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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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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梅多依约去王书记办公室送材料,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送竟为蓝印县送出个接待处处长来。
蓝印县以前的机构设置系列上,是没有接待处一说的,至于接待处长职位,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职位可以说完全是因梅多而设。
令梅多更想不到的是,她最初整理的那份材料,以后随各级领导的升迁、谪贬、调进调出虽频频增删,但名称却多年未变,一直叫《贵宾服务大全》。以致相邻的黄岭县政府招待所何所长听说后,死缠硬磨着借去复印了几份,宝贝一样珍藏起来,不接待上
级领导,绝不轻易拿出来。
马大炮掐准时间,在开宴前半小时赶到了“皇天”。
见马大炮进来,梅多做的第一事就是把菜单递给他。
“不行不行,档次太低。这又不是打发叫花子。”马大炮一边哗哗地翻着菜单,一边摇头,“没一道拿得出手的菜嘛,重来重来。”
他这样一说,梅多心里乐了,她要的就是最后这句话:重来。
这也是马大炮的一惯做派:什么都看不上眼。尤其是在吃喝上,很少有他叫好的时候。
其实,在接到王书记要马大炮出席宴会的电话后,梅多已经点了四五道平时不太敢点的高档菜,依以往的规格,这桌酒席应该是能够拿得出手的。
“汤换了,要茯苓炖龟。再来个红烧鹿肉,还有──龙虎斗,煲汁穿山甲……”
“马总,差不多了,吃不了浪费。再说现做怕也来不及。”听马大炮不管不顾一味往下点,且点的都是些高档菜,仅这几味总价值就不下三千元,梅多心里有点发虚了:“万一他耍赖不签单,我不就死定了?”
就在刚才,“皇天”餐饮部经理,也就是马大炮的外甥还拿着一个有许多县领导签字的小本本要她结账,她粗粗看了一眼,仅此一处就不下三万元,大大超过预算,若再加上其它酒楼、饭店的开销,七八万恐怕是只多不少。作为接待处长,各崐样应酬她从来就没怵过,陪酒、陪舞自不在话下。当处长一年多来,她怕的只是一件事──每月月底各酒楼、饭店前来结账。平时恨不得舔你脚后跟的各大酒楼、饭店以及桑拿院、卡拉OK厅的老板们,每到这时,就不约而同地拿着一沓沓的发票来找你算总账。每月总共三万元的预算,补了东墙,就亏了西墙,更何况还有南墙北墙及许许多多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墙。早到者拿到钱自然欢天喜地,临走都不会忘了崐说句“欢迎下次光临”之类的话;迟来拿不到钱的,脸色难看自不必说,仅那唾沫星就能把人淹死。
“好了好了,听梅处长的,不浪费不犯罪,最后每人再来一碟鱼翅,一盅燕窝算完。”
其实马大炮后来点的这些高档菜,通过手机早已吩咐厨房做了准备。不然,临时通知,再高明的厨师也没法做得出来。
最后这一碟一盅,更让梅多心悸,“皇天”的行情她知晓,这碟那盅单价都在二百元以上。每人两个,以十人计,合计就在四千元以上。
“算饮料,这桌酒席,没七八千块恐怕拿不下来。”梅多私下核计一番,心里更虚了。
七八千块钱在马大炮来说,不过是道小菜,四五万元的超豪华宴席他也摆过。当然,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他刚刚出道没几年,干什么都好与人争个高低,拔个头份。听说邻县黄岭人称冯疯子的农民企业家冯中原,带家人专门上京城吃了桌标价18888元的黄金宴,心里就很是不舒服:“冯疯子他抖什么威风,一个种田的农夫。看我的!”于是便请了县里的一帮头面人物南下广东,找了家五星级饭店,猛吃海喝,狠“造”了几天,食宿不说,光给小姐的小费就不下一万元。
“以前老批判资产阶级花天酒地,批了三四十年,可花天酒地到底是个什么样?两眼一抹黑。现在总算明白了,不就是老百姓说的天堂里的生活嘛。共产主义社会大概也就是这样吧?”返家的前一天晚上,当时的常务副县长陈南方仰面躺在豪华客房的席梦思床上,不无感慨地说。
