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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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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挺好。农大住房条件比这差多了,不也住了差不多十年。坐,温主任,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家属也在农大教书?教哪科?”温齐彪不温不火,喝口茶问一句。 
“是在农大,不过她不教书,在校图书馆工作。”刘悠然见他东拉西扯,心里就有点发急,又追问一句,“温主任……” 
“没事没事。随便转转,随便转转。你有事就去办,我告辞了。”嘴里说着告辞,可人却塌在沙发上不动,“人到中年,孤身一人在外,是有些冷清。不准备把夫人调来?” 
刘悠然不知温齐彪冷不丁提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只好搪塞道,“本来是有那个意思,想等自己安定下来就把家搬来。现在看来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不来麻烦才多呢。你难道没听说……”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刘悠然心里有点着急,便直通通地说:“我什么也没听到,温主任你若听说了,就实话告诉我。好让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有人说你下来是为了上去,在蓝印不过是镀镀金。要不,为啥不把家搬来?还有人说,为上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方便……方便……唉,我就直说了吧。”温齐彪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手掌猛一击沙发扶手,立起身说,“有人说你不把夫人调来,是为了自己寻花问柳方便。”接着温齐彪便把近些天来听到的闲言碎语一股脑儿抖给刘悠然听。 
“哦,我竟有这么无耻?”本来心急火燎的刘悠然耐着性子听完这些诽谤他的话,突然间倒心平气和起来。任何事情,夸大得过了份,就失去了让别人相信的可能性。蓝印县城方圆不过七八里,大小有点事一时三刻就传得满城风雨。谣传说他天天晚上泡妞,在哪里泡的?泡的是谁?有谁亲眼见了?说了那么多,无一件有人证物证。而他真有点担心的在“水中情”与亚红的事,倒没谁说三道四。由此可见这谣言的可信程度极差,不值得为它生气劳神。 
想到这里,刘悠然轻轻地笑起来:“看来我这个代理县长的‘代’字还真不好去掉啊!” 
“说不好去也好去,说好去也不好去。关键是你要时刻提高警惕,千万别着了别人的道儿。” 
“着别人的道儿?什么意思?谁会设套给我钻?”待温齐彪前去关房门的空儿,刘悠然拨通了小林的手机,说自己今晚有事,不能回地区了,让小齐送他回去好了。顺便代他去看看母亲,“就说我一两天有空,马上回去看她。”然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问温齐彪。 
“你先别问着谁的道,谁会设套让你钻。”温齐彪压低了声音,“听完这个故事你就全明白了。” 
甲乙二人同年出生,小学、中学不但同校同班,而且一样担任班干部,你班长,我副班长,或团支部正副书记。学习成绩也一直难分伯仲。初中毕业,乡里没有高中,想上只有到县里去。县城离家二十余里,按要求,十里以外就得住校。甲家境困难,交不起每月两元的住宿费,只能走读。本来乙是准备住校的,见甲如此,便放弃住校,每日陪甲在学校、乡村来回往复。二十余里的山路,每日一个来回,平日就很艰辛,若遇刮风下雨,则苦不堪言。但三年高中,二人硬是相互扶持着走完了“万里长征”。本来二人商量好,要一同进大学深造,可就在他们临毕业那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全国高校停止招生,二人只得回乡下务农。 
