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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浪小迎春-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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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迎春这回放松地哭了,哭中带笑。
她总是不能释怀他对她的冷淡,不能谅解他的冷情,不能适应他的冷漠,她想要他对她再好一点,按照她所希望的好。
但严虑永远不会变成花迎春,他做不来她想要的风花雪月,对他而言,他认定能让她温饱、不愁吃穿便是他一辈子必须做到的事,但对她而言,她要他哄着宠着,贪心要他除了给她吃食无虞还要花费心思怜爱她。这些在严虑眼中却不能当饭吃,一句甜言蜜语不如一条黄鱼来得值钱,他就是这样实际的男人。
她以为他没有爱过她的——
她错了,真的错了,这个男人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他用他的生命证明了她的愚昧和迟钝,还有她的不知惜福……花迎春握住了他整只手上唯一没扎上白纱的尾指,将它握在掌心,她瞅着他的脸,几络散发凝着干涸的血黏在他的颊颈,她小心翼翼替他清理好,拢妥,轻抚着他颊上已上了淡淡药膏的刮伤,说出了她准备见到他时头一句会回答他的话,也是她欠了他整整一晚的答案——“好。”
第九章
严虑一直睡到了丑时才醒来,这个时辰是一夜当中最深最静的时分,他却醒了,而且睁开眼便看到花迎春像只虾米蜷靠在他身边,睡得很沉,眼角还湿润着,头上甚至覆有一层灰灰的沙土没打理干净,连脸蛋都脏脏黑黑的。
他头一次看到花迎春这副狼狈模样,不过幸好除了那些用水擦擦便一干二净的污尘外,她没有受伤。
这代表火药爆炸前,他冲过来的速度够快了……严虑暗暗庆幸自己的轻功练得炉火纯青,才在紧要时刻派上用常不过……这是哪里?陌生的房间,不是严府,也不是花府。
他想起身,背上的伤却像火在焚烧,让他无法使力,要伸手去碰背,尾指却让人揪牢,他低头,看到她的手抡成小拳,将他的尾指握祝他动动指,她下意识拳儿收握更紧,好似生怕掌心里的东西会滑出去。
严虑淡笑,不急着要挣脱她,反而更想抱紧她,无奈他浑身上下全是伤,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痛楚灼热的脉络,想将她勾到怀里也无能为力,而她除了用手握住他的手指外,其他部分都离他有好一段距离——他明白她是害怕碰到他的伤口,然而隔着楚河汉界般的远离,总是让他颇有微词。
无法动手,只能动眼。他贪婪地看着她睡在身边,让他同时想起与她离异的这段日子,好几回夜里醒来,会习惯望向枕畔,已撤收的鸳鸯枕不再成双,即使藏起她所有存在过的证明,也抹杀不掉她存在于心中的事实。
他一直不承认思念她在身边的滋味,却可以浪费一夜休憩的珍贵时间愣视空了一半的床位,真不思念她吗?若未曾将她放在思绪里,便不会对迎春花抱持着同样程度的怨怼,将她毅然决然放弃与他的婚姻关系这股怨愤迁移到无辜的花卉上。
思念是无形无色无味的,可以欺骗自己它不曾困扰着自己,可以假装它不构成影响,日子仍是这样过,光阴仍是这样流逝,它只是会腐蚀一个人的心,一口一口噬着,伤口不会流血,也不会致死,但会痛,隐隐作痛着,无药可医的,绝症。
严虑的视线胶着在她的五官间,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丰唇都在记忆里,他在重温,将这段日子里所遗失的份全补齐,他想吻她,好想好想,想得身体也紧绷起来,不可否认,他想念她,包含她的身子,他是个男人,有无法控制的欲望,这欲望不对任何人而生,只有她。
啧……可是事实证明,欲望是可以被浑身重伤所打倒的,一个几乎不能起身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奢想呢?
他叹息,是无可奈何也是力不从心,还是认命趴着甭动吧。
只是,当目光下挪,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又回到她脸上,严虑愣了愣。
他……刚刚看到什么了?
