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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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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肯定我不知道?一碟鱼翅,就那刚刚盖住碟底的丁点儿,充其量不过七八十元。燕窝也只三两口,100元一盅挡住了吧?”小林其实真的不知道这方面行情,但好面子的他还是打肿脸充胖子,高高地为两道菜定了价。 
“哼哼,哼哼。充其量100元。”小王冷笑两声,“好个见多识广的林大秘书,真格是没吃过猪肉,也没听过猪哼哼。七八十元就想吃鱼翅,充其量100元就想品尝燕窝,做梦去吧您哪!实话告诉你,一碟鱼翅,最低价格也在200元以上。至于燕窝嘛,估计也得在你的充其量上乘以三。” 
“两样就差不多500,自己这一桌9位,总计四千五。”好家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小林秘书先自在心里吓了一跳。还有酒水,六斤装的“XO”,喝了个瓶底朝天。价格估计也三千元左右。这就七千多了。再加上满桌子的其他菜肴,崐七八千是否能拿得下来还真是个问题。 
这样一想,小林便不再吭气。小王也识趣,适时住了口。 
回到招待所,收拾好各人所得的名烟名酒,小王脱个精光,钻进被窝掩头大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小林则被今天的收获所撩拨,躺在床上,大睁着两眼想心思,直到梅多、刘悠然推门进来。 
“刘主任,哦,不不不 刘县长,干脆,我也跟你到县上来吧?”小林突然间冒出这个念头,并直通通地就说了来, 
“好啊,基层很需要有文化、有学识的青年干部,你愿来,我举双手赞成。”刘悠然只当他是说笑,便随口应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刘主任。我这话可是当真说的。”小林心里一急,“嗵”一下跳到地上,两眼直盯着刘悠然说。 
“哦。”见小林这般模样,感觉仍然懵懂的刘悠然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一顿就一万多,也太……” 
“太什么?”马大炮断喝一声,吓得老婆、公司财务总监张秀秀身子一抖,刚刚接手的餐费单据差一点掉在车上。 
“真正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万多就心疼了?这种钱也能省?不要说一万,就是十万,该花时也得花。多少人巴望着花这钱,可就是没有机会。要不是王一丁够意思,让小梅子通知咱一声,你想花都花不出去。”骂完坐在后座上的老婆,马大炮又回过头问开车的内侄,“让你办的事儿都办了?” 
“办了。每人两条烟、两瓶酒。王书记和刘县长加倍。不过……”内侄张轶有意留着后半句不说。 
“不过什么?”果不其然,马大炮的追问紧随而至,“是不是觉得便宜了随刘悠然来的那俩小子?” 
“是。”跟姑丈时间越长,张轶从心底越是佩服姑丈,他的精明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像刚才,他只提了个话头,姑丈就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一清二楚。再就是他的霸道,听下人说话从来没听完整过,你这里话头才一开启,他的质问马上就紧随而至。所以他现在养成个习惯,与姑丈说话只说上半句,下半句让姑丈来强调补充。 
“按说呢,那俩小子不送也成。一千多块的东西,打了水漂是有点心疼。可这年头做事得看长远一些,你知道他俩和刘悠然关系如何?不好则罢,若好呢?得罪了他俩就等于得罪了刘悠然,那咱的一万多不就白花了?再说了,他三个一起来,东西只刘悠然一人有,他也不好意思往回拿是不是?就是拿也得分给那俩小子一人一份。一份东西三人分,能有多少?拿着也让人心里不舒服。那俩小子不舒服倒也罢了,刘悠然不舒服呢?我们不是花钱买不自在嘛。倒不如人手一份,大家都皆大欢喜。” 
