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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权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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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居依早已销声匿迹了,亚当帮他达成的交易令他成为亿万富翁,可没过多久他就被董事会赶了出来,理由是搞大了秘书的肚子。亚当一入手,股票就疯涨,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亚当转念一想,索性故意亏点儿吧,要是有人调查起自己的交易,发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公司的股票上亏钱,肯定会被搞得晕头转向。
  辛西娅对亚当说,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谈。那天晚上,孩子们回家吃完饭下楼,然后辛西娅走进亚当的工作间,在他的办公桌前,跟他面对面坐下。真不敢相信,辛西娅要谈的居然是亚当的四十岁生日,亚当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倒不是不愿意接受人到中年的事实,而是因为他的四十岁生日十个月前就已经过去了。
  “上次咱们的庆祝还不够,”辛西娅说,“不过没关系,现在补还为时不晚。
  其实,今年一整年都可以庆祝。我想一家人去什么地方,过去没去过的地方,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可后来想明白了,我其实是希望你给我们一个惊喜。要是去哪儿都成,你想去哪儿?”
  辛西娅有点儿激动,看上去比平时苍老了一些,老天可真不公平。亚当感到一股悲凉之意从心底往上涌,他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喉头已哽咽一片,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嘴又闭上。他抱歉地一笑,希望妻子能明白,看着她一脸深思的样子,自己已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他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下,能去什么地方,可脑子里转来转去,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多么爱你。
  辛西娅站起身,关上房门,然后又走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亚当坦白了一切,虽然他脑子里想,就不能不说吗,就不能继续为她保密吗?
  可一旦开了口,积蓄多年的秘密就如汹涌的洪水,再也堵不住。辛西娅的双眼瞪得溜圆,最后,亚当终于再没什么可说的了,辛西娅哭出声来。
  “会被查出来吗?会被抓去坐牢吗?”辛西娅问道。
  亚当回答,自己在华尔街交游甚广,所以如果有人在查他,不管是证券交易委员会还是检察署,甚至是桑福德雇用的私人侦探,都肯定有人会给他通风报信。到目前为止还是风平浪静,危险依旧存在,也可能永远只是一种可能。可一旦被起诉,公诉方的权力非常之大,不单可以逮捕亚当,没收他的存款,更可怕的是,还可以没收任何他们认为是用不法所得购买的财产,其中就包括一家四口住的房子。她不由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什么钱。”辛西娅说道。
  “你不在乎?”
  “不在乎,我要问你点儿别的,别怪我扯得有点儿远,你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亚当立马就明白了,为何妻子会有此一问,为何这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会在这一刻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站起身,隔着办公桌,用沉重的语气说道:“没有。”
  他感到心在狂跳,他把手按在心口上,说:“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失去你,我一无所有,只要你在,他们可以拿走我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辛西娅绕过办公桌,把身体紧紧贴在亚当的身体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到他浑身在颤抖。
  “谢谢你一直以来瞒着我,”她说,
  “这么多年,那是多重的包袱啊!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为了我们,我为你而自豪。亚当,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他们要来请便,可动不了咱们,一分一毫也动不了。”
  两人相拥而立,直到淹没在黑暗中。
  亚当觉得,没有人能战胜自己,有一种为了神圣的事业英勇就义的感觉。他过去怎么就没能看出来呢?或许,在亚当眼中自己没什么做错的地方。可在辛西娅眼中,他一切都错了。
  四
  在南伍德劳恩有家咖啡馆一样的小餐厅,叫曼德尔餐厅。遮阳棚下方的窗户上挂着四四方方的灯光广告牌,牌子上写着:未看莫食。真受不了,好像哪个笨蛋看都不看一眼就会掏腰包付账。乔纳斯默默把这家店的名字添加在自己脑子中的黑名单上,那张黑名单专门用来记录那些令人倒胃口的饭店名字,到目前为止已有如下几家:热又脆餐厅、鱼鱼鱼餐厅、希腊一品餐厅,还有次他在车上瞥见的一家中国餐厅,名字叫胖肺餐厅(他不知道是这名字本来就这么古怪,还是因为翻译的缘故)。
  记下这些名字纯粹是为了好玩,不过每当他有了新发现,就会忍不住说给尼基听。
