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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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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他早点回来的。”吃得很开心的师母对刘悠然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他好意思不见!”
“吴老师忙,怎么好意思让他回来等我。”刘悠然突然感到脸上有点发热,像是面见生人。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也谈不上忙,就是应酬多了些。”吴副省长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只是比上次见略胖了些。
闲聊几句,不待刘悠然开口,吴副省长就主动提到省道改线的事。原来方案已经获准,而且具体抓这事的,正是吴副省长。
“管农业的习副省长明年才退,省里就让我先抓这一摊子。”吴副省长见刘悠然有点吃惊的样子,就解释说,“这样也好。要想富,先修路嘛。搞了一辈子农业,抓抓交通,能为咱省的百姓修条致富路也不错嘛。”
接着吴副省长就谈了自己对改线工程的意见:“根据线路贯通的具体情况,我把它按地区划为东、中、西三段,分别成立三个工程指挥部,在总指挥的统一协调下开展工作。中段正好在你们蓝印,中线指挥部就设在你们那里,由你来当指挥长,负责中线的全盘工作。具体施工嘛,经过全面考证,我建议就交给你们县的那个环宇集团……”
“环宇?”刘悠然竟一下懵了,觉得名字很熟,可一下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家公司。
“官僚了不是?”吴副省长笑着指责道,“他们经理姓马,说和你很熟的。你到蓝印上任第一天,就是人家为你设宴接的风。你不是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
“原来西方真亮了。”刘悠然绝没想到也就一个月时间,马大炮竟和吴副省长也成了朋友。“怪不得他在我面前再不提工程的事!”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钻营能耐,刘悠然是想不佩服也不行了。
“听说环宇属下还有水泥厂,这就更好了。自己筑路,用自己的水泥。一举两得,地方财政两头受益,何乐而不为?我这样做,还真是为你考虑的多些。”
“老师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他那个水泥建三层以下楼房还可以,筑高等级公路,标号恐怕不够。”
“标号?标号不够再往上提嘛。”吴副省长淡淡地一笑,而后又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你现在是党政一肩挑,要学会抓大事。具体工作就不要管得那么细,让下面人去做就行了。事无巨细样样亲自抓,其结果是出力不讨好,样样做不好。说不定还招下面忌恨。”
“是是是,吴老师您说得对。我现在两边跑,整天手忙脚乱的,就是想细抓也抓不过来。”嘴里这么说,心里的话却是:“我现在还抓什么?连马大炮抓得都比我多。”
刘悠然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县里,本想晚上去严家正那里把满腔愤懑发泄发泄,不想电话打到宣传部,部长室没人,又打到办公室,才知严家正因病住院了。
“什么病?前天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宣传部的人吞吞吐吐,说:“好象是酒精中毒。”
中午提前下班赶到医院,还真是喝酒惹的祸。
“还是你嘴刁。后一瓶真有问题。”面无血色的严家正正躺在床上看书,见刘悠然进来,忙把身子往上靠了靠。
“真是假酒?”刘悠然问。
“不是。”严家正苦笑着摇摇头,“要真是假酒还能立个案,案破了,可能还多少得点赔偿。现在,只有自认倒霉了。是马家老三闲着没事干,往那瓶里掺了些敌敌畏。”
“敌敌畏?哪不是剧毒农药吗?怎么能往酒里掺!”刘悠然吃惊地说。
“那不是个迷糊人吗。怪只能怪马大炮,喝过也不把酒收起来,就放在窗台上。刚好那窗上还有一小瓶老爷子要来药苍蝇的敌敌畏,马大仓觉得好玩,就把这瓶里的往那瓶里兑了点。幸好那药是经过稀释的,马家老三又把大部分都撒在了外面,不然,你我再相见就不是在这儿,而是在追悼会上了。哎,你没事吧?”说到这里,严家正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忙追问一句。
“没事。就是当晚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这也是酒后的习惯性反应。哎,其他人呢?他们反应如何?有问题吗?”
严家正知道他是担心马老太爷,就回说:“老人家喝得少,反映不是太大,只是说眼睛比以前模糊了。他就在隔壁住着,你待会儿过去看看吧。妈妈的,还是狗日的马大炮厉害,喝得一点不比我少,虽也有反映,但到医院洗过胃,第二天就崐去了。哪像我,到今天还浑身无力。”
说了会酒话,严家正主动问起到省里的事,刘悠然忍不住就发了一通牢骚。不想严家正听了道:”其实,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据我所知,凡大点的工程招标,其中都有猫腻,最终都会有些人栽在那上面。你现在是招标没份,施工没份,只做个挂名指挥长,想贪想占都没份。但没份也有没份的好处,虽然只是个挂名的指挥长,但工程做得好,自然有你的功劳一份;做不好,上有发包人,下有施工者,你至多担个监督不利、失察的罪名,不会有大的损失。而别耍乇鹗悄切┘忍傲恕⒂终剂说娜耍峙戮湍淹迅上盗恕!?