这事放到现在,就算有人摆了十万百万的超豪华宴,马大炮也不会再去与他争那个虚名,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烧包”。但不争虚名,不做“烧包”,不等于他不再请人吃饭。饭局他三天两头设,但亲自出面坐陪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大多数情况崐下,属下拿了餐票要他签字时,他才知道出席饭局的是哪些人。但今天这饭局他是必来不可的。虽然人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现管又人人都被县官管着,特别连众多副职县官也得听喝的县长大人,不好生侍候着,是极端不明智的。他马大炮绝不会做这样的傻人傻事。
刘悠然一行比原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多小时,按常规,他们先来到县委书记王一丁的办公室,然后由王一丁陪同,直接从连接县委、县政府的二楼天桥上,一同步入县政府一号会议室。除常务副县长钟忠,县政府全体组成人员早已在此恭候多时。崐下来的程序是:王一丁宣布开会,吕新宣读刘悠然的任职通知,宁副秘书长代表行署讲话。
宁副秘书长在讲话中希望县府全体成员团结一心,积极支持新县长的工作,努力使蓝印县的各项工作更上一层楼。吕新在宁副秘书长之后,又补充了这样一席话:“地委和行署对蓝印的工作一直是比较满意的。前段时间县长空缺,政府一班人在常务副县长钟忠同志的带领下,团结一心,开拓进取,各方面的工作井井有条,颇有成效。这一点地委和行署领导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我来这里之前,行署吴专员还特别强调,蓝印政府班子是个强有力的班子,钟忠同志是个很称职的好管家。我在地委工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哪个地委、行署领导如此评价过哪个班子、哪个人。在刘悠然同志加盟后,相信你们一定会做出更大的让上级领导更加满意的成就来!”
“呱呱,呱呱……”吕新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清亮的掌声,随即,矬矬胖胖、称病未出席会议的常务副县长钟忠“哈哈”大笑着走进会议室:“好好好,托吕部长的吉言,我们蓝印人民一定在新县长的英明领导下,自立更生,奋发图强,去夺取更大的
胜利!”
“哎,你怎么来了?不是有病吗?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胡乱糟践啊!”吕新急急迎上前去,一手与钟忠相握,一手拍着他的肩关切地说。
“你吕部长和宁秘书长大驾光临,就是爬我也得爬着来见驾呀!”钟忠伸出另一只手,与紧随而来的宁副秘书长相握之后,满脸堆笑地答道。
“病真好了?什么病?要不要到地区医院复查复查?那里我有熟人,可以帮你安排安排。”吕新很真诚地说。
“若真要去,不用劳吕部长大驾,我直接可以安排。”宁副秘书长也大包大揽,“我不是正分管那一块嘛。”
见两位上级领导这样关心自己,钟忠心里渐渐热乎起来。自上级要委派新的代理县长的消息传来后,心中结成的块垒,立时得到化解,忙抱拳不迭地说:“多谢领导关心,小民不胜荣幸之至。我的病不过是偶感风寒,一点小毛病,可不敢让领导操心。多谢,多谢。”说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好你个老钟!”吕新在钟忠肩上猛击一掌,笑说:“就凭这声笑,我敢断定你的病好了,完全好了。至于是偶感风寒,还是别的什么怪疾,我和宁秘书长不是医生,也就无法深究了。”
众人早听说吕部长平易近人,好开玩笑,见他这阵与钟忠如此打闹,便也都放松一直板着的面皮,同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心焦口渴得厉害,猛灌一通冰镇水,是刘悠然酒醒后的最迫切愿望。他强忍着翻身引发的头晕恶心,摸索着扭开了床头灯。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在自家的屋子里,妻子吴小玲也不在身旁。看看仍戴在腕上的飞亚达手表,时针正好搭在二三时的中间。距上次看表已整整过了两个半小时。