过了会儿,马大炮又补充说:“这年头,副书记副县长可以怠慢,书记县长的手下可千万怠慢不得。别以为他们无职无权,关键时候说句话,比副书记副县长管用得多。” 
“是这个理。我爹的事不就是人家高秘书的一个电话嘛。”张轶赶紧附合说。 
张轶他爹张秀武是马大炮的大舅哥。高秘书是县委书记王一丁的秘书小高。 
张轶说的他爹的事,在蓝印说大不大,说小也真不小。因一点邻里纠纷,仗着妹夫马大炮的路子野,与县里的几个主要领导关系很铁,张秀武竟用铁棒把邻家男人的胳膊打折。故意伤害罪是铁定的,凶犯当天就被派出所扣押起来,群众要求严惩凶手的呼声也不小,可最后高秘书一个电话,由马大炮拿出三千元,私下把事儿了结了。 
“再说了,就是不求锦上添花,也得防着他们落井下石。” 
其实马大炮对小林和小王出手大方,还有更深的用意。农大是个出官的地方,现任行署专员吴畏、组织部长吕新,还有今天刚刚履任代理县长的刘悠然,都是农大出身。地委、行署各部委办局,农大出身的也不少。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一天,这小林小王也会飞黄腾达起来,成为自己父母官的可能性都是有的。通过这些年的商战历练,他越来越懂得了在人身上投资的重要性。纯生意投资,要短平快,资金回笼得越快越好;而在人身上的投资,则要悠着点,讲究放长线钓大鱼,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往往欲速则不达,越急越坏事。细想起来,这些年的所有投资项目,就数在人身上的投资收益最大。
“先下去摸摸情况,与乡镇的同志们熟悉熟悉,也让大家认识认识你这个人。现在不比以往,上级一道指令,让谁干不让谁干,只取决于领导的意志。现在群众的民主意识极大地增强了,他们若不认可,十道指令也不一定管用。所以,你必需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让基层、包括政府各局委办的同志们充分了解你的人品,认可你的才干。只有这样,你今后的路才有可能真正走好。当然,地委和行署也充分考虑过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也有一些防范措施,大问题是出不了的。但当选后,干得好与坏,最终还得靠你自己。不然,就算我们现在把你扶上去,几年后,你还得下来。” 
依吴专员的吩咐,与政府一班人正式见过面之后,刘悠然便开始了他的首轮乡镇环游。其实不为选举,亲临基层搞调查研究也是每一任县长履任的首要工作。蓝印是个农业县,政府的中心工作其实就是农村工作,政府工作的得失成败,与乡镇工作的好坏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而乡镇领导的好恶,也直接左右着每一任县长政绩的大小好坏。 
乡宋书记的送行酒,才说要往金家湾镇赶,县府办转来妻子的电话,说婆母病重入院,要刘悠然赶紧回家。 
刘悠然是个遗腹子,尚未出生父亲就逃荒外出,至今不知所踪。几十年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从未长时间分开过。这次带职下县,本意上他是想有一番作为的,但事情一旦定下,他忽然又想打退堂鼓,倒不是嫌代理县长官小,更不是怕在蓝印这样的国家级贫困县吃苦,主要是考虑母亲在感情上受不了。几十年来,这是他与母亲首次异地分离。当初上大学填志愿,之所以选择农大,就是考虑到异地求学母亲一人太孤单,才选择了农大这所本地区唯一的高等院校。 
“你要是不想离开媳妇,想安安稳稳做学问、过日子,不想下去我没意见。要是因我耽误了前程,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岳母刺字的事我做不出来,我没有岳母那样的心性,但你能做点大事,也是我的一点心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再说了,难得你吴老师有这份心,你不去也对不住人家啊!” 