  胖肺,这可真滑稽,尼基懂,可要是说了二十遍还为之忍俊不禁,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些人、这些地方,总是拼命想把自个儿卖个好价钱,可偏偏做不好,对那些餐厅,乔纳斯总有一种古里古怪的感受。第一个考试周时,他甚至上那家曼德尔餐厅吃过几次,打那以后,每逢考试周他都要去那家店帮衬一下,为它的延续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东西不算赖,当然,都是预先做好的。实际上,点东西之前,所有饭菜都摆放在蒸汽板上,让你瞧个仔细。
  曼德尔超便宜,离学校又近,其他芝加哥大学的学生也时常光顾,可乔纳斯从没跟朋友们提起过这家餐厅,更别说请他们一块来了。他觉得,那会给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在装穷。他当然不是在装穷,难道因为自己有钱,就要每晚都去莫顿餐厅吃饭吗?关于钱,人们有些想法真是不可理喻,比如说,不花钱就是瞧不起人,又比如说,有钱就要有有钱人的样子,也不知道那是个啥样子。要是哪一天,哪怕只有一小时,你没有照那样去活,你就是在装相,要么就是故意扮出与他人无异的样子。乔纳斯不想扮出任何样子,不过,也必须承认,他曾以为离家千里就可以重塑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是幼稚了点儿。你一未更名,二未改姓,人家一个星期内就能把你的背景弄得一清二楚。当然,大家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不但如此,更是特别用心,不把他当成什么特殊人物,不给他特殊待遇。偶尔也会有人想跟他来场马克思主义大辩论,可他根本无心应战,自己尚未卷入到那个世界中,又怎么会为之而有心理负担呢?自己长这么大,就从没跟爸爸谈过什么股票、什么红利、什么配售。
  自己如何能决定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难道他们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吗?自己又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重新开始,不要让自己的出身绑住自己的手脚。乔纳斯住在校外,不过不是什么豪宅,好多本科生都住在校外,校内的住宿环境实在是惨不忍睹。尼基的父母到学校来看女儿,第一次看到她的宿舍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钱这个问题上,尼基的父母有点儿抠门儿。
  不幸的是,乔纳斯说漏了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尼基为此同他狠狠吵了一架,两人差点就为此说拜拜。尼基比乔纳斯大四岁,已经在读研究生。她身边那帮人肯定在想,要不是为了钱,她怎么会看上那个本科小子,真恶心!虽然他和尼基常说,我俩就是一对老嬉皮,可一想到那帮人的嘴脸,还是觉得恶心得不行。
  乔纳斯和尼基相识于艺术馆,可没听起来那么浪漫。那天,乔纳斯正参加艺术史课程的现场教学课,实际上,那一点儿也不像一堂现场教学课,简直是反其道而行之。授课老师叫劳伦斯·阿格纽,在芝加哥大学颇有名头,是个魅力非凡的狂人。阿格纽一上课就如狂风暴雨般滔滔不绝,乔纳斯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笑,可不久就选了他在芝加哥大学的所有本科课程。
  在幽暗的演讲厅中,阿格纽在一张张幻灯片前开始口出狂言,手舞足蹈(据非正式记录,两张幻灯片间的间隔时间最长达到三十二分钟)。尼基是艺术史课的教学助理,乔纳斯之前就见过她,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话。她可是班上好多男生茶余饭后闲谈的中心,一张脸完美无瑕,反而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无斑也无痘,眉毛粗壮,像男孩子,一头长发从不束起,每当她低头做笔记,脸就消失在长发后面。那天,艺术馆冻得要命,尼基的御寒之道是穿两件衬衫、三件毛衣,外加一条又大又厚的围巾。乔纳斯懂得,她这可不是穿着保守,而是时尚在作怪。可他忍不住还是想,杀伤力那么大的身材,还真得要包在那么多层布料下面,要不,这满屋子本科男生可有得乱了。约莫四十个学生围成半圆,驻足在一幅莫奈作品前,半圆的中心是阿格纽,身高只有五英尺六英寸的他已被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中。
  “这幅狗屎算好吗?”别人进了博物馆、艺术馆之类的地方,脚步都轻了下来,嗓门也细了起来,阿格纽可不理这套。他走到哪儿,就把演讲厅中具有爆炸力的声音带到哪儿。“他还是有点儿料的,信不信由你,莫奈让他的同时代人生气,至少生气了五分钟。听我说,让人生气,哪怕只有五分钟,也不是件容易事。或许,过去不像现在这么难,可也很难。当时,艺术厅、博物馆,统统把莫奈的作品拒之门外;可今天,随便去一家纪念品商店看看,到处是莫奈,台历上、咖啡杯上、高尔夫球棒上,莫奈无所不在。这说明什么?给你们一点儿提示:莫奈本人与此无关,它说明,在这个世界上,所谓创新是个什么玩意儿。”
  乔纳斯看到尼基一个人站在人群边上,手中拿着笔记本,可没在记。她的目光可以从她站的地方穿过过道,进入另一间展厅,那儿肯定有什么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乔纳斯想都没想,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从她肩上望过去,脸几乎贴到了她的头发上。那儿有个小女孩,约莫三四岁,不知何时从围栏下钻了过去,正伸长手,去摸一幅修拉的作品。小女孩的手还没碰上画面,就差一点点了,或许,她也感觉到自己要闯大祸了,正在挣扎中,伸长手,凝结在那儿,像是画中的一个人物。乔纳斯感到,尼基屏住了呼吸,最后,小女孩的妈妈终于出现,也可能是老师,或者是保姆,一把揪住女孩的后脖领,把她拉了出来。女孩一点儿也没哭,反而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乔纳斯打小就跟异性处得来,虽说他从来都不知道该和她们说些什么,但这会儿却灵光一现。
