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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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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牙湾煤矿,能住进这层楼的只能是干部和双职工。大部分矿工的老婆和孩子都是
“黑户”——连户口也没有,怎有资格住公家的房子呢?

说实话,矿工太苦了。如果身边没有老婆孩子,那他们的日子简直难以熬过。在潮湿阴
冷的地层深处,在黑暗的掌子面上,他们之所以能够日复一日,日日拼命八九个小时,就因
为地面上有一个温暖而安乐的家。老婆和孩子,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太阳,永远温暖地照耀着
他们的生活。因此,他们把家属的户口都扔在农村,在矿区周围随便搭个窝棚,或在山崖上
戳几孔小窑洞,把老婆孩子接过来,用自己的苦力养活着他们,而同时也使自己能经常沐浴
在亲人们的温情和关切之中。

这样,在整个矿区周围的山山洼洼,沟沟渠渠,就建立起一片又一片的“黑户区”。一
般人都是同乡人挤在一块,口音,生活习俗都相同,有个事可以互帮。因此,就形成了“河
南区”、“山东区”和黄土高原、中部平原等各地的“黑户区”。一般说来,河南人住宿比
较讲究,即是几座低矮的茅草房,院落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都刷成白的——似乎专门和
煤作对比色!不仅大牙湾,铜城所有的煤矿,都布满了这样的“黑户区”。

孙少平现在走进的正是大牙湾的“河南区”。

他穿过铁路,上了一道小山坡,随意走进一个小院子(他想不到以后会和这小院结下那
么深的不解之缘!)。这院落连同三四个小房子,都可以说是“袖珍”形的。房子只有一人
多高,如果伸出手臂,就可以随便在房顶上拿放东西——那上面就是搁着许多日用杂物。

“你找谁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歪着头在院子里问他。

少平蹲下来,先笑嘻嘻地位住他的小胖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明明,王明明!”

听孩子的口音,少平知道这是一家河南人。

这时,一位三十大几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惊奇地打量着他,显然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
来他家干什么?这人脸色有点白,是一种缺乏日晒的那种没有血色的白。他背驼得厉害,镶
着两颗“金牙”。从他高的身材轮廓看,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展拓的后生。少平凭直观判断,
他的驼背和那两颗假门牙都是煤矿留给他的纪念。

“你找谁?”他用很地道的河南话疑惑地问少平。少平从地上站起来,说:“王大哥,
能不能在你家买一两毛钱的醋?”他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是因为他看出这是一个普通劳动
者的家庭,不必转弯抹角。他从孩子嘴里知道他姓王。

“买醋?在我家里买醋?”河南大哥咧着假牙的嘴忍不住笑了。

“街上的门市部关了……”少平解释说。

但实际上还没有说清楚。王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位妇女。那个
叫明明的孩子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喊叫说:“妈妈,这个叔叔要喝醋!”

“他是不是醉了?”这女人小声对男人嘟囔。她看起来比丈夫要年轻七八岁,身体苗条
而丰满,口音也是浓重的河南腔。

少平脸涨得通红,不得不结结巴巴向这家人说明了原委。他说完后,这两口子都仰起头
哈哈大笑了。

“走,进屋去坐!”王师傅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河南人最大的秉性就是乐于帮助有难处的人,而且豪爽好客,把上门的陌生人很快就弄
成了老相识。

王师傅夫妇先不说醋的事,竟然把他拉到了饭桌旁。女人麻利地拿出一盘花生豆和一碟
腌鸡蛋。王师傅已经把白酒倒起两大杯。

“兄弟,先喝一杯!”