严虑皱锁双眉,想确定方才是错视地再看一次,这一看,让他愕然地眨不了眼。
花迎春身上衣衫完整,唯一脱下的是那件眼熟的毛大衣,它被搁置在桌上。
但那不是重点。少了毛大衣的阻碍,他看到花迎春那颗隆起的肚子——她是属于骨架纤瘦的女人,突兀冒出那颗浑圆的凸起,很难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她、怀、孕、了?!
这个认知让向来表情总是又冷又淡的严虑也禁不住蠢呆了起来,待理智一点一滴回笼,应该喜悦又应该愤怒的情绪已经被搅和成泥,混在一块分辨不清楚……她腹里孕育着他的孩子,该喜悦。
她腹里孕育着他的孩子竟然还欺瞒着他,该愤怒。
她怀着孩子,不将对他的怨怼转移到孩子身上,不用去孕药消灭他,该喜悦。
她怀着孩子,却爬上爬下扫大街追抢匪,奔驰跳跃……一回想起她那些危险举动,严虑的脸色由青转黑,额上暴突好几条青筋。
然而,他今天护住了她,也护住了自己的孩子,这让他好欣慰。若他晚了一步……他不敢往下想。
他奋力抬起那只被她握住尾指的手,此时的痛觉真的不算什么,一点也不能阻止他想要与自己的孩子初识的冲动,他将掌心贴在她的肚上,虽然隔着衣裳,他仍能感觉到孩子的存在,在他的掌间一碰一碰动着的是孩子的手脚……严虑笑了,牵动全身上下都痛,但他止不住笑,像个傻子。
全天下的爹亲都有这种傻笑的权利,他只是晚了一点才享受到,假使不是背上伤得太重,无法挪动身体,他更想亲吻她浑圆的肚子,表达他滔滔不绝的感动。
孩子,我是爹,初次见面,你好。
花迎春睡过了巳时还醒不过来。
只隐约知道有人唤她起来喝药,她连惺忪睁开双眼都无法做到,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乖乖爬起来喝光药,她太累太浑沌了,只想要再睡,但感觉有人为她挪了枕,让她睡得更舒服,沉重的腹畔也被放置软绵绵的小枕,替她撑住了泰半的孩子重量,让她睡得更好,她含糊道谢,蹭蹭枕面,又睡了。
这一睡,到了申时,花迎春终于心满意足,揉揉眼,打了哈欠,睁开眼,看见严虑,他也正看着她,精神比她好得极多。
太久没用睡醒的脸面对他,花迎春有些想闪躲——虽然称不上老夫老妻,但他看过她披头散发又一脸刚醒的酣呆,甚至睡熟后淌口水的丑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时不觉得尴尬,却在这个时候让她好介意。
“你……可不可以先转过头去?”
严虑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勾勾唇角,“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花迎春嘟着嘴,直接将他的话转移成——反正你再丑也不过就是这样,改变不了太多。
“我睡醒的模样你不也见多了,没什么好别扭的。”
不一样呀!他睡醒时的模样多撩人,平时系绑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不羁地解放开来,睡醒时单衣凌乱,内襟扯得微微敞开,欲遮还露地现出一片胸膛,只有一条腰带勉勉强强还绑在腰际间,要是不一小心便会被拉扯开来,暴露养眼春光——老实说,她好喜欢那个模样时他,一点点随兴、一点点慵懒、一点点早起的不满、一点点想赖床的稚气,拼凑起来的“严虑”就是有吸引她目光的本领。哪像她,没上些水粉胭脂就没脸见人,世间真不公平。
“我不喜欢。”她想要美美的出现啦!
“我喜欢就好。”
严虑的话让她一怔,好半晌无法理解。但这还不是她最该吃惊的,她在看到搁在自己圆肚子上的手掌时,完全吓坏了——他、他、他、他……他知道了?!
她、她、她、她……她该怎么办?!