母亲是个心境平和的人,话说到这份已经很重了。刘悠然只有一条路可选择:到蓝印去。谁知离家刚刚两周多点,母亲竟病了。 
连夜赶到地区医院,才知母亲是吃了县里什么人送去的河蟹,肠胃不适住的院。 
问一直守候在旁的妻子,河蟹是什么人送的。吴小玲说来人自称姓张,是个司机,说是什么环宇集团的老总特意吩咐的。 
“环宇集团?好象没听说过。”又认真想了会儿,刘悠然终于想起来了,“不就是‘皇天’那个姓马的老板嘛。他怎么找到家门上来了?”正纳闷,主治医生前来查房,就赶忙向他询问母亲的病症。 
“也不算什么大病,静养两日就可以出院了。” 
听医生这般说,刘悠然这才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便与吴小玲一同回了家。 
女儿小雯已安顿在同事家,怕夜深人静接她回来打扰同事休息,再说夫妇二人分别数日,也想好好亲热亲热,便匆匆锁死房门,胡乱洗了一把,相拥着上了床。谁知正在兴头上,刘悠然放于床头的公文包里发出“叽──叽──”的呼叫声。 
“手机?他们给你配手机了?看来你这个县长当得还值,要在农大,赶退休你也不一定能用上那玩意儿。” 
嘴里娇喘吁吁说着,吴小玲手却不闲,狠命地搂着刘悠然的腰,不想让他下来:“玩我们的。别管它。” 
“工作……” 
“我不管你啥工作不工作,在家里,这一阵,你是属于我的。” 
刘悠然不想扫妻子的兴,只好继续动作起来。可“叽──叽──”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且越叫越响亮。在静寂的夜里听来有点森人。 
“哼,真是扫兴!”不停干扰下,吴小玲也终于没了玩的兴致,一把掀下刘悠然,悻悻地说,“什么狗屁事,催得这么急。以后回来,进门前你趁早把它给我关了。” 
手机是上任后县里才给配的,号码除了县里的几个主要领导,知道的人不多。因此刘悠然断定主叫者一定是县里的负责同志。没有十分要紧的事,他们是不会在这种时间打扰他的。 
“喂,刘县长吗?”匆忙爬起来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ok键,里面传出的竟是马大炮的声音,“我的事儿你没忘吧?” 
“你的事?你的什么事?”两人只是在刘悠然赴任当天的酒桌上见过一面,刘悠然一点儿不记得马大炮给自己说过什么事。 
“就是我父亲过七十大寿的事呀。刘县长你忘了?”听口气马大炮似乎有点不高兴。
“你父亲过七十大寿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记得?我又不是你马家的晚辈。”刘悠然很看不惯马大炮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正想不客气地回敬他几句,手机里却又传出王一丁书记的声音: 
“刘县长吗?我是王一丁啊。老太太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啊,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现在已经好多了。王书记怎么你……县里有什么事吗?”刘悠然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虽把回敬马大炮的几句硬压了回去,但回复王一丁时却有点语无伦次。 
“说没事,也有点事;说有事呢,事也不大。就是你来的那天,酒桌上咱们答应马总出席他家老爷子寿诞的事。当时,你我可是打了保票的哟──” 
“当时答应了是不假,可我母亲……”虽才到地方不久,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刘悠然,与一把手闹不团结,是凡事都做不成的。所以他想以母亲病重来推托,可想到刚才已经给王一丁说了“没问题,没问题,现在已经好多了”的话,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来一下。马总是咱们县有名的民营企业家,多年来对县里的贡献很大。这点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此外,”王书记忽然压低了嗓门,“马总这个人很有背境,与省地许多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上级领导要是来祝寿,咱县里的主要领导不在,恐怕不太好吧?” 