少平还没反应过来,河南师傅已经把酒杯举到了他面前。

他满怀感动地举起酒杯,在王师傅的酒杯上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一时三刻,这夫妻俩热忱地问了他的许多情况。小明明已经坐在他怀里玩上了。

过了好一会,少平喝完了那杯酒,说他得回去睡个好觉以便明早上过关,就拿起王师傅
妻子给他装好的半瓶子醋,和这家好心人告辞了。至于醋钱,还再能启齿吗?孙少平手里提
着醋瓶,一个人静静地沿着铁路往回走。现在,他面对满山遍野的灯火,对这里的一切更加
充满了无比亲切的感情。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会是冰冷的。他不由再一次思想:我们
活在人世间,最为珍视的应该是什么?金钱?权力?荣誉?是的,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坏。但
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为珍贵——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过于这
一点了。

他回到宿舍,吞咽了那两个冷馒头。便带着复杂的思绪躺在了光床板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声火车汽车笛的吼叫惊醒了他。

他立刻跳下床,匆忙地洗了一把脸,就从床底下取出那瓶山西老陈醋来。他象服毒药一
般,闭住眼灌了几大口,酸得浑身象打摆子似地哆嗦了好一阵。他感到,胃里象倒进了一盆
炭火,烧灼般地刺疼。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出了宿舍,弓着腰爬上一道土坡,穿过铁道,向矿医院走
去。

他来到医院时,医生们还没有上班。他就蹲在砖墙边上,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决定他
命运的时刻。

心跳又加快了。为了平静一些,他强迫自己用一种悠闲的心情观察医院周围的环境。这
院子是长方形的,有几棵泡桐和杨树。一个残破的小花坛,里面没有花,只栽着几棵低矮的
冬青;冬青也没有修剪,长得披头散发。花坛旁有一棵也许是整个矿区唯一的垂柳,这婀娜
身姿和煤矿的环境很不协调。在相距很远的两棵杨树之间,配着一根尼龙绳,上面晾晒着医
院白色的床单和工作服。院子的背后是黄土山。院墙外的坡下是铁路,有一家私人照相馆。
从低矮的砖墙上平视出去,东边是气势磅礴的矿区,西边就是干部家属楼——楼顶上立着桅
林似的自制电视天线……八点钟,复查终于开始了。这次比较简单,身体哪科不行,就只查
哪科。

和少平一块查血压的一共四个人。他排在最后一位。查验的有两位大夫,一位是男的,
另一位就是那个女大夫。前面三个很快查完了。其中有一个血压还没有降下来,哭着走了—
—这是一位从中部平原农村来的青年。

现在,少平惊恐地坐在小凳上了。女大夫板着脸,没有一丝认识他的表示。她把连接血
压计的橡皮带子箍在了他的光胳膊上。

他象忍受疼痛一般咬紧了牙关。

女大夫捏皮囊的声音听起来象夏日里打雷一般惊心动魄。

雷声停息了。鼓涨的胳膊随着气流的外泄而渐渐松驰下来。

女大夫盯着血压计。

他盯着女大夫的脸。

那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微笑。接着,他听见她说:“降下来了。低压八十,高压一百
二……”

一刹那间,孙少平竟呆住了。

“你还坐着干啥?你合格了!”女大夫笑着对他点点头,然后拉开抽屉,把昨夜他装苹
果的网兜塞在他手里。他向她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瞥,声音有点沙哑地问:“我到哪里去报
到?”

“不用。由我们向劳资科通知。”

他大踏步地走出医院的楼道,来到院子里。此刻,他就象揽工时把脊背上一块沉重的石
头扔在了场地,直起腰向深秋的蓝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噢,现在,他才属于大牙湾——或者
说大牙湾已经属于他了……


第四章

“嗯,都是好身体!我还没顾上到你们住的地方去串门,据说你们都是些洋小子,什么
头油啦,镜子啦,床铺打扮得象结婚一样。我看过不了几天,你们那点洋血就会放了!还听
说你们文化程度都不高低,不是初中,就是高中。不过,识字不识字球都不顶!井下黑得什
么也看不见!