当时,他们所在公社干部的平均文化程度还不到初一,见有两名高中生回到村里,自然很重视,就想把他们抽到公社来使用。可报告打到县里,编委只给了一个指标。那年头不像现在,没指标就没处发工资。于是公社便决定一边再打报告再申请编制,一边采取考试的方法,先抽一个上来使用。就在这时,年轻的公社革委会主任收到一封匿名信,状告乙在县中读书时,曾多次偷窃同学财物,被学校处分过。革委会主任看过信,当即决定取消考试,直接抽甲上来。而年老的副主任也即原来的公社社长却多了个心眼,悄悄派人到县中学去了解实情。一了解,真相大白。恰在此时,县里又给增加了一个指标。于是,甲乙二人又同时被招进公社,做了大集体干部。由此,这两个既是同学,又是朋友的年轻人,由干事、副乡长、副书记,一直做到了乡长,书记。无论在何位置上,他二人都配合默契。特别是做了乡里的党政一把手后,团结得一个人似的,与绝大多数单位的情形截然相反。这样,他们乡的各项工作自然走在其他乡镇前头,几年后县里换届,他们又先后做了县里的副书记、副县长。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他们二人可能会一直这样好下去。但人生难测,就在他二人到县里任职的第三年,现任县长突然遇车祸身亡,上级决定在本县的副书记、副县长中产生新的县长。一时,这层官员立时成了鸟眼鸡,对别人鸡蛋里挑骨头不说,还疯狗似的四下活动。目的只有一个,把别人踩下去,把自己推上来。这时被人们普遍看好的甲乙二人却按兵不动,白天分头上班,晚上一起饮酒,一副超然化外的样子。 
这天,二人在外饮罢酒,回家时看天还不算太晚,甲便提议去卡拉OK厅唱歌卡拉OK在县城早不算什么时兴的活动,因公因私,他二人不知去过多少次。但近日大家心里都烦,既然甲有意,乙也不便扫他的兴,于是二人打发走车子,一起来到城东的燕南飞歌舞厅,要了个小包间,便你一首我一首地放声高歌起来。大概唱了七八首后,甲说去趟洗手间,乙便一个人在房中高一句低一句地唱,正唱的无趣,推门进来一位袒胸露背的小姐。乙才要问她找谁,有什么事?她竟屁股
一扭坐在了他的腿上。几乎与此同时,门外冲进三四个穿保安服的男人,开口就说乙招妓,要拉他去派出所问话。乙百般辩驳都无用,倒引得成群的人前来这里围观。最后还是甲从洗手间回来为他解了围。第二天,这事传得纷纷扬扬,事情真相也全变了味,说乙在卡拉OK包间嫖妓,被保安当场按在沙发上。这样一来,最被看好的两人就只剩下了甲一个。如愿以偿,甲很快升任县长,两年后县委换届,他又成了县委书记。而与他年龄相仿的乙,却从此官运不济,早早退居二线,由政府而人大,最终,在甲的恩赐下,做了县人大的主任。 
“温主任你说的这人大主任是……”刘悠然怀疑自己没完全听懂温齐彪的故事,犹豫着问一句。 
“你猜测得不错,故事中的乙正是我自己。我因为太愚,太看重友谊,也太相信别人,结果着了人家的道儿,把自己的前程给葬送了。” 
“你着了谁的道儿,最后弄清楚了吗?”尽管心里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刘悠然还是想让温齐彪亲口说出来。 
“知道。两次都知道。”温齐彪叹口气,“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那甲是?” 
“就是咱们蓝印现任县委书记王一丁。” 
这天晚上二人的交谈,可以说是一场王一丁劣迹报告会,主讲:温齐彪,听众:刘悠然。 
凌晨告别时,温齐彪又留下一句话:“我这橡皮图章也不单单是吃素的,关键时刻,给不给你戳一下,还得看我愿意不愿意。”
上次回地区,刘悠然无意中发现城乡交接处设了道卡,有两三个人在那里挡着进城的农民拉拉扯扯、叽叽咕咕,就要小齐下去问问,“看他们是哪单位的,在这里设卡做什么?” 
一会儿小齐骂骂咧咧回来了:“妈的,这马大炮,也太霸道,啥事都想插一杆子。”而后告诉刘悠然说,“为马大炮收药材的,和医药公司较劲儿。” 
“价格呢?公平竞争可以,但绝不容许压秤压价。你先别急着开车,下去问问他们的收购价。我这就给医药公司打电话。” 
小齐再次上车时,刘悠然的电话也打完了,两家的收购价格差不多,个别药材,马大炮的收购价还要高上那么一两毛。 
“那就好,我们不干涉。走。” 
第三天回县里,城郊路上的木架子还在,可收药的人却不见了。小齐把头探出车外骂一句:“狗日的,又不知到哪里糟害人。” 
刘悠然听了淡淡一笑,说:“人家可能换了地方。”话说得轻松,可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又想不清楚。 
后来事儿一多,就把这不对劲的事儿忘了。有一件事他倒是牢牢记着的,这次回去母亲又再三叮咛他:“找你爹的事,你得多用点心。找着了,是我们缘分没尽;找不着,你也算尽了份孝心,将来到九泉之下,我对他也好有个交待。”
当母亲的面,他答应得挺痛快,可这心往何处用,他却有点不知所以:“总不能遍处贴布告吧?” 
心烦意乱中,他趁秘书室没人,给严家正打个招呼:“今晚去你们家吃饭。” 
严家正当时正伏案写材料,有点不相信似的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不欢迎?” 
