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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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只馒头叼进嘴里，他悄没声息的跑到暗处坐下，又将身后那个包袱解下来抱在胸前，略略打开低头一看，就见玲珑歪着脑袋伸着爪子，两个眼睛东一只西一只的乱转，舌头也吐出半截，好像是被压懵了的模样。
李三郎很惶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把手伸进去在玲珑身上乱摸乱捏，只怕对方是被自己压碎了骨头。然而那玲珑在片刻之后，两个眼珠子先归了位，随后舌头也缩回去了，伸着个长嘴低声怒道：“李三郎，乱摸什么？敢是要非礼我么？”
李三郎摸她就像摸鱼似的，小鱼还光滑活泼，这玲珑一身龙鳞，又厚又韧又凉，没有丝毫好处。故而听闻此言，他就十分不屑的抽出手道：“呸呀！你不要臭美了！”
玲珑缩回包袱里，压低声音又问：“咱们是不是被人捉住，走不得了？”
李三郎一边吃馒头，一边东张西望的轻声答道：“以后想法子逃吧，要是当真上了战场，我会被人杀死的！”
玲珑这些天来和李三郎相依为命，已然有了感情，听到这话，竟是颇为忧虑，在包袱里张开四个爪子，想要去抱住李三郎：“那怎么办？我再哭上一场？”
李三郎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不要！万一这次把我淹死了怎么办？再等等吧，实在是逃不得了，再哭！”
片刻这后，这些壮丁一个个勉强填饱了肚皮，也无营帐可睡，被那士兵驱赶着席地而卧。李三郎心怀鬼胎，特地找了个偏僻黑暗的地方躺下，让玲珑躲到身后的一丛长草中休息；至于包袱里的那几个元宝，他估摸着恐怕是留不住，但也舍不得扔，随便缠裹起来放到了身后。
如此到了深夜时分，李三郎满心要逃，可是环顾四周，就见营内火光熊熊，不住有大队士兵往来巡逻，哪里有他逃走的余地？
及至凌晨天亮了，他见这一带终于是有了安静的势头，而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再不行动就要太迟，只得是壮起胆子，翻过身来伸出手去，从草丛中摸到玲珑一只前爪，凑上前想要和她耳语几句——哪知他刚开口讲了没有几个字，玲珑忽然斜过眼睛，十分诧异的问道：“李三郎，你为什么要对着我的角说话呀？”
李三郎一愣，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玲珑居然是没有耳朵的。脑袋上那两处突起，又圆又硬，竟然是刚刚露头的龙角。
“嘘！不要扯淡！”他继续悄声说道：“这回不是闹的，我要是被人给宰了，你一个人往西方走，又不认路，看你哪年才能到昆仑岛！”
玲珑知道李三郎的重要性，所以也肃然起来，连连点头。而李三郎再次左顾右盼，见旁人不是酣睡便是垂泪，并无人留意到自己这方阴暗角落，便闭眼皱眉，心中运力。那玲珑只觉眼前一花，就见李三郎无影无踪，面前倒是多了一只扭头撅嘴的灰毛小狗。
她晓得这就是李三郎的本来面目了，自然是毫不吃惊。李三郎从那袍子领口处走出来，回头又对玲珑轻声道：“你咬住我的尾巴，我们一起趴在地上，偷偷的走！”
玲珑答应一声，张开大嘴露出大牙，切菜刀似的，一口就斩向了李三郎的尾巴。而李三郎刚刚溜至前方，忽然吃了这一痛，差点就狼嚎出来。愤然回头瞪向玲珑，他一龇牙：“轻点，你要把我的尾巴咬断啦！”
玲珑自知理亏，连忙放轻了力道。这两个活物肚皮贴地，果然是一溜烟的向前窜了老远。正是松了一口气之时，忽听得有人高声惊道：“咦？你们瞧那草梭梭的动，是不是里面藏了野兽？”
李三郎听闻此言，大惊失色，也不知是否是逃是遁；正当此刻，又有一个声音高叫道：“狗！妈的今天有狗肉吃了！”
