁

我住下来的第二天,房东叫他的家人来认识我。一大群男女小孩在我门外挤来
挤去,我对他们笑笑,抱起最小的一个来,向他们说∶“都进来,有东西吃。”

他们不好意思的看看身后的一个胖女子。这个女子长得十分的美丽,大眼睛,
长睫毛,很白的牙齿,淡棕色的皮肤,身穿一件深翠蓝色的缠身布,头发也用布盖
起来了。她过来将头在我脸上靠了一靠,拉著我的手说∶“沙那马力姑!”我也说
∶“沙那马力姑!”(日安的意思)我十分的喜欢她。

这群小孩子们,小女孩都穿著彩色浓艳的非洲大花长裙,头发梳成许多小辫子
,状如蛇发美人,十分好看。男孩子们有的穿衣服,有的光身子,他们都不穿鞋子
,身上有很浓的味道。脸孔都是很好看的,就是过分脏了一点。

事后我见到房东,他是警察,说得一口好西班牙文,我对他说∶“您的太太十
分美丽。”

他回答说∶“奇怪,我太太没去看你啊!”

“那么,那个胖胖的美丽女子是谁?”

“啊!那是我的大女儿姑卡,她才十岁。”

我大吃一惊,呆呆的望著他。姑卡长得很成熟,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了,我真不
相信。

“小姐,你大约十多岁吧?可以跟我女儿做个朋友。”我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不知怎么告诉房东自己的年龄。

后来我跟姑卡熟了,我问她∶“姑卡,你真的只有十岁?”

她说∶“什么岁?”

“你,你几岁?”

她说∶“我不知道啦!我只会数到十个手指,我们女人不管自己几岁,我爸爸
才知道我几岁。”

后来我发觉,不但姑卡不知自己几岁,她的妈妈,我的邻居妇女都不会数目,
也不关心自己的年龄,她们只关心自己胖不胖,胖就是美人,管她老不老。


 十岁就得嫁了

住下来快一个月了,我认识了许多人,西班牙和沙哈拉威朋友都有。其中一个
沙哈拉威青年,是高中毕业的,算是十分难得了。

有一天,他很兴奋的对我说∶“我明年春天结婚。”

“恭喜你,未婚妻在哪里?”

“在沙漠内,住在哈伊麻(帐篷之意)。”

我看著这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人,指望他做些不同于族人的事。

“告诉我,你未婚妻几岁?”

“今年十一岁。”

我一听大叫∶“你也算是受过高中教育的?天啊!”

他很气,看看我说∶“这有什么不对?我第一个太太嫁我时才九岁,现在十四
岁,两个孩子了。”

“什么?你有太太?怎么一向不说起?”

“这个有什么好讲的,女人这个东西”我重重的瞪了他一眼。“你预备娶
满坑个太太?”(回教徒可以同时有四妻。)“不行啦,没钱啦,现在两个就好了
。”

不久,姑卡哭著去结婚了,哭是风俗,但是如果将我换了她,我可会痛哭一辈
子。


吉普车往湖心猛冲

有一天黄昏,门口有汽车嗽叭声音,我跑出去一看,我的新朋友夫妇在他们的
吉普车上向我招手。“快来,带你去兜风。”

这对夫妇是西班牙人,先生在此地空军服务,有辆现代的“沙漠之舟”,我一
面爬上吉普车后座,一面问他们∶“去哪里?”

“去沙漠。”

“去多久?”

“两三小时就回来。”

其实,镇上镇外,全是沙,偏偏要跑得再远去。在车上,我们沿著一条车印子
,开到无边的大漠里去。快要黄昏了,却仍然很热。我有点困,眼睛花了一下,再
张开眼来时,哗,不得了,前面两百公尺处居然有个大湖,一平如镜,湖旁有几棵
树。

我擦擦眼睛,觉得车子在往湖的方向全力飞去,我从后座用力打了一下开车朋
友的头∶“老朋友,湖啊!送死去啊!”