“这……” 
听刘悠然仍在犹豫,王一丁最后又加上一句:“就算给我个面子,好吗?我已经让小齐开车去接你了。来吧,我们等着你。” 
才一报到,县来就给他配备了专车。在饭桌上选驾驶员时刚好梅多在场,就说:“小齐不错,能吃苦,嘴也严。” 
驾驶员一天到晚跟领导在一起,嘴严当是首选条件。刘悠然当即便点了头:“行,听梅处长的。”
上了车,才发现车里不只小齐一个,副驾驶座上还坐着精瘦个人。 
“我来给咱刘县长当保镖,专挡正面来的子弹。只是我人瘦点,不知刘县长可看得上。”小齐旁边坐着的那人倒大方,主动与刘悠然打招呼。 
“快闭上你的臭嘴。”小齐先骂那人一句,而后向刘悠然介绍说,“这是咱县水泥厂办公室的严主任,写小说的严作家。我的中学同学严家正。” 
“打住。”那人转身做个篮球暂停动作,“还是我来自我介绍,办公室主任,暂时的;作家,自封的;中学同学,过去的;严家正,家风正,自个儿也正。” 
“你听他这张臭嘴!刘县长。前半辈子吃亏就吃在嘴上,可就是没一点儿记性。嘴要软点、甜点,凭笔头子上的功夫,少说也做了宣传部长,进了常委会,让我们这些老同学也多多少少能沾点领导的光。” 
“再给我打住。”严家正又是一个暂停动作,“当官是靠本事的?笔头子硬就能当宣传部长进常委会?你哄幼儿园的小朋友去吧。咱们现在的宣传部长柳婷婷识几个字?1000字的文章里,找不出两三条病句、七八十来个错字别字,我的脑壳让你拿去当夜壶。有段顺口溜说得好,“‘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异地挪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我就是这第一种人。当然柳婷婷是女性,还可多加一条。” 
“加什么?”小齐有意提高了嗓音问。 
“不妖不傍,体无用场;又妖又傍,钱权双降。”严家正又来一串, 
“你既然深谙此道,为何不也实践实践,既跑跑又送送?是经济上不宽裕,还是舍不得钱财?”刘悠然一向不大喜欢张张扬扬的人,但既是小齐的同学,又坐在了同一辆车上,不寒喧几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小齐的。所以便顺着严家正的话头,笑问了一句。 
“两样都不是。”严家正回答得十分干脆,“人不能为了往上爬,把自己活成狗!为了小小一个芝麻官,不要人格,丧失做人的尊严。”“尊严”二字严家正说得有点斩钉截铁。 
现今还有这样的人,为了人格、尊严,竟然会逆潮流而动。刘悠然一时有点感动,正想再说点什么,小齐抢过话头,损起老同学来: 
“刘县长你可别上他的当,说得那么高尚,其实,满肚子坏水。他的钱和心思呀,全花在了女人身上。” 
“哦,我们严大作家还有这方面的嗜好?”刘悠然借机调侃道。 
“齐一心,别满嘴喷粪诋毁我的光辉形象好不好?”严家正猛擂小齐一拳,转身对刘悠然解释说,“刘县长,别听他胡说八道。平日是有些女青年常来找我不假,可那都是些文学爱好者,找我来谈作品的。哪像齐一心,见个母的就发情。” 
“你才满嘴喷粪呢!我……” 
小齐正欲张口反驳,刘悠然却抢先换了话题,“咱们县的文学创作力量怎么样?在全国或者省内有影响的作家有几个?” 
“全国有影响的,截止目前还没有。省内有点影响的,有那么三两个。本人嘛,也忝列其内。” 
刘悠然早就听说作家、诗人大都轻狂,以前没正经接触过,现在听严家正毫不谦虚地这样评说自己,“嘿嘿”一笑,接着说:“什么时候拿你的大作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欣赏就不敢了。要是刘县长感兴趣,改天我送你一本新出的集子,请县长大人斧正斧正。” 
离马大炮家好远,就见贺寿的喜帐挂得五彩缤纷。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刘悠然以前也经见过一些,但哪次也不如马大炮家搞得这么张扬。不说十里八里,两三百米外就可听到喜乐和鞭炮声确是真的。待走近马家大院,周围的景致更让刘悠然吃惊:几十辆各色小车,铮光瓦亮,一排排整整齐齐停在门外的空场上。一个身着上白下蓝交警服的男子,正以标准的职业动作,指挥着来往车辆左转右拐、前进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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