“唉!”刘悠然长叹一声,“你这一套理论上说得过去,可实际生活中,最终崐受制的还是我们这些人。不说了不说了。提起这事就让人心烦。”
可沉默片刻,他又忍不住说起这事来:“我真是想不通,他马大炮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本领,连副省长都能玩得转。你不了解吴专员,哦,不对,现在应该说吴副省长,他是最最看不起那些暴发户的。”
“这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的个体户早已不是改革开放之初的那些小商小贩了。马大炮们,已经成为一种很有实力的社会力量,他们的一举一动,虽不能像政治家那样影响大局,但他们在某一方面的影响力却是实实在在、不容忽视的。另一方面,马大炮之流之所以能够成为一方大户,在一定范围内有一定的影响力,也绝对不是只靠个人力量和单凭经济势力,其成气候,能呼风唤雨,是有着比较深厚的政治基础的。如你刚才所说,傍政治要人,这就是他们的政治基础。以我的钱,换你的权;再以你的权,赚你的钱。这难道只是一种单纯的经济行为?不是!暴发户们通过钱权交易,在政治上争取当权者在诸多方面的支持照应,虽无名份上的特权,但实际却照样龙行天下、所向披糜。谁能说这不是一种间接的政治实力,或者说是一种比较强大的政治力量?现在许多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不愿承认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但这种政治力量,或者换个说法,这个阶层、所谓的中产阶级的存在是不容质疑的事实。一旦时机成熟,这个阶层,或者说是阶级,是一定想有所作为的。”
严家正这番高论,听得刘悠然心服口服,“行啊你,到宣传部没几天,政治理论水平大涨嘛,都快成无产阶级革命家了。王一丁要是早点用了你,说不定呀,你早到中央了。”
“哎哎哎,这玩笑可开不得。就我这看啥都不顺眼的脾性,还能到中央?能在你的荫蔽下吃碗安生饭,已经算给祖宗烧高香了。”
谦虚一番后,严家正接着说了实话,“其实刚才那番宏论,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创意来自前几年轰动一时的一本经济学论著《现代化的陷阱》。作者是位女经济学家,很年轻,名叫何清莲,很有些头脑,也很富有正义感。书中涉及到许多比较尖锐的社会问题,若以过去那种阶级斗争的观点,这人是铁定的反革命。”
“哪里看的这本书?何不推荐给我看看,也让我像你一样提高提高现代化的理论水平。”刘悠然半真半假地说。
“喏。”严家正笑着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我正看。看过就给你。不过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刘悠然问。
“你看了可能会不舒服。”
“为什么?”
“书中对吏治腐败的抨击相当激烈……”
正说着,娟子推门进来了:“哟,刘县长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公公刚才还说到你。”
“真的?老人说我什么?他好些了吗?我这就过去看他。”回话时,刘悠然发现娟子的脸好象突然红了。
在娟子带领下,刘悠然来到隔壁病房。
听见响动,面朝里躺着的马老太爷转过了身子:“是娟子吧?咋才过去就又回来了?严部长那里有人?要没人就多陪陪他。我一个人躺躺也好。”
“老人家,是我,我来看看你。”刘悠然弓下身,凑到父亲跟前说。
“是……”老人双手往前伸着,差点捅了刘悠然的眼。看来他的视力确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爹,是刘县长,他来看你了。”娟子大声说。
“哦,刘县长。你没事吧?”老人紧拉着刘悠然的手,关切地问,“这几天我一直为你担心,怕你也遭这个罪。”
一席话听得刘悠然差点流出眼泪来。他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低声回应老人道:“我没事,没事。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已经过去了。”
等情绪稍稍平静点,刘悠然对娟子说:“你有事就去忙,我陪老人说会儿话。”
娟子走后,刘悠然坐在床头,拉了老人的手,轻轻抚着看着。向外稍弯的食崐中指,与食指近乎等齐的无名指,还有短过无名指好多的小指,这些显性基因表征,都在无言地证实着两人的亲缘关系。虽说刘悠然在相貌上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遗传基因,与马老太爷并不相像,但细看下就会发现,他们的右耳廓里,都有个豆似的肉瘤,也即民间所说的拴马桩。端详着父亲慈善的面容,刘悠然又想了母亲。自得知父亲有线索的消息后,每次周末回家,母亲问的第一件事必是这个。看着母亲焦心、急切的样子,他几次暗暗下决心:“下周就带父亲回来与母亲团聚!”可一回到县里,一想起马大炮的德行,这个念头就又淡了。最后,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个最后期限:人代会开过,自己只要一顺利当选,就马上让老人团聚。谁知会议刚刚闭幕,就遇上筑路工程招标的事。现在标不招了,马大炮从吴副省长那里直接拿到了承包权,可这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时父子相认,明摆着是抢着背黑锅。
想到这些,刘悠然立时愁上心头,真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马老太爷倒兴致很高,说四邻,道家事,絮絮叨叨,嘴几乎没停过,直到护士换中班前来为他打针,这才住了口。
打完针,刘悠然本想再陪父亲聊聊,儿孙大了,老人也就寂寞了。可老人却非让他走,“我当时间还早,不是护士来打针,还不把你拖到下午?快回快回,快回去吃饭。饿坏了身子,我可担待不起。”
告别老人出来,想给严家正打个招呼再走。推门进去,却见严家正与娟子正手崐拉手坐在床上亲热地谈笑,就赶紧关了门退了出来。正要走,又觉得不妥,便重推开门,探个头进去说:“先声明一句,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不想娟子并不领情:“我们只是说了会话,你看见又怎么了?犯王法吗?”