“哼!”严家正鼻子一耸,又埋下头去。 
快下班,严家正腋下夹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在县长办公室门口过去过来一闪,下楼去了。刘悠然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打暗号,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早点动身。已经有过多次教训,常在下班往出走时,被人堵在办公室谈工作或拉去赴宴。 
自那次因“角度”问题吵过,两人已经有好几周没在一起聚过了。 
但下楼后,刘悠然并没从大院后门走,而是径直来到停于前院的车前。 
严家正家住在政府大院左后方,从后门走可以省下一半的路程。 
提前买好礼品的小林早已等在车里。刘悠然一上去,车子便直奔县医院。 
他们这是去看望王一丁,这是刘悠然来蓝印后,他第三次入院了。 
“一点小毛病。”斜倚在床头的王一丁还是那句老话,“本想不住的,可医生不答应,非让住两天不可。” 
说了会闲话,听刘悠然说还没吃晚饭,王一丁就赶他们快走:“饿坏了县太爷,我可没法给十二万蓝印人民交待。” 
从医院出来,刘悠然让小林、小齐先回去吃饭,说自己有点私事,办完再回。 
小林有点不乐意:“有什么事你说,我或者小齐给你去办不就得了?非要自己亲自跑。” 
“跑跑好,就算是锻练身体吧。” 
“要不要我到时来接你?”车子已经起步,小齐又探头问一句。 
“不要不要,我自己又不是没长腿。”说着转身往右,向严家正家走去。 
“县长大人请。”刘悠然进门时,严家正正光着膀子往餐桌上摆酒杯。见他进来,马上左右手替换着捋捋胳膊,而后右臂往地下一杵,弓身做个满清时下级官员晋见上级官员的动作。 
“罢了罢了,起来吧。”刘悠然说着踱到餐桌前,“让朕看看,严爱卿为朕准备了什么好膳食。” 
“扑哧”一声,刚从厨房出来的严家正夫人小杨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端着的一盘酱蒜苔也差点儿倒翻在地上,“还真见样学样了,《雍正王朝》没放完,你们倒全成满人了。” 
两人上桌喝了一阵,刘悠然突然拿手把才喝干的酒杯一捂,说:“就此打住,我够了。要喝你喝,我再不奉陪。” 
“这是什么话?能喝半斤喝二两,这样的干部不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干部才能行。” 
“不行了算!”刘悠然又把酒杯倒扣在桌上,“若真拿酒量来衡量干部称职与否,我还真是不够格。” 
“知道不行还不加紧煅练。有道是:当官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茅台五粮腾细浪,生猛海鲜煮鱼丸,歌厅舞厅桑拿暖,麻将搓到五更寒,更喜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得得得,哪来这么多俚言俗语,烦不烦啊!我说你呀,”刘悠然用筷子指着严家正说,“还是把心态放平和些,不要整天把精力都放在道听途说上。” 
“这怎么叫道听途说?”严家正有点不乐意了,“观民风知得失,这是中国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比较重视的一项工作。通过民谚了解社会,休察民情,这很好啊。我们常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对社会的看法往往比较真实、准确。我们常标榜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政权是人民的政权,领导是大众的公仆。既然这样,崐主子们说几句顺口溜针砭针砭时弊,提醒一下当局,有什么不好?很自然的事嘛。我看没什么不恰当的地方。” 
“我不是说不好,也不是说不恰当。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都要辨证地看。你有意把一些负面的东西集中起来展示给人看,再好的社会也一团漆黑。更何况我们的工作本身做得还很不够。凡事还是一分为二的好。” 
“这与一分为二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到我们党、我们国家生死存亡……” 
“行了行了行了,”小杨一掌拍在严家正背上,“喝酒莫谈国事,说了多次总不听。就你伟大,就你忧国忧民。” 
“好好好,不谈国事。”说不谈,接下来严家正却提到上次二人的争论,“老婆回来把我好一顿骂,说我不识抬举,和县长还要争个你高我低。还说也就你,若换了别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再登我家这个门。” 
“我这是说的实情呀。”小杨插话说,“你参加工作快二十年了,除了欧阳明,当官的不要说县长,有个科长来过咱们家吗?再说你们吵的那些事,都是国家一级领导人才应该考虑的大问题,与你们八杆子打不着。吵个翻天覆地,争个你高我低,有什么劲?对了能怎么样,错了又能怎么样?一分钱工资不涨,还得多搭上几杯热茶,吵久了还可能伤了和气,真是有百弊而无一利啊!” 
“哟,可以啊!不愧是作家夫人,讲起话来果然不一般,一套套的,还文白夹杂,言简而意赅。佩服,佩服。” 
刘悠然才说完,严家正也凑起了热闹:“我说也是嘛,当着县太爷的面,居然露起文化来了。还‘有百弊而无一利’呢,这话是你说的吗?” 
“不跟你们说了,还领导呢,尽挖苦人。” 
小杨假做生气状进卧室后,严家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一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刚才还以为你改主意了,正想自个儿开张呢。” 
于是刘悠然就说了去看王一丁的事。 
谁知才听过,严家正便破口大骂起来:“装吧,装吧。吃多了胃胀,喝多了肝疼。他这样贪得无厌,总有一天得死在这上边。” 
“你这是……”刘悠然不明白他对王一丁哪来的这么大的怨恨,竟到了咒他死的地步。 
“你知道王一丁为什么住院?” 
“住院还能为什么,病了呗。” 
“病了?哼哼,哼哼。刘县长,你太善良了。实话告诉你,王一丁这是在敛财,在向全蓝印有求于他的企事业单位和个人索要礼品。” 
“要那么多礼品做什么?他一家能吃多少、喝多少?” 
也不知刘悠然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严家正滔滔不绝把王一丁每隔一两个月就住一次院,变相向单位和个人索要礼品,同时让岳母在医院门口开店,专卖这些礼品的事全抖露了出来。怕刘悠然不信,他还讲了个真实的故事。 
说东城乡有个姓陈的干部,在基层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余年,一直得不到重用。眼见年近五旬,当官的欲望淡了,只巴望着能早点调到县里来安度晚年。可打了多次报告都杳无音信,无奈中,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王一丁。在办公室找了几次,王一丁当面答应得挺好,也很体谅他的苦衷,可过后就是不见调令下来。正苦恼,听说王一丁病了,就赶紧买了一条好烟、两瓶好酒去医院看他。东西王一丁收了,可事儿却一直没办。 
过了一个多月,听说王一丁又病了,他想事儿没办,可能是王一丁嫌东西少,就在上次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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