奇怪,这床头灯的开关怎么和自家的安在同一位置?再慢慢环视全屋,才觉天壤之别:大花篮似的水晶吊灯,双层内嵌式吊顶,壁上也好象全是木板。一面墙全用布遮了,不知是窗大,还是要的就是这个派头。窗帘绉绉折折,垂着流苏,给人一种豪奢的感觉。床自不必说了,宽差不多有两米,以他一米七六的身架,横着睡也不会出头露脚。身子轻微动动,床忽忽悠悠,人似乎漂在水上、游于云中。不像自家那张床,夫妇二人睡上去,一人身子下一个坑,夫妻二人想亲热一下,还得用力翻山越岭。至于外间陈设,透过半掩的门,可以看到转角沙发、驼色地毯和无色玻璃钢茶几一角,由此可以大致想象出外间的豪奢程度。
这是县政府招待所特一号房间,他临时的住处。那阵在酒桌上,王一丁书记给他说过的,说四室两厅的正式住房正在装修,最多半个月就会完工,让他先在招待所凑合几天。
只是刘悠然这阵的心思根本不在房间的豪奢与否上,他此时一心所求的,就是冰凉透心的饮品,茶水、饮料、矿泉水,那怕一杯白开水,只要冰凉就行。
“水,水,水……”本来只在心里想着,谁知口随心转,不知不觉竟说了出来。这下可好,只听房门轻启,随着一道亮光,一个身着本白短袖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悄然闪了进来。
“刘县长,您要喝水?”轻柔的问话挟带着淡淡的脂粉气向刘悠然床前飘来。
听声音挺熟,可又一下想不起她的名字。想坐起来答话,但右手才一撑床,碰到光溜溜的大腿,又觉得着内衣内裤坐起来更加不雅,便又重新放平身板,仰着答道:“谢谢,请给我来杯凉的。”
“您想喝什么?冰茶、可乐、健力宝,还是红牛?”年轻女子弓下身子,把脸凑近刘悠然关切地问。
这下刘悠然认出她来了,原来是县里的接待处长梅多,席间王一丁书记专门介绍过的。
“那就来杯冰茶吧。”
听他这么说,梅多转身出了内间,旋即,端着满满一高脚杯闪着红光的冰茶再次来到床前。
外间的大冰柜里,各种饮品应有尽有,刘悠然只要想喝,澳洲鲜牛奶也保他喝个够。
“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给大家留下个醉鬼的印象。”把杯中冰茶一口饮尽,趁梅多再往里斟的空儿,刘悠然不好意思地说。
“刘县长您可别这么说,您今天醉比不醉好。”
“哦,此话怎讲?”刘悠然端到嘴边的高脚杯又挪开了,带些不解地问。
“您不知道,我们蓝印近些年流行一个‘喝酒观人品’的说法,也有说‘喝酒观人心’的。品、心意思都差不多,都是说通过喝酒,特别是第一次一起喝酒,看人心、观人品的。有人还编了个顺口溜,说什么:‘说喝就喝人可交,能喝不喝人中妖。’您今天虽然过了量,但谁敬的酒都喝了,给人人都给足了面子。所以大家都认为您这个人可交,就是醉了也没人笑话你,反倒让您以后好开展工作。特别是钟县长,哦,不对,是钟副县长,本来心里一肚子不痛快。您今天一连喝了他敬的三杯酒,还回敬了他两杯。人是醉了,但您的为人让大家放心了,威信也树起来了。崐在咱们蓝印县政府班子里,只要钟副县长不和你唱对台戏,就再没有能翻起大浪的泥鳅。”
“哦,这个钟副县长这么厉害?”听梅多这么一说,刘悠然酒醒后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自责、懊悔等心绪,立时烟消云散,头晕、恶心等不适也好象一下减轻了很多。稍稍向上耸耸身子,他诚心诚意地说:“我新来乍到,以后还望梅处长多多关照才是。特别是今天,更应该好好谢谢您。”
“哟──”听刘悠然这样说,本来已经坐在床头的梅多又马上站了起来,“刘县长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接来送往,照顾安排好各位领导的生活是我的本职工作,今天让您喝醉了酒,我已经失职了,心里难过得什么似的。您再这么说,我可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刘悠然又一气喝干杯中的冰茶,说:“不过今天醉酒实在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哎,你家住在哪里?如果远就不要回了,天太晚回去不太安全,就在这里开个房间住一夜算了。”
“嗯,嗯。我去看看林秘书他们,打个招呼就回去休息。”梅多嘴里说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当接待外长一年多了,几乎天天清晨出来,夜半回去,弄得夫妇人经常吵架干仗,还从来没哪个领导这样关心过她。
听梅多提到小林他们,刘悠然便也顺势问道,“林秘书他们住几号房?”