“你们在老子手下干活,不准耍奸溜滑,要按规章制度来。把你们的球脑蛋子和胳膊腿
都自个招呼好。听说你们都是什么部长局长的儿子,可井下的钢梁铁柱石头炭疙瘩不怕你
爸,把你小子做死就做死了。干活时不要急躁,放平和一些。咱们这个矿还能开采一百年,
不光足够我和你们挖一辈子,就连你们的儿孙也够挖……“你们看见了,咱们采煤五区是个
有功劳的区队。这不,墙上锦旗都挂满了。其实,还有几块哩,不知哪龟子孙拿回家叫老婆
做了枕头,这都是好绸缎……你们年轻,煤矿不是没前途!就拿我雷汉义来说,球大字不识
一个,刚到煤矿时连个组织也不带,可如今是党员,官还熬了这么大!好好干……前面是
谁?你把带把烟给老子也抽一支,甭光你自己抽!”

这是采煤五区副区长。他正在区队学习室的班前会上对分到本区的新工人致欢迎词。

孙少平坐在低矮的长条铁凳上,和一群新老工人挤在一起。学习室烟雾大罩。新工人都
瞪大眼睛惊恐地听雷区长讲话。老工人们谁也不听,正抓紧时间在下井前过烟瘾;他们一边
抽烟,一边说笑,屋子里一片嗡嗡声。

雷区长从前面一个老工人手里要过一支带嘴纸烟,点着吸了几口,然后让区队办事员点
新工人的名字。点到谁,谁就站起来答个到。

点完名,雷区长继续讲话。

“……世事不一样了,你们的名字也和我们这些隔辈人叫得不一样!什么文军,少平,
永生……永生是叫对了!来煤矿都想活,还没叫短命的。有没有结过婚的?站起来!”有两
三个新工人红着脸从人堆里立起来。

“嘿嘿,娃娃们,你们想老婆的日子在后边哩!”

学习室“嗡”一声都笑了。那几个结过婚的新工人赶忙坐在铁凳上,低倾下头。“不要
紧,等挣下两个票票,土崖上戳几个窑窑,就把你们的花骨朵接来吧……我还要说第二
点……”

雷区长正要往下说,有几个老工人已经站起来,走过去在区长的光头上不恭敬地摸了
摸,说:“对了,不要再放屁了!”

雷区长咧开大嘴笑着,从台子上退下来。会议也随之结束了。

这就是煤矿生活最初的一课。

在以后紧接着的日子里,矿上先组织新工人集中学习,由矿上和区队的工程师、技术
员,分别讲井下的生产和安全常识。另外,工会还来全面介绍了这个矿的情况。十天以后,
他们第一次下井参观。

这一天,新工人们都有点莫名地激动。在此之前,他们的工作衣、作衣箱和矿灯都已经
分好了。

在浴池换衣服的作衣柜前,大伙说笑着穿上了簇新的蓝色的工作服,脖项里围上了雪白
的毛巾。每个人的屁股上都吊着电池盒子,矿灯明晃晃地别在钢盔似的矿帽上。就象新演员
第一次出台,有的人甚至拿出小圆镜,端详着自己的英武风貌。一切看起来都象电影电视里
的矿工一样整洁潇洒。

出现了第一件不妙的事——一律不准带烟火!尽管大家在学习时就知道了这一点,但此
刻仍然有点愕然。这些人穿戴完毕,就在区队领导和安全检查员的带领下,通过连接浴池的
一条长长的暗道,蜂涌着来到井口。一个老头又分别在众人身上摸一遍,看是不是有人违章
带了烟火。

少平是第三罐下井的。他走进那个黑色的钢铁罐笼,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新奇感。他将要
经历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随着井口旁一声清脆的电铃声,铁罐笼滑下了井口。阳光消失了……

罐笼黑暗中坠向地层深处。所有的人都紧紧抓着铁栏杆。

谁都不再说话,听见的只是紧张的喘气声和凹凸不平的井壁上哗哗的淌水声。恐惧使得
一颗颗年轻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

一分多钟,罐笼才慢慢地落在了井底。

难以想象的景象立刻展现在他们眼前:灯火、铁轨、矿车、管道、线路、材料、房
屋……各种声响和回音纷乱地混搅在一起……一个令人眼花缭乱不可思议的世界!