  “你小时候肯定跟她一样。”乔纳斯说道。尼基吃了一惊,扭过头,笑容从嘴角扩散开,想忍住,可无济于事。最后,她又扭过头,目光投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阿格纽,假装一直在聆听他的高论。
  “印象派是门外汉,可他们想入门,一心想入门,杜波菲都疯了,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不要那种自以为是的创新,那种野心勃勃的创新,他要的是纯粹,不掺一点儿杂质的创新。他想走回头路,想成为那种根本不知何为内、何为外的散人,所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他的追求过分吗?就他而言,确实过分,可艺术史不也是失败者的历史吗?只有赤子之心才能找到自己的目标,为之粉身碎骨而不言悔。”
  尼基好像在认真听,可并没从乔纳斯身前走开,一群人走进下一展厅。阿格纽开始讲起毕加索,乔纳斯和尼基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位置基本没变。听讲的学生比来时少了十几个,没人在意。这就是大学,想逃课,随时请便,反正吃亏的是你自己。
  星期二上午,艺术馆里除了听课的学生,就只剩下一些上了岁数的参观者了,他们向阿格纽发出声音的地方狠狠瞪上几眼,可根本没用,阿格纽太矮,根本露不出头,自然也无法用眼神向他们传递任何信息。
  馆内有几幅杜波菲的作品,大家也去看了。乔纳斯觉得这位画家的作品并不能让自己心悦诚服,可这门课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也恰在于此:教授对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艺术家横加指责,最后你不由同情起那些艺术家来,并从新的角度去看待他们的作品,去发现其中的可爱可敬之处。“大师好像漫不经心,可笔下自有不同,”阿格纽说道,“这才叫出神入化,返璞归真。
  大师眼里从来没有观众,可就算他用鞭子赶观众,观众依旧聚集在他左右。俗话说,泼出去的水,射出去的箭,杜波菲想重返高古、简朴、浑然噩然,可能吗?做梦!
  可这是不是就是说,那种高古、简朴、浑然噩然就不存在了?”
  一行人在挂满杜波菲作品的展厅里待了至多十分钟,接下来,乔纳斯从学生变成了助手。“跟着我。”阿格纽一边喊,一边沿原路返回,一直走到馆外的广场上。
  现在,学生加上教学助理也就二十人上下了,大家瞪大了眼睛,一路跟着老师,不是向左转,向租来的大客车的方向走去,而是向右转,走向一群向游客兜售作品的街头艺人,兜售的作品有照片,也有钢笔画,镶嵌在廉价的画框内,大都是芝加哥的城市地标,其中也包括这座城市的艺术馆。其中有几幅修拉的摹本,挺有功力。
  阿格纽径直走到一个地摊前,一位年轻人正在搁在膝盖上的速写本上作画,旁边用石头压着几张纸,显然是刚刚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的。纸已经磨得起了毛边,被湖上吹来的寒风吹得飒飒颤抖。阿格纽向前探出身,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年轻艺人抬起头,微微颔首,好像在说,哦,你来了,然后就又埋首作画。
  “女士们,先生们,”阿格纽又开腔了,“这位叫马丁·施特劳斯。马丁跟父母一起住在南边,天天到这里画画,雨雪天除外。”
  施特劳斯停下手中的画笔,可并不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凝视着面前的画纸,只有一两秒钟,就把它从螺旋形活页夹上撕下来,然后拿起石头,把刚刚撕下的那张放在最上面,再压上石头。
  “马丁被社会定位为异类,跟普通人不一样。他自己并不知道何谓隐私,可我还是要尊重他的隐私,不去详细描述他与你我究竟有何不同。作为一个人,他被边缘化了;可作为艺术家,他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在社会之外,更不会觉得自己在社会之内,因为他根本就分不清何谓内,何谓外。他的心目中完全没有观众、批评家,或是其他什么人,他只想表达,只有冲动,没有野心。这种冲动非但不能造假,连控制都很难,他只能不停地画,既停不下手,也难以改变,更不可能去迎合他人的期待。
  就算他想迎合,他的手也不听他的使唤。
  如果大家为艺术的理想而心动,就要心甘情愿随它而行,不管它把你带到哪儿。这可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这时,乔纳斯已挤到人群的前排,能看到那些速写画,它们被镶在硬纸板做的画框中(是他妈妈镶的吗?),上面盖了层塑料布,以防被雨淋湿。画的都是黑白都市街景,但不是芝加哥,给人的感觉很奇幻。画纸上涂满颜料,一寸空白都找不到,其中细节,尤其是具有艺术装饰风格的圆拱比比皆是,有点儿让人头晕目眩。
  乔纳斯总觉得画面中似乎缺少了点什么,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透视。画面中没有阴影,没有景深,也没有远小近大,这些小学美术课上就该学过的东西,统统没有。施特劳斯肯定不是不懂这些技法,乔纳斯骤然意识到,画家的画根本就没有客观对象,他画的是画本身。乔纳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天空中有雨点飘落,乔纳斯听到阿格纽在喊:“尼基,还剩多少时间?”尼基卷起一层又一层衣服,看看腕上的手表,答道:“到点儿了。”
  “好了,”阿格纽喊道,“诸位,再好好看一看,五分钟后在车上集合。”差不多所有人立即朝大客车的方向走去。要是你对着镜子给自个儿剪了头发,你肯定会觉得自己怪得不行,生怕引来他人的目光,可这一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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