我大叫,他不应我,加足了油门冲啊!我看看他太太,她正在莫名其妙的笑。
车子不停,湖却越来越近,我伏在膝盖上任著他们开。

我听说不远的沙漠内,的确有个大湖,不想,却在这里。

我稍一抬头,湖还在,我只有再伏下身去抱住头。车又驶了快一百公尺,停下
来了。

“喂,张开眼睛来!”他们叫,我抬头一看,无边的荒野,落日染红了如血似
的大地,风吹来带著漫漫的沙,可怕狰狞极了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湖呢?没有湖了,水也不见了,树当然也没有了。我紧抓车前的靠垫作声不得
,好似《奇幻人间》的鬼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跳下车,用脚踏踏地,再用手去摸摸,都是实在的,但是那个湖心怎么消失
了?我赶紧回头看看车,车并没有消失。

还在那儿,车上两个笑弯了腰的朋友。

“我懂了,这就是海市蜃楼,对不对?”

上车后,我仍然毛须竖立,“怪怕人的,怎会那么近呢?电影上拍的海市蜃楼
都距离很远。”

“多著呢,你慢慢来认识这片沙漠吧!有趣的事多著呢。”

以后我见到什么东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总得上去摸一摸,不能告诉别
人是海市蜃楼吓的,只好说∶“近视眼,要摸了才清楚。”

捉外星人去!

那天开著门洗衣服,房东的山羊跑进来,吃掉了我唯一用淡水种出来的一棵花
。花是没有,但是,两片绿色的叶子却长得很有生意,山羊一口就给吃掉了。我追
出去打,又摔了一跤。当时气极了,跑去隔壁骂房东的儿子。

“你们的山羊,把我种的叶子吃掉了。”

房东的儿子是老大,十五岁了,大模大样的问我∶“吃了几片?”

“总共只长了两片,全吃了。”

“两片叶子还用得著生气,不值得嘛!”

“什么?你忘了这是撒哈拉,寸草不生,我的花……”

“不必讲你的花了,你今天晚上做什么?”

“不做什么。”想想真没事。

“我跟几个朋友去捉外星人,你去不去?”

“飞碟?你说飞碟降落?”我的好奇心又来了。

“就是那个东西。”

“回教徒不可骗人,小孩子。”

他用手发誓,真的有。“今晚没有月光,可能会来。”

“我去!我去!”我赶紧说,又怕又兴奋。“要捉的哦?”

“好嘛!一出来我们就去捉。不过你得穿男装,穿此地人的男装。我可不要带
女人去。”

“随便你,借我一件缠头巾,还要件厚外套。”


飞碟真的出现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跟巴新他们一群小家伙,走了快两小时,到了完全没有一点
灯火的沙地里伏著。四周是漆黑一片,星星冷得像钻石一样发出寒光,风吹在脸上
,像被打了耳光似的痛。我将缠头巾拉上来,包住鼻子,只有眼睛在外面。等得都
快冻僵了,巴新忽然打了我一下。

“嘘,别动,你听。”

呜,呜,呜,如马达一样一抽一抽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看不见!”我大
叫。

“虚,别叫。”巴新用手一指,不远处,高高的天空上,有一个桔红色发光的
飞行物缓缓飞过来。这时,我虽然专心的看著那个飞行体,人却紧张得指甲都掐到
沙地里去了。那个怪东西,飞了一圈走了,我喘了口大气,它又慢慢的低飞过来了


这时,我只想它快快的走,别说捉外星人了,别给它捉走已是大幸。那个东西
没有下降,我软了半天不会动,那么冷,却流了一身汗。

回来时,天已大亮,我站在自家门口,将头巾、外套脱下来还给巴新。正好做
警察的房东回来。

“咦,你们去哪里?”

巴新一看见父亲,如小狗一般夹了尾巴逃进去。

“回来啦!去看飞碟。”我回答房东。

“这个小孩子骗你,你也去。”

我想了一下,告诉房东∶“倒是真的,那个桔红色慢慢飞的东西,不是飞机,
很慢,很低。”

房东沉思了一下,对我说∶“很多人看见,夜间常常来,许多年啦!解释不出
是什么。”

说得我又是一惊∶“难道你也相信我刚刚看见的东西?”