所有来到井下的新工人一个个都静无声息。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他们知道,这就
是他们将要长年累月工作的地方。一旦身临其境,他们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幻想中的。真正
严峻的还在后面。

他们即刻被带进大巷道,沿着铁轨向没有尽头的远处走去。地上尽是污水泥浆,不时有
人马趴惯倒。什么地方传来一股屎尿的臭味。

走出长长的一段路后,巷道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安检员从岸壁上用肩膀接连扛开了两扇沉重的风门,把他们带进了一个拐巷。

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只有各自头上矿灯的一星豆光勉强照出脚下的路。这完全象远离
人世间的另一个世界。当阿姆斯特朗第一脚踏上月球的时候,他感受也许莫过于此。

接连跋涉一百米左右的四道很陡的绞车坡,然后再拐进一个更小的坑道。这时,人已经
不能直立了。各种钢梁铁柱横七竖八支撑着煤壁顶棚。不时有沙沙岩土煤渣从头顶上漏下
来。整个大地似乎都摇摇欲坠。

这时候,所有行进中的新工人都不由惊恐地互相拉起了手,或者一个牵着一个的衣角。
严酷的环境一刹那间便粉碎了那些优越者的清高和孤傲。

他们明白,在这里,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互相帮助,是无法生存的。而煤矿工人伟大的友
爱精神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掌子面上。

这里刚放完头茬炮,硝烟还没有散尽。煤溜子隆隆地转动着。斧子工正在挂梁,攉煤工
紧张地抱着一百多斤钢梁铁柱,抱着荆笆和搪采棍,几乎挣命般地操作。顶梁上,破碎的矸
石哗哗往下掉。钢梁铁柱被大地压得吱吱嚓嚓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啊!这是什么地
方!这是什么工作!危险,紧张,让人连气也透不过来。光看一看这场面,就使人不寒而
粟!

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四肢着地爬过柱林横立的掌子面。许多人丢盔撂甲,矿帽不时碰
落在煤堆中,慌乱得半天摸不着……

熬到上井以后,大部分人都绷着脸,情绪颓败地通过暗道,在矿灯房交了灯具,去浴池
洗澡、换衣服。那身刚才还干干净净的工作衣,现在却象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似的。白净的脸
庞都变成了古戏里的包公。

尽管这次参观弄得众人心绪纷乱,但这对他们是必要的。他们应该尽早知道,这就是煤
矿。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勇敢和无畏的牺牲精神。这不是弱者的职业,要的是吃钢咬
铁的男子汉!

回到宿舍以后,少平看见,那些一直咋咋唬唬的干部子弟们,此刻都变得随和起来。有
人开始给他递上了纸烟。两个钟头的井下生活,就击碎了横在贫富者之间的那堵大墙。大部
分人直至现在还都脸色苍白。有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趴在缎被子上哭开了。

少平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把一切想的很好。说实话,在他看来井下的生
活也是严酷的。

和别人不同的是,他已经有过一些吃苦受罪的经历,因此对这一点在精神上还是能够承
受的。是啊,他脊背上被石块压烂的伤疤,现在还隐隐作疼!他更多的是看到这里好的一
面:不愁吃,不愁穿,工资高,而且是正式工人!第二天,新工人都参加了考试。

试题很简单,比如什么叫柱子,瓦斯高了征兆有哪些,瓦斯对矿井的危害是什么等等。
还有一道发挥题,让自己谈谈如何为煤矿做出贡献,所有这些考题学习时都反复讲过。

有些准备离矿不干的人以为等上了好机会,故意胡答一通,心想考试过不了关正好有借
口逃出这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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