李三郎一听这话，倒是省却了踌躇的苦恼，撒开爪子就向前狂奔。玲珑一个没留神，几乎让那狼尾巴从自己的两排牙齿中飞走。眼看着李三郎越跑越快，她将近要追不及，索性使足力气纵身一扑，直接蹿到了对方的后背上。此时风中响起呜呜之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本是瞄准李三郎的，这回却是结结实实的钉到了玲珑的脊梁。
这支羽箭的力道着实强大，李三郎在飞跑之余，就觉后背着力，并且还听到了“铮”的一声金属相击之声。一颗心往下一沉，他想这回真是糟糕透顶，玲珑还不得被扎个透心凉？然而玲珑只是嘎嘎的怪叫了两声，四个爪子在他身上抱的紧紧，绝无要死的迹象。
后方士兵本意是要猎只野狗回去开斋，不想那狗背上忽然多了一只白色的异样东西，而精钢炼就的箭头射过去，连火星都迸出来了，对方却是安然无恙，就皆称奇，越发唿哨着唤起同伴，骑上战马去追。
李三郎是不认路的，只是跑得快，又怕射杀。蛮族士兵们可是骁勇善战，比那猛兽还要机灵凶恶。这些人手持弯刀长剑，策马飞奔，大呼小叫，片刻之后就将李三郎和玲珑围在了一片荒原之中。李三郎活了几百年，好容易修炼成了人形，十分珍惜生命，故而此刻望着周遭这些蛮兵，吓的四条短腿打颤，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而玲珑附着在他那后背上，因为没经过李三郎那一场磨炼，又有一身好鳞甲，刀枪不入的，所以倒不是很怕，睁着两只圆眼睛看那来人。
士兵们瞧清了玲珑的样貌，也很讶异。其中一个胆大的跳下马来走上前去，一手握着短刀，一手伸出，试试探探的摸了玲珑一把——随即向后跳了三尺多远。
“凉的，硬的。”他对着同伴大声喊道：“不是四脚蛇！”
这些士兵都善于捕猎，这时见那同伴并没有被怪物撕咬，就一起放下戒心，纷纷下马包围过来。
一龙、一狼、许多人僵持良久，后来有人疑惑的说道：“这像个什么呢？像个……像个……”
另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张开双臂，比划着说道：“要是大一些，倒像一条龙。”
“那下面这个呢？”
“下面这个一看就是狗。”
“这两个怎么叠起来了？不会是长在一起的吧？”
“抓住瞧一瞧就知道了！”
“越看越像一条龙，和中原皇帝袍子上的龙是一模一样，不过中原皇帝的龙是黄色的！”
这些人窃窃私语的交谈许久，后来忽有一人下定决心，放开嗓门喊道：“我们抓住这只怪物，把它献给大汗去！”

多罗大汗

玲珑近来和李三郎行走人间，长了许多见识，所以如今尽管被人包围了，却也没有慌成一团。她死死抓住李三郎那狼毛，打定了主意不肯与对方分开，李三郎抽动着湿润的黑鼻头，心想自己今天大概要被人捉去烤着吃了，眼中不禁闪烁了泪花。
士兵想要动手把玲珑和李三郎分开，玲珑先是不肯，后来见这些人七手八脚的只是撕扯自己，就急的张开大嘴呱呱乱叫了两声，又怒道：“不许摸我，要死呀？”
此言一出，把所有士兵都吓了个跟头——怪物会说人话！唯有一名胆子最大的，不但强撑着没有失态，还仗着有铠甲护体，纵身向前便是一扑，登时就将玲珑与李三郎抱了个满怀。李三郎下意识的还要龇牙咬人，不想那士兵手脚更灵，一把就扼住了李三郎的脖子。玲珑见状，伸爪子要去挠他，可旁人见状上前帮忙，一把也捏住了她的长嘴。随即这些人七手八脚的抬起这死不分开的两只活物，十分谨慎的牵着马匹离去了。
蛮族的大汗，也是住在帐篷里。
该大汗名叫多罗，生的浓眉大眼，樱桃小口，一脸的络腮胡因为过于浓黑整齐，乍一看简直好像是粘上去的假须。多罗大汗本是在睡懒觉，忽听部下进帐禀告，说是在野地里捉到了一条非常小的白龙，就一个激灵坐起来，张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野地里会有白龙？”
那位部下十分惶恐，用两只手比划出了一个长度：“大汗，那个……非常小，还会说人话呢！”
多罗大汗这回突然精神起来了：“哈？还会说人话？来呀，更衣！”