“特三,就在你隔壁。”
虽然已经凌晨两点多钟,可住在特三标准间一号床上的农学系秘书小林却毫无睡意。真是不虚此行!
床头柜上层两条红塔山,下层两瓶五粮液。粗略估了估价,总价值超过500元,超过他半个月的工资。这是小林平生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礼物。以前也零星收过一些,但那不过是来自家乡的新学子,在寻找靠山的初级阶段,礼节性拜访时拎在手里的十来个苹果、五六斤鸡蛋,价值不过十几二十元。也难怪这些学子吝啬,家乡是个山区县,年人均收入也就几百元人民币,完全靠自家力量供养一个大学生的人家实在不多。这还是农大,各项收费除了师范院校,在各类大学里是最少的。就这样,不少学子还得靠贷款才能完成学业。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大概是前年暑假过后吧,99─1班学生方宏图扛着一箱古城特曲来到他宿舍,说是家乡新出产、准备创牌子的白酒,县里决定送给每个外出工作的家乡人两瓶,一来联络感情,二来希望大家能为该酒打开销路献策出力。
“那为啥给我一箱?”从来没享受过特殊待遇的他,心有忐忑地问。
“这全是我爸的主意。”
“你爸?”
“对,我爸。他前不久做了副县长,就分管这方面的工作。”方宏图轻车熟路地从箱里抽出一瓶园林特曲,一边开启一边回答,“这酒味儿很醇,就算喝多了也不上头,不伤身子。我爸说最适合人类灵魂工程师喝了。所以就决定,每人两瓶,教师加倍。”
“加倍也不过四瓶。另外八瓶给谁?”方宏图进门时,他早已看清包装箱一侧的绿色数字:3×;4,知晓箱内有酒12瓶。
“给你呀。这点小事,我说了算。”
一瓶古城特曲18块3,一箱的总价值将近220元。220元啊!林秘书为此兴奋了好些日子,直到一箱酒全都喝完。
今天这份礼,是220元的两倍还多。
令小林更兴奋的是今天这顿饭,这是他平生经见过的最豪奢的饭局。什么燕窝、鱼翅,以前只是听过,今天全吃了。至于鲍鱼,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个鲍字到底怎么写,若不是上卫生间时走错地方误闯到厨房,见到张贴于主灶上的菜谱,今生是否知晓还真是个未知数。
“今天这顿饭,一桌没七八千恐怕拿不下来。”回招待所路上,送刘悠然前来的农大小车班司机小王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会吧?小王你可别吓唬人。不过是一桌饭嘛,又没吃金喝银,哪里用得了七八千,更何况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说你少见多怪,你还不服气。”
来时路上,他二人凡事见解不同,没少打嘴仗。饭桌上两人只嫌嘴小,尽全力品尝美味佳肴,算是和平共处了一两个小时。这阵酒足饭饱,闲心顿起,借机又抬起杠来:
“一碟鱼翅多少钱你知道吗?肯定不知道。那盅燕窝呢?估计也是一问三不知。”小王话说得轻声细语,但句句透着阴损。
“你怎么就肯定我不知道?一碟鱼翅,就那刚刚盖住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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