星期一清晨,刘悠然还在回蓝印的路上,地委贺书记的电话就尾随而来:“这么守时,天刚亮就往县里赶。你这是想赶回去按时上班呀?好好好,我们基层的领导干部都像你这样尽职尽责,我这个书记就好做多了。”
贺书记亲自给他打电话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在政府那边,刘悠然遇事总是和吴专员联系。除了临来蓝印前,贺书记由吕新陪着象征性地见过一面,平时,他与贺书记几乎没有任何个人往来。即使到地区开会,路头路尾见了,也至多点点头。说来也怪,党委、政府虽说都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两边的干部也常交叉兼任着对方的职务,但双方干部都很少直接与对方的上级或下级发生联系。如吴专员与王一丁,贺书记与自己。
“可能是因为自己以第一副书记的身份兼管了县委工作的缘故吧?”刘悠然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想。
贺书记先问了兼管县委工作的感觉,又说了些大胆工作,组织上还是了解你的,对你这几个月的工作也很满意之类的话后,话锋一转,说起了工程招标的事:“这可是造福子孙、利国利民的大工程啊!你们一定要严格把关,从征地、移民,到招标、施工,乃至工程验收,一项项都要把工作做细,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对这些空泛笼统的“重要指示”,刘悠然只有“嗯嗯”道是。渐渐地他听出贺崐书记话中的意思来了:他也要在工程招标中插上一手。
果然,套话说过,贺书记转入正题:“我认识一家很有实力的工程公司的老总,人家很想为咱们的公路建设出点力。你要有意,过两天我让他直接去找你,你们好好谈谈。既然是公开招标,也给人家一个机会嘛。”
“谢谢贺书记对我们蓝印的关怀。我代表全县人民谢谢您。”刘悠然嘴里恭维着贺一桐,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告诉他事实真相:工程已被吴副省长私下许给马大炮,自己已无能为力,无法给他任何承诺。
不想贺一桐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说一句“那就拜托了”,“啪”一下挂了电话。
“刘县长,话通完了吗?通完了就把机关了。”见刘悠然手机贴在耳边,半天愣愣地不说一句话,小齐委婉地提醒他。
“哦,完了完了。”刘悠然歉然一笑,先关了机,而后长长地呼了口气。
“贺书记有啥指示?追得这么急。”小齐又问。
若在平日,此类事刘悠然一般是不会对外人说的,要说,也只是对几个称得上朋友的人说。小齐是算不得朋友的,但作为专职驾驶员,天天跟自己跑东走西,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去?何况工程发包这事,他一开始就知道,吴副省长把工程指定由马大炮承包他也清楚,瞒他实在没什么意义。其实不只对小齐,这阵面前无论是谁,他都有可能把心事诉说一番。此时的他,内里有股对人倾诉的强烈冲动,好象这事是块巨石,不说出去心里就压抑得难受。
“贺书记推荐个人,要我们把筑路工程包给他。”
“给他?那马大炮咋办?吴副省长那里怎么交待?”小齐反应倒快,一语中的。
“我不正为这事发愁嘛。一个副省长、工程总指挥,一个地委书记、我的直接上司,都是上级,又是现管,而肉只有一块,且已被许给他人。现在再有人想吃,我拿什么给他?”
“这……”小齐挠挠头,随即又兴奋起来:“也好办,一人包一半,双方都不得罪。”
刘悠然苦笑两声:“这办法我不是没想过,好是好,吃到嘴里的肉,马大炮能往外吐?况且这事吴副省长已经拍了板,想更改恐怕不那么容易。”
“他那儿是不容易,可贺书记这儿就容易了?我看呀,更难的恐怕还在贺书记这头。”
“什么意思?”刘悠然身子向前一弓,趴在前座靠背上问。
“县官不如现管啦。”小齐拖着长腔,“吴副省长职务是比贺书记高些,可他手伸得再长,你与他中间也还隔着地区这一层。贺书记就不同了,他是你的顶头上司,直接管着你。驳了他的面子,你以后的日子恐怕……”
“大不了还回农大教我的书。他还能把我怎么着?”
“你若这么想,他是把你怎么不了的。问题是人不当官则罢,只要当了,不论大小,一旦坐上那个轿,就不想再下来。就是下来了,也再不习惯走路。为啥?大小有个轿,坐上总比走路风光些、舒服些。你不见,许多老干部在台上时精神抖擞,那样子像能活一百岁,可一旦下台,马上腰弯了,腿软了,路都走不动,更有些一两年就去见了阎王。为啥,当官当惯了,那种没权没势的百姓生活,他已经不习惯、不适应了,除了蹬腿,再没别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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