多罗大汗为人比较豪放不羁，光着膀子腆着肚皮，披一件臊气哄哄的老羊皮袍子，颠颠的就跑了出去看龙。结果在营前空地上，他就见几名士兵分作两队，各自按着一只倒扣在地上的大竹筐。眼见着大汗来了，方才那胆大之人上前先半跪着行了礼，然后走到一只筐前掀开一缝，将一只手伸进去，果然抻出了一只白而长的活物。
双手举起玲珑奉向多罗大汗，那人跪下说道：“大汗，您瞧，这是我们今早上捉到的白龙！大汗的营地附近会有白龙出没，真是大吉之兆，大汗策马中原，想必是指日可待的了！”
这话说的又动听又吉利，让多罗大汗满心欢喜，张开小嘴望向玲珑。目瞪口呆的审视了半晌，他伸出指头捅了捅玲珑的脑袋，又在那头上龙角处弹了一下：“这、这……这果然像一只龙！”
正当此刻，玲珑被他研究的很不耐烦，竟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要这样没见识！我就是一只龙！”
而她话音未落，那边筐内的李三郎竖着耳朵听到了，却是急的吱吱叫道：“你这个蠢货，怕人家不知道你是龙，不把你送到中原皇帝那里去吗？”
多罗大汗心中一惊：“那筐里莫非还有一条龙么？”
旁人迟疑着答道：“大汗，非也，那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狗。”
筐中立刻传出一声狼嚎：“放屁咧！我是狼哟！”
多罗大汗坐在一处老树桩上，早饭也不吃了，专门研究这两只怪物。部下士兵闻风而来想要看龙，皆被大汗卫队阻拦在外。
多罗大汗几乎可以确认玲珑真是一条龙，所以心情十分激动，特地回帐篷穿上了裤子，又将一头卷曲长发中分梳开，火速编成两根麻花大辫，左右搭在肩头。撅着他的小红嘴坐在树桩上思索了片刻，他忽然起身跪在地上，将那玲珑抱起来放到了树桩上，随即双手合什拜了一拜，像个小野鸡似的咕噜噜祈祷道：“龙王爷呀龙王爷，你老人家保佑我起兵成功，一统天下吧。到时我给你老人家修一座大庙，我——”
没等多罗大汗许愿完毕，被拴在一旁的李三郎忽然插嘴道：“本神……要吃肉！”
多罗大汗吓了一跳，不耐烦的扭头说道：“这位狼神仙，你都嚷了半天要吃肉了，本大汗也听到了，自然不会不给你，你急什么嘛！”
李三郎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很不服气的反驳道：“我和她都不是人，你对着她拜了又拜，可是连肉都不给我吃，这待遇也相差的太多了！”
多罗大汗将樱桃口撇成一线天，向玲珑一伸手：“人家是龙嘛！你看人家这身材，这线条，这龙鳞，这鼻孔，这大嘴，这爪子……哪一处不是凝聚了天地之灵气？至于狼神仙你嘛……不是本大汗以貌取人——你这也忒像狗了。”
玲珑这些时候一直在观察四周，不曾说话，如今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知对方将自己当成神物，一时半会的是不会有性命之虞了，便立刻有了底气，将一条尾巴用力一甩，大模大样的吆喝道：“来条鲜鱼吃嘛！”
多罗大汗立时闭了嘴，心想这只小小的龙王爷居然也这么馋！
此地附近没有大河，多罗大汗的部族也不兴吃鱼。有人去附近的泥水沟里摸了几条泥鳅出来，洗干净了养在一盆清水中，供到了玲珑面前。李三郎也得到了一大块马肉——多罗大汗看他只有毛茸茸的一团，想必肚量有限，所以也没有给他许多。
玲珑十分得意，用爪子钳住泥鳅尾巴，拎起来送进嘴里先唆一唆，然后笔直的往外一抻。待到那泥鳅以为自己快要得生之时，她张开大嘴，把泥鳅又重新含进去了。如此玩了片刻，她看泥鳅已经是半死不活了，这才彻底丢进嘴里，舔嘴咂舌的嚼碎咽下。四五条细泥鳅，被她吃了半个多时辰。其间李三郎埋头大嚼，连骨头渣子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多罗大汗没有离开，一直在一旁席地而坐。此地本是不许旁人靠近的，然而忽有士兵快跑过来，向他通报军情：“大汗，了不得啦！探子刚刚得到线报，说是中原皇帝派来督军的太监，在山林里赶夜路的时候遇到了大妖怪，圣旨都丢了，而且吓的口吐白沫胡说八道，治也治不好，已经打道回京了！现在对方那边乱成一锅粥，正是大汗大举进攻的好时机呀！”