“小姐,我相信真主,但是那个东西在沙漠的天空,确是存在的。”

我虽然冻了一夜,但是却久久无法入睡。


带著尖刀上暗路

话说迅一夜,在朋友处吃完烤骆驼肉出来,已是深夜一点,他们说∶“住下来
吧!明早回去。”

我想想,一点钟并不晚,所以,还是决心走回去。男主人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我们不能送你。”我用手拍拍长筒靴,对他们说∶“不必送了,我有这个。”

“是什么东西?”他们夫妇同时问道。

我戏剧性的手一扬,唰一把明晃晃尖刀在手。那个太太叫了起来,我们笑了好
久。告别他们我就开步走了。

到家要走四十分钟,路程并不算很远,可恨的是,路上却要经过两个大墓场。
此地沙哈拉威人不用棺木,他们将死去的人用白布包起来,放在沙里,上面再压上
石块,不使死人半夜里再坐起来而已。那夜,有月光,我大声唱著此地“沙漠军团
”的军歌,往前走。后来一想,还是不要唱歌比较好,一唱目标更显著。沙漠里没
有灯,除了风的呜咽声,我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第一座坟场在月光下很清楚的出现了。我小心的走过一堆一堆的坟,不使自己
去踏到永远安息了的人。第二个坟场可有困难了,它坐落在一个小坡下。我回家,
一定要下这个坡,死人埋得密密的,几乎无路可走。不远处,几只狗在坟场上嗅来
嗅去,我蹲下去拿石子去打它们,狗号叫起来逃掉了。


坟里居然爬出人来

我在坡上站了一会,前后看了一看,这时的心情,没人来,我怕,荒野里来了
个人,我更怕。万一来的不是人呢?哗,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快走完坟场了,咦,前面地上,有个影子动起来。先是伏在地下的,挣扎著两手
向天,又跌下去了,没一下又挣扎起来,又跌下去了。

我寒著脸,咬住下唇,镇静地站著不动。咦?那个影子也不动了。再细看,一
团乱七八糟的布缠著身体,明明是坟里爬出来的东西!我半蹲下去,右手摸到靴子
里的刀柄。一阵阵强大的怪风,吹了过来,我梦游似的又被吹近了那个东西几步。
那东西,在月光下又挣扎著起来了一次。我回头打量了一下情势,后退是个小土坡
,爬不快,不如冲过去,于是慢慢走了几步。快到那东西了,我大叫了一声,加快
步子,飞身而过。那知,我叫时那个东西也短促地叫起来啊,啊地,声音比我
的要凄惨多了。

我冲了十来步,一呆,停住了,是人的声音嘛!再一回头看,一个男人穿著本
地人的衣服,一脸慌张失措的站在那儿。

“谁?不要脸,躲在这吓女人,有种吗?”我不怕啦,用西班牙文骂这个人。
“我,我……”

“是贼吗?半夜里来偷坟场,是不是?”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勇气,我大步走上
前去,一看,咦!小家伙嘛,不到二十岁,满脸都是沙土。

“我在母亲坟上祷告,我没有要吓你。”

“还说没有。”我推了他一把。他快哭出来了。

“小姐,是你吓了我,真冤枉,是你吓了我,我……”

“吓你?天晓得?”我真是啼笑皆非。

“我正在专心祷告,听到风里有歌声传来,我再细听,又没有了,后来又看见
狗号叫著逃走,我正伏下头去再祷告时,你从山坡上出现了,头发长长的飞散著,
我正吓得半死,你就朝我冲过来了,口里还大叫著……”

我大笑起来,笑得跌跌撞撞,踏到死人胸口上。我笑够了,对这个小家伙说∶
“胆子那么小,又要半夜里出来祷告,快回去吧!”

他对我弯了一下腰,走了。

我发现,一只脚正踏在他母亲的左手。望望四周,月光没有了,那边坟场尽头
处,似有东西爬出来。我低叫一声快逃啊,一口气跑回家,撞开门来,将背靠在门
上喘气,看看表,四十分钟的路程,才十五分钟就跑回来了。

就如朋友所说∶“沙漠有趣的事情很多,你慢慢的去发现吧!”今夜,真是够
了。


 去年的冬天

我决定去塞哥维亚城,看望老友夏米叶。葛罗,是一时的决定。当时因为我有
十五天的耶诞假,留在马德里没什么事做,所以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就搭晚上九点
多的火车去塞哥维亚了。

夏米叶是个艺术家,我七年前便认识的朋友,在塞城跟其他几个朋友,合租了
一幢古老的楼房,并且在城内开了一家艺廊。过去他数次在马德里开雕塑展览,因
为当时不在西班牙,很可惜错过了,所以,我很希望此去,能看看他的作品,并且
在他处做客几日。

车到塞哥维亚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了。这个在雪山附近的小城,是西班牙所
有美的小城中,以罗马式建筑及古迹著称于世的。我去时满灾是积雪,想必刚刚下
过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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