“严、严虑……”
“说。我在听着呢。”他笑,用一种很包容的眼神在“瞪”她,手掌轻柔地和孩子打招呼。
咽咽唾沫,她一时还找不到话说,只能呆视他良久。
“孩子多大了?”严虑倒是主动开口。
“快、快满七个月了。”
“参加我姊夫亲妹出阁喜宴那夜怀上的。”那天他与她都喝了些酒,带着醉意激发一夜热情,他记起来了。
“呀?这、这种事你干嘛记这么牢……”花迎春小脸微红——虽然她也私底下悄悄算过啦,不过她算了好久才算出来,不像他连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孩子乖吗?有折腾你吗?”
花迎春本以为严虑应该会质问她瞒着他怀孕的事,没料到他问的全是孩子的事……而且好像没打算教训她耶。
花迎春马上放了心,说起话来也雀跃许多,有了活力。
“孩子很乖,以后一定也是个乖宝宝。我跟你说哦,我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男孩绕在我身边跑,一直唤我娘,他长得好可爱,漂亮极了,比较像你,只有笑起来的嘴巴像我,不过男孩子像你比较好,像我就太女孩相了。我猜这胎是男孩子,就是我梦里的那个男孩子,他要来给我做儿子呢!”一肚子的孕事没人可分享,害她只能老缠着肚里孩子说话,说不定肚子孩子的举动是捂住耳朵嫌她吵哩,呵呵。
花迎春像找着了最好的听众,手舞足蹈地边比画边开心讲着,“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替他想名字,家宝、来喜、旺财这三个你觉得哪个好听?“家宝”是因为他是家里最重要的宝贝;“来喜”是因为他的来临让我好欢喜;“旺财”当然是希望他一辈子有财,不用愁吃呀穿的——”
严虑对她想了如此长日子的名字敬谢不敏,完全不列入考虑。
“靓。严靓。”靓,漂亮美丽,女孩合适;靓,沉静,男孩合适,男女皆通用。肚里的孩子性别可不一定会因为她的梦境就拍案定谶。
“不好听!”花迎春哇哇大叫,实际上是不满意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到替孩子取名的这件大事。而且严靓、“严禁”,两者念起来一模一样,光用耳朵听就感觉这孩子的性情绝对构不上温柔体贴爱撒娇——“就叫严靓。”他说了算。“靓儿,喜欢你的名字吗?”他轻拍她的肚子,得到了回音。
“叫花家宝!宝儿,这个名字才好,一听就知道你是娘的心头肉、心肝宝贝!”她跟着叠只手上去,硬要抢回取名的大权。
“靓儿。”严虑撑起身子。
花迎春一惊,直觉伸手要去扶他,他却笑着阻止她。经过一夜休养,他的伤口仍痛,但已在能忍受的范围,对他一点也不碍事。
他握住花迎春的双手,将她锁在十指里,然后缓缓低下头,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像在听着孩子的回应,他每叫一次“靓儿”,脸上的表情就温柔一分。
花迎春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柔软温和的神色,明知道他这样对待孩子,身为娘亲应该要很欣慰,可是他只单单对孩子好,她很吃味。
他贴在她腹间的景象是她曾经幻想过无数回的,初为人父的他与初为人母的她,共享着亲昵的一刻。
她第一次发觉孩子会动,紧张不已,身旁却没人陪,她的惶恐没人分摊,她也好想跟严虑说说孩子的事,孩子踢她、孩子夜里还拿她的肚皮当鼓敲、怀孕四个月左右她的腰常常酸软不已、夜里腿筋抽搐,她咬牙顶着大肚替自己推拿……好多事她都是自己孤单去做,好多喜悦也都是自己孤单去发觉。对她而言,这些事她都做得来,只是觉得寂寞,那时她就会想着:要是严虑在,多好她忍不住动手抚摸他的黑长发。“你听见孩子在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严靓这个名字,绝对不准叫他花家宝。”
“骗人,他哪可能会这么说!”明明就是他自己在嫌弃她辛苦取的好名儿。
“我亲耳亲见的。”严虑坚持这说法,就是欺负她没有好本事把耳朵贴到自个儿腹间去听个仔细。
好半晌,花迎春才发觉他是逗她的。
逗、逗她?!