多罗大汗嘬着小嘴沉吟片刻，最后稳重的点了点头：“来呀，让众将军过来，本大汗要调兵遣将、逐鹿天下了！”
然后他猛然起身，快步走到树桩旁边紧挨着坐下，又命部下将那盆养泥鳅的清水端走泼掉。双手合什再次对玲珑拜了拜，他笑嘻嘻的说道：“龙王爷，你老人家这回一定要保佑我当成大皇帝唷！”
玲珑伸着长嘴转向他，豪爽答道：“好说，好说。你这个人很好，给我鱼吃，就是鱼太细了，没有什么肉。等我从西方回来了，大概你也当上了大皇帝，到时我再来看你。”
多罗大汗一惊：“哦？龙王爷要去西方？”
玲珑打了个嗝儿，理直气壮的答道：“像我这种龙王爷，那都是很忙的。西王母请我去她那里吃茶，哎呀，劳动九天仙女请了我许多次，我却不过情面，只好亲自动身走一趟啰！”
李三郎在一旁竖起了两只耳朵，第一次发现玲珑这样善于吹牛。而多罗大汗一听这话，却是连连摇头：“那……不行不行。天下谁人见过真龙？现在你老人家落我手里了，谁人不要在心里尊我是大皇帝？你要是走了，那我怎么办？”
玲珑后退一步：“那……那你也和我一起到昆仑岛去？”
多罗大汗继续摇头：“我只想打到中原，做大皇帝！”
这时李三郎忍不住大声叫道：“那在你当上皇帝之前，我们就是不能走喽？”
多罗大汗很腼腆的一笑：“基本上，是这样的！”
玲珑和李三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一起点头答应道：“噢！”——然后也没敢多说别的闲话。

趁乱而逃

像玲珑和李三郎这样两位妙人，尽管一位是母龙，一位是狼妖；然而论起战斗的能力，大概还不如一名身强力壮的村妇。玲珑很怕自己会耽搁在此处，屡次的想要哭天抹泪，然而奇了怪，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来。
李三郎自然也无意久留，可惜胆小，不敢多说，怕被人宰了吃掉，白费了自己这几百年的修行。这时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黄色的小虎纹猫，大概是受了鱼腥的引诱，停在远处喵喵的叫。李三郎放出目光，看它和梦中情人豹子妹妹有几分相似，就十分神往，感觉这猫真是迷人极了。
正当此刻，多罗大汗手下的将军们络绎前来，见到真龙，纷纷表示惊诧。多罗大汗笑而不语，仿佛已然得到了上天的昭示，又不时的扭头看看玲珑，表示自己同这龙关系密切。玲珑微微张着嘴，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只得是趴在树桩上不动。
将军们越来越多，最后多罗大汗见这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便将辫子一甩，豪迈的笑道：“哈哈哈，本大汗今早上睡的正香，忽然就听得野地里出现了神龙，起来一瞧，果然不谬。诸位勇猛的将军们，大家说，这预示这什么呀？”
猛将中有人挠头，有人抓痒，有人挖鼻孔，零零落落的回答道：“预示大汗要去中原做皇帝啰。”
多罗大汗看他们也没个精气神，气的一拍大腿，又指着为首一人怒道：“格尔达，你瞧你哪有一点武将的样子？你要是再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就回家放羊去吧！”
格尔达眨巴着眼睛答道：“三姐夫，你要是撵我，我就让我姐姐过来挠你。”
多罗大汗比较惧内，十七八个老婆，就没有哪个是他不怕的；所以听了这话，他立刻转移话题，面向大众问道：“轩辕将军哪里去了？”
众将面面相觑，正是无可回答之时，忽有一人由远及近的颠颠跑来，口中大声呼道：“大汗，我来啦！今天有点儿坏肚子，光顾着跑茅房了！”说着他奔到众将群中，挤着也坐了下来。
李三郎还在盯着那只黄猫发呆，冷不