这不像严虑会做的事情。他说话向来正经,正经到有时还会训斥她的轻釜—她哪里轻浮了?她只是有几次学起自个儿稿子里的女角儿,想对爱人说些甜蜜的情话……好吧,也许有几句是轻浮了点、放浪了点,挑情了点,可她也只对他一个人说呀。
一个妻子偶尔从背后环抱住正在赶图的丈夫脖子,拿肉麻当有趣地在他耳边吐气,问他:消夜想吃银耳莲子汤?鸡丝面?还是我?
然后,她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被严虑拎出房门外,以关门上大锁的方式来回答她——他三种都不要。
一个妻子偶尔娇俏地坐在丈夫腿上,用纤纤玉指在他胸口轻轻点写着情诗“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多浓情蜜意啊,连她都觉得这举止简直甜蜜得让人感动想哭,所以她继续要甜丝丝的手段,继续在他的胸前题上一句又一句再一句——她的下场,同样凄惨。她被严虑误以为很有兴致替他分忧解劳——那时他正应客人特殊央求,要以诗词为纸,糊满书房的每扇窗、每道门。那可不是太轻松的事,他花了两夜的时间抄着一首又一首的雅诗奇词仍不足够,所以他替她准备好一大叠纸,以大碗盛上八分满的墨,将诗兴大发的她挪到他身旁的小几桌边,让她陪着他在一夜之间赶出了一千五百张墨宝!
跟这样的他成亲,她光用一根指头就能数出他说笑的次数——因为一次也没有——这样的他又怎么会逗着她戏弄,而且心情看起来还真喜悦?
是因为孩子的关系吗?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孩子。”花迎春低喃道,眼眶湿热。
严虑的大姊严云时常抱着孩子回娘家,严虑极少与孩子亲切互动,连孩子都怕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当爹之前,他绝对相信自己对孩子的“喜欢”只有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丁点,甚至要说“讨厌”也很贴切。但知道了“他”真真实实存在着,就在她身体里孕育着、成长着,他第一次成为“爹亲”这个陌生的身分,他却完全不排斥,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你要这个孩子,对不对?”花迎春问着,以为他要跟她争孩子——只要孩子,至于她,可有可无。
“当然要。”他斩钉截铁。
“那……我呢?”花迎春咬唇,干脆厚颜一块问了,也渴望得到他这么坚定不移的肯定答案。
严虑在她腹间抬头,与她相视。
他没有立刻回她“当然也要”,这让花迎春很失望,但他也没有马上说不要……花迎春心里还是抱持着一丝丝希冀,她屏住呼吸等待,时间漫长得好难熬,她双拳深深陷入枕间,想握住更多勇气。
他就这样看着她,眸子眨也不眨,看得她直淌冷汗,终于,他的唇线有了动静,她的喉头好紧,等待宣判——“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以为我是随便谁生的孩子都要吗?”
是……是她太驽钝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是她生的孩子,他才会喜欢,才会这么想要?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还听不懂?”人说孕妇的反应会变迟钝,他本以为是传言,现下倒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因为面前的这名孕妇就是血淋淋的实例。
严虑不想再打哑谜,直言道:“我要你。就算没有孩子,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孩子是额外惊喜,他的存在只是让我更确定我早就决定好的打算。好,现在你还有什么疑惑,一次问清楚。”
“你刚说……决定好的打算是指……”
“成亲。”
“跟我?”
“跟你。”
“为什么?”
“我想,你也想。”
“我才没有想……”她嘴硬。
“好吧,那是我很想。”他让步。
“我还是你不喜欢的那个花迎春呀……”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从掀起新娘红缡的那刻起,从来没有过。”
严虑的回答让花迎春脸上泛起红晕,因为这是她头一回听他坦诚对她的好感。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着的。她都不知道……花迎春好半晌才止住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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